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异人物研究 k 城大学心理学系要我去做报告,我考虑再三,接受了邀请。我是从这里走出 去的,回去看看是应该的。 报告大厅可容纳一千人,座无虚席。我做了两个小时的题为《现代人心理的自 我维护与自我发展》的报告。基本以案例为主,因为纯理论太枯燥,听久了会让人 觉得受了折磨。形形色色的病例聚集在我的脑海里,我可以随意调度它们为我的报 告服务。因为我讲的内容实用,贴合学生实际,他们很感兴趣。由于时间关系,没 有让学生提问题,但我留下了自己的邮箱地址,表示可以随时进行切磋沟通,共同 进步,并祝愿母校涌现更多优秀的心理学人才。 做报告后,两位系里的德高望重的元老级教授邀我去休息室,他们重点谈到一 个研究计划,希望我能把该计划承担起来,并形成著作。我说,可以一同合作嘛, 我对这个也很陌生,怕搞不好。他们劝说道,我们都老了,研究不动了,这项计划 搁浅了好几年,材料堆积如山,但无人整理,系里老师青黄不接,没有可信赖可委 以重任的人选,你最合适不过,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务必接受,也算你对母校的最 大回报了。 “那好,我接受,不过,我需要一个助手。”我说。 “你随便挑,我们给你提供全部相关工作人员的资料。” “好吧,那么,把你们掌握的不成形的特异人物资料都送到我的诊所吧,我每 天抽时间看看,先梳理一下思路。助手的事,也尽快定下来。” “年轻人就是爽快呀。” “我也没有多大把握,尽力而为吧。” 助手我一个也没要。谁能协助我做这项工作呢? 我决定找没有心理学专业知识的三木协助我做这项工作。不出所料,他爽快地 答应了。他强调:“工作上我们是朋友,但生活上是敌人,不共戴天的敌人,所以, 一到下班时间我就可能把枪顶到你脑门上。” 我微笑:“请便。” 他看看我:“嗬,挺镇定嘛!说吧,怎么合作?” 我指了指堆在墙角的那一大捆资料,说:“把有关宫少平的部分筛选出来。我 们专门研究他。”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哦,对了,那个算卦的。行,正好我下本书要写他呢。” 三木免费听使唤是因为他需要素材。我也不白使唤他,偶尔请他去喝酒。我这 是投其所好,三木除了写字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他告诉我,他还有一个特殊 的爱好:画****美女。 找一个让他画的女子不容易,他经常去歌厅、按摩房领回家一个中意的女郎, 到家以后立刻让人家脱衣服,好像是很开放似的,脱光以后他不上,而是支起画板, 这让被领回的女子很有些讶异,然后又起了好感,以为他是个艺术家。这样被领回 家却不上床的女子有很多,他画完以后支付给人家与打炮同样多的费用。 只有一次是个例外。他眉飞色舞地向我描述,那是一个有着极为修长大腿的模 特,他在路上遇见的,然后就一直尾随,最后他欣喜地发现这个模特与他住在同一 个小区。如果两个人都站在自家阳台,还可以隔窗相望呢。当模特掏出钥匙要开门 的时候,三木说话了:“妹子,我可以打听个人吗?” 那女子打量他一番,说:“打听谁?” “三木先生。” “没听过,谁起这么古怪的名字,有病。”说罢进了门,重重地摔上房门。 三木顿感失了脸面,也正因此,他不再顾及脸面,而变得英勇无畏了。他勇敢 地敲响了那女子的家门。 过了好半天,女子开了门,问道:“你想干什么?我们这儿可有很多保安的。” “我不是坏人。” “也不像好人,告诉你,我练过跆拳道的。你到底有什么事?” “其实我就是三木,我只是想把你画下来。在上海路我就看见你了,一直跟到 你家,我觉得你值得我画下来,我一定会把你画成一幅珍品。怎么样?” “哦,搞艺术的呀,早说呀。那你进来吧。你可跟得够远的。我以前做过人体 模特呢,你倒挺有眼力的。” “我就是想画人体的。”三木释然。 女子重又警惕起来,问他:“你住哪儿?” “你对面那个楼,也是三楼。” “这么巧?你观察我多久了?我可是有老公的女人,我老公是武术教练,他一 拳能把你打死。” “为艺术献身,值得。”三木讲得十分庄重。 女子咯咯笑了起来,花枝乱颤。 “那你留个电话吧,有时间我联系你。”女子说。 三木规规矩矩地写下了一个手机号码,双手递给女子,他这才感觉到,女子比 他高出一大截,估计落差近二十公分。 一个周末,女子给三木打了电话,问他今天又没有画画的冲动。 三木说:“不光有冲动,还有灵感。” 女子说:“那我去找你吧。”五分钟后,女子敲响了三木的门。 十分钟后,矮小的三木与高大挺拔的女郎滚在地毯上,三木觉得自己成了英雄, 骑在战马上,手执银枪,雄赳赳气昂昂,有万夫不挡之勇。女子很享受的样子,呻 吟不止。 “没想到你这个小个子还挺强。” “天生的。”三木说。 “吹牛”,女子说,“你刚生下来就有这么大屌?” “没有。” “你还画不画了?” “不画了。” “为什么?” “冲动和灵感都被我用尽了,都发射到二十公里以外了。我得花些时间把它们 找回来。” 从这天起,长腿女郎成了三木的情妇,当然有时也充当必要的绘画对象。 三木觉得驾驭高个儿女郎有十足的成就感,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鲁智深倒拔垂 杨柳的力气。 我告诉三木,我刚好相反,驾驭小个儿女子才有十足的成就感。 三木说,你应该尝尝高个儿,更有味道。 三木得了淋病以后,四处投医问药,他以为自己得了艾滋,人瘦了一圈,虎虎 生气踪迹难觅。 所以,实际上,特异人物研究计划是我一个人参与和开展的。K 城有几位有名 的气功师,还有一个捕鼠能手,还有一位不怕电的人,最著名的是神算大师宫少平, 他却死了。说实话,我只对宫少平感兴趣,因为他或许和心理学沾点儿边,适合作 为心理考察对象。他死了,这是个遗憾,但关于他的材料还是颇丰富的。我专攻宫 少平这个案例,因此我的整个研究实际上就转换为了“特异人物宫少平研究”。 包围圈一开始就缩小了,我没感到什么压力,但研究走向深入以后,我发现这 里面有很多棘手的问题,比我预想的难度要大。 宫少平有过精神病史,有过赌博史和嫖娼史,可以说劣迹斑斑。他笃信佛教, 后来转信道教。暴富后捐资一百万建了一座小学食堂。他接受电视台采访时对以上 情况一一承认,直言不讳。他还谈到自己的爷爷也有精神问题,脾气暴躁得要命, 据说还踢死过一条野狗,但他也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那时土匪横行,抢劫了他 爷爷所在的村庄,并掳走了几个人,其中包括他的爷爷。目的当然是钱,但大家伙 已经拿不出钱了。除了他爷爷,其余都被撕票了。为什么放了他爷爷呢?因为他爷 爷学驴叫学得出奇的像。土匪头骂道,死东西,给他几棍算了,留他这条小命吧。 他爷爷急忙说,打不得打不得,打了我你们就发不了财了。众人一愣。土匪头以为 这小子咒他们,嚷道:“劈了他!”他爷爷眼睛眨了几下,压低声音说:“您脚底 下有金元宝!挖地三尺,没有金元宝任你们劈!”土匪头半信半疑,让人取来镐头, 他亲自挽袖子来干,结果真就挖出了一个大铁箱子,里面尽是金银。挖到宝贝后, 土匪头立刻放了他爷爷,还赏了他一碗酒喝,给他包了一块马肉让他带回家。宫少 平的爷爷死里逃生,这在乡里成了传奇。乡里都知道,宫少平的爷爷是个戏迷,晚 上做梦说梦话都是戏文,走在街上与街坊打招呼也不耽误哼曲儿,人称“宫半疯”, 宫少平还特意提到他的父亲非常正常。 这个材料引起了我的兴致。我五年前在日本出席一次心理学会议时与人讨论过, 部分精神病人属隔代遗传,且轻重不等。不过,宫少平不像是简单的精神病人,他 有着超常的心灵感应能力。 南桥精神病医院。 我直接见了院长,说明来意。院长很为难,因为时隔太久,当时的记录恐怕残 缺不全或干脆不知去向。近十五年的也就是1992年以来的保存比较完好,再早的都 不好找了。 我感到遗憾,略微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经深雪提醒,我第二天又去了南桥精神病医院。我坦白自己特别想见见仍然健 在的老医生,也就是1987年在这儿主持或参与工作的人员。我一共见到了三位,其 中一位不是医生,而是打扫卫生的人。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告诉我:“宫少平我 认得,谁也没想到,他后来能出名,都说他看东西可准了。当时是87年,他是被五 花大绑送来的,他在家砸东西,打老婆耳刮子,咔咔响,还大喊大叫的,拿螺丝刀 使劲扎自己的大腿,血淌了不少。他弟弟说他不总是那样,有时还挺好的,挺冷静 的,你不能刺激他,一刺激他就得犯病。周期性的。” 我用笔记下:狂躁,有暴力及自虐行为,周期发作。 应付研究报告我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问题,不,一开始的问题就不在形成研 究成果上面,而是我真真切切地对这项研究内容有兴趣。只不过兴趣点在渐渐发生 位移,现在我的关注点不再是特异,而是实实在在的精神病例。 我想知道的是,宫少平的亲弟弟,曾叱咤k 城的大富豪宫少原是不是也有某种 精神病患,这将验证我很早以前就有过的一个猜测。那是目光相遇几秒后就完成的 一个猜测。我早就在内心里把它否定了,而今天,它又浮出水面,那么显眼,也许 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契机,可以完成我梦寐以求的学术理想,完成一部期待已久的 心理学著作。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我心里,所有的理论勇气都来源于一个经得 起考验的逻辑起点。 我想起“深雪”提到过,宫少原是彻底的阳痿患者,他释放****的特点有些变 态,是用整只手探入被侵害女子的阴道。当年路可接受了这样的男子,现在想来委 实不可思议,就像黄鹂鸟接受了猫头鹰的爱欲一样不可思议。我本能地想象,有过 那样行为的手将永远丧失了握拳的可能。路可是不是热情地抓过我的手往下面放呢? 似乎有过,又似乎没有。即使有,也不能将任何芜杂的推理视为可靠的证据。但愿 什么时候,可以得到一长串粘连的“铁证”。 正常的都是非“异常”的。 “特异”的人要付出生活的若干代价,而“特异”的事情是很能糟蹋正常人的 身心健康的。 话也并不绝对,比如《红楼梦》里,那些“特异”的灵魂不也都在“正常”之 中行进吗?不是那样一些命运,反倒不“正常”。有人说,有什么样的世道就有什 么样的人心。未必如此,我想,某些人心会略凸出于世道,某些人心会略凹于世道。 我这么说,实际上已大大模糊了那些非有不可的界限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