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死一个 2007年1 月5 日 12 :30 pm 琼洲海峡 一艘游艇在茫茫大海之中破浪疾驰。 在船头的右舷之外,是海南岛悠长的海岸线,延绵不断。但只要仔细分辨,就 会发觉在正中央的位置,陆地被海洋的巨斧劈开一个巨大缺口,那个缺口形成了一 个比刚才更为广阔的海湾,海湾深入陆地,形状上窄下宽,就像交拥的两臂,拥住 一汪大洋,而在凹进去的地方,岸线更是断裂开来,两边成八字型海峡遥遥对望, 深入湾心,浮着一个绿岛,就像一枚水塞,稳稳插在出海口,远远看去,就像人的 咽喉,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李警官提醒他们,现在已经进入名为铺前湾的海域。 “征用”的游艇性能非常优良,仪表板上的最大航速为每小时50海里,以这种 速度,本该在短时间之内就能追上目标,但大刘却是另外一付心思,他故意放慢了 航速,只是远远吊着目标的尾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而就在刚才,数据仪又传来 了数张实时卫星图,红标闪动的地方,出现了一艘跟“琼1981”一模一样的小型渔 船,这就是他们的追逐的新目标。 “地中海”留在甲板上的食物非常丰富,既有价值昂贵的洋酒,又有香气扑鼻 的烧烤,特别是那几块遗留在烤架上的鱼排,在“地中海”拔腿而逃的十分钟后, 终于达到了作为美味的火候,飘荡起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众人当然不会拘谨这种 细节,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早已忘记了什么是“不问自取,是为贼也”的古训, 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干净净。然而对“地中海”权益的最大侵犯就是仅止于此。 此刻大伙都蹲在甲板上,有的在抽烟,有的在打盹,有的拿着望远镜周围观察, 更有的却像木头一般,由始致终保持着冷冰冰的脸孔。驾驶室里只有大刘和李警官, 两人全副精力都集中在追踪的事宜上。 “我说老李,关于两个送货人......还有‘琼1981’的情况,先查一下比较好 吧。”大刘驾着船,目光在航道和追踪器上来回转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望向旁边 的人。李警官的眼睛则是死死盯着海平线上那个若隐若现的黑点,嘴上回答道: “早上就通报了消息,我拜托的是一个本地局里的老同学,他人面很广,如无意外, 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话音未落,他口袋中的手机就“嘟-嘟”的响了起来。 “这哥们效率可真高......”大刘打了个趣。李警官掏出了手机,看着上面的 来电显示,不禁皱起了眉头,电话是局里打过来的,不知为何,这个平日看来最为 普通,而且他通讯最为频繁的电话号码,看上去却是说不出的不详,他心里莫明其 妙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预感亦马上得到了验证。 “喂,我是老李……”李警官接通了电话,刚听了几句,突然如遭雷击,全身 猛地一震,“嗖”的一声弹了起来,忘形叫道:“什么?再说一遍,怎么会这样的?” 大刘也被李警官失常的表现吓了一大跳,他不禁转过头来盯着对方的话筒,仿佛要 用眼睛去验证事情的严重性。电话那头还在继续,李警官一直失神的聆听着对方的 说话,脸上阴云密布,眼神的瞳孔不经意的一张一缩,某个时候甚至闪过一丝恐慌, 这些神色被大刘看在眼里,更让他为这趟电话的内容忐忑不安,究竟那头发生了什 么不得了的事情,居然可以导致这个铁一样的男人这样手足无措。大刘猜测着,但 直到结束,李警官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只是颓然地坐在那里,神不守舍地瞪着眼, 甚至到听筒里响起代表通话结束的提示音,还依然保持着那种姿势,仿佛被抽去了 魂魄。大刘不得不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个一直给人坚毅刚强印象的男子, 才打了个突,从失魂落魄中猛然惊醒,只见李警官僵硬地转过头来,眼睛直直地看 着大刘,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嘴唇颤抖,喉头梗塞,却是怎么也组织不了一 句完整的话来。 大刘看到这种状况,心里也是咯噔咯噔地不断往下沉,忍不住追问道:“老李, 你说话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李警官重重地呼了口气,才徐徐开口道:“死了……何万全死了!” 大刘一听此话,脸上假装轻松的表情瞬时僵硬凝固,这回换成是他大惊失色, 猛地站了起来,不顾一切的喝问道:“什么?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直关在拘留室里 的吗?”李警官不断的摇着头,仿佛到现在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无力的说道 :“何万全就是死在拘留室……七孔流血,毒发身亡。” “什么?”大刘听罢,背脊一阵冰凉,仿佛有一条阴森森的冷蛇沿着背后盘爬 直上,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全身猛然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何万全的死因实在是离奇,一时间两人都难以接受,不约而同的连吞几了口唾 液,大刘首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开口道:“投毒?要说这局子里人多,而且还周 围装了监控摄像头,犯人总会留低些蛛丝马迹吧?” “情况不是这么简单的……”李警官闭上眼睛,脸上泛起头疼欲裂的表情,他 不断的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钳着眉心的穴位,用尽全力把印堂搓得一片通红,口上 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是……,他是被咬死的,在他的房中有一尾‘过山风’… …真他狗日的碰鬼了!”在最后,李警官甚至用粗言秽语骂了一句,但恶狠狠的语 气依然掩盖不了声音中的颤抖。 “过......过山风?”大刘一时惊呆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是 不知道什么叫做“过山风”,他只是难以相信这种如今连山野也极少碰见的眼镜王 蛇,居然会出现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之中,还要是人类戒备最为深严的拘留所里,再 毫无道理的置一个人类个体于死地。 李警官点了点头,道:“这蛇猛得很,何万全只叫了半声就一命呜呼,等到有 人来的时候,那蛇还咬着尸体的颈椎拼命注毒......拘留室是在二楼,现在都还搞 不清楚它究竟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碰鬼了!”大刘跌坐在座椅上,从他口中也崩出了这个阴森可怕的字眼, “这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肯定是人为的,绝对是人为的。”大刘 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睛张得大大的,瞳孔附近的血丝赤红分明,衬托着他毫无血色 的脸容,表情十分骇人。李警官跟他面对面的看着,两个人都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 的莫名寒颤。 “怎么办?现在又死了一个,除了陈志军和张华,基本牵扯到康宁案件的人都 死光了……”李警官边说着边避开了大刘正视的目光,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眼 睛里那些越来越积聚的慌恼,更不想让对方察觉到,那句脱口而出的话里所包含的 另外一层意思:这种厄运,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降临到我们的头上来。毕竟他们几 个也是处于事件的核心。 大刘咬着牙齿,喉头上下颤抖着,他努力挣起一抹苦笑:“他们连何万全都杀 了,证明我们是越来越接近事实的真相,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已经不能后退了。” 李警官闻言闭上眼睛,脑里不断重复着大* 才的一番话,不能后退……他嘴边 不禁浮起一抹苦笑,是无路可退罢了。 “嘟-嘟!”电话再次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这时候显得心惊肉跳,两个人 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全身一震,事实上,他们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但是 现在,连电话的响动都让他们毛骨竦然,每一下铃声传来,仿佛都在他们耳膜边炸 开,像响雷一般使人头昏脑胀,一下一下的消磨着他们疲惫驱壳下残余的心智。 “……”李警官犹豫地接通了电话,带着一种极不情愿,他坐在那里,口中只 是“嗯”“哦”的助声词,除了结尾时候的一句“谢谢”,基本上没有说过一句有 意义的话来,大刘心不在焉地纠正了一下航道,他们说话的时候,游艇已经穿过那 片绿岛。 李警官放下电话,刚才绷紧的脸庞稍微放松了一下,可见这次对方并没有带来 更令人胆颤心寒的坏消息,“打探清楚了,这‘琼1981’,和我们正在追逐的那艘, 都是属于同一间渔业贸易公司,这公司在海口注册,法人代表写着墨龙川,这墨龙 川是‘龙头’的亲弟弟,而且消息还透露,这公司其实是当年案发后,从裕福国际 拆分出来的渔业部门,说白了就是裕福国际的全资子公司,专攻渔业市场。”李警 官掏出一根香烟,打了三四次火才点燃得上。 “他娘的,现在又多了个墨龙涛,这事我看还没完......”大刘重重骂了一句。 李警官抬起头,望了一眼海平面上的那个黑点,立即叫道:“老刘快看,目标 要泊港了。”大刘听罢,连忙收起了思绪,顺着李警官的手指看去,只见目标渔船 改变了航线,正向着岸边驶去,在对方船头的方向,停泊着一堆渔船,远远看去密 密麻麻的不下数十艘,由于他们现在所处的已经是内海,这里深浅不一,有的地方 甚至拱起了沙洲,大型船舶根本难以停靠,所以都是一些小型船只,那集中在岸边 的船舶群,跟目标船只,还有“琼1981”都是相同型号,互相一靠近,就像模子一 样,远远看去基本分辨不出哪艘归哪艘,大刘盯着目标行驶的轨迹,确认了航向, 没错,对方是要泊岸了。 大刘加大了引擎的功率,游艇速度越来越快,离目标船只的距离慢慢缩短,旁 边的李警官拿起仪表座上的一副望远镜,架在鼻梁上观察着,从对方的船尾到船头, 他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目标之上。 浪头渐渐大了起来,游艇开始有些颠簸,这时候阿闵探身进来,还未说话先打 了一个气嗝,他们三人虽然说是由小居住在沿海城市,但是真正在海上坐船的机会 并不多,遇到今天这种浪急船快的时候,免不了胃肠一阵蠕动,很快就昏了头, “老大,你船开的也太快了吧?86和敏姐他们旱鸭子,吃不消呢……” “目标要靠岸了。”回答他的是李警官,他还是举着那副望远镜,“我们这次 不能再丢了。” 阿闵听罢,也是走到了驾驶舱中,他左右打量着附近的海面,最后才把注意力 放在目标的方向上,同时好奇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东寨港,再里面是国家自然保护区,退潮后都是滩涂地,我们这船进不了, 现在我们跟着目标去的就是保护区外的一个避风港。”李警官说道。 阿闵极目远眺,果然如李警官所说,在海天交界处,岸线都被染上了一线绿色, 近岸的地方,海水的颜色又发生了变化,有深有浅。阿闵想到这可能就是李警官口 中说的滩涂区域。两边的海峡零零星星的显露着人造的颜色,那是分布着的一些小 小的村庄,而辽阔的洋面上,碧光粼粼,唯有稀稀疏疏的船子,或远或近,相比起 早上海口外港的川流不息,这里更显宁静和空旷。 阿闵的目光又回到目标之上,相比起开始的时候,那艘渔船要近了许多,阿闵 甚至能够看到船舱上那面飞舞飘逸的红色国旗,不知何故,对方的速度明显也在加 快,白花花的浪沫冲刷着船头,在湖面上撕开了一道悠长的涟漪,然而相比起游艇 的高机动性,渔船的速度相对还是弱了许多,过不了一会儿,目标已经转到了游艇 的左舷,两船行驶的航道,已经由原来的前后位置转变为平衡的两线,延长的交点 汇在远方船艇停集的码头之上。 大刘把速度加到最大,游艇船体的起伏越来越频繁,某些时候甚至会让人产生 一种失重的晕眩感,用不了多久,他们已经超越了目标的船只,跑到了对方的前头, 眼看船群就在眼前,大刘才减低输出功率,游艇就像一只高贵的白色天鹅,靠着惯 性漂亮地划过海面,停泊在码头的一边,和周围残旧的渔船形成鲜明的对比,格外 引人注意。 此时目标才缓慢地驶进船群的外围,在码头的另外一边寻找着泊港的位置,大 刘和李警官一早就登上了游艇的驾驶舱顶,远远盯着那艘进港的渔船。 李警官举起了望远镜,死死的盯着正在泊岸的目标,了望孔里,那艘跟“琼1981” 完全一模一样的渔船,正生硬地摆正了船头,一看就知道驾驶者技术的生疏,对方 好不容易挤进了岸边的队列,由于附近的渔船拥挤,位置并不宽裕,对方停船的时 候就免不了东碰西撞,旁边的渔船主人纷纷对这个冒失的同行骂骂咧咧,粗鲁的叫 骂声甚至在这一边也能听得几分清楚。 李警官突然全身一震,握着望远镜的双手骤然绷紧,用于用力过度而把望远镜 的高强度塑料外壳捏得噼啪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 船上跳了下来,那人手上提着一箱东西,正匆匆地往泊道走去。 “是老张!”李警官嘴里崩出三个字,他由于激动过度,连望远镜的视野框紧 紧压着双眼的疼痛也全然不觉,只是一动不动的追踪着那个身影。 “他提着一包东西,是透析仪,差点跌倒了,看起来很着急......”他嘴上说 着,把看到的情况描述给旁边的大刘知道。大刘则是专心低着头,看着手上的多功 能数据仪,这时定位地图上的红点不停闪烁,那是定位正在移动的表示,他把显示 范围调整成最大,那个红点正以缓慢的速度在离岸移动。 “我们下船吧!”大刘招呼了一声,率先跳回到甲板之上。 李警官闻言,放下了手上的望远镜,眯着眼睛追着远方那熟悉的身影,不知道 是否刚才太过用力,被望远镜压紧的双眼此时模糊了一片,李警官自言自语地嘀咕 了一句: “老张,待会儿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