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护士走进病房,将吸痰器插入小森的喉咙,以便把痰等卡在喉管中的异物吸出 来。裕子又过来为公公翻了个身,这也可以算作是帮助病人恢复神志的康复治疗。 等大夫和护士们走后,高原典代用手摩挲着父亲的脸颊,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 哭起来。“……阿晃也想来的啊,但是我跟他说先让妈妈过来看看情况吧……这回 生的是个女孩儿,原本想叫父亲您给起个名字的……没想到会成这样……快快醒过 来吧,好吗?爸爸……打起精神来呀……”典代今年27岁,比利幸小2 岁。兄妹俩 的母亲在利幸上初一的时候就去世了。从那时起,小森就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两个 孩子拉扯大。不过,利幸曾被放到亲戚家照料过一段,而典代则是由父亲一手带大, 所以长大以后,还是对父亲特别依恋。典代高中一毕业,就在一家加油站上班了, 19 岁时即和在石油公司工作的丈夫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了长子阿晃。时光荏苒, 一转眼阿晃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丈夫高原原来一直在M 市上班,他嫌公司宿舍离自己家太远,便特地在附近租 了一间公寓,隔三差五地领着阿晃到岳父小森家串门。小森也格外疼爱外孙阿晃, 感情甚至超过了同居一处的利幸的两个孩子。 不过,今年4 月,高原因为工作的调动去了高知县。典代虽不舍得远离父亲, 可又不愿让丈夫单身赴任。刚好那会儿父亲从工作了30 年之久的化学工业公司退 了休,但又被另一家公司聘用了。这样一来,典代也就放心地辞别父亲,与丈夫和 孩子一同去了高知。 到高知不久,典代便因胎盘前置引起异常出血而住进了医院,后来经剖腹产才保 住了母女二人的性命。 得知父亲病倒的消息时,典代已经住院十余天了。 “……也不知怎的,就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觉得非得亲自过来不可……看 来是来对了……可是,爸爸,您太遭罪了!真不知该做些什么,爸爸,您好可怜哪 ……”典代这样自顾自地说着,而小森依然只是半睁着无神的眼睛,时而无意识地 转动眼珠,虽然他的双眼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守候在一旁的裕子耐着性子听着典代的唠叨,心里不免有些烦躁。她想,哪有 这样一个劲儿哭的,倒好像是说父亲的病是被我们耽误了似的。这也难怪,这些天 为了照顾小森,连续的睡眠不足及极度的疲劳已使裕子情绪变得焦躁不安。自从公 公住院以来,她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六个钟头。 “典代你一来可就好多啦!”典代听到裕子这么阴不阴阳不阳地一说,不由睁 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可不知道,这些天简直是疲劳轰炸。那天,父亲在浴室里洗澡,很长时间 没有动静。我过去推门一看,竟已光着身子倒在浴盆里,怎么叫他也不答应,而且 全身痉挛得厉害……我们赶快叫来了救护车,送到急救中心时已是夜里9 点半钟了。 那会儿父亲好像已经停止了痉挛。医生们把他的喉咙切开放进一条管子,说是人工 呼吸器什么的……当时那个场面可真能把人急死!在I.C.U 抢救时,我和利幸整整 站了一夜,真不知如何是好!”典代听出了裕子的言外之意,不由诧异地盯着她。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以为病情不会太严重,也许只是脑血管硬化引起的暂 时昏迷,以及两侧肢体的麻痹……于是,我们就不分昼夜地守在病房里,有时就在 过道的坐椅上打个盹儿,这么撑了一个礼拜,父亲的病情才算稳定下来,转移到了 H.C.U 室。可谁知,这么一来,我们就更累了。I.C.U 室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全 由护士承担护理工作,而H.C.U 可就不同了,像父亲这样神志不清的病人一刻也离 不开人照顾,得时常搓搓他的四肢,以便病人早日恢复知觉。这么着,白天就由我 在这里护理,到了晚上,由你哥哥换班。每天晚上你哥哥一下班就在家里和孩子们 随便吃点儿东西,然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第二天早晨,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 去上班了。而我每天5 点钟就得起床,草草准备好晚餐的材料就要赶往医院……” “我哥每天都在这里过夜吗?”“嗯……其实也就能稍事休息一下吧,根本没法儿 入睡。你看,这里没有陪护的床,所以只能在门外接待室的沙发上眯一会儿。一听 到响动,他就得马上过来,病人若是出现了紧急情况,还得去叫医生……长此以往, 万一你哥哥累倒了,那我们全家就得全赔上了!”“这么讲来,嫂子也就是白天在 这儿吗……”“可别这么讲!眼看着我也要支撑不住了,想想我家里的孩子们有多 可怜哪!白天家里没有大人照料他们,往后天又凉了,还得备暖炉呢,可是家里只 有孩子们看着,够多危险!”“……”“听别的处于‘植物状态’的病人家属讲, 大体上情况都差不多。一开始大家都时刻绷紧神经,24 小时不间断地护理病人, 然而病人却始终没有反应,长此以往,全家人都会精力耗尽,就像隔壁那位病人的 家属吧,最近每隔三天才来一次!”听裕子的口气,好像是提前对典代摆明自己以 后也有这个打算似的。 “若是我能陪在爸爸身边就好了……”典代抽了一下肩膀,低下头说。 “等我孩子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一定会回来日夜陪伴在爸爸身边的,所以就请 您再坚持几天吧……我知道本不该给嫂子添这么多麻烦的,求求您了,请别抛下爸 爸不管……”“说什么抛下父亲不管?这算什么话呀!我可没这么讲过!不过,典 代你也该了解,这可不仅仅是精神和身体方面的问题呀。你想想,拖着这么一个病 人,得赔进去多少钱哪!当初在I.C.U 时每天花费7 万5 千日元呢。虽说父亲投了保 险,可以分担三成的医药费,可还是挺够戗的。医院的医疗费用虽不是非常贵,可 是还牵扯到其他的费用啊。比如求这里的护士们多费点儿心,不得送礼吗?再加上 交通费啦,饭费啦,还有我们夫妻俩都不在家时委托街坊四邻帮着看孩子啦,这不 都得送礼吗?转到H.C.U 室这边来后,光是父亲这一个月的医疗费就花了15 万日 元……这样下去,就是把父亲的退休金全搭进去也填不了这个大无底洞呀!”其实 去年退休的小森将退休金的大部分都用来翻修房子了。 “父亲退休以后,只享受退休职工的工资待遇,余下的部分要用家里的存款来 贴补,可这又能维持多久呢?因为一位‘植物人’的高额医疗费而导致经济崩溃的 家庭多的是呢!每当又听到一件类似的传闻,我简直就不敢往下想……”“实在对 不起……要不然这样吧,往后的费用方面,我尽最大的努力……”这时,利幸走了 进来。他左手插在裤兜儿里,右手抚着下巴。典代觉得此时哥哥的神情已不似刚才 那么紧张了。 “哥,今后我会将钱一点点地送过来,孩子的事我也会想想其他的办法,尽量 早日赶过来护理爸爸。所以,这段时间,请尽量对爸爸好点儿。”“可不论我们一 家人对父亲付出怎样的牺牲……”利幸冷冰冰地答道。 “恐怕父亲也不能恢复神志了,这可是大夫亲口说的呢。除非是自然死亡,否 则这样的昏睡状态会持续三五年以上……”“即使爸爸就这么昏睡不起,我也要他 活下去!”“……”“你想想看,没准儿爸爸正在做什么美梦哩。”“你别忘了, 父亲的大脑已经坏死了,根本不会有任何意识与感情变化,只是会呼吸,是一具活 尸啊!”“那又有什么不好?再怎么讲,只要想到爸爸的身体依旧是温暖的,还可 以呼吸……对于我来说,也可以感到莫大的安慰呀!”利幸冷冷地瞥了一眼双手掩 面抽泣不已的妹妹,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床头上端的显示仪,那上边,心电图依然 按一定的波型有规律地流动着。呼吸一分钟26 次,脉搏72 次,血压138/90,这 些跳动的数字,显示着小森身体机能的正常运行。这同时也说明,人的肉体可以和 意识及感情脱离关系地维持自身的生存。 “正是这样!也可以这么想:只要肉体还留存在世界上就可以释怀了……”利 幸沉吟了片刻,蓦地将胆怯的视线投向父亲的面庞。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