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刑警队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林祥进门时,发现有许多不是这个案子上的刑警队 员也到了会议室,林祥悄声问小刘:“这是怎么回事?”小刘则笑嘻嘻地附在林祥 的耳边说:“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上次你搞沙坪坝那个案子的那通神侃让大伙儿 眼界大开,这次是慕名来一睹你风采的吧?”林祥正想拍小刘的脑袋,小刘却一缩 脖子躲开了。 待大伙坐定,林祥特意把坐在上边的王汉请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林祥清了清 自己的嗓子,开始了会议。 “董先木杀人案从接报到现在,已经十天了,大家伙都很辛苦,这点我就不说 了,干刑警的天生就是这个命。今天是这个案子的第一个碰头会,也可以叫诸葛亮 会,大家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说,时髦话叫碰撞产生火花。对了,忘了向诸位介绍了, 这位是老刑警队长王汉,他可是我们公安局的功臣,也是我们公安局的宝贝,他还 是董先木杀人案的第一任调查人员。好了,言归正传,各组先说说情况。先从贾队 的审讯组开始吧。” “我们把董先木收押到看守所后,一直上力量审讯,但是到目前为止,董先木 还是那句话: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便。剩下的便是一言不发。据同号的犯人讲, 这个人怪得很,就是在号子里也同样一言不发。可以说现在我们是真的没辙了。” “小刘,你说说你们外调组的情况。”林祥把目光投向了小刘。 “外调组情况跟审讯组一样,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仍是一无进展了?”林祥的 目光从在座的所有人的脸上巡视一圈,没有人说话。 林祥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轻轻地清清嗓子。“其实,我们并不是一无进展, 至少董先木已经在我们手里,现在我来说说对这个案子的一点看法。对这个寨子的 发案过程,大家都很清楚了。我仔细研究了这个案子以前的所有材料,这要归功于 老队长王汉,还有我们的贾队。”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贾克平。对王汉有这方面的材料,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为什么贾克平会有这方面的材料呢?虽然贾克平有一丝的不自然,但是,大家的 注意力很快便被林祥吸引过去。 “在研究了所有材料的基础上,结合孙寡妇那天的报案情况,我假设董先木就 是杀害刘磊的凶手,但疑问也随之产生了。 第一。那天孙寡妇报案时,提到董先木的语气时,有很多的情绪在里边,这种 情绪很复杂,有怨,有恨,有女人特有的无奈与叹息,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孙 寡妇说:让小木匠多活了15年,我也算对得起他了。她还说:前一个礼拜刚回家, 他现在过得可滋润着呢,十几年不见,不但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媳妇,还带回个10岁 的儿子呢。不知他心里有没有愧。她还说:看样子他还真挣了不少钱,回家后又是 整房子,又是请村里人吃饭什么的,可风光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跟当事人没有任 何一点瓜葛的人,是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我当时就觉得这孙寡妇与董先木之间 似乎有点关系,但是这种感觉不是很强烈。第二,我们接到报案后定的方案是秘密 接触董先木,可是当我们到达董先木家时,董先木却在门口等着我们,好像他知道 我们要去抓他似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董先木已经知道他的事情败露了。 这里的关键是,董先木这次回家不是想进公安局的,再说,15年都过去了,董先木 肯定认为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而董先木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去抓他的呢?这里只 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董先木当年行凶时有知情人,这次董先木回家后,因为某种原 因,董先木得知知情人已经把他给告发了。第三,当我们把董先木抓到手以后,他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人是我杀的。剩下他什么都不说,这就很不正常,谁都 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很显然,董先术是在竭力回避着什么,或者说是为了保护什 么。从第二点上推论。董先木既然已经知道是当年的知情人告发了他,那么他理应 对这个知情人恨之入骨,那为什么他会去保护这个知情人呢?我的解释是:这个告 发董先木的知情人与董先木的关系非比寻常。“ 林祥停止了自己的话,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口水。他发现整个会议室里真的是 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在细细地听着自己的话。 “正因为有了这些疑点,我把我的怀疑目标放在了孙寡妇身上。是她告发了董 先木。这话听起来有点荒诞可笑,怎么能怀疑一个告发了一桩凶杀案的报案人呢? 说实话,我当初也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但是,随着我调查的深入,我 认为自己的怀疑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直到刚刚与孙寡妇谈完话,我可以说,到目前 为止,我的怀疑是成立的。为了这个怀疑,我到了新开河村11组,我的调查对象与 小刘他们的不相同,因为小刘他们是围绕着董先木杀人这个既成事实展开的,而我 呢,是围绕孙寡妇身上的疑点展开的。 “在调查中我发现了两条线索,一是孙寡妇的弱智儿子孙小军在语无伦次中说, 案发当天晚上,董先木钻进了他们家的炕底下,弄得满脸是灰,像是一个大猩猩。 第二条线索是,孙寡妇的女儿孙小娥在案发前一年嫁人以后,到现在为止,已经1 6年了,一次都没回娘家看过孙寡妇。说到这里,或许有人要问,一个弱智人的话你 也信?我要说,从现代医学角度讲,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弱智人,他对给他以强烈 刺激并留下印象的东西是不太会忘记的,这就像我们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精神病人, 他们嘴里总是念念有词,其实他们所说的就是给他们以强烈刺激后留下的对某种印 象的追忆,只是我们这些正常人不把他们所说的东西当回事而已。事实上,村里的 人也时常听到孙小军嘴里老念叨着‘大猩猩,大猩猩’什么的。不过,这件事还有 待于证实其真伪,好在刚才我已经把这发假炮弹扔给了孙寡妇。针对孙小娥16年不 回娘家一事,我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寡妇将两个孩子拉扯成人。这是一件很 不容易的事,照理说,这种家里出来的女儿,跟母亲的感情会更深,怎么可能16年 不回娘家看母亲呢?我找到了远嫁他乡的孙小娥家。真是不谈不知道,一谈吓一跳, 一个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家庭悲剧在孙小娥心里整整埋了16年。” 林祥又喝了一口水,环视了一下整个会议室,看着大伙儿聚精会神的样子。林 祥心里一乐:我这哪像刑警队长啊,分明是一个说书先生。 “在孙小娥远嫁他乡的前四个月,那天晚上,大队组织群众看电影《柳堡的故 事》,孙小娥看电影去了,那时,孙小娥17岁,当孙小娥回家推开房门时,发现自 己的母亲正和董先木干好事。 孙小娥哭着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这种事在当时的农村里绝对是一件丑事,也难 怪孙小娥有那么大的反应。不一会儿,孙寡妇就到了孙小娥屋里,流着泪诉说自己 拉扯两个孩子的艰辛,并说,她与董先木已经好了好几年了,她是准备嫁给董先木 的,为此,她还把两个孩子的姓都改了,怕嫁过去以后有什么不方便。 最后,孙寡妇央求女儿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免得她在村里丢人。听到母 亲的哭求,想着母亲做人的艰辛,孙小娥答应了孙寡妇。但孙寡妇就是不放心,逼 着孙小娥发下毒誓。孙小娥发完了所有的毒誓,孙寡妇还是不放心,最后,孙寡妇 跪倒在地求孙小娥:你要让娘相信你,除非你也跟你董叔睡一觉。一幕人间最恶毒 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之后不久,为了彻底消除隐患。孙寡妇草草将孙小娥远嫁他 乡。“ 林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似乎要将因叙述这个事件而积累在胸中的郁闷一吐而 光似的。 “从孙小娥处了解到的情况更加坚定了我的怀疑。我认为,如果这起凶案确实 是董先木所为,那么,孙寡妇绝对是这起案子的知情人。要突破这起案子,孙寡妇 就是一个突破口。但是,这些仅仅是我个人的一些调查加上一些推测,还不足以让 本案水落石出,下一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用我们已经掌握到的一些东西,巧妙 运用,击破董先木和孙寡妇的心理防线。另外,我也希望大家伙能指出我推测中的 漏洞,以利于我们及时调整侦破方向。”林祥结束了自己的话。 “林队,按照你的思路,那孙寡妇为什么要来报案呢?”小刘问。 “小刘,你这个问题提得好。还在昨天晚上,我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今天我 一见到孙寡妇,我才得到这个问题的其中的一个答案。我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孙寡 妇的变化?仅仅10天的工夫,孙寡妇就憔悴了许多,这说明,孙寡妇心里有事,至 于是什么事,我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这还有待于事情的进一步发展。我现在问大家 一个问题,像孙寡妇这样一个人,她把自己的所有赌注都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为 此,她把自己,还有女儿都卖给了一个人,还为这个人守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 指望自己的下半辈子都系牢在这个人身上。谁知这个让孙寡妇视作生活支柱的人竟 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是15年,这15年中,这个人没有一点音讯,似乎 消失得千干净净,彻彻底底,就像这个人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这种生活状态中的 孙寡妇的心境,我想大家都能想象得到,但是孙寡妇并没有完全绝望,她相信这个 人是会回来的,于是她就在这种心境中等啊,盼啊。而最后她等来了什么呢?这个 人是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回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还有他们的 孩子。 大家说,孙寡妇对这样一个等啊盼啊的结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林祥将目光轻轻放在了王汉的脸上。 王汉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水杯,说:“你别看我,我一个老头子,不懂这种痴 男怨女的所谓感情,你还是让年轻人说吧。” 贾克平到了此时才真正领教了林祥的厉害。他本以为像林祥这种秘书出身的刑 警队长,充其量在刑警队里是个谋个一官半职的摆设,他们对于一个案子的态度常 常是超然的,要过问,但绝不插手,这样做至少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给自己设置 保护层,案子破了,邀功领赏的自然是一队之长,案子破不了,他这个刑警队长抓 的是全面工作,只有技术上的责任,绝没有政治上的责任。再说,寻找破不了案子 的原因比在大街上捡烟头还容易。第二,可以掩饰自己不懂业务的“话茬”,省去 了许多在部下面前出乖露丑的尴尬。贾克平实在没有想到林祥对案子会这样的投入, 投入到几乎把案子的每一个细节都算绝了,根本让人无法找出能够反驳他或是嘲笑 他的机会。怪不得,沙坪坝一案自己会输得如此之惨。林祥确是有备而来,也怪不 得连自己当政法委书记的父亲也说自己不是林祥的对手。现在想来,自己与林祥的 主动和解还不失为上策,否则,自己在刑警队里恐怕不单单是原先的弟兄们对自己 客客气气了,日子长了,自己的威信恐怕要丧失殆尽。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结果 出现,必须重新树立自己在刑警队里的威信,想到此,贾克平接过了王汉的话头。 “老队长的话说谦虚了,姜还是老的辣。不过,林队的话也真的启发了我,刚 刚林队分析的案情,虽然林队跟我们一样去调查访问,但是,为什么林队能发现跟 这个案子有关的访问对象而我们就没有发现呢?根本的一条,林队充分运用了现代 心理学,他从我们已知的侦察对象的心理出发,去推断有可能跟我们侦查对象有关 联的,而我们还没有发现的潜在的人,这个潜在的人如果用我们常规的侦查方式去 侦查,有可能动用全国的刑警也发现不了的,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也是个人智慧的 力量。我这话说远了,还是回到林队刚刚提出的问题上来,按照我的理解,这个时 候孙寡妇的心理应该是万念俱灰。但是她绝不甘心接受这样一个结局。她为她自己 所谓追求的东西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绝不甘心。一般的痴情女子在受到所谓一个 情字的毁灭性的打击之后,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认命,自艾自怨,终了一生;一 是自我毁灭,轻生了事;还有一种就是由爱生怨,由怨生恨,由恨便生出了歹念, 那就是报复,你不让我好过,我也决不让你好过,大家一起完蛋,一般这种念头都 是一时的冲动,沉浸在冲动之中的这种女人一般是说做就做,我想孙寡妇就属于这 最后的一种女人。当她看到苦苦等待的董先木竟然这样绝情地待她,一怒之下便到 公安局报了案。报案之后回到家里,等报复的冲动过去以后,思前想后,她又觉着 这种报复的可怕后果。于是,她心里便开始有了心事。” 贾克平说完,心里暗自有些得意,所以脸上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林祥很清楚贾克平的心态,他要的也是这样的效果。 “贾队说得非常清楚,他说的话,也是我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的事。我想,这 个会开到这里,大家应该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吧。好了,就到这里,该干活了, 光说是破不了案的。” 林祥说完,不知是谁,竟然带头鼓起了掌,随之,会议室里的掌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