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子乘新干线,于8 点之前到达了名古屋。 已经是8 月末了,白天变得相当短暂。都市的天空已经朦胧般地笼罩上了一层 深灰的迷雾。好像名古屋这儿下了雨,路上湿漉漉的。车站前的灯光也发出了雨雾 的夜色之光。 朱子迈着疲惫的步子离开了车站的中央大厅,朝地下过街通道走去。她感到身 心充满了无法解脱的疲劳。 两个人在乡原武彦的公寓里激烈“抗争”的情景,又不断地出现在她的头脑中。 如果去他的公寓,后果是什么,自己应当十分清楚,不、不是这会儿回想起来时才 明白的。当时从中途上了他的车,又进了他的公寓的楼梯,这就给了对方一个错觉 :自己容许了他的所做所为。如果乡原再“艺术”一点儿,来个软硬兼施,自己也 许就完完全全地顺从他的摆布、满足他的要求了。想到这里,朱子感到自己的双颊 一下子发热,身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比起乡原来,自己更卑怯。 况且,今天还没有去成船桥…… 但是,当她知道真苗的病情恶化了的时候,她对于乡原的这种防范心理真的有 了松懈。蛛网膜下腔出血,这是乡原说的。也许永远昏迷下去,虽然不能马上恢复 正常功能,但至少离死远了。但是,这个昏迷要多长时间呢? 朱子听说过,有的人因交通事故或用药失误造成两三年甚至长达8 年的昏迷, 然后又突然恢复了意识!也许真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恢复成正常人呢…… 即使在和乡原分手后,她一个人上了“光”号列车时,头脑里还是不停地想着 这件事。真苗比乡原小2 岁,今年37 岁。朱子在怜悯真苗的同时,也想到了乡原 的沉重负担,以至后来朱子忽然把自己也摆了进去,仿佛这个负担是她的……当她 想到这儿时,才一下子醒悟过来。 这样考虑,会不会把自己带入一个危险的境地? 在这个问题的纠缠下,朱子感到心力交瘁。 在平时,她从车站到位于千种町的宿舍,一般都坐公共汽车或地铁,而今天她 想叫一辆出租汽车回去,但她又想在乘车之前去地下街买点东西,包括明天早上吃 的面包、水果,还要买一些化妆品什么的。 如果不是在外边,平时她都在宿舍附近的商店里买东西。 在站前的地下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相当杂乱。地下街与地铁、名古屋地铁和 近海地铁均可相通,因此人流极大,地下街两旁的商店里也是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这是名古屋著名的地下商业街。这条地下街的中心离荣町很近,地面上的大道 除了大型百货商场之外商店很少,因此为了方便买东西,地下的顾客比地上的人要 多,仿佛东京的银座一般。有的商店门口还增加了喷水彩灯,更显得富丽堂皇。 朱子快步进出了几家糕点商店和进口化妆品的商店。虽然这会儿还这么热闹, 但她知道,一过8 点,大部分商店就都关门了。 当她走到一家大书店门前时,朱子想起要买几本新出的期刊。于是,她来到书 架旁,一边浏览着自己要买的书目,一边慢慢移动着脚步。 正当她看到了一本她想要买的书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朱子注意 到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口音里有明显的名古屋当地人的口音,并且她感到这个 人的语气中有一种不沉着的语气。虽然她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不知为什么,她很想 看看这个人是谁。 当她回过头时,看到了一个男人正站在她身边有一米远的地方。朱子想了想, 这个穿着茶色西服的中年驼背男人,是中央警察署防犯科的巡查部长大野。在防犯 科里,他是少年管教组的成员,专门负责少年犯罪案件的侦破。 他这人很随和,也是因为经常处理同一年龄组的案情才和朱子认识的。 但朱子听到的声音确不是大野的。他在书店和小吃店之间的一堵墙壁那儿站着, 而两个店之间正好有一个空间,好像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就站在那里,声音也是从那 个空间里传过来的。 于是,朱子离开书架,向小吃店那边走了几步,向那儿望去。一个穿着鲜红的 底色、印着罗马拼音字母的T 恤衫的高个少年,正和一个挽着他的胳膊的少女站在 那里。 这个男少年一边用若无其事的样子仔细地防备着大野,一边和那个女孩子说着 话。 “该回去了。” 说着,他看了一下手表。 当他抬起头来时,第一次和朱子的视线对上了。朱子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那双长 长的睫毛下的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对像女人一样丰满的嘴唇。 是奥平诚次。朱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但同时她的心脏也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因为正好奥平诚次也一下子认出了对面的这个女人是检察官,面部表情也随之一下 子变得僵硬起来。 大野此时正专心盯着那个少女,好像还没有觉察到奥平诚次的异常变化。 “喂,休息日应当早点回家去呆着。小小年纪就抽烟,可要早死呀!” 这时朱子才看出,大野好像在这儿有什么任务,他用的完全是少管组人员的口 吻,而且好像还有一个身穿便服的男人是他的同伴,离开大野有段距离,在注意观 察小吃店内的情景。这家店子的玻璃窗上全挂着黑色的窗帘,室内播放着摇摆舞的 乐曲。奥平顺从地点了点头,再没有像刚才那样不满地返看一眼大野,好像害怕再 加上朱子一块儿说他。 “把你的名字也告诉我吧。” 大野换了一个轻松的口气对那个少女说道。 “丰松祥子。” 这个少女无所谓地答道。她和奥平正好相反,长了一张稍胖的圆脸,梳着披肩 发,两眼浮肿,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家住哪儿?” “千种区东,山元町……” “那一带天一黑人就很少呀,你家里让你什么时候回家?” 大野又问道。 “没有限制我几点非得回家。” “嗯,可是,你明天还要上学吧?” “是的……” “在哪儿上呀?” “新荣町。” “是那所T 女子商业学校吧?” “不……” 这个姑娘一听问到了学校,口吻顿时变得十分慎重起来,并用警戒的目光看了 看大野,摇了摇头答道。 但是,大野还是从她口中问出了,她是明城学园私立女子高中的二年级学生。 为了让他们早些回家,大野最终还是把两个人放了。 然而,一直到走,奥平再也没有看一眼朱子。他和那个姑娘从大野身边走过, 向地下铁车站走去。他那张在浓密而长长的柔发衬托下的苍白的脸,看上去好像比 6 月份犯案时要胖一些。 案子以“不处分”为结束,在家庭法院审理期间也可以住在家里,是和平常没 有受到任何拘束一样地生活着吧。 那个叫丰松祥子的姑娘,只和他并肩地走了一会儿,就又把自己的胳膊和奥平 挽在了一起,消失在了人群中。 “哎呀,好久不见了。” 这时大野刚发现朱子,冲着她说道。他的脸庞略黑一些,说话时嘴角露出了口 腔里的一颗镶了银边的牙齿。朱子也微笑着回了礼。 “连星期日也不消停呀!” 朱子边说边向大野不远处的便衣点了点头。 “没办法,暑假一完,一直到9 月份,离家出走和不良行为的少年特别多,我 们必须出来加强街头训导哇!” “每天都这么转吗?” 朱子问道。 “可不是,这阵子从傍晚到深夜,荣街、住吉、女子大小路等热闹繁华的地区 都是我们的重点巡视点;从白天早上7 点半开始到夜里9 点左右,还要以学校和车 站为中心进行巡视呢!” 朱子知道,大野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他要和便衣警察、妇女训导员一块儿, 平均两人一组,在大街上到处巡查,见到有上学年龄的少年逃学、抽烟和其它不良 行为时就要上前制止,并给予登记和教育。 “刚才那两个人怎么啦?” 朱子若无其事地问道。 “在这家小吃店里,那个男孩子抽烟呗!我一眼就看出来他还不到20岁呢!不 过这种行为我们一般不问姓名和住址,对吸烟的未成年者主要是劝说。我们的人手 也不够嘛!” 大野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苦笑着说道。 “那……还有别的吧?” 朱子试探着问道。 “有哇,和异性的不正当交往。当然了,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和小姑娘一 块儿进小吃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现在毕竟不同于几十年前了嘛。但属不属于 不正当异性交往不太好说,不过,在这种只有成年人来的地方,又是有女招待的小 吃店,就要格外注意,如果有怀疑的话,就要记下他们的名字和学校,根据不同情 况再做处理。” 关于他说的“不正当异性交往”,解释起来十分麻烦,准确的定义是相关的人 员“具有要求性欲刺激的行为的男女交往”,从字面上看这种关系仅仅是一种不正 当的两性肉体关系,但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即有可能是一种具有犯罪的行为,如 卖淫、强迫卖淫,甚至具有集团性质。 “其实,最近有许多不好的传说,从荣街到名古屋车站一带有高中的女学生常 常活动的迹像……” 大野一边盯着奥平远去的方向一边喃喃自语道。他刚才那似乎在思考的目光变 成了紧张的眼神。 朱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看到奥平时,他流露出的异样目光来。为什么奥平 会有一种紧张、害怕的样子? 也许是羞于认识他的人看到自己处于被训导的情景?但朱子似乎感到其中还包 括了他内心世界里一种复杂的反应。 6 月份的事件把他送到家庭法院的处理是对的吗?——几次的动摇使朱子更加 犹豫了,她胸中的问号越来越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