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M 大学医院的H.C.U (高级管理治疗室)主要用于接纳在I.C.U (集中管理治 疗室)中接受了紧急治疗后的患者,或者是在高难度的脑部手术后处于恢复期的患 者。 当然,接受紧急抢救后处于恢复期的患者,一般是指那些已经暂时脱离危险期 的患者,而对于那些虽然一息尚存,却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危险症状的危重病人, 为了维持他们的生命,则必须经常处于高级管理治疗室中,而其中大部分是处于 “植物状态”的危重病人。 “植物人”这个词早已通用,但由于有人指摘这个词从语感上而言有侵犯患者 人权的嫌疑,所以在大夫们之间,一般定义为“植物状态”,并以此作为对此种患 者的称谓。 作为“植物状态”的具体含义,有各种各样的表现,一般是: 一、不能自己移动位置。 二、不能自己摄取营养。 三、无法疏通意识。 四、大小便失禁。 五、有苏醒、睡眠的周期(即有苏醒的可能性)。 具有上述特征的病人,一般来说可列入这一类。他们对刺激的反应程度不同, 因人而异,比如有的人可以在听到简单的命令后作出简单的动作,如握手、张口等 ;而有的人对放到嘴里的食物可以自己咀嚼。虽然在症状的程度上存在着差别,但 可以概括为:患者可以进行呼吸,处于无意识的长眠状态。 小森贞利现年56 岁,是个“植物状态”患者,他处于长期“深度”睡眠中。 H.C.U 室有四张病床,小森躺在靠近走廊的一角的那张病床上,盖着毛巾被, 头发又少又短。一根传送营养的鼻饲管从他的左鼻孔插入。他双目微合。有时,他 那无神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环顾四周,这一动作不分白天黑夜地进行。 病人的胸部正在做着心电图,胯间夹着尿布,膀胱上也插着导尿管,另一头连 接在床腿上吊着的排尿袋上。他一声不吭地躺在那儿,手脚完全不能自由活动。 病床的左上角有一台显示器,通过屏幕上的画面可以监测病人的心电图、呼吸、 脉搏的状态。当数据出现异常变化时,显示器就会自动发出急促的短音来。病人的 胸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喉咙中传出阵阵嘶哑的吐气声,有规律地重复着。 其他病人都已安然入睡。 明媚的阳光照在病房里,不过,那包裹着病房的日光好像也有些倦怠的样子。 一直守在监测器旁的佃清人副教授又全面检查了一遍病人后走到门口,看了一 眼坐在那边椅子上的小森的大儿媳妇。 “有什么异常现象吗?”“没有。”小森裕子一边将油亮的头发拨弄到耳边, 一边答道。她那长满雀斑的脸上没有化妆,枯黄的肤色和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显露 出她身心的疲惫。 佃副教授的目光又移到了站在裕子身边的小森的长子利幸身上,然后看到了坐 在病床边的一位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好像感觉到了佃副教授的目光,慢慢地抬起了头。她长着一张与利幸 相似的圆脸,两眼因为哭泣而显得有些红肿。 她双眉紧锁,嘴角向下,面向佃副教授缓缓地鞠了个躬说: “承蒙您的照顾,非常感谢!”佃副教授移开了目光,转向裕子说: “如果出现什么异常情况,请让护士来叫我。”说罢,他便走出了H.C.U 室。 苍白而略显神经质的佃副教授的脸上带出一缕忧郁的神情。 利幸随即跟了出来,追到了楼梯口。今年29 岁的利幸就职于市内的一家印刷 公司。这些天他那张圆脸明显地拉长了,小眼睛也显得大了一圈儿。此时他正急匆 匆地、一声不吭地向佃副教授走来。 “今天来的是不是令妹?”佃副教授好像是为了打破僵局似地开始发问。 “是的,刚刚到的。”“是吗,……那还不错,能赶得上。”佃副教授讲完这 句话后又即刻为自己这句话所表达的虚情假意感到憎恶。 “其实她本不该来的,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看望父亲,确实有些不妥。”“小 孩儿已经安全降生了吗?”“8 月20 日……怀了八个月的孩子就出生了,但由于 是做了剖腹产,所以现在还在婴幼室里看护呢。她把大孩子托付给婆婆照看后,就 一个人飞过来了。”“那可真不易呀。”听到这里,佃副教授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 利幸妹妹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她千里迢迢赶来看到的父亲却只是微合双目、沉睡 不起的样子。天下还会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痛的事呢! 小森贞利是在7 月21 日夜里被救护车送到这里的。当时他已经神志不清了, 呼吸也不通畅,且右半身出现了麻痹和痉挛,两只瞳孔向左上角偏斜形成了共同偏 视等综合症状。那天晚上正赶上佃副教授值班,他立刻对病人进行了紧急抢救,先 是为病人输氧,然后又把气管切开,用人工呼吸器来帮助呼吸,接着又用抗痉挛剂 和强心剂来做紧急处置。最后,他给病人照了CT,结果发现脑内出血等症状,但由 于无法确认脑部出血的具体部位,所以也就无法进行手术。 病人发病前一直是与长子利幸住在一起的。他另外还有一个孩子便是利幸的妹 妹典代。今年春天因典代的丈夫调动工作,他们举家迁往了高知县。 小森贞利发病时,已妊娠七个月的典代正住在高知的医院里。利幸曾对佃副教 授讲过,为了不影响临产的妹妹的情绪,决定先不把父亲住院的事通知她。 送进I.C.U 室的小森又出现了脑血管硬化的症状,一时间生死难卜。经抢救, 呼吸暂时稳定了,于是佃副教授就将病人的人工呼吸器摘除了,同时将切开的气管 缝合。然而,这一切并没能使小森恢复知觉,他开始出现了“植物状态”。 住院一周以后,病人便由I.C.U 室转移到了H.C.U 室。 在病人完全陷入“植物状态”以后,佃副教授敏锐地发现了利幸一家人心理上 起的微妙变化,特别是没日没夜地照顾公公的裕子心情的剧变。 “我说,先生……”当佃副教授走过服务台时,一直跟着他的利幸有所准备似 地叫住了他。 “家父的病情怎么样?”“嗯……今天发现了脑出血后遗症,他正向‘植物状 态’转变,这是目前最为肯定的诊断结果……”“那……家父什么时候能痊愈呀?” “这个吗,从发病到现在大约也过了四十余天了,一般的‘植物状态’先期定为三 个月,也就是说这种意识不清的状态只有持续三个月以后,才可以对患者使用‘植 物状态’这个诊断名词。在此之前,只能称作‘早期植物状态’。总之,这三个月 是该症状好转与否的关键时限,当然,也不能排除病人病情恶化的可能性——” “那么也就是说,家父还有恢复意识的可能性,对吧?”“这种可能性倒不能说没 有,因为从小森的病情来看,昏睡状态中呼吸一直很平稳,甚至可以不借助于人工 呼吸器。这可以看作是病情有所控制的兆头,而且从患者眼球的转动及应激程度来 看,都有一定好转的趋势……”佃副教授对这类“植物状态”的患者的病情发展曾 加以分析,发现这类病情有走向自然死亡与衰弱死亡的趋势,当然也不能排除极少 数病人通过意识疏通而痊愈出院的情况。小森的病情已持续了一个多月,但还处于 第一阶段,往后的阶段能否有所好转,还是一件难以预测的事。 “如果是这样,也就意味着他已是濒临死亡……”利幸终于一吐为快似地将积 郁在胸中的担心讲了出来。他那双细长的小眼睛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佃副教授。 “病人由于心力衰竭最终会导致肺炎并发症,而病人自己不能吐痰,只能靠护 士用吸痰器来抽取,所以如果一旦气管中的异物未能及时取出,就会使呼吸受阻, 更何况这类事故往往又是难以避免的。”“这类事故……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利幸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地紧追不舍。 佃副教授那锐敏的眼光很快捕捉到了这一切,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 “其实只要陪护的人多加注意,还是可以避免这类事故的发生的。以后还要给 患者加强营养,注意饮食结构,以便维持体力……”“维持体力?那以后会怎样?” “这个我们做医生的也很难预测,不过,这样做的话起码可以使病人多活三五年吧。” “五年……?”利幸掩饰不住地叹了口气。 何止是五年呀,就佃副教授亲眼所见的病例,像在父母亲的悉心照顾下活过八 年的孩子,妻子照料昏睡的丈夫达十二年之久的事也有不少哩。当然,这其中自然 有难以割舍的骨肉亲情,且各自的家庭成员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牺牲,或许还夹杂 着些许无奈吧。佃副教授对这些病人家属的心情是非常理解的。毕竟,对于一个普 通家庭来说,为处于“植物状态”的家人治病,无论是从肉体上、精神上,亦或是 经济上都要承受相当的压力,尤其是经济方面,足以导致不少家庭面临崩溃的边缘。 在美国,早在1976 年,最高法院就通过了有关“安乐死”的判决书。当时,整个 世界都在关注“卡连·昂事件”的发展。病人的父母对他的生命维持系统表示置疑, 进而向法院提出了申诉,理由是他的疾病令自己以及周围的人十分痛苦,因而他的 存在已失去任何意义。此时,卡连·昂已持续昏睡了五个月之久。 “这样做起码会使患者也少受些苦,是更为明智的选择,更何况,病人的家属 也可重获解脱,毕竟,他们的家人患的是不治之症……对于病人家属的这种心情, 我是相当理解的。”佃副教授曾富有表现力地述说过这一切。而现在,他的脑海里 浮现出的是刚才与吉开教授通话的情景。 “置换人生”这个词是吉开教授提出来的。经他的介绍住进特别护理室的新东 方饭店的老板身患肝癌只能活两个月左右了,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地被急剧扩散的癌 细胞吞噬着。而到目前为止,癌细胞还未侵袭到脑部,因此病人的意识还相当清醒。 他声名显赫,财源广进,极想挽留住自己的生命,而且还反复强调此生应有尽有, 唯独生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甚为遗憾。 与此截然相反的是这位小森,他持续昏睡且极有可能无法恢复神志。这导致他 的家属近乎崩溃。然而,除去意识不清以外,他的身体的各个部位依然维持着正常 的机能,可以说,他的肉体的机能简直就是与头脑脱离干系而盲目地运转着…… 佃副教授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利幸身后的挂着“紧急处理病房”牌子的房门, 然后缓缓地说:“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今后应该采取的措施吧!”他说这话时嗓 音莫名其妙地有些低哑。他敲了敲那间病房的门,弄清里面空无一人后,便请利幸 走了进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