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久仁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家叫“硬树胶”的快餐厅。那里出入的人很多,但始 终没有看到祥子出来。 这会儿已经是11 月的中旬了,久仁子感到一阵冷似一阵。虽然女子大小路的 灯光很多,但久仁子感到都是那么冰凉的光线在照射着。 她觉得等了许久,但一看表,指针没有怎么走,她又惦记起家里的事儿来。入 夜的喧闹声使久仁子的性子又急了起来。 于是,她随着几对情侣,先后走上了这家快餐厅的台阶。 这几对情侣进去后,久仁子迅速用手推开了一条门缝,马上扫了一下室内的情 况。 店堂不太大,这一扫并没有发现祥子。整个店堂,连柜台算上,有六成的客人, 可哪儿也没有……她又把门缝开大了一点儿,向灯光昏暗处看了看。 她看到了一个侧脸十分像奥平诚次的青年。久仁子连忙把头缩了回来。 这个青年正是她在名古屋城旁边的饭店里见过的人,对他的印象久仁子永远也 忘不了。此时此刻,他正在那张靠近墙边的桌子旁抽着烟。 不过,他旁边和对面都没有祥子呀! 难道是认错了人吗?如果祥子进来了,肯定会在那儿的! 于是,久仁子又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目力集中地看了看。店内播放着流行音乐, 里面年轻的女孩子特别多,但还是没有祥子的人影! 她又朝刚才看到奥平诚次的位子那儿看了看,奥平正把烟和打火机塞进茄克衫 里,站了起来。这下久仁子看清了:这个青年人是奥平诚次,而祥子却不在那儿! 由于奥平诚次像是要离开的样子,久仁子也马上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又回到刚 才呆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儿?祥子去哪儿了?自己不会看错了的呀!连奥平诚次 都在这儿,这不就是证据吗? 奥平双手插在茄克衫的口袋里,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微风吹动着他垂落在前额 上的头发,显得他的额头更小了。他没有朝久仁子呆的方向看上一眼,便朝东新町 方向走去,而且马上就拐了弯。 久仁子鬼使神差地跟在他的后边。 也许祥子先回去了,也许这个店子还有别的出口,只能这么认为了。平时总是 指责女儿回家太晚了,那么今天看到了这个人,自己还能忍受得了吗? 奥平穿过了几幢楼房,来到了一处正在施工的空地上,跨上事先停在这儿的摩 托车,朝繁华大街的相反方向驶去。 久仁子急了,她马上朝家里走去。她一定要赶在祥子到家之前到家,起码还要 给她和英和准备晚饭呀! 但是——当7 点之前她好不容易赶到家时,看到门口并没有放着祥子的鞋。 在这冷清的家里,英和一个人正饿着肚子生气呢。 这样一来,不是连英和也跟着受委屈了吗?她有心想说明一下,可又说不出口, 自己也饿着肚子跑了一晚上呢。 于是久仁子和英和两个人一起吃完晚饭。8 点多钟,久仁子又解下围裙,穿上 了大衣。她给丈夫元雄写了一张“因祥子的事儿我外出一下”的字条,又把丈夫的 饭菜放在了茶室。办完这些,久仁子又重新想了想,又把那张纸条叠了一下,塞进 丈夫的常用小盒子里。英和似乎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但他好像并不想要看妈妈究 竟写了什么。 去什么地方,久仁子已下了决心,那就是昭和区北山町的奥平诚次的宿舍。 吃完晚饭后,英和就上了二楼,久仁子则坐在屋里,想冷静一下,但她还是百 思不得其解。 那家快餐厅好像没有供客人出入的旁门,虽然她只是扫了两眼,但她仍然坚信 自己的记忆力。如果说还有别的门,那就是柜台后面,好像有一扇工作人员出入的 门。如果祥子没有从大门出去,只能是那扇门了。但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自己来这么一手?不对,自己今天也非常自信:祥子没有发现自己 在跟踪她。久仁子不是第一次跟踪她了,而且今天祥子一次头都没有回嘛。 从祥子的性格来看,知道母亲在跟踪她,是决不会那么漫不经心地走着的。 那么,祥子出了店门,又去了哪儿了? 只有奥平才知道这一切的秘密! 于是久仁子下决心和这个青年公开摊牌。 关于他的住址,是久仁子前几天从他工作的主任那里打听来的。 久仁子上了出租车,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很快就来到北山町。这儿虽然是住宅 街,但道路十分昏暗,行人和车辆也出乎意料地稀少。再往西一点儿就是鹤舞公园。 这是在车上时,那位司机对她讲的。 虽然她知道奥平住的宿舍的名字,但找它却费了不少口舌。本来就不多的行人, 十有八九都摇头说不知道。 当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奥平住的房间时,已经9 点了。这时,外面开始下起小雨, 久仁子的身上也有点儿湿漉漉的了。这是一幢十分不起眼的破旧的二层木建小楼, 奥平的房间在楼梯口的边上。门上没有姓名牌,但住在一楼的一位主妇已经把门牌 号码告诉了久仁子。 门缝里露出了灯光,屋内还有音乐声。 久仁子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把门打开。 打开门的一刹那间,奥平好像没有马上认出来人是谁。那天大街上的灯光比较 暗,在名城公园里不一定能看得特别清楚吧。久仁子却迅速地看了一下他的脚边: 如果祥子来了的话,那么一定就有她的鞋。但门口只有两只男人的鞋。久仁子没有 看到她所熟悉的女儿的鞋。 “我是丰松祥子的母亲,想和你谈一谈。” 久仁子盯着这个高个子青年人,嘴里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奥平的脸上掠过一 丝十分狼狈的样子,瞪了瞪他那双眼睛。 “我突然来,有点失礼吧。” “不……好吧……” 奥平的表情十分僵硬地答道。然后他把手从门框上放了下来,把久仁子让进屋 里。 这是一间有6 张草席大小的房间,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室内如久仁子想像的一 样散乱。在一张小小的桌子上放着没有刷的碗和盛着烟灰的烟灰缸。 窗台上也杂七杂八地扔着一些东西,窗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只收音机, 此时正在开着,音乐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再就是有一个衣柜,但屋里没有书架, 在空的一面墙壁上,挂了一张硕大的汽车画,是一辆色彩丰富的时髦的外国车,一 个漂亮的裸体女人坐在发动机盖上。由于这张画特别醒目,久仁子一下子就被吸引 了过去。久仁子就在这个房间的门口坐了下来。奥平不知所措地忙乱了一会儿,连 忙关上收音机,从桌子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祥子今天去哪儿了?” 久仁子稍稍镇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口问道。 “不知道。” 奥平干脆地答道。 “不过,你刚才在那家快餐店里不是见到了祥子吗?” 奥平那长长的睫毛迅速地眨了两下,又看了一下久仁子,然后把头扭向了一边。 “只见了那么一会儿,她马上就回去了。” “回哪儿了?” “……?” 他似反问似地看了一下久仁子。 “祥子从哪儿走的?” “大门呀。” 奥平没有笑,但声音略提高了一点。 “不,她没有出来,也没有回家。我问你,祥子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真的。” 久仁子双眼紧紧盯着这个似乎毫无表情的青年的脸,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 开始扫视着房间。又是那张汽车画进入了她的眼帘。那个主任说奥平就喜欢摩托车, 也许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个东西。可今后他要走向社会的…… 这时,久仁子发现在汽车画的右下方,有一张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的照片。 那是一个笑得十分可爱的女孩子的照片。不过,又像是一张什么明星的照片, 反正不是祥子。 “你……打算和祥子怎么样?” “不……我们是朋友。” “想和她结婚吗?” “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过……” 这时,奥平的嘴角才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嘴唇像女人那样丰满。 “是吗,不过,那么以后请不要再约祥子了。连和她结婚都不打算的人,对这 么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子……我不允许你再第二次见她!” “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别的我……” “不要那么晚了还把她约出来!” “当时,我发誓不是我把她约出来的……是她打来电话的……” “不过,要不是你打去电话,她是不会出去和你见面的。你们不是一直在偷偷 地见面吧?” 最后一句,久仁子是含着泪水说出来的。她几乎是用乞求的目光盯着奥平。 “说定了吧,拜托了,不要再诱惑她了……” 一听到“诱惑”这两个字,奥平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我不能答应,因为你刚才说的话我不明白。而且,祥子也不会同意的。” 祥子、祥子,他居然这么熟悉地称呼自己的女儿。久仁子一下子火了,她冷冷 地盯着奥平: “不,祥子那里,我会严格监督的!” “严格监督……” 奥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蒙蒙细雨的窗外。 “当母亲的也这样说?” 什么?久仁子没有听懂奥平的这句话,不知不觉地也站了起来。 “听说这段时间里她还被她的父亲打了,这样对待她,她有可能要离家出走。 那样的话,我就会带她走,走的远远的!那时,你们哭都来不及了!” 说完,奥平轻轻地耸了一下肩。突然——一股什么热流涌动在久仁子的胸中, “离家出走”这四个字像一枚重磅炸弹,久仁子几乎要气昏过去。她有些站不稳了。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可你们……” 祥子曾说过的这句话一下子又浮现在久仁子的脑海里。 “你说什么?!如果真的这样,看我把你……” 久仁子要喊出“杀了”的话,但她又下意识地停住了。然而,她在心里却不停 地说着:你死了吧!死了就太平了!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心里。 这时,她感到了一阵眩晕。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