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 送走了亲人们,英俊和菁岚在爱巢里欢度蜜月,尽情地享受着人生最美好的时 光。 第七天上午刚一上班,童英俊奉命来到参谋长办公室。 “报告参谋长,您找我有事?” “请坐,请坐。” 参谋长沉思了一会,又看了看刚结过婚的童英俊,叹了一口气说:“童参谋, 我部刚接到上级指示,抽调一批业务干部去执行机密任务。考虑到你刚结过婚不久, 我已向军区替你说明了情况,军区的答复是:命令已下达,不能变更,明天必须到 军区报到。你有什么意见吗?” 童英俊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说:“参谋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组织上现 在需要我,我就是一块砖,任党搬。我没有任何意见,坚决服从命令。” “童参谋,你是好样的,以大局为重。” “参谋长,要去很长时间吗?” “时间可能不会太短,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尤其是要做好妻子的思想工 作,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 “请首长放心吧,菁岚她绝不会拖我后腿的。” “好,就这样吧,司令部已经替你配好了专车,明天早上5 点钟准时出发。噢, 还要交待一下,尽量不要惊扰别人。” 童英俊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应道:“是,请首长放心,我坚决完成任务! ” 参谋长望着童英俊离去的背影,掏出手帕擦了擦含在眼里的泪花,一阵心酸。 上级有令,此项行动绝对保守秘密,因此他并没有告诉他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童英俊虽然意志很坚强,就像他刚才向参谋长表态一样,但还是心思重重地回 到了家。 英俊把饭做好了,在等着妻子。 菁岚下班了,人还未进屋,欢快的声音就进来了:“英俊,你回来了。好香啊, 做啥好吃的?” 英俊坐在桌子前发愣,看见入屋的妻子没吱声。 “英俊,身体不舒服吗?哪儿有毛病呀?” “没,没有。我挺好的。”他吞吞吐吐的说。 “不对吧,凭我们女人的直觉,你心里肯定有什么事吧。” “先吃饭吧。” 才吃了几口,他就搁下筷子,跑到卧室去了。 菁岚追了进来,问:“英俊,真的没出什么事吧,你可别吓唬我。” 英俊一把搂住她坐在床边,沉默良久未吱声。 倒在他怀里的菁岚说:“英俊,有话就说嘛,可别憋在心里。看你沉默寡言的 样子,让我好心疼。” 英俊放开她,转身擦了一下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然后强作笑容说:“菁岚,让 你猜着了,我真的有事。” “什么事啊?” “我说出来你可别责怪我呀。” “看你说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拌过嘴,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一直 相敬相爱,责怪什么呢,从何谈起呢。说吧,啥事?” “我说了你一定要挺得住。” “我挺得住。” “那好吧,上午参谋长找过我了。上级抽调我部一批干部去执行任务,明早5 点准时出发。” “什么?明早就走,到哪里去呀,什么任务这么急啊?” “具体什么任务我也不知道,参谋长没跟我说,我也没好问。反正与同志们一 块去军区报到,到那儿肯定会知道的。” “去多长时间,啥时候回来呀?” “这我可说不准。” “去吧,反正你经常出差,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到时候给我捎个信就行了。” “菁岚,谢谢你对我工件的支持,我还怕你思想不通呢。你看,咱俩正在蜜月 中,就遇到这档子事,真有点对不住你呀。” “哪儿的话呀,部队有任务还能不去,咱可不能做对不起组织上的事。再说了, 今后日子长呢,咱俩还能一下不分离呀,谁叫咱嫁给军人呢,嫁给军人就得随时做 出个人的牺牲嘛。放心去吧,明早我送你。” “参谋长说了,不让家属送行,是集体行动。” “那行,我送你到大门口总算可以吧” “行。” 晚上,两个人在床上说了很久很久。各自的心情却是不一样的。英俊从参谋长 的话语中和神态中似乎悟到一点问题了。往日出差,任务明确。今日出差,扑朔迷 离。他突然想起来了,莫非是去前线?因为这几年研究的课题都是针对××佬的。 他不敢想下去,这倒不是怕什么,咱当兵的人,就是时刻准备打仗。他担心的是自 己深深爱着的妻子,万一自己执行任务三年两载回不来……他真的不愿再想下去了。 菁岚的想法可简单多了,不就是出个差嘛。 “想啥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言语?” “菁岚啊,我外出执行任务,你可要保重身体呀。我看你就别单独开灶了,就 到研究所小食堂搭个伙吧,省得麻烦,另外,有什么事可以找韦主任他们,也可以 找研究所的领导。” “看你婆婆妈妈的,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交待那么多干啥,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的,我已经是大人了,放心吧,睡吧,明个一大早还要集中呐。” 单纯的小白鸽在军鸽的怀中睡着了,睡得是多么甜美呀。英俊又沉思了很久, 迷迷糊糊的也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钟,英俊刚迷糊了个把钟头,就被妻子翻床的声音惊醒了。 他看了看夜光表,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然后穿好军装坐在椅子上,他想再让她多睡 一会儿。 菁岚又翻身了,手摸到另一半被窝,发现没人了,轻声的喊着:“英俊,英俊。” 英俊听到妻子的喊声,跑到床边用脸贴在她的脸上说:“我在这儿,怎么?你 醒了。” “醒了,你怎么起这么早呢?天还没放大亮呢。” 英俊顺手打开电灯,说:“不早了,马上快集合了。” “啊,时间到了。你看,我还傻乎乎的睡呢。” 菁岚爬了起来,披上衣服,看见一身戎装的丈夫,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英俊心疼的把妻子搂在怀里,说道:“菁岚,别这样,会哭坏身体的。挺住,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人家不是舍不得离开你嘛。” “别再抹眼泪了,再抹我也要跟你抹了。这样吧,你睡吧,我这就走了。” “不! 我送你。” “那好,只准送到门口呀,我的小白鸽。” 英俊拎起小包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我走了,你多保重。” 菁岚立即跑了上去,一把抱住丈夫,久久不肯松开她那双小手,她又哭了起来。 英俊在晨光中望着娇妻,又是一阵心酸,忍不住的落下热泪,他强打精神劝道 :“我的好妻子,外面凉,回去吧,等我回来。” 菁岚松开双手,踮起脚亲了一下丈夫,声音哽咽着说:“亲爱的英俊,去集合 吧,我等着你归来,再见吧。” 含着泪花的英俊又最后一次看了一下娇妻,挥了挥手,毅然决然地向小山坡下 走去。 菁岚在朦胧的晨光中送走了心爱的丈夫,在情意绵绵的蜜月中送走了丈夫,在 意想不到的突然变故中送走了丈夫。她痛心疾首,飞奔的跑回了家,一头钻进了被 窝,豪淘大哭起来。这哭声撕心裂肺,这哭声包含着多少爱,这哭声英俊永远也听 不到了。 他( 她) 们俩谁能料到呢! 这次仓促的分离竟然是一次诀别。 童英俊告别了爱妻后,很快来到军区集结。在那里,他很快被编入一个特殊的 分队。当天下午,一列军列载着满车的军人驶离沈阳站,向南,再向南挺进。 数日后,这只混合编组的部队在云南边境某地整休。 在动员会上,首长们下达了任务。这下童英俊彻底明白了,也被他猜中了,他 是奉命到××国执行任务。 首长在动员会上强调得很清楚:第一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保持上下级联系;第 二要严格保守军事机密,不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不该说的不说, 同时不允许进行任何形式的通信活动;第三发扬革命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不 怕苦不怕死,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 整休后,童英俊随部队跨过了边境线。 ××国的气候属亚热带,天气非常炎热,尤其是在丛林中,在掩体指挥部里, 气温闷热,蚊虫又多,热得和咬得让人难以忍受。这可苦了东北汉子童英俊,由于 水土不服,没几天他就生了一场大病。还好,经医生的及时治疗,他很快恢复调整 过来。 每当晚上睡在蚊帐里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爱妻,一会儿看见她笑了,笑得是那 么开心。一会儿又看见她哭了,哭得是那么伤心。他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非常惦念她…… 他很想给她写封信,他很想让回国的人给自己捎个口信,但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事。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一晃半年多过去了。他的心就像猫抓似的,他是多么想 念心上人呐。 任何形式的通信是绝对禁止的,那怎么办呢?他索性写起了日记,从离开妻子 的那一刻开始补写。这是名付其实的流水帐,一天也不落下,多则千言万语,少则 一两句话。他把所见所闻、感想体会和想对妻子说的话,一一记载下来。他就这么 写啊写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真的不知道哪天是个头。但他始终有一个信念, 仗打完了肯定是要回去的,就算万一光荣了,那她也会看到自己的日记的。 自从丈夫执行任务走了以后,菁岚慢慢从悲伤的情感中解脱出来,她又有说有 笑的工作去了。但每当回到家里的时候,心里总感觉到空落落的,总觉得生活中缺 少了什么。 她天天都盼着丈夫来信,哪怕是捎个口信也好,可她失望了,几个月过去了, 丈夫没有任何消息。 又是几个月过去了,菁岚产生了疑问,英俊不是那种很随便的人,怎么半年多 也不写封信呢? 她带着疑问找到了在盆地商店里当主任的韦夫人,想问个究竟。 韦夫人看到菁岚又来了,就问:菁岚,今天休息啊,买点什么?” “韦婶,我不买东西,是到您这儿玩的。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事,我家那口子已 经出差半年多了,怎么连个口信也没有啊,部队咋这么神秘呀,出差也不让通信啊?” “怎么?耐不住寂寞了,想丈夫啦。” “韦婶,您别开玩笑了,我是正经事呐。” “菁岚,这事我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们司令部搞的啥鬼名堂。我也曾问过你韦 大爷,我说你们当官的咋这么心狠呐,人家小俩口蜜月还没过完呐,就把人家给拆 散了,缺不缺德呀。老头说了,那是司令部的事,他没多过问。怎么?英俊没来信?” “人见不到就算了,信没有口信也没有,谁知道是咋搞的。您说急不急人。” “菁岚,你先别急,我回去叫老头打听打听。噢,对了,今天是星期日,晚上 到我家来吃顿饭好吗?” “不了,我在所里就餐,方便着呢。” “那好,有空过来走走,别一个人闷在家里。” “行,那我先回去了。” 菁岚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心思重重的又回到了那个冷冰冰的巢。 韦夫人下了班,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死老头子,在家吗?” “在家呐,你喊什么。” “喂,老头子,我问你一件事,人家小童出去半年多了,怎么还不让人家回来 呢?” “这是部队上的事,你少掺和,你一个老娘们家问那么多干啥。” “什么! 什么! ?我连问的权力都没有啊,你看菁岚那孩子焦急的样子,人也 瘦了,也不爱说不爱笑了,心不心疼啊。你老实告诉我,小童究竟干啥去了?” “这是涉及到国家机密的重大问题,这是纪律,能随便说吗?” “什么纪律不纪律的,少拿大帽子吓唬人,我又不是专门破坏你们纪律的,你 总得让人家菁岚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哪里吧,难道这也不行?” “不行,不能随便说。” “你到底说不说! ”韦夫人来气了,一把拧住丈夫的耳朵,不放。 “好好好,你松开手让我说,别给我上刑好不好。我可跟你说呀,我告诉你可 以,但你不能当‘小广播’到处瞎咧咧。你们老娘们嘴长,会到处传老婆舌头的。” “你当我没原则啊,少教训人,说吧。” 韦夫人才松开了手,坐了下来。 “夫人呐,小童现在××国执行任务呢,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啊! 到××国去啦,那不是要死人的吗?” “你穷乍乎个啥,军人不打仗那还叫军人吗! ” “怪不得一封信也不写呐,原来是出国啦。” “老太婆,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跟菁岚瞎说,万一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 的,你可要负完全责任。” 韦夫人一屁股陷到沙发里去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老头子,人家菁岚肯定还要再来问我的,我可怎么回人家话呢?” “我说客马上不了阵嘛,你还不服气,怎么样?没主张了吧。” “那你这个老儿马就给我指点指点嘛,免得我说岔了,你真的要怪罪我。” “唉,不告诉你吧,你老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给我上刑。告诉你吧, 我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样吧,你就说小童到北京执行任务去了,是机密任务, 不让回家,不让通信,不就得了嘛。” “你说得那么轻巧,人家菁岚会相信吗?” “我看呐,只要你能管住自己的‘大嘴巴’,准没问题。” “那我就试试看吧。”韦夫人自言自语道。 没过几日,菁岚又来了。 韦夫人照老头子的意思说了,说得绘声绘色的。说得正来劲的时候,差一点把 ××国的情况说出来,她吓得赶紧把“大嘴巴”封了起来。 菁岚是一个单纯的少妇,涉世不深。她没有理由怀疑韦夫人。她自己还说呢, 英俊能到祖国的心脏去执行机密任务,那是组织上对他的信任,也是他的光荣。菁 岚心中的“疑团”解开了,他理解英俊为什么不写信了。沉默寡言的小白鸽又露出 了活泼可爱的笑容。 菁岚走后,韦夫人叹了好一会气,她为自己第一次“撒谎”而感到十分内疚, 她为这位美丽的苏州姑娘“不知情”而感到心疼。韦夫人为人正直,善于帮助别人, 在小盆地里口啤极好,大家都很尊重她。她这次没能帮上菁岚什么忙,心里不是个 滋味,一气之下,把罪过都发泄到侵略者身上。她愤愤骂道:“该死的××佬,要 不是你们到处搞侵略扩张,世界多安宁啊,他妈的××佬,千刀万剐的××佬……” 韦夫人与菁岚成了忘年交,有事没事俩人总是凑在一起。韦夫人为了“稳住” 菁岚,还经常请她到家里来吃饭,带她逛那并不大的小县城,带她参加各项妇女活 动。韦夫人用心良苦,通过种种努力,表面上看是把菁岚“稳住”了。 时间就是这样无情地流逝着,空间也越来越大。菁岚似乎忘记了自己丈夫的面 容,忘记了他那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忘记了他这个人是否还存在。 据一位心理学专家讲,当一个人爱一个人很深很深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对 方的时候,焦急渴望的心情难以自拨的时候,头脑里会暂时产生一片空白,这种空 白是情感所至,这种空白会莫明奇妙的产生一种怀疑感,这种怀疑感会怀疑自己所 企盼的东西是否现实存在。正是因为菁岚头脑中曾多次产生这样空白,所以她怀疑 英俊这个人是否存在。 当这种空白消失的时候,她又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想自己心爱的丈夫时,她 就翻翻影集看看,也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但总看不够。有时不能入睡时,就索性抱 着结婚照迷迷糊糊的进入梦境,她就是这样无情的“折磨”自己,她不知道何时能 与心爱的丈夫团圆。 可能是太寂寞的原故吧,也可能是遥感心心相印吧,菁岚也开始写日记了。她 把想说的话和身边的事,对事物的看法和绵绵思念,全部写进日记里,以解脱自己 一颗孤独的心。 凭借自己大学文化的功底,写写日记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了,但她并没有从思念 丈夫的心境中解脱出来,而且越陷越深。 除了写日记打发日子,她还给亲人们不知写了多少信,得到的总是宽慰和祝福。 与最亲爱的心上人分别太久了,菁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自己为什么要 从大城市到深山老林来,自己为什么爱上了一个军人,自己为什么要忍受孤独的生 活,为什么?她甚至怀疑自己面对这种窘况,究竟还能不能活下去,她现在怀疑的 东西太多了。人家牛郎和织女每年七月七还相会一次呢,我为什么不能,难道他… …她真的不敢想下去了。当她空守爱巢的时候,她就更想入非非了,以泪洗面已经 成了她常有的事,泪流干了心又如刀绞…… 1969年春节即将来临了。 所里的人各自忙着年货。住在这儿的,今天一包明天一把的往家里购物。欲回 老家的也在精选着礼物。她望着忙碌的人们,心里没有一丝快乐,也不知应该做些 什么。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呆呆的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算起来,自己也已经有很长时 间没回苏州了。去年她原本是可以回去的,因为盼丈夫心切,放弃了。今年春节英 俊能回来吗?她不知道,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春节快临近了,所里也没什么事可干。大家都在屋子里猫冬,围着火炉子谈天 说地的。 有一次,大家正谈得来劲的时候,菁岚一进门,大家就不大言语了,而且看菁 岚的神态也不像往常了。菁岚无心思唠嗑,打了招呼就独自到办公室去了。 还有一次,大家还是在一起议论什么,但当菁岚一到,他们又不吱声了。 晚上睡在床上的时候,她脑子里过起了电影,往日大家对自己多好啊,有说有 笑的,最近几天是咋整的,他们怎么一见我就不吱声了呢。 第二天,她照常到所里去上班,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发愣,过了下班时间也 不知晓。 这时,临时工魏全福走了进来,问:“欧阳姐,你怎么不下班呢?所里人都走 光了。” “我不想回家,想在这儿坐坐,你陪大姐坐会好吗?” “行。” 魏全福是孤儿,今年才16岁,就是附近山村的。在一次拥政爱民的活动中,研 究所的领导发现了他,为了减少生产队的负担,把他带回了所里,当了一名勤杂工。 这孩子为人厚道,虽然没有文化,但干起活来不知苦和累。他万分感谢部队收留了 他,他把研究所当成了自己的家。 “小魏,你一个人感到孤独吗?” “不,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很幸福。” “小魏,大姐跟你不一样,我有家有丈夫,但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童 大哥了,连个音信都没有,我很想他,我感到很孤独。” “大姐,你别这样,童大哥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的。” “你怎么知道?” “听所里人说的。”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在一起议论,说到××国打仗的人,有的回来了,有的没回来。所以我 想童大哥会很快回来的。” “你说什么?谁到××国去打仗了?” “我隐隐约约好象听到童大哥也去了。他们说了,有的已经永远回不来了,在 那儿守大山。” 听了小魏的几句话,菁岚惴惴不安。她现在突然明白了,同事们有意避开自己, 肯定与小魏说的内容有关。此时,她的热血一下涌上心头,突然从椅了上窜起来, 推开门就跑回了家,重重的扑在床上,放声嚎啕大哭。那凄惨的哭泣声催人泪下, 那目光痴呆、头发凌乱的神情令人可怕,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哭累了,她勉强爬 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从桌子上捧起结婚照,盯着丈夫看了又看,嘴里叨咕着:“英 俊,你是不是去了××国,你说话呀! ”像框里的英俊甜蜜的朝她微笑,似乎在说, 是的,我执行完任务就会回来的,小白鸽,你等着我。她看着看着,英俊突然不见 了,她拼命的用袖口擦拭着像框上的小玻璃,但仍然看不见英俊。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看不见他呢?她下意识的跑到梳妆台照着镜子看,才发现自己的双眼已经哭红 了,满眼都是泪水。她用毛巾洗了一把脸,又抱起了结婚照,这下看清了,英俊还 在朝她微笑呐,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苦涩的笑。 菁岚精神恍惚的爬上了床,她忘记了中午应该吃饭,忘记了下午应该去上班,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下午。当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搞不清楚现在是晚 上还是早上,想爬起来又爬不起来,头疼得十分厉害,她又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所里开会安排春节值班放假的事,就差菁岚一个人没来。到这时, 大家才发现她已经半天没来上班了。 “叫小魏去喊一下菁岚来开会。”所长说。 “还是我去喊吧。”女职工小马说。 不一会儿,小马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进门就说:“所长,不好了,菁岚家门 反锁着,怎么敲怎么喊都无人应,八成是出事了吧,你们赶快去看看吧。” 大家听了小马的报告,不约而同的向菁岚家跑去。 众人你喊我喊,屋里没人应。 众人你敲他敲打,屋里没动静。 “把门撞开! ”所长斩钉截铁的说。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众人跑进去一看,菁岚合衣蜷缩在被窝里,连鞋 子都没脱,搭拉在床边。小马跑上去摇晃着菁岚,一声声叫唤着她的名字。菁岚慢 慢地睁开双眼,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头怎么这么疼啊,我这是在哪儿呀。” “菁岚,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你是咋的了?啊?”小马抱菁岚说。 “我……” “别问了,赶紧送到医院去。”所长命令道。 ×××医院也在小盆地里,离这儿并不远,大家很快把菁岚送进了急救室。 医生检查过后,叫护士给菁岚打吊针。 所长关切的问医生:“她怎么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她太疲劳了,休息休息,吊几瓶药水就会没事了。” 菁岚住进了病房,睡得很“香”。所长派人守护着她。 这时,小魏跑来了,一进病房就说:“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说完 哭了起来。 所长把小魏拉到外面,问:“孩子,你慢慢说,菁岚到底怎么啦! ?” “所长大叔,昨天上午下班时,大家都下班了,我看她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没走, 就跟大姐聊了几句,我的话还没说完呐,她就像有什么急事似的跑回家去了。” “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就说童大哥可能了到××国打仗,我还劝她呢,我说童大哥很快就会回来 的。她就是听到了这话,才跑的,所以我说我害了她。” “你是听谁说的?” “所里的人呗。” “噢。没事了,你先回去吧,这事跟你没关系,菁岚姐是生病了。今后别再议 论这事了,听见了吗?” “好,我不再瞎说了。” 回到所里,所长满脸怒气的叫大家来开会。 “你们说,是谁乱嚼舌头根子,把童参谋到××国执行任务的事给捅出去的, 说! ” 没有人敢吭气,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大家怎么不吱声呀,平时不是挺能讲的吗?说,干部带头说,说好了我便宜 你,说不好我处分你。” 大家听了这话,大眼瞪小眼的,更没人敢吭气了。 “怎么?有本事议论别人的事,就没本事承认呐。我早就提醒大家了,不要随 便议论军事机密,你们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把菁岚同志急病倒了,万一有什么差 错,让我们组织上怎么向人家父母交待。再说了,到目前为止,我们部队还没接到 任何关于童参谋的通知,你们就闲着没事干,尽瞎议论,嘴上没有站岗的,啊!。” 会议室里有很多人低下了头。 “这样吧,各科室、车间回去开个会,认真排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谁乱说的, 主动交待不给处分,要是让我查出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散会! ” 查什么呀,谁没有议论过这事呢。所长也是说的气话,不过这也提醒了大家, 军事机密不可乱说,尤其是对菁岚同志。 菁岚真的病了,还病的不轻呢,连续十八瓶药水。不过好的也快,三天就出院 了。 还有三四天就要过春节了,所里已经放假了。 所长像关心自己孩子一样,一直守护着菁岚,并决定派人护送她回苏州过年。 在菁岚家里,所长和同事们来看她,还带来了一大包过年的年货,都是大家帮 她置办的。 所长说:“菁岚,咋一下病得这么厉害呢,怎么不言语一声,看把大家吓的。” “谢谢所长和大家这样关心我,我已经好了,没事了,大家忙去吧,快过年了。” “所长已经决定了,派人送你回苏州过年,好吗?” “不用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走。” “你看,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又病了,让我们有点过意不去了,我没有照顾好 你,我有责任呀。” “所长,您千万别这样说,都怪我身体不争气。谢谢您总是这样关心我。” “那这样吧,时间不等人,你明天可以走吗?” “我今天下午就可以走,已经没事了。” “那好,下午我派车送你到车站,你先准备一下吧。” “好的。” 所长和留守的同志们退了出去。 菁岚没有心思准备什么了,所长他们刚走不一会儿,菁岚就摇摇晃晃的直奔韦 主任家。 她走在路上边走边想:看样子,大家已经知道英俊的事了,就瞒着我一个人。 要么是关心我,不让我担心什么。要么就是英俊出什么事了,暂时不让我知道。不 行! 我今天非得问个明白不可,我不能老是被蒙在鼓里。 到了韦主任家,小战士开门让她进去了。 “菁岚来了,快请坐,好些了吗?”韦夫人见面就问道。 “谢谢韦婶天天看我,小毛病,已经好了。” “唉呀,你看看才几天呐,就瘦成这个样子。” “韦婶,您就像我妈一样关心我,疼我,要不是您啊,我连生活下去的勇气都 没有了。” “你这孩子,快过年了,别说不吉利的话。噢,对了,你什么时候动身呀?” “所长已经批我假了,今天下午就走。” “是啊,你也该回老家看看去了。” “韦婶,快过年了,我真的不想扫您的兴,但我心里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您一定要帮我搬掉这块大石头,否则,我真的有点想……” “孩子,是为英俊的事吗?” “韦婶,您太了解我,正是为英俊的事。您一定要跟我道实情,万一英俊他有 啥事,我会挺住的,我不能老是蒙在鼓里,我在精神上实在承受不了了。” 正说着,韦主任回来了,彼此打了一个招呼。韦夫人正愁着没法向菁岚说呢, 见老头子回来了,使了一下眼色,把韦主任指挥到里屋去了。 韦夫人低声说:“老头子,菁岚好像知道了英俊的事,你看这事咋办呐。她就 是为这事来的,咱们不能总瞒着她呀。” “如实告诉她吧,老瞒下去还真不是一回事。” “那怎么成啊,她能承受得了吗?” “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可以告诉她了。咱们一起做工作嘛,现 在不是没有坏消息传来嘛,讲明白了她会承受得住的。” 老俩口从里屋来到了客厅。 菁岚满腹疑虑地望着他们老俩口,期待的目光近似于乞求。 客厅里的空气就好像凝固似的,弄得大家都喘不过气来。这时韦夫人干咳了几 声,又用眼神指挥老头子开尊口。 “菁岚,听你婶说你病了,我也没有去看望你,现在好些了吗?” 这句话把僵局打破了,菁岚擦了一下眼睛,说:“韦大爷,您工作忙,谢谢您 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菁岚,听说你为英俊的事病倒的,我们组织上有点对不住你啊,当时的情况 不允许啊,你能理解吗?” “韦大爷,您是军里的大首长,知道的事多。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个明白,英俊 到底怎么了,请您老人家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我会配合部队做工作的。” “那好吧。菁岚同志,当初童参谋和一批干部到军区集结,我并不太了解内情, 那是司令部的事。后来开过几次会议,我才知道童参谋他们赴××国执行任务去了。 英俊学的作战指挥专业,又任现职,因此军区点名调他。不过他并不是第一批,之 前已经有若干批部队去了前线。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实情,一是为了保守国家军 事机密,二是不影响你的工作和情绪,毕竟你们是刚结婚的新人嘛。按规定,童参 谋是应该换防回来的,但前线很需要他,所以暂留了下来,情况就是这样。” “韦大爷,英俊他还活着吗?” “孩子,这你就多虑啦,到至今为止,牺牲和失踪人员的名单中还没有他的名 字,这你要放心。”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连一封信也不写,捎个口信也是好的嘛。” “菁岚,你要理解我们军人,部队有纪律规定,不准通信,这也是战争的需要。” “那咱们部队回来的同志不是知道他的消息吗?” “实话告诉你,出国参战回来的人员一律不得回原单位,必须调到其他部队工 作,这也是规定,请你理解吧。” “这么说,英俊仍然活着?” “应该这么说吧。” “听您的口气,您也没有把握。” “菁岚,咱们的话不能说得太深了,有些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要你以实际 行动支持部队建设,我相信你会振作起来的。” 一直未开口的韦夫人也劝道:“菁岚啊,大婶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当初我 没有跟你讲真话,那是组织上有纪律,现在你知道了,要骂就骂我吧。” “大婶,我不怪您,您那样做是为我好。这几年来,您们一直关心我,我感激 还来不及呢。今天我知道了英俊的下落,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我满足了,真的, 我心满意足了。我谢谢二老! ” “好了,就谈到这儿吧。你下午就要回老家了,时间也不宽裕了,在这儿吃过 饭再走。” “好,我听大婶的。” 腊月二十九,菁岚带着忧伤回到了苏州。 菁岚不声不吭的回到了家,迎头与母亲撞了个满怀,把母亲吓了一大跳。母亲 看着宝贝女儿憔悴的样子,心疼的说:“哦哟,是我的菁岚儿吗?” “妈,不是你的女儿是谁呀?你不欢迎我回来呀。”菁岚应道。 “女儿,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脸色不好看呐,你是怎么了?” 菁岚扔下旅行包,扑上去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嘴里喃喃说道:“妈,英俊到× ×国打仗去了,到现在连个音讯也没有。几年了,我真的承受不了了。妈,我的命 怎么这么苦呀。” “好女儿,别哭了,坐下来慢慢说嘛,啊,可别哭伤了身体,啊。” “菁岚,你来信不是说英俊在北京执行任务吗?怎么又跑到国外去了,这是怎 么一回事呀?” “妈,部队领导说那是国家机密,所以一直瞒着我,临回来之前他们才告诉我。” “那英俊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领导说换防没换到他,说他现在还留在那儿。” 父亲和妹妹回家了,菁岚勉强打了一个招呼。 菁岚带回来的消息给全家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父亲说:“菁岚,爸妈都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正确对待呀。英俊是为了国家的 利益出征的,这是我们全家的光荣。你为部队做出了个人牺牲,也是光荣的。你说 是吗?” “爸,您是老革命了,您说得道理我都懂,就是心里放不下,再说了,他们瞒 了我这么长时间,也太不近人情了。” “部队有纪律。你既然嫁给了军人,也就是嫁给了国防事业。不管出现什么情 况,你都要挺得住。” 菁霞看见姐姐满面忧愁的样子,含着眼泪说:“姐,爸说得对,你可要挺得住 呀,你看你瘦成啥样了,可别自己跟自已过不去。你要坚信,我姐夫一定会凯旋而 归的。” “谢谢小妹,大姐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好了,好了,咱们忙过年吧。”母亲说。 “爸,妈,我惹你们生气了。” “你这孩子,你有委屈不向父母倾诉,向谁说去呀,你有痛苦大家分担。英俊 也是我们的女婿,他也是我们家庭的成员之一。我们的心情与你一样,盼他早日胜 利归来。”父亲说。 “好,我这次回来把假期休完,多陪陪你们。几年了,我也想多看看自己的家 乡,多走走亲威。” “这就对了,好,忙年去。”母亲说。 菁岚把忧愁埋藏在心底,强打精神与家人共度新春佳节。该去的地方都去了, 该玩的也玩了,该做的也做了,小白鸽围着家人飞来飞去,给全家人带来了欢乐。 临走时,菁岚对父母说:“爸、妈,我就要回单位上班去了,我是多么不想走 啊。” “孩子,你现在成家了,你属于大山了,那儿有你心爱的事业,那儿有你的家。” 父亲说。 “姐,将来姐夫转业了,你一定要把他带回咱们苏州来。” “小妹,大姐可能这一辈子也回不来了。就是他转业了,我也得跟他回哈尔滨 呀,人家也有父母呀。等你成家了,可别把姐忘了,有空一定要去看我。” “你这孩子,尽说不着边际的话,哪能一辈子回不来呢?你实在在大山里呆不 下去了,想办法往回调。”母亲说。 “爸说得对,我现在已经是大山的人了,是部队的人了,我应该义无反顾的留 在那儿。 全家人谁能想到呢,菁岚的那句“留在那儿”竟然是一句绝言呢! 菁岚郁郁寡欢踏上了北归之路。 她孤独的坐在火车上,心猿意马的向窗外望去,就这么一直的望着……长江没 了,淮河没了,黄河没了。“哐啷哐啷”的噪杂声终于停止了,她又回到了一个冰 冷的世界。 出了沈阳站,她又在站前广场熟悉的地方伫立了很久很久。她回顾那一切的一 切,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一阵西北风吹进了她的脖子里,她拉了拉大衣领子,一步三回头的慢慢地走进 售票大厅。 她登上去辽中的火车,不知不觉地又回到那熟悉的县级小站。 下了车,她下意识的寻觅着,凡是穿草绿色军装的人,尤其是四个口袋的军人, 都要看上一眼。她很失望,没有熟悉的身影在视线中出现。她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我这是怎么啦? 出了小站,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大山。大小盆地里,她机械的向 熟人们点着点,然后爬上小山坡,回到她那冷却了的小爱巢。 她抱着结婚照合衣钻进了冰冷的被窝,泪水洒满了镜框,照片也跟着哭了,。 “菁岚,菁岚,我回来了,开门呐。” 突然听到久别丈夫的喊声,菁岚像疯子一样跳下床,连鞋也没穿,就跑去开门, 当他见到丈夫英俊潇洒的身影时,一下子扑了上去,撒娇的说:“俊哥,是你吗?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呢?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傻鸽子,大活人站在你面前,难道还有假吗。” “我不是在作梦吧,我已经等了你好几年了,你这次出差怎么这么长啊。你这 次回来可不准乱跑呀,一定要好好陪陪我。你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的生活中缺了你 我就活不下去了。啊,你一定要答应我,答应我。” “亲爱的小白鸽,真对不起你,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我只能在家停留一会 儿,马上我还要上战场呐。” “我不让你走,我要你永远陪伴着我。” “那可不行啊,任务紧急啊。军令如山倒,不走不行啊。” 突然,英俊从自己怀里飞走了,不见了。 “英俊,英俊,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啊。英俊……” 尖叫声,凄惨的尖叫声,把菁岚惊醒了,她睁开双眼四下张望,屋子里寂静的 很,原来是一场梦。 菁岚坐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结婚照片,把灯打开,看手表,此时已经是凌晨四 点多钟了。她回想起刚才梦见丈夫的情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尽管是一场梦,她 知足了。 她翻身下床,洗了一把脸,又写起了日记。她把刚才美好的梦成了一首诗,以 慰籍相思之情。 早上,她把炉子升了起来,胡乱烧点吃的,然后把小屋打扫了一遍。 太阳爬上了树梢,把小石头屋照得亮堂堂的。菁岚今天显得格外高兴,还哼起 了苏州评弹。想想离假期还有几天,就想出去走走。 她带着礼物来到了韦主任家,并把昨晚梦到英俊的事告诉了韦夫人。看她高兴 的样子,韦夫人偷偷转过身去擦了一下眼角。韦夫人的儿女们从外地回来过完春节 后又都走了,她把菁岚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留她吃饭,陪她说笑。但韦夫人的内心 是很沉重的,她很可怜这位美丽的苏州姑娘,但她解不了菁岚内心的忧伤。人们都 说,官太太,官太太,无官自有三分官像,尤其是那些依官仗势的官太太,官像就 更足更像了。可韦夫人却不同,她除了有揪老头子的耳朵的小毛病外,在外面还真 看不出她有什么官像。她内心很善良,尤其是对待菁岚的态度,不仅仅是善良,而 是把自己的情感揉进去,尽量帮助她走出人生的低谷。 韦夫人送走了菁岚,伤心的对丈夫说:“喂,老头子,你看菁岚多可怜,做梦 做到英俊了,竟然把她高兴的不得了,真是难得的人间真情啊。” “是啊,这孩子叫人看了真揪心啊。” 菁岚折回家中,又去了研究所,给同事们带去了苏州特产让大家品尝。大家围 着她问寒问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菁岚又把梦见英俊的事喋喋不休的讲给大家听, 大家听了以后眼圈发红咽喉作哽,都为她这种忠贞不渝的情感所感染着。既然人家 自己都不回避××国的事了,大家也就顺水推舟的陪着她谈论着,尽量让她高兴起 来。 可能是回了一趟老家吧,也可能是梦见了丈夫吧,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 人们又看见她活泼可爱的身影,又听到她金铃般的清脆声音。 1969年3 月2 日,中苏边境的珍宝岛发生了争端,无论是电台还是各类报刊, 都相继发表了这一消息。研究所也成了这一消息议论的阵地。大家有事没事的经常 议论边境战事,又把菁岚的心揪了起来。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南疆的××国,回到了 丈夫身上。她感到很迷茫,她不知道是否还能见到自己的丈夫。 又是冬去春来,东北大地苏醒了。但菁岚的心情仍然很沉重,她的内心世界就 像有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快冻僵了。 前几天又有消息传来,有的人又留在××国的丛林中,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菁岚白天埋头工作,寡言少语。晚上回到家里埋在被窝里哭泣,她的眼泪流成 了河,这条河流向远方。 现在梦越来越多了,而且是恶梦越来越多了。有时会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有 时会莫明其妙的傻呆呆的坐在床上半睡着,有时会彻夜不眠。睡不着觉的时候,她 就疯狂的写日记,倒底写了些什么?有时连她自己也搞不懂。 她默默地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这种痛苦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沉默寡 言的人,一个机械工作的人,一个在情感世界中不能自拨的人。 她的身体不如从前了,她的面容更加憔悴了,她思念丈夫的心情胜过一切,她 整天食不甘味,夜不能眠,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工作经常出差错了,还经常丢三拉四的,像丢了魂似的。同事们非常理解她, 没有一个人责怪她,尽量去帮助她弥补差错,尽量少安排她做事。 夏季到了,小盆地里格外清新,大山是多么美啊。可聪明活泼十分可爱的小白 鸽却是那样忧伤,她像大山溪边的一棵弱柳,没有人能解脱她的烦恼。 她的食量越来越少了,身体素质日趋下降;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了,有时说话前 言不搭后语,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的面容更加憔悴了,凡是熟悉她的人看到 了她,无不为之叹惜,她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一朵美丽的鲜花就要凋谢了。 她,终于倒下了。 她,终于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岗位。 她,终于再次住进了医院。 小盆地里的人们知道了小白鸽的情况,议论纷纷。 有的说,她就像一只相思鸟,失去了同伴,就会以“殉情”的方式来结束自己 的生命,它会不吃不喝,也不再找伴侣,孤独的在树枝上呆着,惨叫着,直到生命 衰竭死亡。唉! 美丽聪明的菁岚为什么要学相思鸟呢? 有的说,她对情感世界太执著了,陷得太深了,难以自拨。你说一对蜜月中的 恩爱小夫妻突然分离了,而且几年音信全无,人家能不着急吗?能不思念吗? 有的说,这组织上也真是的,怎么换防就换不到人家童英俊呢? 有的说,唉!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女人,再怎么想自己的丈夫,也不能拿自己的 命去赌气呀,至于吗? 还有的说…… 已经一个多月了,躺在病床上的菁岚清醒的时候,几乎沉默寡言。就是与医生 护士或前来探望她的人说上几句话,也是机械性的。往日活泼健谈的她,现在连说 话都显得困难了。入睡的时候,经常出盗汗说梦话。一个人呆呆的坐着或躺着休息 的时候,会自言自语的叨咕些什么,谁也听不大懂。她神态稍微清醒的时候,总是 念叨英俊的名字,有时笑的很甜蜜,有时泪雨滂沱。 根据她的临床表现,主治医生在病历卡上慎重的写下了诊断意见:精神抑郁症 ( 中度) 。其原因不言而喻,那是过度相思而引起的。 韦夫人常来看她,陪她说说话,散散步,但菁岚坚持不了多久,就不愿理睬任 何人了。 医生们为了缓解菁岚的思想压力,想把菁岚的父母请来,但菁岚不同意,她说 父母年纪大了,又有病,不能来回折腾。没办法,医生瞒着菁岚,先把沈阳的于主 席请来了。 于主席得知菁岚生了重病,当天就急匆匆赶来了,并日夜守护着她。菁岚见到 了干妈,精神上又欢快起来,问这问那的。问老厂长怎么样啦,问小姐妹怎么样了, 问问问,时间长了就颠三倒四的问个没完。干妈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尽挑好消息说, 乐得菁岚“咯咯”直笑,但笑过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干妈看了十分心疼,在病人面 前不敢流一滴眼泪。医生说了,只有开导她,不能刺激她,更不能谈英俊这个话题。 干妈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医院外面的树林子里大哭一场。 十几天后,干妈走了,菁岚又痛哭了一场。她总是叨叨咕咕的说干妈不要她了。 她的内心世界是多么需要亲人呐。 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婆婆,听到部队捎信来说是菁岚病了,一个人千里迢迢地 从哈尔滨赶来。当她看到儿媳骨瘦如柴的样子,抱着她老泪纵横。菁岚见到了婆婆, 好像见到了英俊,反而开心的笑了,倒是菁岚劝住了婆婆。 “妈,您别哭了,我没病,过几天就会好了。前几天英俊托梦给我,他就要回 来了。等他回来后,我给您包饺子吃,您可千万别走啊。” “孩子,妈不走,妈陪着你。俊儿一定会回来的,你可要挺住啊。”老太太已 成泪人了。 婆婆陪了儿媳一个多月,就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精心呵护着儿媳。菁岚的情 绪时好时坏,有时认得人,有时好象谁也不认识。 婆婆也走了。菁岚又大哭了一场。 几个月过去了,秋风扫落叶,大山进入深秋。 菁岚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大小便也便在床上,她现在只能 靠药物和氧气维持生命了,其它并发症也随之而来。 一封加急电报发往苏州,菁岚一家人火速来到了大山。 在医院接待室里,部队首长和医生们向菁岚的家人介绍了菁岚生病和治疗情况。 首长和医生们又陪着他们去了病房。 菁岚刚打过一针安定,已经入睡了。母亲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如刀绞,泪如 泉涌;父亲站在病床前,把泪水咽到肚子里去。一家人的心情悲痛至极,一个好端 端的人怎么一下子变成这个样子呢? 应菁岚父亲的要求,院长单独会见了他。 “请问院长同志,我女儿还有救吗?” “欧阳同志,前几天我们请了军区专家前来给她会诊,情况很不好,她的免疫 系统已经相当差了,几种致命的并发症在临床上均有明显表现。这孩子已经昏迷好 多天了,清醒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处于非意识状态。” “院长同志,我也是一个老兵,我能承受得住,请您告诉我,她还有多长时间?” “欧阳同志,我们大家都为这孩子感到惋惜,我们已尽全力了,希望您能接受 这个事实。” “我们可以带她回老家吗?” “现在已经不行了,太迟了。我看就让她在这里渡过最后的人生旅程吧。” 晚上,菁岚父亲在招待所里向家人通报了情况,他坚毅的说:“菁岚这孩子命 薄,她快要走了。部队已经尽全力了,我们不要再打扰部队了。我们不哭不闹,一 切顺其自然吧,让菁岚上路吧。” 韦夫人和研究所的领导陪了他们一夜。 第二天上午,欧阳一家人又来到了医院。他们站在菁岚的床前,默默地流着眼 泪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很久,菁岚终于醒了。大概是回光反照吧,昏迷了几天的菁 岚终于认出了亲人,她开心地动了动嘴角,泪水从眼角淌了出来。 “菁岚,我是妈呀。全家人都来看你了。” 菁岚嘴角又动了动,母亲赶紧趴到女儿身边,用耳朵贴近她蠕动的嘴,只听到 她断断续续的说:“妈,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才来呀?” 母亲说:“女儿,是部队打电报叫我们来的。孩子,你一定要挺住啊,英俊就 要回来了。” 菁岚听到“英俊”二字,又露出了笑容,她笑的多么甜美啊。 小妹也趴到姐姐身旁,声音哽咽的叫着姐姐,泪水洒在姐姐的脸上。 父亲握着女儿的手,欲哭无泪,欲喊无声。那双颤抖的双手,把父爱传给了女 儿,女儿看着父亲,嘴角仍然绽放着美丽的笑容。 一家人艰难的与菁岚“交谈”着,不到半个时辰,菁岚又昏了过去,嘴角还挂 着微笑。 一家人围着菁岚渡过了第七天,撕心裂肺的第七天,沉默不语的第七天。 第八天早上,菁岚突然向护士打了一个手势,要护士拿掉氧气罩,护士照办了。 只听到菁岚说了一句:“我要见家人。” 护士立即把欧阳一家人喊来了。 见全家人都来了,菁岚抬起软绵绵的手,拍了拍枕头下面,小妹赶紧把手伸到 枕头下摸出一张信笺,然后递给父亲。 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们好! 小妹好! 我生了重病,一直卧床不起。如果有一 天我真的走了,您们千万别伤心,都怪我的身体不争气。我一直很想念英俊,但一 直没有他的消息,我知道他去执行任务去了。我盼望他早日归来,如果我等不到那 一天,就请你们转达我深深的问候吧。我对不起他,没有等到他回来就先走了。 亲爱的父母大人,看来我已无力报答您们的养育之恩了,来世再报答吧。我有 一个请求:我走后,不要给组织添任何麻烦,只请求把我留在大山里,我要永远陪 伴我心爱的丈夫。 永别吧! 您们的不孝之女:欧阳菁岚绝笔 这是一封遗书,最后没有署上日期,大概是她清醒的时候写的。父亲看完了, 泪雨滂沱,他趴到女儿身边说:“岚儿,爸一定会照你的意见办,放心吧。” “孩子,你可要挺住啊。”母亲抱着她说。 “姐姐,姐姐,你不会走的,不会的。” 菁岚已经听不到亲人们的声音了,她只能用最后的泪水向亲人们告别,她慢慢 地闭上了双眼,倒在母亲的怀抱里永远的睡着了。 菁岚就这样走了,永远的走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嘴角上仍然挂着微笑,面容是那样的安祥。 她走了,但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件东西——一个初恋的信物,一个玲珑小巧的针 线包,上面绣着童英俊和欧阳菁岚的名字。 部队为欧阳菁岚开了追悼会,并按照她生前的遗愿,把她留在了大山里,那幽 静的山谷里。 美丽的小白鸽再也飞不起来了,她带着忧伤和遗憾,永久的留在了异乡的大山 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