(九) 第二天早上8 点,一架蓝色的直升机从警察总部大楼顶上像公牛一样的直升机 平台上起飞,飞到这座城市上空。 直升机驾驶员是一名35 岁左右的壮汉,一头杂乱的金黄头发,戴着一副黄色 镜框的飞行护镜,外衣上套着一件飞行茄克。他在引擎的轰鸣中向文德大声说道, “我们上路了,中尉。”文德有点紧张地尖声笑起来,“我希望这架直升机别掉下 去。”驾驶员水平移动圆柱形的操纵杆,大声叫道,“不要担心,中尉。”俯瞰下 面的城市街道,文德想起了昨天晚上,他直接从卡里杰多回到公寓,他脱掉衣服淋 浴,腰间裹着一条浴巾离开浴室,漫无目的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徘徊,最后他发现自 己走回到卧室。 他打开金的衣橱,发现她所有的衣服已经不在了;只有她的气息还在房间里保 留着,但也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他忘记了自己已叫金的表姐贝莉丝清除了她 所有的衣服,捐给了慈善团体。文德一直无法处置她的影响。 她化妆台上的化妆品和梳子落满了灰尘。 走到窗户边,他看着外面的街道,发现冷空气在窗玻璃内侧结了一层薄雾。他 在上面写下金的名字,后退几步,他盯着那个名字,生气地擦掉它。 我必须开始生活,我必须,他想。被一阵出去的的冲动所驱使,他穿好衣服离 开了房间。 伊利波斯在音乐里摇动,文德走进舞池让自己淹没在摇摆的人群中,他感到从 痛苦中解脱出来,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下一首是“玛拉蕾娜·玛蕾娜”,一支浪 漫的歌曲。他留在舞池中,随着温和的节拍轻摇着身体,双手垂在体侧,头微微偏 斜。这时,他觉得身边有人接近,他睁开眼睛,见到是玛格蕾斯。他们的身体拥抱 在一起,像一个整体似地运动,他感到温暖的血液流遍了全身。 “这支歌是关于我的。”她说。 “黑皮肤的幻想者。”他用英语说出这支歌的名字。 “是的。”她的乳房轻轻擦着他的心胸。 他盯着她饱满、黑红的嘴唇和火一般的眼神。是时候了,他妈的,他想,把她 抱紧了一点。 “我有奇妙的身体,约翰,”她用葡萄牙语向他耳语。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相信。”“让我邀请你到这世界里去。”他们牵着手 走出了舞池。 直升机飞过伍德斯托克的荷兰式教堂尖顶,盘旋在镇外的一片空地上。 一辆警察的警车停在小森林的边缘上,一名蜷缩在大衣里的警官靠在汽车边, 注视这架纽约警察总部的直升机降落到地面。 “我们到了,中尉,安全而且快速,大约40 分钟。”驾驶员推开门,“留神 脚底。”文德跳下飞机向那辆巡逻车小跑过去。这位警官是个中年人,模样朴实, 有一张方形脸,宽阔的肩膀,腰间系着皮带。他穿戴着羊皮大衣和羊皮长裤,内有 皮毛的靴子,手套,和一顶盖过双耳的羊皮帽,文德则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褐色 的西服,白衬衫,系着斜纹领带。 文德脚下的积雪吱吱作响,他感到自己的脚处于极度的寒冷中。 他和警官握手。 “我是艾尔·布洛芬,中尉,我们走吧。”文德坐到司机座旁的座位,暗自庆 幸汽车内的温暖。他问,“莫哈克公路在这附近吗?”布洛芬微笑起来,“并非真 正如此,确切地说它并非一条路,而更像地图上的一个位置,你的哈里森·布德先 生住在山上,中尉。”“是在纽约州吗?”“不要被那些到伍德斯托克度周末的时 髦人物和那些华而不实的商店愚弄。周围的许多人讨厌这种废物,居住在山上的一 些人甚至在与你说话的同时拿枪打你。”他看着文德,“最好系上安全带。”他们 驾车通过伍德斯托克,继续沿212 国道行驶了大约7 英里,然后向右拐进一条狭窄 的两旁长满稠密的树木的道路。布洛芬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汽车,他的注意力始终集 中在汽车前面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轮胎不时跌入坑中,文德的头也不时撞到汽车顶 板上。 在一陡峭的山底,前面已经没有道路,布洛芬停住汽车,说,“莫哈克公路。” “哪里?”布洛芬用手擦了擦挡风玻璃,“这里。”“但这儿除了一座山并没有路。” “对,布德的家就在上面。”他说,手指着大山的一侧。低头看了看文德的低帮胶 鞋,他补充道:“这里的积雪能达到四五英尺厚。”文德自我解嘲地耸耸肩,说, “看来我的穿戴不合时宜。”“等一下。”布洛芬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他踏着 厚厚的积雪走到汽车尾部,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个印有“纽约州警察”字样的行李 袋,扛在肩上,关上行李箱,走到文德的座位旁,将行李袋放在车顶上。 他将头伸进车内,笑着说,“想到你可能没有穿恰当的衣服,因此我到仓库里 去找了一些来。”他将手伸进袋子,拿出一套保暖内衣丢给文德,“你最好脱掉你 的外衣和夹克。”文德脱下他的外层衣服放到后座上,横躺在前排座位上往身上套保 暖内衣,“你怎样知道我的尺寸的?”“打电话到你办公室,一名叫阿吉达的侦探 说的。”他把脚伸出汽车,穿上布洛芬给他的羽绒靴,接着是风雪兜、大衣、手套。 “试用过雪地鞋吗?”布洛芬问,从后座地板上拿起两副放在雪地里。 文德低头看着这些上着皮带的椭圆形木架,回答说,“许多年前用过。”看着 这位城市警官穿好他的新鞋子,布洛芬也穿上自己那一双。 “你和我一起去吗?”巡警露出一丝微笑,“我想我最好这样,你认为呢?” “当然。”他们开始向上攀登。文德跟着布洛芬的步子前进,他的胳膊和腿开始发 痛,腋窝开始出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瞥了一眼雪地里偶尔显露出来的沥青, 开始明白那狭窄蜿蜒的山脊在夏天很可能就是一条公路。“你还好吗?”布洛芬扭 头问道。 “好。”他撒谎道。“他如何得到食物?”“在秋天贮存,另外,他要打猎。” 他们在上山的道路上走了大约20 分钟,一阵音乐随风飘过来。不一会儿,他们经 过一些堆积得具有军事准确性的木材。音乐声越来越大。他们继续向上,忽然一座 木房出现在前方,青烟通过石质烟筒冉冉直上。 布洛芬停下脚步,等待气喘吁吁的城市警官赶上他,“我在房子外等你,另外, 我建议你的语气尽量温和些。”“我会注意。”他走到门房前,脱下雪地鞋。 文德沉醉在眼前的景色中,他希望金能初他一样分享这一切。他摇摇头摆脱幻 想,走上门廊,当他抬手正准备敲门时,这扇沉重、坚固的木门被打开了。 “你们要干什么?”布德问。 不高不矮的中等身材,身体结实,深灰色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长着一个十分 好看的鼻子。他的脸几乎完全被未修剪过的长发盖住,胡子垂到了胸前。 文德拿出证件,说,“我需要和你谈谈关于你在辛辛那提学校的一名学生。” 布德不信任地看着他,“哪个学生?”“弗兰克·格里芬。”布德的面颊上终于出 现了一丝红润;他默默地走到一边,让文德进去。 “我在外面等你。”布洛芬说,好像是在重申他的存在。 一个石质壁炉占去了一堵墙的大部分,环绕生活的一个露台被用来当作图书馆, 成堆的书籍到处可见,炉膛里的圆木噼啪作响。 布德穿着厚底靴子,他走到音响边,停下来欣赏完莫扎特钢琴四重奏的最后一 部分,然后调低音量,扭头望着警官,眼里带着疲倦和厌烦的神情。 一见到他文德就知道这将是一场融洽的谈话,他需要用某种方式赢得布德的合 作。 布德穿过房间坐在一个带桔色灯芯绒条纹座垫的木质沙发上,文德坐在布德对 面的松树椅上,四周打量。他仔细地看着堆放在自己旁边的书籍,它们中许多是外 国语言作品,其中有两本是葡萄牙语的书名。激动的火花点燃了大脑,他意识到自 己可能找到一条接近这个严肃,沉默的人的途径。 有一本是关于费里南多·麦哲伦的生活的书,这位葡萄牙探险家和航海家完成 了世界上第一次环球航行。他笑着对布德用葡萄牙语说,“我看见你正在读关于我 们伟大的航海家麦哲伦的书。”布德露出惊奇的神色,他开始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文德用他父亲的语气继续谈道,“我的一位祖先弗朗西斯科·赛罗曾在1508 年跟随麦哲伦从科奇航行到了马达加斯加。”布德用清晰的葡萄牙语说,“你究竟 要我干什么?”“弗兰克·格里芬需要你的帮助。”布德改用英语,嘲讽地看着文 德,“自从警察帮助人们的时候?”“从来如此。”“那些警察杀死了弗兰克的妻 子;他们毁掉了他的生活。”“那是个意外。”他明白自己谈到了某些能把布德从 他与世隔绝的外壳中拖出来的东西。“弗兰克很关心你,你是否知道他把你作为他 的保险受益人?现在他需要你的帮助。”布德哆嗦着嘴唇,“他陷入了何种麻烦?” “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的生活处在极度危险之中。”“为什么?”“我不能告 诉你这一点,你得信任我。”他从大衣口袋里取出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格里芬的相 片,“这是弗兰克吗?”“是的。”“你愿意帮助我找到他吗?我向你保证,他不 会受到伤害。”“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好几年我都没有收到他的信了。”“你是否 愿意告诉我,他属于哪种类型的人?”布德僵硬地坐在沉默中,看着那一排排透进 房间的太阳光线。他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边的桌子旁,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低头 看着桌子的橡木桌面,接着,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打开一侧的抽屉,取出 一个吕宋烟烟盒,走回这边递给文德,说,“为了告诉你弗兰克·格里芬的情况, 我必须首先谈谈自己。”这张旧剪报来自《南安普顿新闻》,叙说一个令人不寒而 栗的故事:一个遭受性虐待的男孩杀死他的虐待者——他的父亲。当哈里森·布德 12 岁时,他的酒鬼父亲第一次进入了他的卧室,在16 岁时,他躺在床上,捏着 一支从枪柜里拿出的手枪,哈里森知道他的父亲正在喝酒,将会到他的房间来,因 此他捏着枪等候他的虐待者的到来。报纸上有他们家的照片,这个故事还隐晦地讲 述了布德曾遭受的虐待。 文德听见塞子拔出的响声,他抬头看见布德正打开一瓶仙佩尼酒,“我继承了 我父亲的一些毛病。”布德说。 这个站在文德身边开着酒瓶的人使文德更加相信了“我们都生活在我们各自的 世界中。”布德把酒倒入高脚杯中,递了一杯给文德,呷着酒,布德说,“在接受 了二十年每星期五天的治疗后,我决定放弃从事法律工作,把自己的生命用来帮助 那些遭受过虐待和被抛弃的孩子们,后来就到了辛辛那提学校。”看着杯中的白色 泡沫,他补充说,“我永远不能结婚或有孩子,因此我决心努力帮助其他的孩子免 受我经历过的痛苦。我的父亲留给我的遗产,除了他的金钱,还有就是性无能。” “你是一位勇敢的人,先生。”布德已不再对文德敌视;他久久地盯住警察官,最 后深重地呼吸了一次,开始讲述了弗兰克·格里芬的故事。 格里芬还在婴儿时就被父亲所抛弃,通过法庭仲裁,他被送到辛辛那提学校。 他肌肉扭曲变形的面部使他很早就开始承受旁人的冷嘲热讽,他经常打架,以致于 耳朵成为了花椰菜的形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愈发离群和虚妄。 “当我到学校的时候,他已经在向虚妄狂发展, 12 岁时,弗兰克找到了《圣 经》,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试图找到为什么他要遭受苦难的答案。”文德呷了一 口仙佩尼酒。 “宗教成为了他摆脱不掉的思想,他迷上了那些超自然,超乎常规的力量带来 的行为和影响,他钻研得越多,他就陷入得越深,也就变得越孤僻。”“他开始相 信通过掌握这种神鬼之术的秘密,他才能获得所需要的力量去减轻内心的痛苦,沿 着这条路走下去,他认为他的父亲抛弃他是因为他是一个私生子的私生子,你知道 这一点招致的后果吗?”文德把玻璃杯放在桌子边缘摆放的书堆上,说,“这是成 为一个吸血鬼的途径。”他看着布德,问,“为什么学校里没有人帮助他?”“我 在帮助,我们让他进行心理治疗,但他并不遵循医生的话,我试着用私人的方式接 近他,在一定程度上我成功了。我在弗兰克身上看见了受难的宗教灵魂。我们在某 种程度上相互联系,但我无法改变他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他在学校有朋友吗?” “仅仅有奥托·霍尔曼,又一个孤僻的人。他理解弗兰克,并且成了他的保护者。 霍尔曼对拳击和健身十分感兴趣,他也使弗兰克对它们产生了兴趣。弗兰克对那些 东西很有天赋。”他告诉文德,格里芬在18 岁时离开了学校,在附近干一些杂活, 一些年后他找到了霍尔曼,这个辛辛那提学校的朋友给了他一份在好莱坞当特技演 员的工作。宗教仍是弗兰克最感兴趣的东西,因此当他到纽约后,他在工作之余学 习了一些课程。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了宗教哲学和伦理学,也就是在那儿,他遇 见了文拉丽,她是圣·约瑟夫的信徒,在那里学习同样的课程。 布德用一种悲痛的语气继续说道,“美女和野兽相互认识并坠入了爱河。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偶然的,他们继续去图书馆,两人越来越亲近。孤独导致 了这一切,你不顾一切地抓住任何友谊的信号。文拉丽只是处在试验期,她还没有 向教会最后立誓,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在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所发生的事情时, 他们相爱了。”他一口吞掉了酒杯里剩下的酒液,又倒了更多,恼火地把酒瓶放进 桶里,“他们的结局就像所有值得称道的古希腊戏剧一样,一出不可抗拒,不可逆 转的悲剧。”“在格里芬的妻子死后你听到过他的消息吗?”“开始没有,后来, 在文拉丽死后7 个月,他打电话来借1 万美元,我给了钱,他在18 个月内还给了 我。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文拉丽死后7 个月应是1980 年1 月, 18 个月后的偿还应该是在1981年7 月。”“应该是这样。”“他对你说他为什么 需要这笔钱吗?”“没有。”“他离开学校后你们两人怎样联系?”“我们互相通 信。”文德伸手拿起他的杯子,“你仍然保存着那些信件吗?”“没有,我扔掉了。” 文德知道布德是在撒谎,“你认为为什么奥托·霍尔曼要把弗兰克保护在他的羽翼 下?”“霍尔曼也是一个遭受过虐待的孩子,他试图把它掩藏在自己的虚张声势中。 人们更不愿意接近像他那样的人,但弗兰克并不这样。”“你是否认为弗兰克有能 力掌握自己的生活?”布德蔑视地看着文德,“我们所有人都有能力掌握自己的生 活,中尉,那只需要适当的环境产生在适当的时候。死对弗兰克来说意味着痛苦的 解放,以及一个大冒险的开始。”“丁尼是谁?”布德陷入沉默中,他从冰桶里拿 出酒瓶,“丁尼是一个古爱尔兰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一个劫富济贫、拯救弱者的 罗宾汉式的人物。这个神话故事给儿时的弗兰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论何时弗兰 克做了应受指责的事,他总是企图回避责任,而说是丁尼的行为。”他把酒瓶放回 冰桶,用手控住高脚杯的底部,背诵道: 丁尼从雷霆般的火焰中升起 旷古的愤怒在他的眼中 他翱翔在无尽的夜空 打击那些荒野的恶魔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