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异 当雅问赶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外面的雨下得不是一般的大,她浑身 上下不论在哪儿随便一拧都能拧出一大堆水来。 她站在门口,抬头望着客厅上方的大吊灯,心头涌上了一阵人久酸楚。 一晃已经十六年没回来了,这里的一切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一个人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她扭头一看,是那个老佣人罗婶。 “罗婶,爸爸是在书房吗?”她问。 “是。” 得到了回答后,她立刻三步并成两步冲上了二楼。一推开书房的门,她就见 到了她已死去的父亲雷克。 他随随便便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悠闲地搁在书桌上,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 书。可是他的眼睛里、鼻孔里、耳朵里、嘴角里都有暗红色的血迹。 那些血迹都已经干涸、发硬,在他脸上形成一条条粗直的血路,像一张狰狞 的鬼脸。 从傍晚时分她接到罗婶打来的电话知道爸爸死亡的消息之后,她就在回来的 路上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可是她还是没有料到,爸爸的死状竟然会这么 惨。 看起来他像是在看书的时候猝不及防死亡的。 “罗婶,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爸爸是怎么死的?”她的声音开始有了哭腔。 两个哥哥都自觉地往前挪了挪,她也跟着靠了过去。 “我死后,名下两百万的存款分为四份,将由我的妻子和儿女共同平分;公 寓归我的妻子所有,三个儿女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对于我的两个助手和私人医生 阿杏,我非常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我所做的一切,如若他们愿意继续留下来,则 他们的工资每月仍由我妻子照发,一切待遇都不变。另外,我的遗体千万不能有 任何损坏,更不能拿去火化,一定要在我死后马上将我的遗体送至冰窖保存七七 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之内不得有任何人出入冰窖。我郑重地叮嘱,不论我是 出于何种原因的死亡,都不能把我的死讯向外界透露半个字,也不能报警,切记 切记!还有一样东西,一定要交给雅问。”妈妈读到这儿停了下来,伸手从盒子 里拿出了那样东西,“雅问,这就是你爸爸吩咐要交给你的东西。” 那是一个红色的丝绒小袋,看样子应该是放小首饰的,只是不知道里面装的 是什么东西。 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雅问也没有心思把它打开来看,就顺手放进了衣兜里。 “遗嘱已经读完了,你们要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那一切就照我刚才读的去 做吧。” 兄妹三个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 “既然这样,雷鹏你一会儿就和雷东把你爸爸抬到冰窖里去吧。”妈妈疲倦 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好了都出去吧。记住,冰窖锁上以后就不允许再有人进去 了,这是雷家的规矩。还有,你爸爸还没下葬,我希望这段时间所有人都不要出 远门,怎么也要等到他入土为安。” “爸爸是怎么死的?”她转身想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还不等妈妈说话,大哥赶紧过来把她拉了出去。 “你真是的!怎么问妈妈这个问题?妈妈怎么可能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她 心里正不好受,别瞎说话惹她难过。”大哥低声训斥着她,然后又向二哥雷东使 了一个眼色,“走吧,咱们去书房抬爸爸。” 她想了一下,也跟着去了。她总觉得漏了些东西,那个书房是案发的第一现 场,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阿杏也等在书房门口。 大哥轻轻地把爸爸搁在书桌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可能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所以当尸体被抬起来的时候,那只手仍然保持着上举 的姿势。 “阿杏,爸爸死了以后就一直躺在椅子上没有动过吗?”她问。 “是啊。”阿杏边回答边侧身让抬着尸体的两个人先过去,“你妈妈说要等 你回来,所以一直没让动。” “奇怪,你刚才发现没有,尸体的其它部位都能放平,单单那只手怎么会那 么硬?” 阿杏想了想:“从医学常识上来讲,人死后1-3 个小时之后开始出现尸僵, 过了12个小时以后,尸僵就会达到全身,而且尸僵是从局部慢慢向全身扩散的,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反应,但差别不会太大,只是一个出现时间早晚的问题。不 过你刚才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异常,照那只手的僵硬程度来看,尸体的其它部位也 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尸僵才对,可因是你爸爸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他的身体上只 有那只手是僵硬的。” “阿杏,你以前是做法医官的,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她恳求到。 “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给尸体做过尸检了。他的皮肤、毛发、血液里都没有 任何中毒的迹象,身上也没有任何致死的伤痕,但是他其中一个眼球的血管完全 爆裂,耳根的毛发倒竖,颧骨两侧肌肉紧绷,综合这些情况以及他脸上的表情来 看,他应该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后被吓死的。” “被吓死的?”她的头皮也忍不住阵阵发麻。 其实这一点她刚才也猜到了,可是一经证实,她还是无法接受。 “十有八九是这样的。可惜,你刚才也听到了,你爸爸在遗嘱里说了不能损 坏他的遗体,还要将遗体完好无损地保存七七四十九天,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办 法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了。不过就算还有其实的隐情,‘被吓死’也是直接的致死 原因。” 阿杏是个医生,在爸爸身边也呆了十多年了,她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的。 “好了,我下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雅问,你也快点出来吧,你妈妈说 要先把书房锁上。” “知道了。” 阿杏出去了。雅问心事重重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就是爸爸坐过的那把, 出神地看着窗台的方向。 罗婶说一进门的时候看见爸爸正看着窗台的方向,难道说就是那里出现了什 么东西才把爸爸吓死的? 她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子,外面的瓢泼大雨立刻涌了进来,劈头盖脸地打 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从窗口往下看,正好看见阿杏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冰窖走去。 风太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雨也太大了。 就在她想关上窗子的瞬间,耳畔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喘息声! 她本能地向后一转身,可是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在。 会不会真是书房的哪里还藏匿着什么没被发现的东西?她一下紧张起来。 书房里能藏下东西的地方,只有书柜下头的储物柜和书桌下头的空档处。她 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了过去,先是查看了书桌下面的空档处,是空的。接着她 屏住呼吸猛地拉开了储物柜的门,这里面居然也是空的。 除了书柜和书桌以外,四下里都是空荡荡的地板和天花板,那东西藏匿在哪 儿呢? 不对!她再次凝神盯着窗台:刚才那喘息声好像是从外头随着瓢泼大雨一块 儿涌进她的耳朵的。 她再次打开窗户,黄豆大的雨点立刻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一道闪电在花园的上空静静划过。 一种莫名的惊恐油然袭来。 而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那喘息声。 她很快确定,这不是幻觉,她真得听到了! 那是一种求救一样的喘息声,正和着窗外密集的暴雨迎面袭来。 是谁? 她盯着黑暗中那片空旷的花园,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刹那间遍布她的全身。 “小姐。”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回头一看,是罗婶。 “罗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小姐,我刚进来,我已经叫了你一声了,可能外面雨声太大,你没有听见 吧?” “可能吧。”她伸手关上窗子。 就在窗户将要合上的刹那,那令人心悸的喘息声再次透过窗口的缝隙传入她 的耳朵,仿佛在焦急地召唤她。 她立刻感到有一根根刺正在随着那喘息声的节奏一下下地刺入她的脑髓…… 痛苦不堪之际,她“砰”地用力关上了窗子。 喘息声立刻从她的耳边消失了,风雨也被阻在了窗外。 “罗婶,他们还在冰窖吗?” “是,他们刚把老爷抬进去,就快要出来了。” “我真是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把他的尸体保存在冰窖里,而且 偏偏规定是四十九天?” “小姐,你从小就离开了家,所以不知道。这是你爸爸家族从祖上就传下来 的规矩,家族的每一个魔术师死后都要把尸体保留七七四十九天,这叫‘停灵’。 听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彻底了断在人世间的所有牵挂,然后安心上 路。 你爷爷当年也是这样做的,而那个冰窖就是专门用来保存尸体的。“ 罗婶的话让她忍不住一阵恶心。 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家里有一个很大的冰窖,里面放着很多巨大的冰块。可是 即使家里再炎热,也从不动用那些冰来消暑,冰窖的门也从来没有打开过。以前 她就一直纳闷:不消暑,放那么多冰块干吗?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那个冰窖 是用来放尸体的。 她按住胸口,在桌前来来回回地踱步,想把那股反胃的冲动压下去,没想到 这么一来却在无意间看到了桌上的一个印迹。 那个印迹很小,位置就是在爸爸那只僵硬的手放过的地方。 她凑过去趴着一看,那是一小块红色的印迹,依稀还带着一股新鲜的腥味, 而且还没有完全干透。看来这个印迹极有可能是爸爸在临死前仓促地用手指蘸着 自已的血写下的。 字写得有些潦草,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一个“门”字。 门?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书房的门,那只是光秃秃的一块木板,没什么异常 之处。 罗婶明明说爸爸死的时候看着窗户,为什么他最后留下的竟是一个“门”字? 她转念一想:也许这不单单是个“门”字,而是哪个字的偏旁,或是开头一 笔。 爸爸在临死前留下这个字,很明显是想给他们留下线索,让他们找出他死亡 的真相。 如果这是一个没写完的字,又会是什么字呢?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字典,先 查遍字典里所有用“门”字做偏旁的字再说。 “罗婶,帮我找一下爸爸的字典。” 可是这次却没有听到罗婶的回答。 “罗婶?”她抬起头。 罗婶仍然站在她的面前,就站在刚才站着的那个地方,正看着她身后的某个 地方,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异常惊恐的神色。 那种惊恐,竟然和她死去的父亲一模一样! “小姐,你快看,老爷的相片!”罗婶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向墙上指了一下。 她疑惑地回过身顺着罗婶的视线看去,也不禁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浑身泛 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从记事的时候起她就记得爸爸的书房里有一个很大的樟木做的相框,里面有 一张同样很大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爸爸亲切地笑着,两眼炯炯有神,脸上洋溢 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和飞扬志神色。这张相片是爸爸当年被封为“魔术大王” 时照的,那一天也正好是他和妈妈结为夫妻的日子。 几十年的浮浮沉沉,年轻时的无限风光,全寄托在一张黑白相片格子格里了。 爸爸一直把这张相片挂在书房里最显眼的位置,让任何人一走进来就能看到,也 许就是不想让人忘记——他才是真正的魔术大王。 “下午打扫房间的时候,我还擦过这个相框,那时候相片、相片根本就不是 这样的!”罗婶甚至都有些结巴了。 她盯着那张相片,一时之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在刚才她进门的时候 还瞟了一眼这张相片,确实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 现在,相片上的爸爸完全换了一副样子,嘴唇紧闭,眉头紧锁,一脸痛苦之 相。而且,相片上的人,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以及嘴角,都流下了暗 红色的血! 灯光下,那些暗红色的血隐隐反着光,似乎还没干透! 这种情形,竟然跟爸爸的死状暗合! 一张相片,怎么会流血?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两个字,这两个字差点将她所有的意志击溃:天意! 一直到后半夜,雅问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爸爸在临死前看着罗婶发出的那“si”的一声,桌子上蘸着血写下的“门” 字,还有那张诡异的相片……这一切,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可是又有什么东西还 没有浮出水面,使她无法参透其中的秘密呢? 七窍流血,这是爸爸生前最忌讳的死法,可惜偏偏天意弄人。 爸爸那只爆裂的眼球时不时出现在迷蒙的黑暗中,凌空瞪着她,似在叮嘱她 一定要找出真相。 可是如果爸爸真想让他们找出他死亡的真相, 又怎么会留下那样一封遗书? 想起来那封遗书是挺古怪的。 爸爸在遗书上很郑重地强调“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的死亡,都不得将死讯向 外界透露半个字,也不能报警”,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是被谋杀的,那凶手永 远都不可能被抓到了。爸爸那么心思严谨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的。 问题就出在那一句“无论何种原因的死亡”,这句暗藏蹊跷的话让她从一开 始就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爸爸是有意在隐瞒什么。 不止如此,阿杏更是断定了爸爸是因为极度恐惧而被吓死的。这就更奇怪了, 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在自已的家里,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在一瞬间就被吓 死呢?而且爸爸雷克是当年声名显赫的“魔术大王”,一生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大 场面没有见过,“被活活吓死”?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她还是觉得,爸爸一定对自已的死早有预见。既然早有预见的事,为什么还 是避无可避?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爸爸是一个魔术师,但是爸爸从来不带家人去看他的演出, 甚至都没有给自已的孩子变一个小小的魔术逗他们开心,他一直都在刻意地把他 的家庭和他的事业划分得清清楚楚,老死不相往来。所以他们谁也不知道爸爸在 外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偶尔有一次她听爸爸的助手石汀说起过,爸爸每次一登场,周围观众的 掌声就像海水一样扑天盖地地涌来,男人的口哨声、女人的尖叫声都快要把屋顶 掀翻了。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变得魔术能像他变得那样吸引人,那样刺激人的神经。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魔术师。他也不是那种站在台上为大群大群的人表演的 魔术师。他很少给人做表演,通常邀请他的都是一些海外的王公贵胄、富商巨贾、 达官贵人。他只给小范围的人表演,这是他的规矩。 但是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即将是他变得最普通的魔术,在别人眼里也是 登峰造极、令人叹为观止的。他的每一场演出,只变八个魔术,而这最后一个压 轴的魔术,一定会令你看了以后永远都不能忘怀,你将会深深地为如此绚烂神奇 的魔术而折服。并且每一个看过他魔术的人,都一心希望着下次能有机会再次见 到如此充满魔力的表演。可惜,雷克一年只演出四场,这也是他的规矩,而且他 的每次出场,身价都高得吓人。就是那些富商巨贾,也不是经常能请得起他的。 曾有一个伊斯兰教徒这样形容雷克的魔术:“他所变的,是真正的魔术,那 就是魔鬼的法术啊。” 当然,也有人悄悄议论,说雷克所变的根本就是一种见不得人的“幻术”。 反正,所有人都以雷克为骄傲,以能有这样出类拔萃的朋友、丈夫、父亲而 感到骄傲。可惜独独她这个爸爸的独生女儿没有享受到多少荣耀。 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被抛弃了。 她至今仍记得那天天气很好。 一切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发生了:她正躺在自已的小木床上睡觉,妈妈突然 推门进来,抄起她挟在腋下,言不发地就向外走;年幼而敏感的她一下子就预感 到了自已的命运,她知道妈妈一直都不想养她,今天终于要下定决心把她送走了, 于是她咧开了嘴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地哭;可是妈妈走得好快,妈妈的力气也大 得吓人,她怎么也挣不脱……等爸爸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妈妈抱上了车,司 机把车开得跟要飞起来似的;她转身趴在车窗上,看见爸爸穿着拖鞋跌跌撞撞地 向她们追来,脸上的眼镜掉在地上被一脚踩碎……爸爸大声喊着“雅问!雅问!, 声音终于消失在汽车轮胎的隆隆声中。 后来她就一直被寄养在奶奶家里,跟着古里古怪的老奶奶,她的童年就是在 阴暗的小屋中一天天度过的。 那段时间,爸爸经常来看她,给她带来镶着金丝边的漂亮小裙子和篷篷松松 的棉花糖,有时也会带着两个哥哥过来陪伴她玩一个下午,可是再也不提接她回 家的事。 每次一想到这里,她的眼眶里就总是充满泪水。回忆早就麻木了,但眼泪还 是热的。 她是一个在痛苦和自闭中长大的孩子,但所幸总还有爸爸疼她。 以前,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生活中会失去爸爸。 爸爸的一生可以说是无比辉煌,他在事业上拥有无上的地位,挣下了雄厚的 家产,还拥有令人眼红的显赫而尊贵的家世——雷氏家族的每一位魔术师都是魔 术界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来历不凡的人物,在他的名字还 没有被人们淡忘的时候,却意外地被吓死在了自已的家中。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七窍流血,眼球爆裂。他甚至都没有落下个好死。 虽然他天资卓著,可他终究不是神,还是逃不脱一死。 这或许就是每一个人类共同的悲哀。 春天的夜晚,还真有点凉,可也抵不上人的心寒啊。 她叹了一口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个丝绒小袋,那是爸爸在遗嘱里吩咐一 定要交给她的东西,她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看。 也许爸爸这么多年以来还是怀着对她的深深愧疚之情,直到临死,最惦念的 那个孩子还是她。 她打开丝绒小袋。 原来是一块玉,一块月牙形的玉,用一根红线穿着,又弯又细,好像轻轻一 碰就会碎了似的,乍一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当她把这块玉凑近眼前细看的时候,居然发现在这个玉月牙的四周凝聚 着一圈清晰的乳白色的光晕。 不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吧?她刚想再仔细看看,灯突然灭了。 她伸手试了试那个台灯的开关,心想可能是灯丝烧坏了。 就在一片漆黑中,她惊讶地发现那个玉月牙通体晶透,灼灼发亮,就像古书 里记载的夜明珠似的,并且月牙四周的光晕也逐渐一圈圈向四周发散扩大。那弯 弯的弧度, 优美而迷人,像是一个女人柔软的身体。 她盯着这块玉看了只一会儿,突然就感到一阵眩晕,身子沉沉地直想往床上 倒。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到有一只乌鸦出现在那块玉中…… 后半夜,暴雨终于停了,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 一个女人站在窗口。 她呆呆地望着夜空,像是痴了一样。 曾经,她也拥有一张骄傲而美丽的脸,就算人不道没有不老的红颜,天也妒 红颜。 可是这一点小小的感伤在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因为今天,她又见到了她分 离十六年的孩子。 可是她看出这孩子恨她。从这个孩子一进门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看到了 这个孩子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恨。难道这么多年,这孩子一直都在仇恨中长大吗? 她咬了咬牙,告诫自已:自已种下的苦果只有自已吃。 当年是她亲手把这个孩子送走的,因为那时她别无他法,从这个孩子生下来 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吉利的孩子。 可是她不能把她知道的一切向任何人透露。因为她无法想像那件事情说出来 以后会造成的后果,她也不想那样做。 也许在守住一个秘密的过程中,是注定有人会成为牺牲品的。如果当初有得 选择,她当然愿意牺牲自已。这十六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那个被她送走 的孩子。想起那个孩子被她夹着往外走的时候撕心裂肺喊“爸爸”的样子她就心 如刀割。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生,都别想这个孩子会原谅她。 每次她的丈夫去看那个孩子的时候, 她都会叮嘱孩子的爸爸把她亲物缝制的 镶金丝边的小裙子和篷篷松松的棉花糖带过去。 她告诉孩子的爸爸:“永远不要让她知道是我让你带这些东西过去的,就让 她恨我一辈子吧。” 也许真应验了这句话,孩子真得会恨她一辈子。 她推开窗子,以食指抵住眉心,默默祈祷:愿我主赐我力量。 天空的一块乌云迅速移过。 明天,预计的事情该发生了。 三月二十六日,这一晚,全家人都听到了死去的雷克“啊——啊——”的惨 叫声,凄厉异常,似乎那声音在绕着房子一圈圈地游走,每当这时,窗户也噼噼 啪啪地响个不停。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