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瞳 方离听到许莉莉的尖叫,抬头看到一条大蟒滑下来,张开血盆大口。她只来得及发 出一声短暂的惊叫,眼前一片漆黑,头脸全是湿漉漉的蟒蛇唾液,腥臭味熏得她几乎背 过气去。她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恐惧,因为已经吓蒙了,全身都快要失禁,脑海里翻来覆 去地转着一句话:我在蟒蛇的嘴巴里,我在蟒蛇的嘴巴里…… 方离的双腿还露在蟒蛇的嘴外面,不停地蹬着。巨蟒扭动着脑袋,想把方离整个人 吞进去,不过她背上的庞大背囊卡住它的喉咙,令它的吞噬变得不是那么容易。站在不 远处的许莉莉在三声尖叫过后,一步步地后退,她彻底地被吓傻了。 这时,一声枪响划破长空。 蟒蛇嘴里的方离只觉得蟒蛇剧烈地一震,然后大幅度地摆动着,她被摇得头晕眼花, 呼吸艰难,几度要晕过去,但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能晕过去,千万不能晕过去……忽然, 她觉得腰部一松,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树枝刮着脸颊,然后重重地撞在硬物上,痛彻心 扉,但是现在总算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她顺着树干滑落到地上,疼痛让她四肢伏地动 弹不得,惟有眼睛还可以转动。 时间不早了,暮色四合,光线黯淡。 黑漆漆的蟒蛇就在她的不远处,看不到它是否受伤,但是有鲜血滴落到它下面的枯 叶上。它十分愤怒,眼露凶光,卷动着粗长的尾巴扫向开枪的人。 开枪的人是鬼师!方离十分惊愕。 鬼师连连后退,有条不紊地装子弹、上膛、扣动板机。又有一颗子弹射出,这一次 没打中,擦着蟒蛇的尾巴而过。也许是擦过的火炙感觉,令蟒蛇的愤怒无以复加,尾巴 扫来扫去,树木簌簌颤抖,一棵小树被拦腰打断。幸好有这树木的遮拦,鬼师能够从容 地躲闪,只是他躲闪的姿势很生硬,像是那种关节硬化的人。 方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火炙般地疼痛,她知道是因为蟒蛇的唾液有腐蚀性, 碰到昨天被蝙蝠抓伤的疤痕,于是连忙扯出腰间的毛巾,胡乱抹了一番。恼怒的蟒蛇只 顾追杀鬼师,无暇顾及她。方离暗呼侥幸,要知道蟒蛇可是有虐食者之恶名,它虽然没 有毒牙,却可以将人一口吞下,也可以将人紧紧缠死然后吞食。 全身到处疼痛,而且惊吓过后四肢发软,方离没有办法移动身子,只能靠着大树看 着蟒蛇与鬼师战斗。很显然,蟒蛇占着上风,它尾巴所到之处,风声呼呼,树木摇晃, 落叶纷飞。而鬼师凭借着树木的遮挡一步步地后退,他身上有种陌生的不属于人类的凶 狠。 一群蝙蝠尖叫着冲向蟒蛇。这真是骇然的一幕,要知道蟒蛇是扑食蝙蝠的,蝙蝠平 时躲着它都来不及,这一次却前仆后继地冲向它。蟒蛇舌头一卷就是一只蝙蝠,但是蝙 蝠太多遮住它的视线。鬼师趁机又开枪,打中蟒蛇的尾巴。它吃痛地扫倒一棵树,然后 溜得飞快,树叶剧晃,簌簌声远去。 树林里完全地安静下来,但腥风仍在。断裂的树枝,满地的落叶,枯叶上的滴滴蛇 血,都在沉默地诉说着刚才的激烈战斗。鬼师握紧猎枪朝方离走来,脚步沉重,踢着石 块发出嗒嗒的滚动声。 “师傅。”方离满心感激,若不是他,现在自己一定在蟒蛇的肚子里被胃液分解着。 鬼师置若罔闻,佝偻的背影被森林里的惨淡天光勾勒出来,说不出的凄凉。有几只蝙蝠 飞在他的前面,又为他增添几分诡异。 方离挣扎着站起,再准备再呼一声:“师傅……”看清楚他的脸,声音被生生扼杀 在嘴边。鬼师一直戴着的犬面具已经遗落在水塘里,皱纹交错的脸上灰蒙蒙的,一点肌 肤的光泽都没有。他握着猎枪的手因为常年劳作,本来是黝黑色,现在却呈现跟脸蛋一 样的暗灰色。而他的瞳仁深处却有暗红流动,闪烁着诡异的虹彩。方离的脑海里不由自 主地闪过另一双暗红瞳仁,那是属于古榕洞被石锁链捆着的大巫师。 鬼师挥起猎枪,方离脑海里闪过昨晚躲在竹林里见到的情景,风声近耳时,她连忙 闷哼一声,假装晕过去,避过致命的一击。天色昏暗,鬼师可能没有看清楚她的假装, 拉着她的衣领拖着走,高低起伏的石块蹭着方离,即便她穿着的衣服挺厚的,也觉得磨 得难受。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树木笔直高耸,树尖齐齐地指着一弯冷月,林子里飘浮 着点点光斑。 走了半小时,鬼师拖着方离钻进一个山洞,一阵腥臭扑鼻,方离难受得差点打喷嚏, 只能紧紧地用手捏着鼻子,反正鬼师走在前面,不会看到的。洞内的墙壁上插着松明火 把,拖着长长的黑烟。方离看见墙角蜷着一个人影,而洞顶则密密麻麻的全是倒吊着的 蝙蝠。鬼师将自己拖到这个蝙蝠洞里,意欲何为呢? 鬼师将方离扔在地上,又转身钻出山洞。 等他的脚步声远去,方离才睁开眼睛,先转动脖子,确信自己的后背旧疾无碍行动, 这才坐起。环顾四周,仅是洞口一圈有灯光,洞的后侧有奇怪的声响传来,听着觉得心 脏里犹如有千万条毛毛虫在爬。 方离小心地爬到墙角躺着的那人身边,他身着黑色羽衣,脸上戴着三瞳面具,是瞳 子会的巫师。她除下他的面具,手无意中碰到他后脑,入手黏稠,缩手一看全是鲜血。 再看那人五十多岁,脸若白纸,鼻息微微,看来离死不远。 方离微微叹气,重新给他戴好面具,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面爬去,因为后面传来的细 小声响虽然令她觉得恶心,但也令她好奇。站在前面的光明里看不到后面,真的爬到后 面,也就发现其实并不是那么黑。不过方离倒是希望眼前黑漆一团,什么也看不到。那 情景令她脑海里轰然巨响,宛如原子弹爆炸。 有人呈“大”字形被钉在十字木桩上,他的脚边堆着一堆破碎的衣服,除了脑袋, 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挂满蝙蝠。最为可怖的是他似乎还活着,鼻子一翕一合,脸上纵横 交错的全是痛苦。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眼皮慢慢地抬起…… 方离魂飞魄散,转身钻出山洞,一口气跑出很远,然后蹲在一棵大树后,紧紧贴着 树干,浑身颤抖。四周静悄悄的,连兽呜蛇嘶都没有,风吹在身上透心透肺地冷。似乎 又回到童年时代的孤儿院,她被关进乌漆墨黑的小房子,抱着双膝蹲在墙角。泪水顺着 眼角流了下来,她喃喃低语:“大徐,我好害怕……” 这一刻方离无比地想念徐海城,后悔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坦白过对他的感情,对他 的示好刻意不理会。假如时光重来,她一定会把身世、秘密全抛开,只是去享受恋爱的 感觉。她从背囊里摸出记事本,随便翻到后面的空白页,因为看不到,只是凭着感觉写 着:我感觉到死亡的靠近,脑海里只有你,大徐。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这封信,一定是 我荣归死神。如果我还活着,又会将它撕碎,如同我一贯所为…… 两声尖锐的哨声传来,方离停下手中的笔,心里一喜,这是考察团的信号。考察团 出发之前,事先做过准备,包括大家遇到意外走失的情况下如何处理。因为对讲机过于 沉重,又要携带大量电池,所以就选择简易的哨子,每人配戴一个,并且规定哨声数量 所代表的含义。 刚才受惊过度,方离将这个给忘了。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扯出衣领里的哨子,塞进 嘴巴里,连吹三声,这是她在考察团的编号。吹完后,她口含哨子竖直耳朵聆听着,一 会儿,另外一个地方传来七声尖锐的哨音。七声哨音代表是卢明杰,他没事,方离高兴 得眼泪直流,身上的疼痛也似乎略减。 可是此后再无哨音传来,梁平的一声哨音、王东的四声哨音、许莉莉的五声哨音都 没有响起。至于向玉良,方离清楚地记得大家受到瞳子会的蛇群攻击时发生的事情,所 以对他生还基本上不抱幻想,也不期盼他会吹出六声哨音。起初的喜悦被沉重代替,考 察团折兵损将,还没有找到迁居曼西族,便只剩下三个人。 随后卢明杰方位又传来一声长长的哨音,这一声让方离的心又沉下去,因为那代表 着他受伤了,其他两人要到他的所在地汇合。方离背起包,帽子上顶灯也碎了,她取下 扔掉,从包里拿出小手电筒,往哨音指明的方向走去。 沿途可见到不少毒蛇的尸体,有的是被扯断的,有的是被踩死的,还有被刀砍死的, 这都是考察团的所为。方离一直很留心草丛树后,希望能看到梁平、王东或是许莉莉。 不过一路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尸体,这让方离心中燃起希望,也 许他们还安然无恙。 到达卢明杰那边时,马俊南已经到了。卢明杰倚着大树坐着,裤子大腿部位破着一 个洞,原来他被毒蛇咬伤了,他自己割破裤子放了毒血。考察团知道瀞云山区多蛇,做 过充足的准备,包括护袜、手套、护腕以及驱蛇药水,一般的毒蛇根本不足无患,而且 一般蛇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万一被蛇咬了,还有抗蛇毒血清可以注射。 方离颤抖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蛇口脱险,而后又被鬼师带到蝙蝠洞里,见到浑身挂 满蝙蝠的人……卢明杰与马俊南听得连连倒抽冷气,意识到大家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险, 蟒蛇在暗处窥视,瞳子会不会罢休,鬼师已经丧心病狂。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同样的问 题:还能活着走出大山吗? 马俊南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不管如何,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蟒蛇受了伤暂时不 会出来伤人。鬼师似乎也在追杀瞳子会,所以瞳子会一时也不会来找我们麻烦。现在最 麻烦的是鬼师,说他是幽灵,我觉得他不像,说他不是幽灵,又不知道该说他是什么东 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方离小声地问。 “自救。”马俊南说完,拿起柴刀,砍来一堆竹子。方离与卢明杰也帮忙,削尖竹 片插在周围,拉起皮筋做成弩弓,密密麻麻地布在营地周围。忙完一切,大家疲倦至极, 但也略微放心,支起帐篷做饭。 坐在篝火旁,方离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见自己眼泪涟涟地困在黑房子里,徐海城 穿过黑暗走来,朝她伸出来,轻轻地叫:方离…… “方离。”卢明杰摇醒她,方离有点回不过来神,究竟梦里徐海城有没有叫她? “吃点东西吧。”卢明杰将手里的食物放在她面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方离耸动背部,大概是休息过,酸痛大减。“好多了,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卢明杰指着蛇肉汤说:“这条就是咬我的蛇,你得多吃点,给我报仇。”他胡子拉 碴,衣衫破损,眼睛下眼圈黑黑的,他已经累到了极点,却依然保持着开朗的性格。方 离微笑,重重地点头,拿起蛇汤大喝一口。 卢明杰满意地点点头,说:“认识你这么久,你现在最像个人。” 方离愕然,说:“那我以前像什么?” “像只鸟,总停在半空,冷眼看着别人。” 方离装模作样地扭头看着背部,说:“原来我的翅膀掉了。” 两人就这么说笑着,但眼底眉宇都没有笑意,脸上沉甸甸的忧色像秋天的稻穗。 不远处传来踢动石头的滴嗒声,还有树枝被拨动的声音。三人全站起来,手里拿着 柴刀和削尖的竹子,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从黑暗里走来一个高大的人,步履艰难。等 三人看清楚,连忙拔掉周边插着的竹片迎上来。 王东背着梁平,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上,梁平滚到一边。马俊南与卢明杰抬起梁平, 方离架起王东,回到篝火边。 方离连忙盛来蛇汤递给王东,他接过来一口气喝光,这才缓过劲来,说:“我的哨 子掉了。”他又喝口汤,继续说,“梁教授受伤不轻,大家快救救他……”当蛇群如潮 水般涌来时,梁平是最早被蛇咬着的人,王东一看情况不妙,拖着他钻进旁边的灌木, 不料灌木后是个斜坡,两人滋溜溜滑了下去,梁平撞在石块上,后脑受伤。 卢明杰与马俊南检查完梁平的伤势,脸色严峻。梁平被蛇咬中的地方流着黑紫色的 血,但更棘手的是他后脑的伤势,肿得像馒头,是割破放出淤血,还是让它自己慢慢散 淤呢? 在半年的野外培训中,考察团的成员也接受了简单的医疗救治培训,主要是针对被 蛇咬和骨折,因为这是在山区最容易发生的事情,配带的药物也以这两方面为主。面对 这种超出受训范围的创伤,两人都束手无策。商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只对它做简单的 消毒处理,然后包扎好。 大家将梁平抬进帐篷休息,又重新将营地四周设防,屡遇险境后,四人激起一股强 悍之心。布置妥当后,马俊南与方离守上半夜,卢明杰与王东先去休息。 这时,六声急促的哨音响起,马俊南与方离大吃一惊,六声哨音代表着向玉良。他 还活着?回想起今天下午,潮水一般的蛇涌过来时,王东与卢明杰不得不扔下担架,蛇 迅速地爬满浑浑噩噩的向玉良。这种状况下,大家对他生还都没有抱什么希望。 卢明杰与王东也从帐篷里钻出来,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否该回应这哨声? 方离想了想,说:“不管如何,这是我们内部的约定,别人肯定不知道的,所以吹 哨的一定是向老师。” “但那么多的蛇,向老师活着的概率有多大?”王东不认同。 卢明杰说:“我也认为是向老师,虽然蛇很多,但是向老师中了盲蛇蛊。既然是蛊, 肯定有毒,毒蛇都很灵敏,未必会咬他。” “可是大家不要忘记瞳子会的巫师也在附近,他们都是聪明人,刚才我们连着吹哨 子,他们能想不到吗?”王东的这番话很在理,大家都沉默,根本无法判断这是不是诱 敌之计。 哨声又连着响起,一长一短一长,这是商定的SOS 信号,哨声又密又急。想像着向 玉良发现自己一人被遗弃在毒蛇丛生的万蛇谷里,自然是万分恐惧。 “别人可以冒充吹六声,但是绝对不会想到我们的SOS 信号,我看是向老师没错, 我们还是响应一下他吧。”方离边说边举哨子到嘴边。 王东一把打掉,说:“这个时候光讲善良是没有用的。向老师已经中了盲蛇蛊,我 们根本救不了他。我认为大家有必要思考一下,我们五条性命重要,还是为了响应一个 将死之人的呼唤重要?” 这话说得大家都沉默起来。半晌马俊南长叹一口气,说:“王主任,你说的确实有 道理,但是我们能丢下他不管吗?这样子吧,我跟王主任去接他,方离你跟卢明杰守着 营地。” “这是陷阱,我不会去的。”王东背对着他冷冷地说,“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救 一个明天就要死的人。你们书读得太多,迂腐得不行,这种情况下还要感情用事。” 卢明杰在一边帮腔,说:“其实我认为王主任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真的没有能力 兼顾他人,梁教授受了重伤,我们每个人都很累,而且向老师的蛊毒也要发作了……” 马俊南伸手阻止他再往下说,对王东说:“我很认同你的说法,在这种情况下,如 何保存实力是首要问题,但是也许我这个人确实书读多了,比较迂腐,我没有办法看着 向老师孤单一个人被困在森林里,即使他只有十分钟的生命。换作你们任何一个人,如 果自己被同伴遗弃,会有什么感觉?”他弯腰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我去接 向老师,你们好好照顾梁教授。” 方离也捡一根木柴,说:“马教授,我和你一起去。” 马俊南回身赞许地看着她,说:“好。” 两人一起往营地外走去,卢明杰看不过去,站起来抢过方离手中的火把,说:“还 是我去吧,你呆在营地。”但他实在太累了,一阵头晕眼花,差点摔倒。 “你受伤了,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没事的。”方离拿回火把,笑了笑,跟着马俊南 走出营地。 离开营地,走进黑黢黢的森林,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火把微弱的光芒似乎随时都 会熄灭,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这里是万蛇谷,聚集着太多的蛇类,其他野兽很少。一路 过去,全是扭动的蛇,它们有些挂在树上,有些藏在草丛里,偶尔也会箭矢般地蹿出来。 马俊南与方离小心翼翼地走着,提防着瞳子会,也提防着鬼师。从营地到向玉良哨 声传来处,约有四十分钟的路程,竟是出奇的顺利,倒让马俊南与方离疑心起来。 向玉良已经从睡袋里爬出来了,靠着大树坐着。看到越来越近的火光,紧张地喊着 :“是谁?是谁?”眼睛碌碌而动,看起来他是被吓坏了。 “是我,向老师。”马俊南沉声应答。 “是你们。”向玉良声音里流露出的欢喜,就像失散的孩子看到父母。“马教授, 方离,真的是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哪里了?” 方离与马俊南打量着他,他脸色苍白,眼神已恢复清明。看来高烧已退,但身体依 然十分虚弱。“说来话长,我们先回营地,等一下告诉你。” “我还以为你们扔下我不管了。”向玉良烦燥地拍打着脑袋,说,“我的头很重很 痛,有种要裂开的感觉。” 马俊南与方离交换眼色,脸色肃然,知道向玉良并不知道自己中了盲蛇蛊。他的前 额被头发遮住,看不到赤红瞳仁的变化。“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马俊南假意要帮他 检查,拂开他额头的头发,赤红印子如同睁开七分之六的眼睛,当马俊南的手指拂过时, 它即时地蠕动一下,马俊南触电般地缩回手。 向玉良感觉到马俊南的惊恐,问:“怎么了?我的头怎么了?” “没事,你发高烧,现在烧还没有完全退,所以才会头痛欲裂。”马俊南安慰他。 向玉良将信将疑,说:“是这样子吗?”目光从马俊南脸上转到方离脸上,方离重 重地点头,说:“是的,等回营地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向玉良露出欢喜的表情,说:“那就好,其他人都在营地吧,我们快去吧,刚才一 个人在这里,真是太可怕了……”他是被吓着了,所以喋喋不休地说着,没注意到两位 队友的眼睛里充满着不忍与无奈。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忽然又“啊啊”大叫着跌倒,双 手按着太阳穴仰头,状若疯狂。 盲蛇蛊要发作了? 马俊南与方离又惊又怕,一时间手足无措。向玉良在地上打滚,惨叫声凄厉地划破 寂寞的黑森林。他额头的赤红印子快要完全睁开了,那圈血色瞳仁状的东西在滚动,一 戳一戳地顶着皮肤。 方离咬着唇,双目含泪,同伴大限将到,而自己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刻,她无比 地憎恶瞳子会,她哀求地看着马俊南,后者也是满脸不忍与悲伤,向玉良与他同校为师, 虽然平时无什么交往,但看到他在垂死挣扎,心里就像有把刀在剐。“没有办法,鬼师 也说过是无药可救的……” 因为剧痛,向玉良其他两只眼睛也充血,三只赤红的眼睛盯着两人,似乎在问为什 么不能帮他?方离一咬牙,掏出口袋里的瑞士军刀。马俊南惊愕地问:“你要……”他 点点头,“也好,让他不要死得那么惨。”在白骨沟说到盲蛇蛊发作时的惨状,连见多 识广的鬼师都悚然动容,虽然马俊南并不知道蛊毒发作是什么样子,想来也是人间至惨。 “我并不是要杀死向老师……”方离握着军刀,尚在犹豫。 “那你要干吗?”马俊南的话被向玉良的惨叫声遮掩大半,他痛苦得不得了,开始 拿脑袋撞地。 方离深深地吸口气,对马俊南说:“马教授,快帮我按住他,一定要按实。” 马俊南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依她所言,整个人扑上去按住乱滚的向玉良。 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三只赤红眼睛似乎要爆出来。 方离将火把插在地上,将军刀在火焰上炙烧片刻,按住向玉良晃动的脑袋,将刀口 对准他额头的赤红眼珠。她再度深深吸一口气,把刀用力插了进去,鲜血从刀尖下溢出。 向玉良发疯般地叫。 “啊?你……”马俊南话没有说完,身如电击般震动,只见涌动的鲜血里钻出一条 短短肥肥的盲蛇,在向玉良的额头上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