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当再次把北泽昌代传唤到检察厅来与朱子相对而坐时,朱子已经感到北泽以一 种恐怖的心情预期着什么。 这位任何时候都穿着时髦的进口服装、清秀而气质高雅的昌代,今天穿了一件 平常的黑色的连衣裙。在她那松软隆起的胸前,有着一串亮闪闪的银质项链,使人 感到她那孤傲和冷漠的内心世界更加明显。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柔嫩的鸭蛋形脸庞, 今天显得枯干无泽,只有那一双凄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阴影。 由于朱子到岐阜的山根瑞枝家进行了调查,奥平诚次不得不承认了他与昌代合 谋杀死了中尾之事。因此,当朱子向昌代宣布她将被逮捕时,昌代微微地屏住了呼 吸,身子随即颤抖起来。 顿时,昌代失去了往日的矜持,或是说她陷入了考虑自己今后事情的心境中了 吧。她面部表情十分僵硬,长时间陷入了沉默。 “奥平全都承认了,我看您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了。” 朱子又激了她一句,但昌代像石雕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这是她的最后抵 抗吧。 后来,她那僵硬的表情被一层绝望的神情所覆盖,慢慢地深深低下了头。 她低声地抽泣起来。 一直在抽泣着。 朱子等了很长时间。 昌代渐渐地恢复了说话的情绪,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下面一段话。 “——我偶然认识了奥平先生。直到我看到瑞枝的日记之前,我对于贞一兄妹 的死亡,总怀有一种不幸的感情。后来我也死了心了。我不知道瑞枝自杀的真正原 因,但是我却知道她确实被警方的少年管教组盯上了,并对她进行了秘密调查。— —虽然说我已经知道死人不会再复活,但我一边沉湎在想追他们而去的想法中,一 边对生活的前途丧失了信心,就这样打发着日子。……我和贞一是一对无法分开的 情人,因此我也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待瑞枝。甚至我想将来能代替她的母亲,给她以 母爱。我与父母早就分离了。除了和贞一、瑞枝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生活的希望外, 我再也没有别的追求了。 我也坚信贞一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当我听说他们两个人都死了的时候, 我觉得我的一生也完了一样……” 说完了这些,她的心像突然被什么溶化掉了一般,伏在朱子的桌子上失声痛哭 起来。 “日记上是怎么写的?” 朱子轻轻地问道。 “……瑞枝被高年级的男生骗了,加入了‘香蕉水’俱乐部,大概那时她就被 这些人骗奸了。这些事,被那个俱乐部里的一个常去富士田的快餐馆的人告诉富士 田了。于是,她的这个把柄被富士田抓住了,他也一再多次玩弄她…… “这时,富士田的一个朋友,即中尾,托他找一个姑娘,做为商业交易让她卖 淫,他就强迫瑞枝干了那事儿。瑞枝当时认为自己的那些丑事反正也被学校和叔叔 家知道了,又害怕世人的抛弃,只好顺从了富士田的要求。 “贞一要是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可他太爱干净了,为此,他决不相信妹妹会 干出这种事儿来。而瑞枝也知道哥哥的脾气,她最怕让哥哥知道,就死也不承认, 所以只好写在日记本里。也许她和奥平是最好的朋友,就把日记本给他看了吧。” “她的日记中写着她‘招待’的客人是丰松元雄吗?” 朱子问道。 “是的。瑞枝在屋里时,正好从名古屋打来了一个电话,对方是叫丰松。 这是她听到的,我后来查了一下。” “后来中尾他们之间还有这种来往吗?” “有的。后来中尾为了方便,还租了一间公寓,定期让瑞枝来供他玩弄。 好像每次都给她点儿钱。——瑞枝十分苦恼,可又无法脱身,后来又听说警方 开始注意她了,并且正在追查这种事情。直到她临死之前,她还摆脱不了这种沉重 的压力。这么幼小的心灵里承担着这么沉重的压力……” “这本日记还在你那儿吗?” “不,烧掉了。” 昌代渐渐地恢复了常态。 “她希望烧掉,日记的最后写着。——不过,那时我已经不再为他们的死感到 难过了。我面对着那本燃烧的日记,开始憎恨那些丑恶的男人了。也许由于瑞枝的 意志过于软弱了,她还是个涉世不深、纯情无瑕的少女呀!她被人抓住了弱点,便 成了那帮畜牲的牺牲品,最后被迫自杀。由于瑞枝的死,她也不会被揭露出卖淫一 案,可以告慰父母和活着的哥哥了。然而,万一被查出来,她的一辈子就完了,连 哥哥脸上也无光。这是她绝不允许的!” “所以,你就决定复仇了?” “失去了爱人的悲痛和绝望,我想检察官是无法想像的。” 昌代那饱含泪水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复杂眼神。她紧紧地盯着朱子,但 那再不是前几天如同匕首一般盯着朱子的目光了。从她那瞳孔的深处,朱子感到了 一种绝望的震颤。 “——关于中尾弘吉的案件,奥平说是与你合谋,动手的也是你,并主张让他 承担过失伤人致死的罪名的?” 昌代咬紧了嘴唇,稍稍犹豫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开始我想一个人去解决中尾,但奥平看了日记,也知道了我的立场,我就想 两个人合起来更安全一些。当然,前提是他也痛恨中尾,而且他很喜欢车,我答应 事成之后送他一笔钱,买一辆跑车……” 昌代的家几乎与外界极少来往,因此,如果她的证言和奥平一致的话,奥平肯 定会被判为“过失伤人致死”。而奥平又是未成年人,所以极有可能以不判处徒刑 的结果告终。加上昌代答应付他一笔酬金,奥平即使不情愿但也会同意的。用镰刀 刺死中尾,伪装成“过失伤人”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在过去农村中就常常发生类似 的事件,也都按“过失犯罪”处理了,这一点,小时候在农村呆过的奥平是知道的。 昌代还说,她查了医学书籍:如果刺破大腿的动脉,短时间内可以因大量失血而导 致死亡…… “那么,您和中尾先生也发生过肉体关系?” “有过两三次。中尾在名古屋的公寓就在伏见,正好和我的办事处很近,白天 休息时他就常来附近的餐馆吃饭。他本来就是贪恋女人的色狼,所以认识后就常找 借口到我家来,而且来时一般都把车停得很远,避开人们的耳目,可能也是怕他太 太看到吧。” 昌代事先也考虑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并且同样用这种有意无意接近的方法, 将富士田害死的吧。朱子在心里想着。过了一会儿,她便又问起了杀死中尾的过程。 “——那天,我告诉中尾,说让他傍晚来我家,但一定不允许任何人看到。而 奥平先生也下了班,早就秘密地等在了我家里,就藏在了二楼上…… “7 点多钟,这一带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我站在庭院里,把中尾叫到我 身边,借口让他来看看花草什么的。我站的这个位置正好是又高又密的灌木丛的背 阴处,外边的人是无法看到的。中尾迫不及待地走过来,要和我亲热,于是我就用 镰刀突然以从下向上的方向朝他的左腿砍过去。当时我是背对着他,这样不必担心 血会溅到我身上。这时,奥平已从中尾的背后悄悄冲了上来,如果他要挣扎,奥平 就上手帮忙。当时,我确实刺中了中尾的大腿动脉,他顿时昏了过去,奥平也没有 必要上手了。又过了一会儿,中尾呻吟着爬起来,最后倒在了灌木丛上。 “接下来,我脱去了溅上血的衣服,让奥平穿上——这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 奥平还故意在灌木丛那儿把血沾在了裤腿上。” 在这之后,昌代发出过一声尖锐的叫喊,把倒在地上的中尾抱了一下,然后又 回到家里,拨了电话号码“119 ”。奥平则一直握着镰刀,茫然地呆在院子里。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所辖区的警方人员也赶到了。于是,两个人便按事先说好 的,证明是在无意的争执中,偶然夺过镰刀向后挥去时,正好砍中了中尾的。 这是一场非常危险的犯罪游戏。然而,在事件发生后,双方当事人的证言又确 实十分严谨一致,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矛盾,因此连检察厅方面也只能认为是“过失 伤害致死”。在日本的刑法上,过失犯罪与蓄意犯罪,其处罚起来有极大的差别。 又加上当事人是未成年人,因此与其说是判以“不处分”,倒不如说从一开始都不 打算审理此案呢。 昌代这方面也是无懈可击的。 正在这时,住在附近一家宿舍楼的主妇赤司晴江,出于对昌代生活优越的嫉妒, 做了“故意伤害致死”的暗示,但经过调查,更加证明了这是一桩“过失伤害致死” 的案件,从而掩饰了“杀人”的真相。 由于检察官和警方弄清了唯一的证人是动机不纯做的暗示,也就没有再详细侦 查,草率地定了案。想到这一点,朱子真有点儿痛心疾首。 “你这样做,把奥平卷入了从犯的犯罪之中,接着又让他诱骗丰松祥子卖淫, 而且还让她的母亲背上了毒死富士田的罪名!” 听到这些,昌代几乎要站起身来说些什么似地盯着朱子。但她又迅速地转移了 视线,凝视着窗外那乌云笼罩下的冬天夜景。她的双眼充满了悲愤。 “不!富士田是被逼无奈自杀的!我和他的死毫无关系!首先,我有‘不在现 场证明’!”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