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引 锦绣繁华,时光如梦。我们游走在这个世纪飞速的变迁中。有向上滚动的,有 向下滚动的,人如风中裹卷的沙粒,不能准确地自主方向,只能顺着命运的河道运 行。没有呆在原地者,时间不允许,你自身也不能够。至少,你的内心被某种**** 或不满牵引。你知不知道,你的历史,对于时代对于地球对于银河对于宇宙,完全 微不足道,那又何必非要自己每时每刻那么像模像样完美无瑕呢?人的生命能量像 音波的起伏,从不恒定,需要沉淀自我。你看那些动物,有动个不止的吗?隐居不 适合脚下的年代,我有时设想自己置身于不可测定的未来年代,我发现我并未不知 所措。因为人在任何时代首先还是要问候自己的生存和内心感受。 正如我最初的预想,总会有什么在未告知的情况下打破生活的平静似水,如果 是蜻蜓一点而过倒也无妨,只怕是恼人的重物,俗话叫一石激起千层浪。或许有人 喜欢,而我反感。我是个内心悲观的心理师,没有什么规章制度规定心理师必须乐 观吧。我很叔本华,我讨厌那个哲学家,不是因为他的学说,而是他的论调。绝望 了以后,出路在哪里?大哲学家可能也只能苦笑。要是尼采,他会狂妄地告诉你, 跟着他走,你总能够亲吻慈祥的太阳。要是海德格尔,他会指点你,顺着他手指出 的方向,你看到朦胧的彼岸,一座草房子,几匹马。要是萨特,他会递给你一个啤 酒瓶,命令你,砸碎它,生活是荒诞的虚无的,砸碎了你就痛快了你就获得现实了, 获得存在感的眷顾了。萨特的学问我是佩服的,他的私生活我觉得有点乱。导师黎 丝曾经认为那是很可以理解的。我不以为然。 每天读点哲学书,这样的隐居生活够独特。骑着青牛过函谷关的悲壮与洒脱, 舟轻飏风吹衣的回归与自由,那样的姿态我做不出来,世易时移。我选择的位置是 一个湖畔度假村,我在那里住了九个月。陪伴我的是吴欣桐。要是没有人找来,我 可能一直呆在那里,含蓄得像棵老树。 然而,他来了。我说过,我有所预料。 他死了,当时我就觉得可疑。没有人会认为那可疑。我也只是凭直觉。那是怎 样的胆量啊,敢开这样的玩笑,冒天下之大不韪,玩假死。 “请坐。”我不能不十分客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您不惊讶?我竟然还……”石小磊的装束还是从前的风格。风衣的样式变了, 浅灰色,看上去很绅士。他的头发白了不少,两只手粗糙而且给人以苍老感了。 “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应该喝一杯。”我取来红酒,倒了两杯。 “来,干杯。活着是硬道理。”我说,轻轻微笑了一下,目光与他对视。他似 乎瑟缩了一下,没怎么看我。他过去锐利霸气而又势不可当的目光已经不见了。 “从何说起呢,我是从K 城过来的,打了一辆出租。那个司机要了我一百,有 点黑啊。我还以为五十块足够了。” “你应该坐巴士,便宜着呢。也很舒服,都有座位。我这可是旅游区啊。车太 多了。” 石小磊酸涩地笑,脸上的皱纹竟堆出少许难得一见的质朴与真诚来,“你知道, 我随时都有危险的。我怎么敢坐巴士呢?” “命中注定一些东西,何必活得那么紧张?怕枪子了?” “不怕。但我有亲人了,我找到了失散的妹妹。而且,我认了一个干爹。我不 能不负责任,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自由,哪怕只有几个小时我也要争取,要珍惜。” “人之常情。我猜猜看,你的干爹是那位说你长得像他的小儿子的那位老汉吧?” “没错。我找到妹妹后又回到他那里,一直和老人一起住着。村民以为我就是 老汉的小儿子,以为我妹妹是我的老婆呢。” “那你最近怎么又出来活动了?重操旧业?” “对。我需要钱。只做一次。” “这话你从前也说过。我可以借给你。” “不,我不是弱者,别这样说。” “你过去的积蓄呢?” “那些账户都只剩零头,原本有一百万,我还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哪位朋友告诉你的?” “黎丝心理诊所的一个年轻人,他说你还是那里的老板,但很长时间不坐诊了。 我说我是你的从前的病人,很想当面感谢一下。他就给了我这个地址。” “哦。”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 “我从未相信你死了,原因嘛,何必那么较真。你不是说过你可以佯装死亡吗, 我们曾经谈了很多隐秘的东西啊,你的气功是两位老先生教的,那两位都过世了, 当代中国再难找出那么出色的气功大师了吧。” “没错。” “最大的疑点,我检查了你的枪,子弹满满啊,一发也不少。” “那枪是别处开的。”石小磊说。 “枪响时你应该躺在草丛里的,而不是枪响后才躺下的,子弹是刮过你的头皮 飞出去的。我当时在现场不远处找到了那颗子弹。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自我保 护,而选择了装死?” “对方在我之上,我要是还手,就死定了。另外,我搞不清对方来路,怕连累 你们。你们埋了我,我当天晚上就从土里重生了。如果有人看见,肯定会吓死。” “我不会。” “你是不会,你精神有问题。” 我们豪爽一笑。 “来找我就为看看我?不怕我报案?我可是蹲过局子的,觉悟提高了。” “我还真没什么事。你也知道,我这种人没好事。所以我来了就是麻烦,又怎 么好开别的口再添麻烦。” “你是为你妹妹找我?” “您真了不起,是这个意思。万一我这次真的栽了,麻烦你把她安顿一下。” “我有那么大本事吗?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得有多少后遗症啊!想过没有?行, 我看看吧。不过,我预感你此次没事。所有人都以为你尸骨都烂没了。” “我打算下周整容,之后就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您记得我的声音就好了。” 我愕然,随后立即理解了他的处境。他这是一种妥协。连自己也做不成,而且 是彻底做不成。 午后的阳光洒进卧房,我拿了一本昆德拉的小说读了几页。每天都这么舒展地 过,但恍惚又觉得有些缺失。昆德拉这个有点倔强的小老头熬了这么多年,诺贝尔 的大门还是若敞若闭地开着玩笑。他的文笔是温度与硬度的结合,使用的一些冷幽 默的句子有点像精致的牢骚,有别于市井中粗砺的谩骂和****。《生命不能承受之 轻》《生活在别处》《慢》,他处心积虑地渗透自己的固执的文艺观,或者说小说 观。他把理念一层层熔铸起来,变成雕塑,闪烁出金属的光泽。有质感却无弹性。 老人何时才能悟到,好小说应当像肥美的鱼。 吴欣桐的朋友圈不但没缩小,反而越来越大,她经常自己开车去城内美容,泡 酒吧,会朋友。我很少陪同。 我的钓鱼技术大有进步,也学会了游泳,每天早晨先游上半小时,然后绕湖跑 上十公里。有位武术爱好者天天早晨在湖边练太极拳太极剑,我对这种慢性子的东 西非常着迷,想学,但人家死活不教。可能人家是祖传的吧,不传外人。 这真是神奇的土地,山在雾的环绕中,水在山的环抱中,我晨练十公里的终点 是一座古刹外面的一百零八级石阶,上去再下来,仿佛品尝了尘世的一切逆境与顺 境。 一日,我照例朝此方向奔跑,突然望见头顶的一片奇景,几十条长龙齐头并进, 龙头凤尾,越过碧湖,向南飞去。如在梦中,如临仙境。只几分钟,消失不见,我 以为发生了幻觉,呆了半晌。回忆起来,觉得好像是六六三十六。湖畔,一只百灵 鸟婉转啼鸣,我从未听到一只鸟唱得那么动听。 我开始往回跑,刚进别墅的院子,保姆王阿姨叫住我:“小徐,我看欣桐可能 怀孕了。你问问她。” “是吗?那可是大好事情。”我急忙来到楼上我和吴欣桐的卧室。欣桐没在, 寻了个遍,原来她在花园种花籽。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让王阿姨来种就好了。” “这么简单的活计我能干,你不用总担心我,我有那么娇气吗?” “你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是王阿姨告诉你的,她的嘴可真够快。我们有宝宝了。” 我把吴欣桐搂在怀里,觉得幸福感沁满心怀。“以后少去城里了吧,你得多休 息。” “我知道。” 我把清晨所见告诉了吴欣桐,她说我是故意说得这么吉祥的,让她高兴。我也 不再辩解,是真的又如何呢! 这么平静的生活是多年前做梦才会遭遇的,是最高级的向往。如今身在其中, 觉得自己何等幸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一个月后,湖的西面小岛发现了一座古坟墓,还未来得及报告政府,就有百姓 蜂拥而至,盗墓挖掘。然而里面只有一柄古剑。有游客出高价买下,当即又转手, 后来不知流落到谁的手里。 我想,石小磊如果知道有这么一把剑,一定会激动万分。不惜重金买下来。 想到石小磊,他来无影去无踪,非敌非友,提防他是没用的,也没什么具体威 胁。只是作为一种客观身份,我是不愿意他再来的。吴欣桐上次看了他一眼就上楼 去了,很怕他。然而我知道很快又会有他的消息。因为K 城最近发生了一些事。 这一带的湖,多数时候波澜不惊平静如坻,最近风很大,打鱼人都不再出现, 他们的船系在岸边的大树上,铁锁嘎嘎作响,船只东摇西晃。我的钓鱼嗜好暂且搁 浅,天气阴了一个月,我奢侈地盼望阳光明媚的一天。这一天来了。 岸边聚集了很多人,比比划划地,像在议论什么事情。我凑过去,听了几分钟, 大体弄明白了,他们的关注点是不远处漂起的一个麻袋,散发着异味。昨晚雨下得 很大,人们早晨出来到岸边捡一些死鱼,准备回去喂家禽,发现了那个奇怪的麻袋。 有好事者打开看,是一具被肢解的死尸。一个小时后,法医及警察赶到。后面的事 情我不太了解,也不想了解。这样的事情不算什么新鲜事情。但这是恶劣的事情, 影响好的心情。 然而这起案件使我想起了上个星期K 城的一起大案,就是副市长的儿子被绑票 的案件。没有勒索,也没有其他回音,人失踪了。谁做的案不知道。没有线索。金 市长来到K 城三年了,这个人很低调,不喜欢热闹场面。 朱市长因贪污问题畏罪自杀,从十八楼跃身而下,摔成了相片底版。现在,据 说,金市长的上位可能性最大。然而,他这几天该焦头烂额了,新婚不久的儿子不 见了。仕途珍贵还是儿子珍贵,这是明摆着的。 果然,金市长病倒了,之后辞职。K 城政府的野心勃勃者准备重新洗牌。然而 省政府一口气派来了新的大小王,K 城朱金二将的原班底众官员无不泄气。 “会不会是你那位风衣朋友干的?” “不可能,他从不这么残忍。” “但愿不是他。” “要不要提供一下线索,有赏金的。”我开着玩笑。 “你老老实实做人吧,用不着你当活雷锋。石小磊能从坟里蹦出来,就说明他 是三头六臂,千里眼顺风耳。就当不认识他就得了。你说你,干这个职业,怎么什 么人都会碰上啊?” “所以才好玩啊。” “把自己玩进监狱去了,也叫好玩?” 我哑然,拿起遥控器,看今天阿根廷队的足球表现。 手机响。这是很意外的,我好些日子没接到别人打来的电话了。“喂,你好。” 我把电视音量调小。 半天,对方才开口。“我是路可。”话音有气无力。 “你在哪里?你怎么样?” “我在遥远的地方,差点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我和小萌遇到了点意外,是 车祸。小萌正在接受抢救。我只是想,如果我们不能再见面了,那该有多遗憾。我 查询114 知道了黎丝诊所的电话,又问到你的手机号码。我想向你借一些钱,我们 的钱已经不多了,撑不了多久。” “怎么会遇到车祸呢?在哪座城市?” “珲春。我怀疑有人想害我们。” “先别说这个。你需要多少钱,我尽量帮你。” “五万到十万,我知道多了一些,可我一定会还的。” “不用说了,我这就汇给你。小萌脱险了的话,告诉我一下。给我一个账号” 我按账号汇出了十万元。然而二姐妹音信皆无,生死不明。 “瞧瞧你的朋友,这就是你的朋友,石沉大海了吧?”吴欣桐最终还是流露了 不满。 我一言不发,解决这种事只有沉默和等待最好。我了解这姐妹俩,他们不是言 而无信者,而且性格刚强。向我借钱,说明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可想。我猜测她们这 两年过得很不如意。但愿上苍保佑她们平安无事。 “这么坐吃山空不是办法,过一阵徐先生要回K 城工作了,我们不会在这里呆 太久的。”吴欣桐委婉地打发了保姆。主要是嫌她嗓门太大,另外,饭量也实在是 惊人。我有些过意不去,多给了保姆五百。王阿姨千恩万谢,回老家了。 保姆走后,吴欣桐做饭,味道差得多,我更加觉得这样的隐士生活真是弊端多 多。逍遥之外,也有小小的狼狈了。偶尔的,伴随了莫名其妙的火气和争吵。生活 太安静,静得像一潭幽水,比较外向的吴欣桐怎么会受得了呢。当我决定出山,回 K 城时,她激动得跳了起来。她说:“你真让我高兴,我都要闷死了。这里比老鼠 洞强不了多少,早该离开这没劲的地方了。” “刚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真想一辈子住在这,山清水秀的,乃梦 寐以求的世外桃源啊。” “没试过长期在这样的地方住,那时我怎么知道会如何,知道了就不会来了。” “但愿你回了K 城不会思念这里。我可不想再多折腾了。” 九个月,我吃了碧湖一两百条鲤鱼,容光焕发。 这些时间,一直是与我同姓的京城心理师徐倩倩主持黎丝心理诊所的工作,是 我聘人家来的。听说我要回来,她执意要走。我努力挽留,但人还是走了。 剩下的几个傻小子被我辞退了,他们把我的电话和住址泄露得如同电线杆上的 告示。留之何用!拜拜吧您呐。 我把我在度假村别墅养的几只花猫带了过来,放在心理诊所的楼上阳台上,等 它们熟悉了环境之后再散开。吴欣桐做我的助理,帮我做了大量工作,可时间长了, 她有点体力不支。毕竟怀有身孕,而且工作时间不定,让人无暇休息。 我在报纸上登了招聘广告,同时回母校物色人选。母校的前辈和当年留校的兄 弟很是热情,显然表面上没把我曾有的入狱劣迹太当回事。结果令他们很失望,我 一个没看中。周边城市有几位同行打来电话,聊了一番,我都很满意,都是行家里 手。然而他们要求的待遇我无法满足,黎丝心理诊所已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不再是K 城首屈一指的心理咨询场所了。比三足鼎立严重些,比战国七雄乐观些, 是这么个情况。吴欣桐经常试探我:“有压力了吧?” “没有,各干各的嘛,大家都要吃饭。”我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在母校的硕士里选了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叫江东,女 的叫何西。名字倒是怪般配的。江东长得像北岛,戴着眼镜,很深沉,脸瘦削,斯 斯文文,很好欺负的样子。他的目光迷茫而又有种坚定,看上去不苟言笑,一个冷 漠分子,实际上对于事业很有激情。何西谁都不像,扁平脸,雀斑点点,单眼皮, 嘴有点上翘,很傲气的样子,其实胆子特别小。她有个特点是能吃辣椒。平时说话 麻利,思维敏捷,但缺少足够的耐心。我最看好的是两个人互相瞧不起,这样不至 于打情骂俏,我感到放心。人虽然少,但我的副手不能整天乱七八糟、胡思乱想的。 我经常在对他们不满意的时候怀念冒牌心理师马小萌,她比正牌的还有经验,以一 丁十。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是否还好。但愿她们姐妹还好。 工作忙起来,读书的时间几乎没有了。但听音乐是容易做到的。我只听莫扎特。 精致、精雅、熨帖,贴近灵魂。我一边听一边想,我是永远找不回年轻了。 何西喜欢讨好我,借贬低一些心理界人士来讨好我,我不喜欢这一套,但我喜 欢她的直率。江东沉默不语,但总能在合适的时候给我泡杯茶。在我看来,他俩的 性别似乎有些颠倒,很好笑。 我经常接到一些同行的邀请,开会、度假、宴饮娱乐等,我一概谢绝,或者, 让何西代替我去。 我最近常感到头晕,头重脚轻的,以为是贫血,不太在意,去医院检查了一下, 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建议我休息一个月。我和吴欣桐商量,她同意我休息一阵子, 并且让我出去旅行,放松一下自己。我觉得那是好主意。钱是挣不完的,而身体是 自己的,不能摧残。 吴欣桐据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不便与我同往。我把工作对两个年轻人交代了一 下,买了去满洲里的车票。我想去看看呼伦贝尔大草原。二十岁时我去过一次,想 遭遇一份完美爱情,勇敢地献出初吻和处男之身,结果没能实现。没有浪漫情节发 生。这次我连设想浪漫的心态都没有了。只想让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 出租车驶上河流上方的新城彩虹桥,我向下眺望,河流深不可测,周而复始地 流淌,将梦幻的洒脱不羁与现实的不可道破合而为一的,除了河流还能有什么呢! 都市感,无非是物欲的上扬、文化感的失落与转瞬即逝的时尚风潮的集合。我不反 感这些,但我知道这些安放不了我自身,我需要向生命内部寻找存在的价值。 我买的硬座票,票源不紧张,空座不少。这是秋天,窗外风景不错。金黄的麦 子代表富足安康,火红的高粱代表绚烂美好。电线及树木上栖息的鸟雀的数量远不 及十八年前。印象未必可靠,但我们常把它作为最重要的参考依据。 我对面是位戴茶色眼镜的年轻女子,年龄应在二十五岁左右,唇的左下角有一 颗小巧的痣。姿容更显俏丽。她的手里有一本《沉默的羔羊》,她一直在看。 有一阵我在打瞌睡,车微一震动,我醒来,望了望对面,女子在拭泪。她小心 地合上书,放在桌上,然后起身,提起橘黄色的挎包,往车厢一侧走去。她再未回 来,也许是在某个小站下了车,也许去了别的车厢也未可知。总之,她忘了拿她的 书。可我固执地认为忘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就算是故意的,那书留在那里又有何价值呢,向我暗示什么,算了,我又不是 福尔摩斯。生活没那么复杂,尽管我常遭遇离奇和巧合的事情。我是个愿意在合情 合理波澜不惊的有序生活中徜徉的人,窥探欲有点,不太多。 我最终还是禁不住好奇,翻开了那本书。 这个版本的书没什么奇特,很寻常,倒也有不寻常,146 页有几行铅笔小字, 读了一遍感觉像现代诗:云/ 在我心上漫步/ 一点点将我心/ 浸透绵软/ 当你马不 停蹄/ 三次来到满洲里/ 三次小小的失望/ 小小的受伤/ 我已在更远的远方/ 风已 把我带往天上 我隐约感到一种情意的传递,轻软的话语可能连接着生死之别,至少是深情而 不无决绝的告慰,不然那女子何以泪流满面一去不返呢? 我有些感慨,但又努力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我这个年纪还不学会事无事为无 为味无味岂不亏大了。不过是偶然,一个女子伤心过度之后难免丢三落四,这很正 常。 我读了十几页《沉默的羔羊》,果然精彩,比看过的电影好看。不知不觉睡着 了。再次醒来已是长夜的尾声,黎明披着银色铠甲即将从天而降。广播员温柔甜美 的声音传来:前方到站,呼伦贝尔市,这里有美丽的草原风光,民族特色浓郁…… 我的精神陡然为之一振,向窗外看了看,上车的人不少,看容貌仍是汉族人居多。 草原还看不到,只在想象里。我得先去满洲里看望一个大学同学,他毕业后改行经 商,听说早就发了大财。他曾经来过K 城,当时我尚未出狱,他非常同情我的遭际, 看了我两次。所以我既然去他们那边,自然该去看看他这位老朋友。事先通了电话, 他表示恰好这阵子不忙,也想海阔天空玩一把。 正想着,对方空椅上坐下一位新旅客,高高的个子,穿着黑色棉T 恤和蓝色旧 牛仔裤,脚上棕色休闲皮鞋,头上戴着顶灰色的旅游帽,头发很长,在脑后系了个 小辫子。像个搞乐队或者搞摄影的家伙。他安顿好自己的皮箱,坐了下来。似乎看 了我一眼又似乎没看。 “你到哪下?”我问他。 他没答话,摸出一包红塔山来,“兄弟,有火没?” “没有。”我回答。我戒烟很久很久了。他跟邻座借了个火,去车厢连接处了。 他走过去的背影在我看来有些熟悉,但不能十分确定。 我拿出一碗康师傅,去泡开水,过道的人很多,都是吸烟的旅客,男女都有。 我把碗面递给方才的那位梳小辫子的男士,说了句:“行个方便,谢谢啊!”对方 会意,替我接了开水。递给我时,他略微笑了笑。我想我弄明白他的身份了。 等这个人吸过烟回来时,我的方便面基本吃完了。 “这个没营养,人们就是喜欢图方便图省事。” “方便省事就是优点哪!” “来,我这有烧鸡,有好酒,一起来点吧。”对方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他的烧鸡 和老白干。 “自己喝是没意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已经把握了他的身份,自然觉 得亲近了许多,不必太戒备或者太客气。他拿出两个纸杯,一次一杯见底。这种喝 法我还是第一次尝试,不失文雅也不失豪爽。 “去满洲里?”小辫子男人问。 “对。” “出差?” “不,看朋友。” “经常来这边吗?” “十八年没来了,变化一定很大。” “十八年,是啊,沧海桑田啊。想起我这十八年,我真想回头重新来过。” “别那么想,累的日子都熬过去了,今后该轻松点了。怎么过不是一辈子! ” “话是这么说,得意的还好,不得意的,也只能空怨愤。” “分怎么看,别人的人生再好,也只能是别人去走,自己的人生再不好,也是 自己的,一路走来多踏实啊。” “我怎么就不踏实呢。” “你的路不对。”我盯着对方说。 他微微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忧伤。人的眼神是很难改变的,比声音更稳固。 “看来你猜出我是谁了。”他小声说。 “想听听我的评价吗小磊,整容是成功的。我真的看不出来是你,但我能感应 出你的磁场。” “来,废话就别说了,喝酒。” “你从草原过来?” “是啊,我在K 城又犯了事,整了容后来到这边住了很长时间,我对这里太熟 悉了,太熟悉了。” “去满洲里做什么?” “前几天做了一桩买卖,没做干净,还得去一次。” “哦。” 我心想,石小磊这是四处流窜,到哪里都不闲着。看来他有一个全国性的网络, 有人给他提供“业务”。那么,知道他还活着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了。这样下去, 他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的。但我已经没有劝他改邪归正的必要了。他已经走得 太远,回不来了。 “碧湖的死尸,是不是跟你有关?”我贴在他耳边问。 “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干过那么笨那么不利索的事吗?想想都恶心。不 过我知道是谁。” “你这次去满洲里,事情很大吗?” “不大,一个被绑架的公子哥,上边让我做了他,因为他老子已经下台了,留 他也没用。” “金的儿子?”我试探着问。 “看来你挺了解。”石小磊的表情里有蔑视的意思,但这蔑视不像是冲我的。 “你妹妹还在老地方?” “不,接来呼伦贝尔了,我打算给她物色个好主嫁了,我不能陪她一辈子。要 么让她学点好手艺要么找个踏实能干的男人养她。” “你想的够长远的?” “我找人算命了,我这两年有血光灾。估计大限快到了。我早就够本了,再拼 一拼就得,什么个结果无所谓。你过去劝我自首,我也想过,可不管怎么样保证活 不成,反倒让人折磨个半死。不如死到自己手里头,像个爷们。” “我现在可没有劝你的意思了。宫氏家族那么大的阵势那么大的产业都崩盘了, 没有你闹腾恐怕不至于。” “不至于?没有我他们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虎哥那伙人早想吃掉他。都过去 了,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啦。” “你知道碧湖古剑的事吧?” 石小磊的兴致立刻高涨,直接拿起酒瓶喝见底儿,他放下酒瓶,用右手食指指 了一下皮箱,说:“在我这儿呢!我喜欢的东西,哪也跑不了。” “你花了多少?” “七位数,但不行。所以动了真格的。暴力比钱好使。” “这就是你的逻辑?” “对呀,看来你的风格不比从前,我暂时接受不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活退步了。我是活退步了,按好的想法,我活不 成,也活不自在。……我去打个电话。” 石小磊去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回来后见我看着一本小说,他抓了过去,“什 么书,看这么专注?” “一个女的落在桌上的书。你来之前,她坐在你这个位置。” “是吗?人下车了吧?” “我不知道,应该下去了。”顿了一下,我给石小磊指了一下那首铅笔小诗。 石小磊说:“我怎么能看懂这个?年轻人的玩意,80后的玩意。你去做心理分 析的好材料。当心点,别走火入魔!” “谢谢。”我自始至终认为那本书蹊跷,石小磊的戏谑不足以抵消我的疑虑。 车快到站了。满洲里。一座边境城市。 下了火车,我和石小磊分道扬镳。确切地说,他眨眼就淹没于茫茫人流。 我用手机联系我的老同学,又确认了一下地址。他连声说抱歉,他说算错了到 站时间,正准备来接我呢。“何必客气,我很快就能到。”我不喜欢说客套话,所 以可能听上去有嗔怪他的意思。我拦了辆出租车,去他的高档小区豪华住宅。畜产 品加工业在满洲里很发达,这位老同学堪称该行业佼佼者。美中不足是,得了糖尿 病后身体不如从前了。 豪宅果然不同反响,大气典雅。有个词是用来形容女性的,叫“秀外慧中”, 我认为形容我的老友的家居格局也颇合适。好一番盛情款待。他的两个弟弟也拖家 带口来了,倒是不见外的。酒足饭饱之后,为我安排了卧室休息。我的确有点疲乏。 这一觉睡的过于漫长,感觉像是在天宫小睡片刻,沉静悠然,而人间过了四百 年,地覆天翻。看钟表看了好半天,一点点推算,我睡了十二个小时。此时是后半 夜。 我看了看手机,有吴欣桐的短信,一条是刚发来的,看来没怎么睡,许是担心 我的缘故。她平时睡眠非常好的,从不这么晚发短信。我迅速回复:我很好,勿念。 呆一二日后去呼伦贝尔大草原,老同学开吉普车载我同往。 另有一条奇怪短信:那本书的主人我很偶然地弄清了。她的男朋友临死竟然还 对着手机念叨那破诗。连我这么残忍的人也于心不忍啊。 我回复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君子成人之美。 对方回复:晚了。后悔时已经晚了。我想起了梅新雨。此刻我很痛苦,我恨我 自己。一辈子没有爱,只有恨。我算是白活了一场。 我回复:你办了金赫琦? 对方回复:我怀疑我弄错了,方才一直下雨,我看不太清楚,但老大说就是他。 这个号码马上就作废了,什么时候再见面不一定。多珍重。 金赫琦是金市长的儿子,失踪多时,踪影全无。加上火车上石小磊透露的有效 信息,我作此猜测,认为石小磊可能刚刚杀的人就是他。仅仅是猜测而已。 据我所知,绑票而不勒索,又留人数月几乎闻所未闻。不知石小磊背后的黑手 有何阴谋。这个案子看来没那么简单,是许多意图的重叠,弥加复杂,如炊烟滚滚, 进入清晨浓浓的雾气中,只能隐约看见微微的深浅之别。 那位火车上垂泪的带有神秘色彩的女子会不会是金某的新婚不久的妻子呢?我 头脑中闪过这个疑问。怪不得K 城破不了案,被绑架者早就转移出来了,而且是转 移到了偏远之境。那么,碧湖碎尸案那位受害者很可能另有其人了。作案者也自然 另有来路。我突然想拨通已退休的老公安聂局长的电话,记得我入狱后,他特地嘱 咐对我优待一下,我出来后又亲自来我的隐居之所看望我,谈论我那部《K 城纪事 》。这位很亲和很慈祥的老人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现在,我也许可以做一点事情了。然而,泄露石小磊的行踪是极危险的,哪怕 他不怀疑到我头上,作为他基本信任的人,我这么做是不道义的。我陷入了踌躇。 暂且静观其变为好。 清晨,我用手机听广播,果然,听到了一起案件的报道。郊外发现一具男尸, 这名青年男子的左侧太阳穴中枪。附近发现了一些车痕和脚印。案件正在调查之中, 请市民积极提供线索。 洗漱已毕,我到别墅的院子四周转转,呼吸新鲜空气。院子里花草树木都很精 致,看来我这位老兄还懂点园艺,生活得这么有情调。他养的两条藏獒十分健壮威 武,他的妻子在喂它们东西。我觉得无聊,返回房内。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呼伦贝尔欢迎你。 这是个陌生号码。 看来有什么新鲜玩意要出现,不过我不喜欢这些一惊一乍的玩意。石小磊又在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对他没有任何价值。他对我更是。 我打算改行卖西装或者开一家中等规模的书店,把心理诊所交给热情尚在的年 轻人去做。也许我离开我的专业和职业,麻烦事就会大大减少。我不是歧视某些喜 欢无风起浪的骚扰者,总之我感到厌倦。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会逃离。吴欣桐 过不惯沉寂的生活,所以又折腾回来。我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现在看来,我应该 选择坚持我的生活方式。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麻烦已经接踵而至,像藤一样缠住我 这棵喜欢独处的树。想必这是一种背运了。严重的背运。 那么,呼伦贝尔又在召唤什么呢? 吃罢午饭,我的老同学驾驶他的霸气粗悍的越野吉普载着我飞奔呼伦贝尔草原。 我们打算晚上美美地吃上一顿鲜羊肉火锅,喝个一醉方休。这位兄弟是个周杰伦迷, 放了一路我不明所以的歌。不明所以。我现在正在进入这样一个圈套。我想的主要 还是肥美的羊羔,还有吴欣桐肚子里的宝宝。 “先喝点,如何?”我的老兄见我沉默,只是吸烟,觉得对我有点冷落,不住 地讲黄色笑话。见我无可奈何地笑,他打算路上边走边喝。 “怎么喝?”我问。 “一人一瓶白的,当水喝。你的烟终于又夹起来了啊,可喜可贺,男人嘛,就 该有男人的习惯,不然,活着是件困难的事。” “好。”我从旅行袋拿出两瓶茅台,一人一瓶,喝没了也就到了终点了。“前 面有个酒店,相当好,风味俱全哪!特别民间特别质朴粗犷的感觉。”他把粗犷说 成了粗旷。 “就去那里好了。我小的时候,来到这边,最希望看到的是狼。可是只看到了 大片的羊,白茫茫的,非常失望。” “失望就对了,不然就没命了。” “这边治安怎么样?” “相当好,安全着呢。别以为哪都是黑社会。牧民最质朴最可爱。你要是够实 在,他们拿你当家里人看。” 虽是初秋,但草色已经微微有了变化。这样看去,更加真实自然。酒店就坐落 在草原边沿,连在一起有十几家。 “看见了吧,梅花落。” “哦。看见了,好名字。”酒店的名字正称我意。多么诗意多么踏实,又微带 伤感落寞微有自在思家之感,又不无浪漫和桃花运的味道。 我们的车停下,后面也停下来一辆。一辆脏兮兮的奥迪。下来几个横眉怒目气 势汹汹的彪形大汉。我心想,是梅花落还是老虎落啊?吃饭用得着摆这么大气势么! 我的老同学说:“别看他们壮,屁用没有,一群阳痿货。有两个钱都爱装牛逼, 其实一点不牛逼。我这么多年混下来,没混趴下,就是因为我不没事乱装逼。” 我摇摇头,觉得那几个先进入酒店的家伙像是有来头。又想起那条莫名其妙的 短信,瞬间警惕起来。然而什么防身武器也没有,遇到险情恐怕只能干瞪眼了。 梅花落酒店的各个包间都是圆形的,类似蒙古包,比较宽敞,隔音效果好。那 几个大汉去了哪一个我不知道。服务员把我和我的老同学引上三楼。 我们点了烤全羊,羊肉火锅,又叫了一屉蒸包。喝啤酒。两个人喝了多半箱。 天黑下来了。“兄弟,你知道我为啥不做心理师吗?” “你不喜欢,原本我也以为这玩意挺神秘的,坐在那里滔滔不绝挺神气的,后 来明白,不需要多废话的。我们是废话接收站而已。那些人太需要说废话了,他们 废话梗阻,需要治疗。” “你这么深恶痛绝还做了这么久,佩服!我确实不喜欢,你知道我的性格,不 愿意过多地和人打交道,在我的公司,我从不开会,也不参加会议,但一切也都井 井有条,谁也不敢给我惹事。越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越有人怕你。” “有点道理。你现在该是千万富翁了吧?” “实不相瞒,有几千万。不算什么。福布斯算是遥不可及了。对付混吧。” “照你这么说,我彻底是个穷鬼了。郁闷。” “喂,你在工作场合一定见过不少让你头疼的人吧?你看看你,头发白了那么 多。还不到四十呢。” “有,很多呢。”我这话回答了头发的问题,也回答了病人的问题。我喝了一 大口啤酒,觉得烤羊肉稍稍生了一些。索性多吃火锅。我的老同学已经吃得满面红 光满头大汗了。 “兄弟,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闹不准肾亏啦,天天晚上加班加点,累的。” “外边也有?” “好几个呢,胖的瘦的文静的野性的都有,尝遍百草啊。” “为什么不是百花呢?” “现在的女人怎么配比作花呢!世态变化大呀,没法。” “以后注意点,中年男人得学会保养自己,二奶再漂亮也得节制。” “要是你有,你节制得了吗?什么时候折腾不动什么时候才会作罢。心里没准 还不甘呢。你看看现在的治那个的药有多少。都他妈的不是男人啦。” “纯种男人还是有的。往后真的就绝迹了。像濒危物种一样。像东北虎一样。” “你和吴欣桐是怎么认识的?” “说来话长,缘分呗。K 城就那么大地方,男人有了目标,不难办的。” “K 城可比满洲里强多了,那风景多美。” “我不怎么觉得。但是,每次离开一段时间,真的会觉得它很美。是个值得终 老的地方。有群山有河流。” “有野心,有美女,多喝点。”我的老同学已经醉态毕露了。“记得大学时, 我们被窝里夜谈,谈的最多的还是女人。那时除了你,我们都认为黎丝教授漂亮, 想着她****,到****的速度比想别的女人来的快。还是成熟的女人好啊。嫩草只是 一时新鲜,嚼着没味道。” “那你还乐此不疲。” “我那几个都是离过婚的,有劲,我不玩没结婚的。” 我们边喝边聊,说着扯淡的废话。楼下传来一阵争吵声,随后有清脆的碎裂声 和重物砸在楼板上的钝响。接下来似乎有人大打出手,惊天动地起来。 “我出去看看。”我的老同学站了起来。 我也走了出去,我的老同学走路有些摇摇晃晃了。我扶着他,他说不用,没事。 果然有那几个大汉。其中一位正揪住一个年轻女子的长发呼喝着:“你服不服, 你服不服?叫哥,叫亲哥!” 那些服务员乱了阵脚,有的傻愣着,有的上去拉架被另几个大汉一脚一个踢到 一边。我的同学踉踉跄跄冲上去,喝问:“咋回事?有话好好说。” “去你娘的。”那个与女青年厮打的大汉踹了他一脚,他撞在墙上,迅即跌倒 在地。我赶忙拉起他。“谁他妈多管闲事,今天我揍扁他。你们几个别他妈的傻站 着,进去看好那个女的,想玩她随便玩,干死算我的。”他努着蛤蟆嘴对他那几个 膀大腰圆的哥们说。看来他是这几个中的领头。这个家伙身高不足一米七,相貌凶 狠,两条眉毛粗而密,都是一字形,脸色乌青,有刀疤,鼻毛很长,耳朵上各悬一 只金色的小葫芦。 那个女子始终一声不吭,头发披散,看不清面目,腰弯着,滴滴答答有血从面 部滴下,可能是鼻血。白色的裤子,臀部丰满,上身穿黄色短袖,被撕扯过度,露 出一大截腰部白皙的肌肤。那几个没走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段肌肤,可能正在 想入非非蠢蠢欲动。这时,他们走了,进了施暴男子身后的一个包间,一会儿,里 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尖叫。 我刚刚把被羞辱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同学扶回楼上,他脸憋的像个西红柿,口里 不住地骂:“草他娘的,岂有此理!不是畜生是什么。” “我带家伙了。”我说。 “在哪呢?” 我从旅行袋里拿出一把长方的砍刀来。去了牛皮封套,雪亮,杀气腾腾。 我的同学一把夺过刀来,冲下楼去。我的脸色煞白,后悔让他看见了这把刀。 这是我收到那条怪异短信后去街上买的,专为此次呼伦贝尔之旅准备的。没想到这 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顾不得多想,我追着他下了楼,希望阻止他犯傻行凶。但为时已晚。恰好那个 男子正拖着女子往包厢里进。后背完全暴露在外。 大砍刀狠狠地陷入他饱满多肉的后背里。一声惨叫。血流如注。 大哥被砍,这还得了!里面的人清醒过来后冲了上来,有的解下皮带勒住我的 老同学的脖子。大砍刀再未发挥出什么威力,那个被砍的“老大”这时在万分凄楚 的伤痛中缓过劲来,咬牙切齿地连打了已被群殴个半死的我的兄弟十几个耳光,响 亮之极。“去死吧你。”又往他的胸口连踢了好几脚。最后一个动作是致命的,大 砍刀掠过颈项,砍断了大动脉,血像喷泉一样射出。恐怖的梅花落! 110 赶到了。十分钟里我连打了五次。他们还是太慢了。 披头散发的女子和里面被五花大绑的女子都被架了出来,她们的长相、穿着一 模一样。都是满脸的泪水。天哪!是马小萌和路可。她们沧桑、愤怒、绝望、忍辱 含羞、绝处逢生,现在已经快崩溃了。她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但是,毕竟人还活着。我亲眼目击了她们被人欺负 的惨剧。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亡命徒什么来头? 作为当事人和目击证人之一,我也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其他的还有若干餐 饮服务员。有个小姑娘悄悄跟我说,先生您的账还没结呢。我瞪了她一眼,她不做 声了。 一小时后确认,我的老同学抢救无效身亡。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 来。 此时路可和马小萌正在另一间审讯室接受审问。那群亡命徒不知被带往了哪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