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X光片挂在墙上的读片灯上。 林寒彬正在和两名年轻医生研究手术方案,“看这儿,肿瘤明显增大——” 护士长推开门,走到林寒彬身旁,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林主任,有两位警察 请求见您。” 警察?!林寒彬一凛,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两下,她转过头,目光投注 在护士长的脸上。 护士长点了点头。 林寒彬心一沉,立刻被一种不祥的感觉所笼罩。尽管内心感到恐慌,但在同事 面前,她必须保护自己,不能露出心虚的痕迹。于是她夸张地笑了笑:“警察找我 做什么?难道要我替他们做妇科手术吗?” “一男一女,看上去都很年轻。”护士长说。 “准是来请林主任替他们做婚前检查吧。”年轻的男医生开玩笑说。 室内漾起了轻松的笑声。 林寒彬对护士长说:“你请他们到我的办公室稍等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护士长转身走了出去。 林寒彬努力镇定自己,继续用平静的语调对两位助手说:“明天的剖腹探查要 了解肿瘤性质及扩散范围,确属恶性卵巢肿瘤,原则上应切除双侧卵巢、输卵管及 子宫。” “林主任,明天的手术让我来做吧?”年轻的男医生问,眼里流露出热切盼望 的神情。 林寒彬从小伙子的脸上读到了渴望。她知道,年轻医生都想证明自己具备进行 这种手术所必需的技术和自信。她温和地笑了笑,问:“这种手术你能做吗?” “能!”小伙子很有把握地点点头,“您手把手带了我半年多,我相信自己能 够做好。” “好吧,明天由你来主刀。我……”她顿一下,又接着说:“我和小王当你的 助手。” “太好了!”年轻医生激动地叫了起来。 “手术应注意两点,”林寒彬叮嘱道,“切口宜大,动作要轻,尽量将肿瘤完 整取出,勿使囊内物流入腹腔,避免瘤细胞在腹腔内种植。第二,若肿瘤过大,确 实难以完整取出,可先行穿刺吸引放液,使其体积缩小后取出。穿刺时需注意保护 穿刺点周围组织,放液不宜过速以免腹压骤降。” “知道了。”年轻医生点头回答。 “待会儿你去通知手术室,手术明天上午九点开始。”林寒彬一边说着,一边 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叮嘱一何,“别忘了通知病人家属。” 穿过走廊走向办公室,那十几米的距离,她走得很慢,一股不可遏止的凉气从 脚底涌起,窜上脊背,向四肢弥漫…… 眼前浮现出曾文君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苍白脸庞。 冯小鹏到底探查到了什么?难道警察真的能够检查出来吗?不,他们查不出来, 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她的心里像揣着十几只小鹿似地怦怦直跳。 走到办公室门前,她驻足片刻,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走了进去。 方隶川和陆雅芹含笑而立。 “冒昧打扰,林主任。”方隶川礼貌地自我介绍,“我们是刑警队的。我姓方, 方隶川。这位是我的同事,陆雅芹。” “请坐吧。”林寒彬淡然一笑,示意他们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漫不经心 地开口,“我还从来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呢。” “凡事都有第一次,”方隶川微笑着说,“今天不妨沟通一下。” 林寒彬在他们对面坐下来,屏息以待。 “两个星期前,贵院接受了一名被汽车撞伤的妇女。”方隶川开门见山,直奔 主题,“她的伤势并不十分严重,入院时医生做了检查。可是第二天下午,病人突 然陷入昏迷,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林主任听说了这件事吧?” 林寒彬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两只手缓缓转动着一支圆珠笔,“生老病死原本就 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两位警察到医院来和医生谈生论死,是不是有点不合情理? 要知道,医院里每天都会发生死人的事,这是很正常的。” “如果主治大夫对病人的突然死亡感到蹊跷而无法解释原因,这恐怕就不能算 作正常死亡了吧?” 林寒彬牵唇一笑:“临床上经常发生潜隐性器脏病理变化引起的意外猝死,有 许多罕见的病因随时可能导致死亡,没人能解释原因。” “就算是意外猝死,也该有个说法。”方隶川神情凝重,“那个女人死于药物 中毒。确切地讲,是胰岛素中毒。” 刹那间,林寒彬脸上的笑容在一秒钟内僵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 是不可思议的,这根本不可能!没人能检查出来…… 她怔怔地坐着,手中的笔停止了转动。 “你不想知道死者的姓名吗,林主任?”方隶川问。 林寒彬像石头般沉静,好半天,才从齿缝中挣出冷冷的一句:“不是我的病人, 我从不过问。” “她虽然不是你的病人,可在你的生活中,她却扮演着非同寻常的角色,你不 会不明白吧?” 方隶川的声音像一枚细针戳入林寒彬的胸腔,痛得她冷汗涔涔。但她不得不用 全身的力量拼命镇定自己,“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真的不明白吗?”方隶川步步进逼,语气却十分平静,“你应该清楚,林主 任,凡是涉嫌谋杀的死亡事件,警察都参与调查,根据法医鉴定,从各个角度确定 死因。在特定的情况下,也负责医学殿堂的搜查。”。 “死亡病例又不是发生在我负责的科室,你们应该去调查死亡发生的周围情况。” 林寒彬语气平和地问,“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 方隶川没有理睬她的反诘,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室内踱了几步,然后在她面前 站定:“记得《大卫·科波菲尔》中有这样一句话:‘治家有方的家庭中也会出现 事故。’意外的事,没人能够预料……” 林寒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对方的话锋正伸出敏锐的触角,试探着直刺 中心的路径,迫人而来。她的思绪恍惚了一会儿,待到重返现实,听到他继续说着。 “你很清楚,在你丈夫的生活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方隶川稍顿一下,“你 难道没有听说过曾文君这个名字吗?” “曾文君吗?”林寒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语气真诚得毫无芥蒂,“我当 然听说过。她和我丈夫是同乡,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我和罗培石结婚前, 他们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如果罗培石结婚后仍然和她保持某种关系,你能容忍吗?” “我相信我的丈夫!”林寒彬目光里透着恼怒,“如果你们来到这里就是和我 谈这个,那就请你们马上出去!我没有时间听你们胡说八道,也绝不允许你们对我 丈夫的侮辱和诽谤!” “请冷静,林主任,我们谈的仅仅是假设。”方隶川维持着极好的风度,“我 想,你有兴趣让我沿着这条路线再向前几步?” 林寒彬摸不清他到底掌握什么,困惑而研审的目光盯视着他。 “林主任是个聪明人,你自然清楚,男女之间的密切交往完全有可能酿出某种 丑闻。尤其当你忙于事业,无暇顾及你丈夫的生活时,许多事情难以预料。也许你 愿意告诉我们,你丈夫并不想因为某种丑闻而葬送他的大好前程?” “这是无稽之谈!”林寒彬气愤到了极点。她一只手按在电话机上,霍然而起: “你对我的提问已经超出了我能容忍的程度。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你们要是不走, 我立刻打电话给医院保卫部,让他们来人请你们离开!” “我知道这种谈话会给你带来许多不快,但我必须告诉你:希望你冷静地听我 把话说完。”方隶川态度冷静而语气坚定。 林寒彬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从电话机上收了回来。“既然你们认为我和 那个女人的死有关系,尽可以送一张传票给我。在此之前,我没有时间听你啰嗦!” “我们有理由认为你与曾文君的被害有牵连。”方隶川严肃地说,“你还是明 白一些的好,林主任,你懂我的意思吧?有些事情,我们是必须弄清楚的;或者你 稍微忍耐一点,让我们冷静地结束这一不愉快的程序;或者就按你的要求,让我的 同事送一张传票,通过医院组织提出正式诉讼审理。我想你大概不会希望这种局面 发生吧?” “我……”林寒彬欲言又止。沉吟一会,她沮丧地摇摇头,无奈地说:“有什 么话,请你赶快说吧,待会儿我还要做明天的手术准备。” “林主任精湛的医术在中心医院闻名遐迩。可你大概不了解,公安部门的法医 也有很高的专业水准。”方隶川双手扶着椅背,盯视着她,“法医对曾文君脊髓液 的化验结果表明:死者体内血糖值不足10毫克,只相当于正常人的十分之一;而死 者血液及体内组织中却含有800单位的胰岛素。这一高一低两个异乎寻常的数字意味 着什么,恐怕就不用我再做解释了吧?” 林寒彬脸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抽搐几下,眼里的惶惑加深了。 “这的确是一次天衣无缝的犯罪。没有凶器,没有毒药,被害人身上没有致命 伤痕,甚至连体内器官和血液中也未见异常,凶手似乎可以逃脱法网了。”方隶川 垂眸片刻,抬起头,“案件为重重迷雾包裹,调查遇到了配合默契的抵制。可我坚 信曾文君的被害表明凶手有相当的医学知识。我们从中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结论 只有一个:能够制定出如此周密的杀人计划,而后又能滴水不漏实施犯罪的凶手, 必须具备三个条件。” 林寒彬一眨不眨地盯视他。 “第一,犯罪动机。凶手与死者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第二,作案时间。 凶手有能力把握犯罪时机,说得再明确一点,如果没有机会,她可以制造机会。第 三,凶手必须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她懂得胰岛素在临床用于特殊治疗的药理和极 量概念,清楚人工胰岛素一旦注入人体是无法区分检验的。由于耳闻目睹各种医疗 事故,她自然懂得当发生死因不明的案例时,医院要做尸检;而死亡一旦涉嫌犯罪, 警方也会参与调查。她懂得一般尸检程序及有关内容。所以在曾文君的谋杀方式上, 凶手绞尽脑汁,设计出人们预料之外的‘盲点’实施犯罪。”方隶川把握要点,以 简明而有说服力的语调说完了这番话。 室内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这么说,”林寒彬脸色苍白,缓缓开口,“你们认定我杀害曾文君的全部事 实都是按照情理推测的?” “只要把握事件的关键,一切就一目了然。”方隶川说。 “关键是什么?”林寒彬冷笑着反击,“说我和曾文君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天大的笑话!我从来就没有和她打过交道!” “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方隶川针锋相对,“没打过交道不一定就没有仇恨。” “你该拿出证据证明你的指控!” “我当然会。”方隶川严肃地说,“曾文君被送进中心医院的第二天,你以一 本编织手册为诱饵,透露了简素莲患绝症的消息,致使她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 伤心绝望跳楼自杀,造成了医院秩序的混乱,这是事实吧?” “病人偷看病历的事情时有发生,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林寒彬嘲谑地 笑道,“你们习惯于臆测和推理。可我是医生,我做任何事情都持严谨态度。这大 概就是医生和警察的不同之处吧。” “在秩序混乱中,药品柜里两支400单位的胰岛素不翼而飞。”方隶川毫不理会 她的椰榆,继续说下去,“药品值班护士四处查找不见下落,想不到在距离交班之 前一小时,那两支失控多时的胰岛素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药品柜。”他稍稍停顿一下, 注视着她的眼睛,“不过,值班护士还是有所发现,那两支回归的胰岛素与原来的 药品生产批号不同,不是一个厂家的产品。对此,林主任能否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 释?” 林寒彬怔住了。意想不到的问题反弹回来——批号不同?明明是从医院药房买 出来的,怎么不是一个批号? “如果把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是不是更顺理成章?”方隶川不给她喘息的机 会。 “这是个圈套!”林寒彬脸色变了,“你们在利用这些偶然出现的意外!” “对这些偶然出现的意外,届时我们会安排证人对质。” “这不是事实!” “事实比你想象的更恶劣!”方隶川拉响导火索,开始反击,“你扮演了一个 复仇天使的角色,但你夺走的却是无辜者的生命。” 林寒彬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曾文君既没有勾引你丈夫,也没有敲诈他。二十年前,罗培石玩弄了她而后 抛弃了她。从此她就断绝了与罗培石的一切来往。” “啪嗒”一声,林寒彬手中的圆珠笔掉落在地上。她没有去捡,微张着嘴,瞪 着一双茫然的眼睛,好半天,才嗫嚅地问道:“你是说……?” “罗培石生活中的确有一个女人,但她不是曾文君,而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一惊之下,语声戛然而断。 “一个过于孤独的少女。”方隶川心里泛起一股怆恻之情。眼前这位奉献了大 半生爱情和忠诚的女人该如何接受她信赖的丈夫欺骗她的真相? 但他必须揭露真相,她也必须接受真相。 “罗培石使那个女孩怀了身孕,然后像砸死一条狗似地杀害了她。” 宛如被雷殛似的,林寒彬哑然惊跳起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她的嘴唇 翕动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惨痛的、垂死般的声音:“这是在……开玩笑,对吗?这 是一个残酷……又令人作呕的玩笑,对吗?”她嘴里问着,心里却害怕听到回答。 方隶川把许丽雯的照片递给她:“法律不会开玩笑。这就是曾文君的女儿—— 她丈夫与前妻的女儿——许丽雯。” 林寒彬接过照片,蓦然一惊。这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 噢,她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的那天傍晚…… ……是她,就是这个女孩! 林寒彬的心脏一阵痉挛,痛苦而绝望地闭上眼睛。 “你见过这个女孩,对吗?”方隶川盯视着她,问。 林寒彬惨然点头。 “罗培石与许丽雯的来往,曾文君并不了解。”方隶川继续说下去,“女儿被 害后,曾文君也在寻找凶手。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与女儿来往的竟然是自己二 十年前曾经爱过、曾经为他献身而后被他抛弃的男人。她震惊了,痛苦和悲愤使她 立刻打电话约罗培石到枫岭见面。曾文君当面揭穿了他的罪行,并决心向他讨还公 道。为了掩盖罪行,罗培石企图再次杀人灭口。在搏斗中,曾文君有幸逃脱了他的 魔掌,却不幸遭遇车祸,被送进中心医院。”他停顿一下,观察她的反应,“忌妒 和仇恨是人类心理的最大弱点。罗培石不但了解得深刻,更懂得如何调动一个女人 的全部妒恨,诱导并利用她的手除掉威胁自己的人。” 至此,林寒彬终于明白了,她甘冒生命之险保护的那个人竟然是个衣冠禽兽! 悔恨似浪潮般从心底汹涌而来,混合着被欺骗的绝望…… “老天!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林寒彬跌坐在椅子上。没有一个字可以形 容她脸上的表情。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了,泣出的是一滴滴心血。 两个警察的目光久久停注在她的脸上。 一幕令人齿冷心寒的情景掠过林寒彬的脑海…… 医院楼道里人来人往,喧声嘈杂。没人注意到她走进了外科特护病房。 看着躺在床上昏昏沉睡的曾文君,她整个人被屈辱和痛苦包围了。抑制着浑身 的颤抖,她小心地从曾文君的手腕上拔下正在滴注的针头,迅速将吸满针筒的胰岛 素注入其静脉中。然后将点滴针头插入手腕原来的针孔中。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钟,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知道,用不了几个小时,这个“罪恶”的女人将永远离开人 世。自己的家庭、名誉、前程……所有一切都不会再遭受那阴影的侵袭。 犯罪只在一念之中。仅用一个举动就背叛了法律,背叛了所有的道德观念。此 时,对林寒彬来说,可怕的不是警察,不是法庭,而是她的意识,她的良心,她那 受过教育的整个身心。她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已成为一座石雕。 这时,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驶入中心医院。 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从大楼奔出来。 救护车门打开。 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跳下来,帮着抬下受伤流血的孕妇,一边大声嚷着:“我 老婆大出血!医生,救救她!她怀了八个多月的孩子!求你们救救她!” 孕妇被抬上担架车。 秦医生的脚步一边跟着担架车紧张地移动着,一边询问那男人:“怎么受的伤?” “她下楼不小心,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了。”年轻男人焦灼地说。” 秦医生扭头吩咐护士长:“快,通知手术室准备抢救!” 护士长领命跑去。 受伤孕妇被推进电梯。 林寒彬定定地坐在那儿,脸色苍白如蜡,美丽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整 个人麻木而绝望。 方隶川低沉地开口:“林主任,请你跟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林寒彬桌上的信号器急促地响了起来,接着传来紧急呼叫:“林主 任,请您立刻到手术室来!产妇一侧子宫动脉伤断,出血迅猛——” 喊话被另一个急迫的声音打断:“林主任,产妇血压急剧下降,脉搏摸不到了。 请您赶快到手术室来!” 几分钟前宛如走进墓地的林寒彬刹那间活转过来。她从椅子上直跳起来,双手 一把摸住方隶川的衣袖,黑眸中盛满恳求。那眼神仿佛在说:就算你们明天判我死 刑,现在我还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是神圣的! 方隶川和陆雅芹迅速交换一个眼色,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谢谢!”林寒彬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身形敏捷地绕过办公桌,嘭的一声拉开 门直冲出去。 方隶川和陆雅芹紧跟着冲了出去,目送她急步奔向楼道西侧的手术室。 林寒彬的脚步没有丝毫软弱和怯懦。手术室那两扇玻璃大门已经打开,就在她 的身影闪进去的一瞬间,她突然回转身,向尾随其后的两位警察扬了扬手,唇边浮 起一个古怪而痉挛的微笑。接着,她的身影迅速掩入门里。 那古怪的微笑深深刺痛了方隶川——人性,你到底是什么?! 方隶川怔忡地伫立在楼道里,只觉得脊背发凉,喉头发苦,心中发紧……恍惚 了好一会儿,他对陆雅芹低语两句,走进医院保卫部,拨通了给李挺的电话。 一小时后,林寒彬涉嫌谋杀曾文君的拘留证得到签发。 丁兆龙驱车赶往中心医院。 手术室门前的走廊里,产妇家属和两个警察静静地等待着。 看到丁兆龙匆匆走来,陆雅芹迎了上去,低声说:“林寒彬正在做手术。”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丁兆龙问。 “产妇家里的人。”陆雅芹答。 丁兆龙朝伫立在窗前的方隶川走去。 “手续办妥了?”方隶川问。 “局长签发了拘留证。”丁兆龙答。 方隶川不再说话。透过宽敞的玻璃眺望窗外,漫漫秋色惹人喜爱。夕阳将远山 近林染成一片金黄。极目西眺,缓缓流淌的青江是那样恬静。江边高层建筑上的灯 光开始亮了起来。他耳边隐隐约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循声搜索,这才发现声音 来自墙外的藤蔓植物——爬山虎的枝叶在晚风中颤抖,发出窃窃私语。几片黄叶似 乎不胜秋风的抚摸,默默告别藤蔓,无声无息地飘落下去…… 莫非是在提前寻觅归宿?莫非是在嗟叹:人生如棋局,一步走错,便要付出终 生代价? 方隶川将头抵在玻璃上,似乎在倾听那幽幽低语…… 终于,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灭了,大门打开来。 担架车从里面推了出来。 等候在门外的人们一拥而上,争相呼唤产妇的名字。 年轻男人冲到随车走出来的秦医生面前,紧张地问了句什么。 秦医生拭去脸上的汗水,欣慰地拍着那男人的手臂,说:“恭喜你啊,得了个 大胖儿子!” 年轻男人热泪盈眶,双手攥着秦医生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泪水在他 的眼眶里打转。 “你们可得好好感谢林主任,今天若不是她回天有术,大小两条命都差点丢掉 了!”秦医生说完离开了。 一行人众星捧月似地簇拥着担架车离去了。 楼道里又恢复了安静。 一个年长的护士走了出来,望着方隶川一行,奇怪地问:“大人孩子都走了, 你们还在等谁呀?” “请问林主任?” “林主任说她有点累了,歇一会儿,换过衣服就出来。”说完扬长而去。 他们在走廊长椅上坐下来。 十分钟过去了,两扇大门纹丝不动。 十五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那两扇大门始终紧紧关闭着。 一种不安的气氛在楼道里弥漫。 方隶川坐不住了,来回踱着步子。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他终于按捺不住,冲上去攥住门把手,但是拧不动。 门从里面反锁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方隶川的脑海。他用力敲着门,大声喊道:“林主任!” 丁兆龙和陆雅芹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 当确信不会有人答应的时候,陆雅芹急忙跑去值班室喊来了护士长。 “你们这是干什么?”护士长不满地说,“林主任这两天连续几台大手术,这 会儿又赶上急诊,她准是累了。你们干吗——” “请你立刻打开门!”丁兆龙急迫地叫。 护士长伸手去拧门把手,转不动,回头问:“你们肯定林主任还在里面?” “我们一直等在外面,没见她出来。”陆雅芹说。 “你们找她有急事啊?”护士长一边问着,一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钥匙, 迅速打开门。 她推开门走进去。 “啊!”一声惊叫传了出来。 方隶川浑身一震,冲了进去。几个人跟着冲进去。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血……然后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人。 林寒彬用手术刀割断了自己的颈部动脉。 陆雅芹扑过去,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林寒彬,用手试探她的鼻息和脉搏。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黯然摇了摇头。 一辆出租车在中心医院门前驶停。 罗嘉宁从车上跳下来,神色紧张而惶恐不安。她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上医院大 楼前的那十几级石阶。 方隶川和丁兆龙正从楼里走出来。 罗嘉宁“砰”的一声推开门,一头撞在方隶川胸前。 方隶川连忙伸手接住她。 罗嘉宁用力推开他,径直朝他们刚才走出来的方向奔去。 “发鸡盲呢!”丁兆龙冲着她的背影嘟囔一句。 方隶川回过头,目光追随着罗嘉宁远去的背影,凝眉思索着。他肯定自己在什 么地方见过这个女孩。 “怎么了?”丁兆龙转身拽他,“走啊!” “我见过这个女孩。她叫……” 不等他的话说完,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来到了眼前。 又一辆出租车在医院门前驶停。 舒雷从车上跳下来。 方隶川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舒雷飞快地冲到他们面前。 “舒雷!”方隶川的呼唤只拉住了他一瞬间。 舒雷匆匆瞟他一眼,招呼一声:“方队长,我有急事!”飞快地从他身边掠了 过去。 方隶川猛然想起半年前的那个雨夜——跑在前面的那个女孩就是为舒雷作证的 罗嘉宁! 蓦然间,宛如有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他的心脏,心跳加快了。未及仔细回味其间 缘由,他紧跟着踅转身冲进大门,跟在舒雷身后直奔过去,抛下丁兆龙一个人呆怔 地伫立在门外。 “真他妈的邪门了,怎么抽疯也会传染啊!”丁兆龙摇摇头。 方隶川一步三阶地登上楼梯,在四楼拐弯处抓住了舒雷:“出了什么事,舒雷?” “罗嘉宁的母亲出事了!”舒雷气喘吁吁,脸色十分难看,“我下课时听同学 讲,她母亲在手术中出了事故,情况很危险。” “罗嘉宁的母亲姓林,叫林寒彬?!” “对,她母亲姓林!”舒雷极力要挣脱方隶川的掌握,“你放开我,让我去看 看!” 方隶川没有松手:“你现在去也帮不上忙,她母亲已经……” 舒雷愕然睁大眼睛:“她真的……?!” 方隶川点点头。 “怎么回事?请告诉我!”舒雷问。 “一次意外事故。”方隶川力图弄清心中的疑问,“舒雷,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请跟我来。” 舒雷极不情愿地跟着他来到走廊南边的窗前。 “告诉我,罗嘉宁的父亲是中鑫集团董事长,他叫罗培石?” “是的。” 罗嘉宁是罗培石的女儿! 方隶川的心跳骤然停止。尽管还没有形成一个直觉,朦朦胧胧中似乎已经产生 了某种预感。他的眼前幻化出一幅景象…… 许丽雯被害的那个雨夜,舒雷和罗嘉宁与朋友聚会。饭后返校途中,他们骑车 经过中山路。舒雷在丁字路口南侧被裸露的地井绊倒。中山路丁字路口南侧?罗培 石的公寓刚好就在那里!天下着雨,舒雷跌伤了腿,摔坏了自行车。这个时候,他 们会去哪里?马路对面就是罗嘉宁父亲的公寓。 突如其来的推理,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轮廓…… “舒雷,”方隶川紧张地问,“你现在老实回答我:许丽雯被害的那天晚上, 你和罗嘉宁到底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舒雷迷惘地望着他,不明白警察为什么又突然提到这个问题:“我不是早就回 答过了吗?” “可你没有说实话!”方隶川锐利的目光盯视他。 “我……”仿佛咬了舌头,舒雷垂下眼帘。 “那天晚上,你们是在罗嘉宁父亲的公寓里过的夜,我没有说错吧?”方隶川 试探着问,脸上有种了然一切的神色。 正是这种自信的神色令对方迷惑了。“嘉宁都告诉你了?”舒雷反诘。 这个反诘是问中有答。 方隶川为自己虚张声势的试探微微一笑:“现在我要告诉我。” “既然嘉宁已经说了,我还有什么顾虑?”舒雷无所谓地耸一下肩膀,“不错, 那天晚上,我们是在她父亲的公寓里过的夜。” “确切的时间?” “什么?” “你们在那里呆了多久?” “晚上八点多到凌晨六点钟。” 方隶川对此未加评论,沉吟片刻,又问:“为什么你们当时不肯说出实话?” “因为嘉宁不想她的父母知道她和我在一起过夜。”舒雷说,“她担心说了实 话你们会去找她的父母核实情况。所以,”他两手一摊,“这是她为我作证的必要 条件。如果我说了实话,她就不肯为我作证了。” 这的确是一个言之成理的理由。 “好吧,现在你跟我走一趟。”方隶川说,“我要你确认那天晚上留宿的地点。” “现在?!”舒雷惊讶地问,“为什么?” “以后你会明白。” 舒雷无可奈何地跟在他的身后来到停车场。 丁兆龙正在汽车旁不耐烦地转着圈子,看到方隶川走来,愠恼地叫道:“我警 告你,队长大人,下次你要再不打招呼就跑掉,我决不等你!” “我没意见,”方隶川打开车门,让舒雷上了车,然后回头对丁兆龙说:“我 会叫出租汽车,车费从你的工资里扣。” 丁兆龙瞪他一眼,重重地关上车门,没好气地问:“上哪?” “中山路东区17号,永安大厦。” 汽车开动了。 方隶川打开手机向局长报告:“局长,我请求立刻派人带搜查证赶到罗培石的 公寓。我现在带证人去确认地点。” 半小时后,他们赶到了永安大厦901室。 房间里的布置与半年前一样,没有变化。 舒雷站在房间中央,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然后肯定地说:“没错,就是这里。” “请你看仔细了。”方隶川说。 舒雷走进卧室,又到其他房间转了一圈,回到客厅。“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 上,我和罗嘉宁就是在这里过的夜。” 方隶川请他在沙发上坐下,神情严肃地问:“六月十七日晚上,你和罗嘉宁是 什么时间来到这里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舒雷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请再说一遍。” “晚上八点多钟。”他想想又补充一句,“八点半左右吧。” “当你们来到这里时,屋里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没有。” “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 方隶川把询问笔录递给他:“请你看仔细,以上是你的证词。你是否确认你的 陈述毫无疑问?” “是的,我可以保证我说的全部是事实。”舒雷接过来随便看一眼,问,“你 是不是想让我在这上面签字?” “对,就是这个意思。” 舒雷接过方隶川递来的钢笔,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 丁兆龙紧紧盯视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现出惊讶之色。 当方隶川收起钢笔,站起来时,丁兆龙当胸给了他一拳,“好小子,真有你的!” 舒雷的证词就像一把千钧重锤,顷刻间敲碎了林寒棋的伪证。至此,被罗培石 视为固若金汤的防线彻底土崩瓦解了。 吴主任和秦医生陪同罗嘉宁走进病房。两人各执一端,将盖在床上的白被单掀 起。 罗嘉宁凝视着仰躺在床上的母亲,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撕裂了。恍惚之中脚下似 有团浮云,将她送到床前。 啊,母亲的脸颊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得像一张纸。她的身体躺在床上, 推她,她不动!喊她,她不应!僵直的,冰冷的,没有知觉…… “妈!”罗嘉宁肝胆俱裂地扑了上去,号陶大哭,“妈,你这是怎么了?你怎 么会躺在这儿?妈……我是嘉宁,我是嘉宁啊!”她使劲摇撼母亲,似要把她摇醒, “妈,你醒醒……你睁开眼睛呀……妈——” 回答她的只有空洞的回音。 “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就这样抛下女儿……一句话不说就走 了?”罗嘉宁哭得五脏痉挛,痛不欲生,“外公和外婆就要回来了,妈,你为什么 不等等他们?难道你不想再看看他们,跟他们说点什么吗?妈……”她悲不可抑地 喊着叫着,凄楚颤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女儿在感情上依赖你,在学业上求助 你……你说过的,要把女儿……培养成像你一样优秀的……妇科医生。妈,你怎么 能死?怎么忍心丢下女儿……就走了……妈!” 罗嘉宁哭得声断气绝。 “寒彬!”罗培石气急败坏地冲进来,扑到床前。当他看到林寒彬颈上缠绕的 厚厚的纱布被鲜血浸透,躯体僵硬挺直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时,终于相信妻子是死 了,她的确是自杀了。 罗嘉宁悲痛地从床上弹起,扑到父亲怀里:“爸!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妈 妈为什么要自杀?!” 罗培石呆若木鸡。女儿嘶哑的呼喊揪扯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无言以答,吐不出 一个字。 在女儿的哭喊声中,他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清醒——寒彬为什么要自杀?难道警 察发觉了她的犯罪?不,不可能。寒彬说过,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人能查出曾 文君的死因!也许是……所有可能在他的脑海里筛滤着,最后他得出结论:寒彬承 受不了犯罪感带来的巨大压力,丧失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罗嘉宁伏在他的怀里号陶大哭。罗培石紧紧拥住女儿,无语凝哽。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罗培石猛地推开女儿,有一种越窗而逃的冲动。 “我是她妹妹!让我进去!”林寒棋出现在门口。在她的身后,跟着郭淮扬和 舒雷。 “姐姐出了什么——”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她已经看到躺在床上的林寒彬。 “姐?!”悚然一声惊叫,林寒棋扑了上去。极度震惊使她觉得一阵晕眩,双 腿一软,整个人就瘫倒下去,郭淮扬趋前两步双手扶住了她。 房子、病床、屋里的人……所有东西在她的眼前旋转起来,无法抵御的害怕从 心底渗出来:姐姐为什么要自杀?难道她知道了事实真相?这是天意还是惩罚?这 是谁的过错?是谁犯下的罪恶?悔恨、自责像潮水般地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胸中升起。她摇摇晃晃地推开丈夫,朝罗培石走去,眸中的 愤怒令对方胆颤。 “寒棋?”罗培石的脸色变白、变灰。 “这是谁的罪孽?是谁……逼死了她?!”林寒棋眼里跳动着愤怒的光芒。 罗培石迎视着她的目光,畏怯而惶恐,不自觉就松开了女儿。 罗嘉宁愕然而惊痛地看着姨妈,又望向父亲。 郭淮扬和舒雷也同时睁大眼睛。 这时,方隶川出现在病房门口,跟在他身后的是身穿警服的丁兆龙和钟宇。 罗培石和林寒棋同时骤然大惊。 方隶川径直走到罗培石面前,向他出示逮捕证,以严厉的语气宣布:“罗培石, 你涉嫌杀害许丽雯、谋杀曾文君。你被逮捕了!请在这里签字。” 罗培石瞪着惊恐的眼睛,颤抖着双肩,朝后倒退一步。 丁兆龙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罗培石挣扎着,只听见“喀嚓”一声,手铐铐住了他的双手。 “寒棋,为我作证!”罗培石绝望地喊道,“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刹那间,灾难的浪潮淹没了整个房间。事态变化如此迅猛,令所有人愕然。 罗嘉宁大张着嘴,不能置信地望着罗培石——她最亲爱的。最崇敬的、最引以 为傲的爸爸是杀人凶手?!不,这不可能!警察搞错了,一定是警察搞错了!她猛 地扑了过去,双手揪扯着父亲腕上的手铐,“不!这是捏造!是诬蔑!爸,你告诉 我,这不是真的!” 罗培石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却吐不出一个字。 舒雷恍如被雷击中,惊诧地瞪大眼睛。杀害许丽雯的凶手——罗嘉宁的父亲?! 一秒钟之内,各种闪念交错轰击着他混沌的思维。忽然间,他终于明白了警察为什 么再三调查六月十七日夜晚的情况以及要他确认那套公寓。一股油然而起的暴怒在 体内升腾。他低呼一声:“老天,这是怎样的疯狂!” 舒雷的喊声唤醒了林寒棋的意识。极端的恐惧伴随着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她 来不及整理思绪就冲着警察喊道:“他没有杀人!那不是他干的——” “带走!”方隶川严厉地命令。 丁兆龙和钟宇强硬地押着罗培石走了出去。 神思混乱的林寒棋伸手拽住方隶川的衣袖:“你们不能无凭无据抓人!罗培石 不是凶手!我可以为他作证——” “那就法庭上见吧,林处长!”方隶川摔脱她的掌握,转身走出病房。 罗嘉宁发疯般地追了出去,泪水在她的脸上进流。她不停地哭着喊着:“爸! 爸你等等我!”她跌跌撞撞地追下楼,追出大厅。 罗培石耷拉着脑袋被警察押上警车。“我没有杀人!你们不能……”声嘶力竭 的喊声随着呼啸而去的警车消失了。 “爸!”罗嘉宁追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摔下那十几级石阶。“爸爸!”望着远 去的警车,她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跌倒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直冲过来,伸出双手拥住她:“嘉宁!” 罗嘉宁抬起头,喊了声:“李叔叔!”扑进他的怀里大放悲声。 李战青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 “妈妈……死了!”罗嘉宁悲痛欲绝地哭泣着,“爸爸被警察抓走了!” 李战青脑中轰然一响,胸腔里掠过一道尖锐的刺痛。他紧紧地拥往罗嘉宁,仰 天悲呼:“寒——彬!” 医院特护病房里恬静、舒适而整洁。窗台上放着一盆盛开的米兰,绿叶黄花, 在阳光的照射下吐放着淡淡的幽香。茶几上摆着鲜花,床头柜上有两篮水果。 贺东征醒来了。他的头部缠着绷带,右腿打了石膏,吊在床上做复位牵引,身 上牵着许多粗细不一的管子。 冯小鹏俯下身子,柔声低问:“痛得厉害吗?” 贺东征的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所有感觉都麻木了。”微微一笑,脸部肌 肉被牵动,使他立刻有了痛的感觉。 这时,女医生推开门走进来。看到病人醒过来,她舒心笑道:“不简单嘛,你 终于闯过了这一关!”她伸手在贺东征额头上试了试,眼里透出欣慰的笑容:“感 觉怎么样?” “好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贺东征说,“上帝赐我好运。” 女医生握住他的手腕,替他把脉。“同运气不相干,是爱憎召回你的灵魂。” 她看一眼冯小鹏,开玩笑说,“你爱人整整守了你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一步也不 肯离开。我担心你醒不过来;把她也带走了。”说着松开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 抚一下,“好好恢复身体,别辜负她的关心。”说完走了出去。 冯小鹏在床前坐下,手指在贺东征的脸颊轻柔地滑过:“你吓坏了我,东征, 那天晚上,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哦,那几个小时可真难熬呀!我也想到了死, 我想跟你一块去……”泪水在眼中打转,她哽咽了。 “都过去了,小鹏!”贺东征对她眨一下眼睛,黑眸中充满深情,“让我告诉 你,我爱你,胜过我生命中的一切。” “东征……”冯小鹏哽咽难语,深情地望着他,“你伤得很重。医院决定明天 上午用飞机送你到北京去,那里有最好的骨科专家为你治疗。” 贺东征点一下头:“我要你帮助我做一个坚强的人。” 冯小鹏握住他的手:“我永远在你身边。” “如果我残废了——” “不许说这种话,”冯小鹏伸手堵住他的嘴,“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不离开 你。” “我要你收回这句话。” “为什么?” “如果我残废了,我不能把你拴在我的身上。”贺东征的眼光复杂得令她不懂, “我一直是那么的爱你,小鹏。”他话音中的浓浓情意像层层波浪扩展到她的每一 根神经,“我爱你,是要你幸福,要你快乐,决不想拖累你。” 冯小鹏的嘴唇翕动着,嗓子里却吐不出一点声音。她握着他的手,把头抵在上 面,眼中聚集的泪水莹莹欲坠。 “不要把我的受伤看得那么重,小鹏,”贺东征继续说,“我不是为你而受伤 的。事故发生得太突然,不论汽车撞倒的是你还是其他人,我都会这样做。所以, 这件事对你并没有特殊意义,只是一次偶然事故,一次意外罢了。你不必有心理负 担,不必承担义务——” “别这么说,东征,我求你!”冯小鹏费力地压下心中的激情,“你说这话是 要我无地自容吗?过去我是傻瓜,浪费了太多宝贵时光。我们早就该结婚了。我又 蠢又傻,你不会怪我吧?” 贺东征轻轻摇头,眼眸中闪跳着喜悦的光芒。两人屏息凝视片刻,他悄然而语: “我心中的秘密一直在折磨我。” “秘密?”冯小鹏低声问,“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我渴望吻你。” “噢!”冯小鹏破涕而笑。起伏奔腾在胸中的浓情蜜意在她的双眸中荡漾。她 贴近他,主动把火热的嘴唇压在他的嘴上,阖上眼帘。 “我真想张开双臂拥抱你。” “我们面前还有整整的一生。”冯小鹏柔声道,“等你养好伤,我们就结婚。”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珍藏在我心里了。”贺东征凝视她,深情地说, “这些年来,我一直做着一个永远相同的梦。那就是我要得到你,我要你整个身心 都属于我。我还要把自己完整地献给你,我的生命,我的感情。告诉我,你也爱我, 就像我爱你一样?” “我爱你,超过人世间的一切。”冯小鹏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