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岛尾丈已走进了百合泽平工作室对面的杂木林中。 百合泽是在大约十几年前搬到市区东部来的。 这一带生长着大片的树林,正好符合了百合泽以自然素材的写生为基准的工作 需要。于是百合泽将设在市中心的工作室也搬了过来,在这绿荫环绕的土地上建立 了新的工作室。 转眼间10 年过去了,周围的土地被大面积地急速开发,还修建了一条通往高 速公路的宽阔道路。随着路面的拓宽和新兴住宅区的建设,这里的树林正在逐年减 少,而只有百合泽的工作室北面的那一小片杂木林还原样保存。 另一方面,由于大片树林遭到了滥砍滥伐,地面上繁衍的草本植物便长得格外 茂盛,而它们花样繁多的生长姿态令喜欢在林间散步的百合泽感到些许的满足。 上着工作服、下着牛仔裤的岛尾低着头,挪动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崎岖的小径 上。他必须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抬眼看一下前面的路,躲开那些幽暗的草丛和洼地。 他目光恐慌、脚步踉跄地走在阴暗的树林中。 此时虽然已过了晚上6 点,但还依稀可以看出岛尾那双弄得很脏的鞋子和路上 的杂草与小石块。毕竟从现在到夏至来临为止,目前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季节。 (那次的时间是6 点45 分!) 那次岛尾一从那片白山竹上捡起了包裹,便开始猛跑着穿过林子。当终于跑出 林子来到外面的马路上时,他看了看手表,而那表上时针的形状离奇而鲜明地印在 了岛尾的视网膜上。 当时,他听到大马路上传来救护车的笛声而从百合泽身边离开时,许是受到了 一些惊吓吧,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想到该收拾一下作案现场这回事儿,只是裹紧沾满 血污的雨衣奔逃。现在又到了外面的路上,他终于想到了这一点,忙脱下雨衣,把 它塞进了包裹里。在前面一百米处有些行人在那里走动,这可是太危险了。不过, 天色虽然不是一团漆黑,但那边即使有人往这边儿看过来,也不会注意到有什么异 样的地方。 现在,天色还比较亮,而且这次来的时间也比上回早,因此离太阳落山还早着 呢。 岛尾看了一眼手表。此时是6 点24 分,日期上标的是6 月4 日星期一。 毫无疑问,此时距上次来这儿已整整过了一个星期了。 走进这荒无一人的杂木树林,岛尾感到非常不舒服,不住地出冷汗。今天再次 来到这里,一想到会碰见百合泽那早已腐烂的尸首,他就几乎失去了看看四周的勇 气。毕竟这一周赶上梅雨天气,在这种潮湿多雨的气候中,那具尸体可能早就腐烂 得不成样子了,也许颜面也辨不清了。岛尾一想到那张脸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不由 得胃里酸水直冒。 不过,对自己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出乎意料的幸运了。 是的,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形容一下事态的发展吗?5 月28 日傍晚, 岛尾杀害了百合泽,用10 公分左右长的利刃接连不断地捅了他几十刀。 百合泽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地上。岛尾曾用脚踢了踢他,但看不到一丝反应。 而后岛尾为了泄恨,又用刀子把他的双手砍烂了。 可是此事发生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岛尾既没有看到有关百合泽被刺的报道, 也没有听到有关此事的传闻,而且好像也没有惊动警方。 那天,岛尾是躲开正屋,直接进入百合泽的工作室的,所以谁也没有碰见他。 如果假设百合泽的妻子是外出旅行去了,而那三位百合泽的弟子又因为什么事儿休 了假的话,那也就是说当时家里只有百合泽一个人了。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谁也没 有注意到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那天知道自己来访的只有百合泽一个人。岛尾在 逃回家去的路上,一门心思地反复琢磨着这事儿。 可是,向来被人称作对丈夫富有牺牲精神的贤妻楷模的苑子夫人,把百合泽一 个人丢在家中,只身离家的事也太罕见了吧。 岛尾此时更加觉得,不,是强迫自己相信,那天的行动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走了一段很长的下坡路后便到了一段往上去的山坡的拐弯处,那棵作为“出事 现场”的标志的大枞树跃入岛尾的眼帘。 “不行就还是回去吧。”岛尾心里犹豫起来。是啊,不管怎么说,自己今天可 是冒着极大的危险重返这里来“确认”现场的。 岛尾踌躇了好一阵子,终于抬起脚磨磨蹭蹭地向前走去。 眼前是一株山百合,绽放着白色的大花瓣。他突然想起,这就是那天的那朵花。 被刺倒在地的百合泽的手伸出去就像是要抓住它似的,而对着他伸出去的僵直的手, 岛尾回过身去用刀子砍啊剁啊的时候,鲜血便飞溅到了这白色的花蕾上…… 在绽开的花瓣上,岛尾很快就认出一些褐色的斑点,毫无疑问,这便是当时的 残迹。 岛尾的目光又移向地面,移向那片呈现褐色的土地,那正是……当时的血迹完 全渗透了进去,使这儿变成了一大片褐色的不易察觉的斑渍。可那正是那日的血痕! 这么说来,那天的事便不是幻觉了。 然而,这里却没有百合泽的尸体。 岛尾在四周认真地找了半天,围绕着那棵枞树,拨开那繁茂的枝叶找了又找。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岛尾开始还以为尸体在这儿已经一个礼拜了却还没有人发现呢,可是现在,那 种侥幸的想法被证明是不可能的了。什么夫人和弟子们都出去了而不在这里,自己 想得可真美。 假若当时尸体就在这儿横躺着,那么发觉丈夫出去散步后便一直没回来的夫人 一定是到这林子里来找过了。那么,在发现死尸后,若立即拨报了110 ,这件事情 就会在当日公布了。 那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呢? 苑子没有发现尸体吗? 还是被野狗吃了呢? 岛尾马上想到了这些。来这里之前,他也稍微意识到了这几种可能性,但是他 万万没有想到那横陈在林间野地里的尸体竟会不翼而飞了。 过去这一带常常闹狗。他还记得那时的新闻节目里曾经报道过一些诸如猛犬袭 击放学回家途中的小学生之类的事。 或许可以这样假设:在岛尾逃离现场后,一群野狗嗅着血的气味而来,把尸体 叼到什么地方去了。 或者是这样:苑子夫人虽然来到林子里找,但由于天色漆黑,她没有注意到血 迹便返身回去了,然而百合泽仍是没有回来,她便向警方提出了搜索申请,但是不 同于一般的离家出走的人。警方考虑到百合泽是一位富有名望的染织工艺家,所以 采取了不公开式的搜寻行动。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只要佯装不知就是了,即使警察方面来人向自己了解情况, 就装作与自己无关的样子骗过去算了,绝对不能显出与百合泽有什么瓜葛的样子, 岛尾这样想着。其实,在事发后的三四天里,岛尾曾想给百合泽的工作室打个电话 探探情况。可是,他好几次都是在拨键盘的时候害怕了起来而拨不下去了。看来没 有打通电话是对的,起码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警方的手中。 要是隐瞒得顺利的话,经过数日,百合泽的尸首便会被野狗吃光。到了那时, 即使尸骨被人们发现了,那上面也已经看不出刀刺过的痕迹了。 想到这里,岛尾那副苍白忧虑的面部神情也和缓了许多,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那压抑胸中好久的郁闷和重压感也减轻了不少,终于存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胸中。 他突然想去看一看百合泽的工作室。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准备先在林子 里观察外面的动静。 又往高处走了几步,他便看到了百合泽家院子入口处的那扇栅栏门。门旁的大 叶紫阳花已由淡紫色变成了粉红色。 岛尾屈身藏在紫阳花的花荫后面,继续窥视着院子里面。 在工作室门前的水泥地上,放着几台立着的支架(张布架),旁边摆放着两只 分别装着染料和糨糊的大桶。可是,这两只大桶是岛尾上次离开这里时没有看见过 的。这么说来,那件事发生之后,弟子们仍旧来这里,继续干活儿吗? 日暮的庭院里空无一人,已该是弟子们离开的时间了。工作室里静悄悄的,屋 里也没有一丝灯光。 岛尾又向正屋望去。那是一座日式建筑,屋前有长廊,屋里亮着灯光。 窗户半开半合,到目前为止,还无法看到屋内是否有人在走动——当岛尾的目 光落在庭前的石阶上时,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在那块摆放鞋子的石板上,他居然 看见了百合泽的木屐。不仅如此,仔细一看,在木屐的一旁还搁着一根拐杖……这 正是那天百合泽在散步时拄着的那根红褐色的樱木拐杖。岛尾再一回想,刚才在出 事现场既没有看见这双木屐,也没有看到这根拐杖。就算是野狗叼走了百合泽的尸 首,可是绝不可能连着木屐和拐杖一同衔走啊。 可是如今,它们就摆放在百合泽家的门前,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时,岛尾不由觉得百合泽似乎正准备从屋里走出来,然后会拄着那根拐杖像往常 一样去散步……也不知过了几秒钟,岛尾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种异样的怪叫声,随 即向着幽暗的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