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惊雷 雨,冬夜的雨,应声而至。 雷,震耳咆哮,瞬如白昼。 李警官不得不把车速收慢,雨点倾盘而下,即使把车头雨刮调节到最高档位, 依然清不完玻璃上的雨点。前方朦朦胧胧的,那车头大灯已经被雨幕吞没,穿透的 灯光竟照不亮十米外的前方。大雨疯狂地敲打着车身,仿佛从四面八方要把车子淹 没。人坐在车里,压抑难当,此情此景,李警官忍不住一拍方向盘,重重骂了句。 “妈的!” 车子在暴雨中奔驰,沿途没有半个人影,感觉只有他自己固执地一路前行,车 的后座上躺着两个昔日的同僚,如今却是已成陌路,这么多年的刑侦生涯,李警官 从来未试过像现在这般,心如刀割。他咬牙握拳,一股无明的怒火压着胸膛,却是 无处发泄。 从港口回去的路,由于长期高负荷运营,无数来往的重型卡车盛着集装箱把路 面打磨得坑坑洼洼,大雨之下形成一个个的小水坑,在上面行车非常颠簸,李警官 不禁再度减慢车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尾随的越野车却依然乌灯黑火,凭借着厚重的雨幕隐藏着 自己凶残的意图。 “你确定?”大刘平举着望远镜,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即使大 雨滂沱,依然全然不顾。 “不会错的,张国跟那个人肯定有联系,他在这件事情里,绝对不像刚才所表 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我认为他肯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旁边小中大声说道。 大刘摘下望远镜,想了想,示意快艇尽量追上前面的快车。 一个响雷,天雷撕裂了黑暗的天空,把周围照个白亮。 李警官不自觉地点了点刹车,脑袋一阵眩晕,被那道仿佛近在眼前的雷电映得 金星乱舞,但很快他就发觉有些不妥,本来是一瞬间的光芒却是持续不断,把周围 照个贼亮。 他正觉得奇怪,还来不及分辨个究竟。紧跟着他的那台越野车,已经加速而至。 越野车改装的那四枚大尺寸高功率疝气照明灯,已经全数开启,穿透力极强的 灯光,在雨夜之中照得前方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睁不开眼。李警官正是纳闷,心里 暗骂着后面的那个混账司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之中,居然还要开启如此霸 度的照明系统,简直是草菅人命。想到这,他把手伸到了警号开关处,准备警告一 下后面驾驶的莽汉。 他的手指还未碰到启动开关,事情突然起了变化。那辆越野汽车再度一个加速, 竟然重重地撞击在他的后保险杠上。事情发展得太过突然,李警官来不及避让,车 子已经失去了控制。 越野车靠着四轮驱动的强大动力,硬生生把前方的轿车行驶的方向撞偏,李警 官本能地抓紧方向盘,努力控制着像脱缰野马般的车身,可是天雨路滑,即使紧急 制动的刹车已经把四轮完全抱死,但是车子在电光火石间的偏向,右轮还是一下子 辗过高出地面的路肩。 整个车子在马路上翻滚起来,碎末零件乱飞。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整个翻滚过程只有短短几秒,但对于车里的人,却是比一 辈子还要漫长。 李警官在生死一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段段回忆往事像电影胶卷般在眼前 闪过,那是自己的人生。他从来没有从这一刻的这个角度来审视过自己所选择的生 活,虽然每天过着的都是性命攸关的工作,但是如此直接的面对死亡,此生还是第 一次。车子还在翻滚,一圈,两圈。他已经丧失了基本的感知,只是本能地张大了 嘴巴,徒劳而疯狂的叫喊。 眼前的事物搞成一团,使他完全分不出个东南西北,而隐约浮现于面前的,却 是心爱的妻子,正羞怯地望着自己,那不正是多年前跟她初次邂逅的那个夜晚么; 镜头又一转,一个小娃娃满地奔跑,那是他深爱的孩子,正是第一次听到他口中叫 出“爸爸”这个称呼的那个早晨;画面再次像走马灯般转换,他见到了血,孩子的 血,从一辆摩托的轮子下流了出来;“完了!”他脑中的画面最后浮现出那一幕: 夕阳之中,那伟岸的身影,穿着警服,笑眯眯地俯身而下,任由无知的小孩哭闹着 骑上肩膀,那不是离去多年的父亲么?他的生活、他的前半生,在这一刻浓缩成一 卷黑白的无声电影,那些他人生中自认为是最重要的时刻,从眼前飞速掠过,是的, 一切都显得刻骨铭心,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要死了!这个念头接着从他脑袋一闪而过,恐惧,惊慌,愤怒,悲伤,所有 情感仿佛在这一刻同时爆发,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天旋地转的错乱,以及耳边钢铁 撕裂摩擦的咆哮。就在这时候,眼前一股白色的物体扑面而来,挤压到他的脸上, 带来一阵强大的冲击。 安全气囊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弹了出来。 车子终于停止了翻转,缓缓滑到路边。冲击来得固然是突然,但幸运的是安全 气囊能够在最后关头张开,才不至于造成驾驶者巨大的伤害,李警官就这样被安全 带倒挂在驾驶仓内,全身仿佛散了架,眼前黑呼呼的一阵混沌,而胃部则是拧了个 七荤八素,带着一阵腥气一下一下地往上顶,几欲就想吐了出来。 “出事了!”远方大刘大喊一声,放下了望远镜,他铁青着脸,指挥着快艇以 最快的速度向车祸现场推进,驾驶员迅速地寻找着最近的登陆点。同时为了保险起 见,大刘同时向天空中的狙击手下了命令,马上,狙击瞄准镜,已经死死地盯着那 辆充满敌意的越野车! 李警官艰难地解开安全带,忍着全身的疼痛,慢慢开始挪动身躯。外面的世界, 倾盘大雨,没有半点消停的迹象,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破裂的车身,混和着汽油 的刺激气味,提醒着他必须马上离开。终于,他爬到了车外,半依着车身,大口大 口地喘着粗气,任由雨点敲打着面颊,而眼前仍然是一片迷蒙,脑袋里零碎的记忆 在现实与虚幻之间不断模糊重叠。 这一刻,他差点忘记了身处何时何地。 一道强光扯破雨幕,映得李警官双眼刺痛,他想举手遮挡,手腕却是一阵钻心 的剧痛。他侧目望了望,手掌关节位却是肿胀异常,明显是脱臼的迹象。 “他娘的! ”李警官低声骂了句,用余下的另一只手用力一拉一板,硬生生把 关节复位。 “呼,呼......”剧痛得他直呼凉气,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嘭,嘭”,远处传来两声沉重的关门声,李警官心里一凉,心底升起一阵恐 惧与不安,他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 隐约之中,两个人影站在车灯背后。李警官连忙站起身来,准备找个隐蔽的地 方,可惜刚动了动,全身却像撕裂般痛彻心肺,怎么站也站不稳,只能依着车身, 眯起眼睛窥探着前方的动静,现在他感觉就像一只被死死拴住的小绵羊,暴露在旷 野之中,而不远开外,两个猎手正对他这样的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虎视眈眈。 他想起了刚才的冲击,还有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不禁心有余悸。李警官转 头往车里望了一眼,车体已经严重变形,零件破碎满地,里面的乘客暂时还生死未 卜。 又是一道分天裂地的闪电,从中天直劈而下,雨却好像比刚才小了些,但是风 却是越吹越猛。虽然是身处热带,冬季的风依然昭示着大自然的转变。这时,李警 官鼓足了余力终于危危地转过身子,他强忍着疼痛,一撅一撅地绕过车子背后。 与对方隔着一台头下脚上的车子,多少能增加一点安全感。 看看后座的情况,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黄浩然双眼圆瞪,嘴角一抹鲜血, 颈脖已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车门。李警官伸手进去,仔细探了探,完全没 有任何博动。 死了。李警官打了个寒战。耳边传来一声古怪的响动,那是脚踏在玻璃碎片上 的声音,他连忙打醒十二分精神,循着响声寻找,声音是从车身另一面传来,李警 官俯下身子,用力拉开已经变形得不成样子的前排储物箱,摸出手枪,“啪”一声 子弹上了膛,才小小心翼翼地绕到车尾,同时右手手指打开了保险,紧紧地抚着手 枪的扳机。 他身子往外探了探,只见一个人影,拖着右腿,一拐一拐地向着车灯的方向走 着,一条血线,从李警官的位置一路延伸到他的脚下。他的右腿看来伤得不轻,只 能靠左腿来保持身体的重心,人影就这样挣扎着一拖一拖地往前挪步。 “张国!”李警官用尽全身之力大叫。 张国没有停下来,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机械地走着,径直往灯光而去,而那 条血痕,渐渐的颜色越变越深。 “张国!”李警官再次放声大叫,可惜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别过去,张国,你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快点回来,快点。”李警 官着急了,声撕力歇地叫道。 张国顿了顿,明显地慢了下来。李警官见状,继续劝说道:“傻小子,快回来, 快回来!” 张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知道是伤口的疼痛,还是失血过多,他的步伐明显 比刚才慢了许多。然而张国依然没有停步,还是一拐一拐地往前走着,口中喃喃道 :“救我,救我!” 一声枪响,打破了寂静,冷雨随即再次倾盘而下。 一切来得何其突然,李警官放声大叫。 “不!” 可惜张国完全没有听到昔日长官的呼喊,他斜斜地跪了下来,不可思议地圆瞪 着前方,仿佛要看穿那隐藏在强光背后的枪手,然后怔怔的低下头,右手死死按着 左胸,然而一切只是徒劳,鲜血已经从指缝中喷涌出来,他感到生命力随着胸口的 剧痛慢慢流失,嘴上只是难以置信地低声呻吟着: “不要!不要!你们......” 话音未落,一声响雷在头上炸开,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枪响。 这次,张国再也没有站起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鲜血已经流了一地,这一枪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痛楚,如何的不甘都在这一刻既成 定局,死亡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连给他痛哭流涕的机会也没有。一颗子弹正中眉心, 穿透坚硬的头盖骨,从后脑并射而出,李警官同样目瞪口呆,他清晰地见到那朵夺 命的血花,在灯光的映照下残酷地绽放,伴随着雨水,伴随着天雷,凄美艳丽,夺 人心魄,张国被死神吸干了生命力,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有动弹。 “啊!”李警官怒火中烧,他枉然地向着对面开枪,打光了一排子弹,依然机 械地扣着扳机,直到被人从身后扑到,还在死死地按着枪柄。 阿闵、86两人紧紧把他抱住抢了回来,刚才李警官站立的地方,已经火星四溅, 被子弹洞穿,只要来迟一步,他肯定已经步张国的后尘,成为人肉蜂窝,三人就这 样躲在已经像死鱼反肚的轿车背后,惊心动魄地聆听着子弹撞击车身的鸣叫,一动 也不敢动。 在越野车背后,大刘跟敏姐匍匐在那里,仔细观察着敌情。 “先打灯,然后是轮胎,抓活的!”大刘拿起对讲机吩咐道。 狙击手收到命令,冷静地调节了一下呼吸,内心本能地计算了一下风速、角度, 只听见“啪、啪”几声枪响,暗夜之中余音寥寥。越野车的改装前大灯应声而灭, 现场立即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把对方的枪手吓了一跳, 黑暗中都跳进了车子,准备逃遁。 阿闵跟86一等灯光熄灭,半拉半扯地拥着李警官,往后面撤去,公路外就是一 排绿化椰林,穿过椰林来到海岸边,小中正在快艇上焦急地等着他们。阿闵一把把 李警官塞到船上,掉头跟86就往回跑,滂沱大雨,恰恰隐藏了他们的行踪。 越野车刚想起动逃跑,突然又是两声枪响,子弹正中前后轮胎,司机一个急刹。 就在这时候呼噜呼噜的螺旋桨引擎声从天而降,直升机上的战术灯猛地打开,强烈 无比的光柱直射而来,把越野车方圆几十米的距离照个透亮,配备的20毫米机炮在 车子前方不到五米处扫了一路“弹痕”,强大的火力犹如撕开暗夜的天雷,带着鬼 哭神嚎的威力呼啸咆哮。 坐在车上的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各自逃命,越野车的司 机一下车,边举枪向空中扫射边往路边的树林跑去,还没跑几步,狙击手一枪就打 中他肩膀,由于逃命心切,他一个收势不住就跌了个踉跄,大刘和敏姐趁着空隙, 三步并作两步从后窜上,大刘飞起一脚把跌落在地的手枪踢个老远,敏姐一个飞身, 重重地压着司机。司机还想挣扎,但在两人的铁拳下像麻鹰抓小鸡一般被提了起来, 趁着灯光,大刘看清了袭击者的容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是你?” 另一边厢,从越野车驾驶座跑出另一个袭击者,同样往椰林跑去,直升机的照 明灯扫了扫,然而树林实在太茂密,一时间居然失去了他的踪影。袭击者发足狂奔, 往树林深处而去,刚跑了几步,面前突然冒出两个黑影,差点就跟他撞个正着。袭 击者慌乱中一个急刹,正准备举枪反抗,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个黑影急窜一步, 冲到他怀中,挫身沉腰,左手一圈圈住他正平举着瞄准的右臂,右手一楸楸住他胸 前的衣服,猛地弯腰用力,把他硬生生摔了出去,袭击者毫无准备之下,直跌得他 眼冒金星,不过这个亡命之徒也不简单,一跌下就顺势平躺,右手回抽瞄准,手枪 枪口正对着黑影,刚想扣下扳机,另一边的黑影已经冲到近前,一掌就把他的枪口 打偏,“啪”的一声子弹呼啸而出,却是不知道射到哪里去了,不等他反应过来, 对方已经双腿一跨圈住他的胳膊,双手铁钳一般紧紧握着他的手腕,顺势一旋一倒, 像摔角运动员一样把他的手臂往外反了过来,只听到关节处被扭得噼啪作响,先头 的那个黑影此时也冲了上来。两个黑影齐心协力把他死死压在地上。 这两个截停袭击者的黑影,正是阿闵跟86。直升机从头顶呼啸而过,灯光一扬, 从树影中投射进来,不偏不倚映在他们身上,这一刻,三人同声惊呼,内容却是跟 先前大刘的叫喊一样。 “是你?”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