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海滨大道上风驰电挚,看来司机非常不耐烦,依然毫无节制 地加大油门,在稀疏的车流中左穿右插。 李警官坐在驾驶座里,想起临出门时妻子哀怨的眼神,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也难怪,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连个饭也吃不安心。他都快记不起上次陪妻子逛街 散步究竟是什么时候了,而事实上,无论旁人看来如何平凡的生活方式,对他来说 都是一种奢侈。 “这次结案后,是该好好陪一下她了!”李警官想着,不自觉地又加大了油门。 十几分钟前,大刘来了一通电话,提前了预定时间,当时李警官正罕有地在家 里吃着晚饭,要知道干他这一行是必须随时待命的,所以就算被人打断了来自不易 的宁静,也只好草草地狼吞虎咽了一翻,就冲出了家门。 老毛病又有点发作了,李警官按了按胃部,咬了咬嘴唇...... 轿车驶进了港口货场,月到中天,一轮银盘挂于当下,让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 一层银白色的光华。李警官驶到约定的地方,熄了火,随身掏出胃药,和着吞了口 水。 走出车外,深深吸了口气,胃部的酸痛还是令他非常难受,唯有用手按着肚腹, 一边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环境,诺大的货场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李警官正 是纳闷,一道手电强光突然迎面亮起,笔直的光柱射得他睁不开眼,只好本能地用 手挡住强烈的光线,还不等他喝问,来人率先开腔。 “李警官?” 同时手电的光柱关闭,虽然是这样,强烈的光暗转换依然使他眼冒金星,只分 辨出个来人的大概轮廓。 李警官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了周遭黑暗的环境。只见 眼前站着一个理着平头的健壮小伙,笔直的腰板,锐利的眼神,给人的印象非常刚 毅坚定。小伙子同样打量着李警官,只见来人微微一笑,重新打开了手中的手电筒, 手臂一扬,说道:“这边请,刘中校他们等你很久了!” 李警官打了个突,心底升起一阵疑惑,面前这人素未谋面,居然知道自己的身 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对方提到大刘的名字,戒心有所消减,却仍然是犹豫 了一下,没有马上动身。 来人见状,掀起嘴角笑了笑,率先走向前去。见对方面容憨厚,李警官把心一 横,徐徐跟上前面带路的小伙子。 小伙领着李警官左曲右弯,才来到货场边上一座毫不起眼的旧货仓。从外头看, 密不透风的窗户黑咕隆咚,一点光也没有,周遭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黑暗中 小伙子走到货仓的角落处,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异常,才敲了敲。李警官定睛一 看,原来那里还有一扇门,但不是特意观察,还真难以分辨出来。 小伙轻轻敲了三下,停顿了一下,再敲了两下,就像电影里的秘密暗号。 李警官心里纳闷,话说大刘只是约定了时间地点,但究竟搞什么名堂并没有细 说,如今看见引路人如此神秘兮兮的举动,不禁心生疑窦。果然,门吱的一声开了 一道缝,带路的小伙轻声说了句:“是我,小中,李警官来了。” 听到小中的声音,门吱的开了,但是里面黑沉沉的,看不到一点情况,大刘跟 着小中走进门里,门“咔”的一声在身后迅速关闭。李警官犹豫地站在门前,借着 小中手里的手电筒的光线,打量了一下开门者,只见对方穿着普通的便服,跟小中 一样,平头直腰板,同样刚毅如铁的目光,在黑暗中仿佛闪闪生光,对方同时打量 了一下李警官,双脚一拼,向他致了个标准的敬礼。 “军人!”李警官心中抖了抖,也是本能地回了个敬礼。 小中在前头扬了扬手电筒以示催促,李警官连忙紧跟着小中往前走去,门后是 一道一人宽的走廊,墙角都挂满了蛛丝,可见荒废的时间已经不短,小中走在前方 引路,手中的手电筒随着走动的步幅轻微摆动,李警官注意到,地板上厚厚的灰尘, 却是布满了脚印,看来最近有人在这频繁出入过。 走了大概二十来步,走廊的尽头是一条木建楼梯,小中停下了脚步,用手电往 上示意了一下,低声说道:“刘中校他们在上面。” 李警官点了点头,独自走上了楼梯,楼板年久失修,人踩在上面吱吱作响,楼 道本来就窄,加上光线又差,一种本能的紧迫感迎面而来,李警官手心开始出汗。 楼梯到了二楼位置就没有了出路,尽头又是一道门,李警官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门一开,只觉眼前一亮,房间里灯火通明,一时间眼睛适应不了,白花花的刺 疼。 “你好,李警官。”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警官循声望去,可惜眼睛还未能清楚视物,隐约中只能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迎面走来。 来人正是大刘,他走上前来,跟李警官握了握手。 李警官点了点头,现在才观察起房间中的情况,阿闵、敏姐、86全都来了,正 麻利地收拾着什么。房间不大,正中摆放着一张方桌,桌面上摆满了箱子,一盏光 亮的工业吊灯低低地悬在房间的中心,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笔挺的黑西装,在 灯光下仔细阅读着手上的材料,一个衣着前卫的年轻人,正摆弄着手上的道具,那 是一支乌黑透亮的道具手枪,李警官还注意到他旁边放着一个小铁箱子,里面摆满 了眉笔﹑唇彩等女生的化妆用品,在如此的环境中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化妆师?李警官疑惑地望向了大刘,嘴上说道:“刘中校,这是......” 大刘没有正面回答李警官的问题,只是神秘的笑了笑,说道:“等一下你就知 道,今天晚上我们已经计划好,万事具备,就等客人来了。” 话还未说完,桌子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李警官认得是刚才负责带路的小中的 声音。 “螳螂到了,请注意,重复,螳螂到了,请注意。” 众人一听,马上忙活起来,大刘拿起对讲机回复了对方,接着就走到房间的角 落,那里居然还有一扇暗门,大刘招呼着众人快速穿过暗门,等李警官最后进来, 大刘把暗门一关,只把那个年轻的黑西装留在屋里。 暗门之外又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又是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大约三十来个平 方,一房一厅,应该是以前货场物流公司的办公室,大厅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包装 箱,大刘吩咐了一下,那名化妆师就留在大厅里继续准备着他的道具用品,大刘又 领着众人入了小房间,再把门一关,顿时与外面隔绝开来。 房间里摆着两台高清晰大屏幕LCD 显示器,显示器里的影像居然就是刚才进来 时的那个小房间,一张方桌显示在屏幕的正中,刚才那名黑西装正襟危坐,背对着 镜头,86拿起显示器前的麦克风,与他们进行语音、视频调试。直到这时,李警官 才真正明白过来,这里原来是指挥中心,而画面中显示的刚才放方桌的房间,分明 就是一个审问室。 他转念一想,一个更大的疑问浮上心头,他们在这里设立这样的审问室,究竟 是要审问谁? 结果很快就揭晓,屏幕里审问室的门被人猛地打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被人 蒙着头带了进来,负责押送的正是刚才的领路者小中。 小中一言不发,猛地把来人压在正对镜头的椅子上,蒙头人还在挣扎,但在小 中强壮的臂弯下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对方口中仿佛在呼喊着什么,由于布袋的阻隔, 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李警官听到嗓音,依稀觉得耳熟,心里不禁嗝噔了一下。 这个被蒙头的家伙,他居然认识。 小中跟西装男麻利地把来人的双手捆绑在椅子的把手上,全程一言不发,高保 真音箱里只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两人捆绑完,西装男又搬来一台仿似探测仪的东 西放在桌面上,又从仪器里引出一大堆线头,旁边小中一把把蒙面人的上衣撕开, 西装男就顺手就把线头粘在来者的身体之上。 来者被人蒙着眼睛,丧失了视力,双手又被捆个结实,只能无助地左摇右摆, 以本能的挣扎压抑着徒劳的不安,模糊的呼喊不断从蒙头的黑布里传出,听着这嗓 音,李警官心中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 隐藏的摄像头正对着蒙面人,等西装男粘贴完,他已经挂满了传感头,就像电 影中的弗兰肯斯坦,摊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音箱 里只传来了蒙面者粗重的喘气声,在狭小的房间里仿佛被无穷放大。 就这样,犹如时间停止了一般,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只有小中在椅子背 后来回踱步,皮鞋撞击在木质楼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沉重规律,就像心跳一般。 时间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深谙此道的李警官明白,如此无形的压力,比任何拳打脚踢都要来得更具破坏 力。坐在那里的人,没有了视觉、不能说话、不能移动,只有背后左右环绕的脚步 声,还有随之而来的吉凶未卜的处境,精神崩溃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想到这,李 警官不禁望向了大刘,他知道,面前这个一直恭谨低调的男子,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三十分钟以后,蒙头男的呼吸并没有调整过来,依然是沉重如斯,豆大的汗珠 肯定不断滴落,把蒙头的布袋都完全沾湿。见达到效果,大刘微微一笑,凑近面前 的麦克风,轻声说道: “是时候了。开始吧!” 很明显,审问室里的人都带了导管式监听耳机,听到大刘的命令,立即有了反 应。 只见小中往前一步,一把把对方蒙头的黑布扯走,又把封住声喉的胶带撕掉。 审问室里发生的一举一动,在巨大的屏幕前分毫毕现,那人一直被黑布蒙面,现在 霎时间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光暗的转换使他眯起了双眼。刺眼的光明,带来的却 是一种无遮无掩、* 裸的暴露感,相比起刚才的黑暗,反而更令人恐慌不安。 当面罩被扯落的那一刻,在屏幕前全程注视的李警官,激动得整个人从椅子上 弹了起来,然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瞪着屏幕中人,接着再望向了大刘,面孔 因为忿怒而青筋* 。伸手往屏幕上一指,大吼道: “刘中校,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李警官手指指示的方向,屏幕上坐在椅子上的“嫌疑犯”,头上包着白色的绷 带,正是李警官的部下,当天在看守陈丽娟而受袭的小黄。 大刘回头望着愤怒如公牛的李警官,并没有立即回应他的质问,反而慢条斯理 地掏出一根香烟,含在口中点燃,在幽幽地吐了个眼圈,然后隔着烟雾说道: “稍安无躁,李警官,正如你所见,我们认为......”一句话还未说完,已经 被暴怒的李警官打断“认为,你们认为,你们凭什么认为?你这是绑架,滥用私刑, 而且对象还要是我的部下,一个因公负伤的警察,而你还居然要我冷静?”李警官 说话的声音随着高涨的情绪往上越提越高。 大刘也是毫不客气,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李警官,我尊重你, 才把你叫来旁听。我们有足够证据表明你的好部下,正卷入了陈丽娟失踪案,而他 ......”大刘向着屏幕一指,继续说道:“或者曾经是一个好警察,或者是一个鞠 躬尽瘁的公仆。但现在,他是一个嫌疑犯,一个证人绑架案的帮凶,一个破坏正常 医疗秩序的恐怖分子,一个视人民生命财产如无物的渎职者!”大刘针锋相对,面 上同样青筋暴现,“你我的职责决定,必须一切以国家利益,公民利益为重,而眼 前我们所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一个勾结违法势力的对立者!” “一个背叛者!”大刘最后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那三个字。 “背叛者?”李警官重复着。这个词语是多么沉重,他失神地望望大刘,又望 望众人。最后怔怔地坐了下来,嘴唇颤抖无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刘拍了拍李警官的肩膀,转过头来又重新坐回屏幕之前,继续刚才的工作。 只见镜头前的西装人,叠了叠面前的材料,又调教了一下面前的仪器,最后一 声不哼地盯着摊在对面椅子上,还在不断喘着粗气的小黄。 终于,小黄崩溃了,他声斯力歇地咆哮道:“放开我,放开我!”他边叫喊边 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束缚,可惜双手双腿都被紧紧制约着,无从发力,无处发力。 “你们把我捉来这里,究竟他妈的想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正在绑 架,正在袭警!”小黄青筋* ,嘴里叫骂着什么,突然寒光一闪,小黄只觉眼前一 花。 待他回过神来,不禁肝胆俱裂。只见一把宽大的军用匕首直直地插在桌面之上, 刀刃上的涂层在灯光的折射下泛着蓝光,一条强壮的臂弯还支在刀柄之上,出手的 人正是身后的小中,见小黄停止了喋喋不休,小中才收回了手臂,而匕首却是保持 原状插在桌子中央,这样的暗示不言而喻。 “黄浩然,三十二岁,海南三亚市公安局刑侦二组,已婚未育,父母住海口市 ......”屏幕里西装男用低沉磁性的声线,不紧不慢地朗读着手头上的材料,语气 平静得就像电台里的播音员,不带一点感* 彩,坐在对面的小黄额头再次闪亮起来, 豆大的汗珠在高解析度的屏幕里显示得一清二楚。 “......在警队里工作了接近十年,被同事认为是优秀刑侦者,连续两年评为 局里的先进刑警,毕业于......”西装男还在翻着手头上的材料,小黄圆瞪着双眼, 打断道:“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你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西装男却完全没有理会到小黄的反应,反而是把食指若无其事地拿到唇边,轻 轻的“嘘”了一声,然后继续把手头上关于小黄的所有简历,一字不漏地全部读完, 小黄的脸色也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苍白,等西装男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大汗淋漓得 不成人样。 西装男双手交叉合十,轻轻放在桌面上,双眼盯着小黄。现在反而轮到他不敢 直视西装男了,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牙关紧咬,汗珠从两颊不断地往下淌。西 装男深深地吸了口气,依然是用懒洋洋的语气开口道:“黄浩然,刚才我手上的材 料,全部是关于你,在我看来,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刑警,一个战绩彪炳的人民警 察......”他边说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包香烟,自己掏了一根先点上,然后又扔 了一根到桌子对面,小中“啪”的一声帮黄浩然点燃。 西装男翘着二郎腿,半昂着头,右手手指夹着香烟从嘴里抽出,然后闭上眼睛, 貌似非常享受地吐了一口,突然双眼一睁,右手用力往桌子上一敲,啪的一声把毫 无准备、正抽着闷烟的小黄吓的一个激灵。 西装男的语气一变,整个人的精神从刚才懒样洋的状态之中抽离了出来,他指 着小黄厉声质问道:“黄浩然,是什么令到你这个警察站在正义的对立面?你自己 知道,我们对待变节者,从来都不会手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西装男的 “严”字刚一出口,小中就已经一把把小黄叼在嘴上的香烟拨了出来,反手就给了 他两个巴掌。 小黄被这忽如起来的打击搞得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桌子正中的那把匕首,寒星闪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