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小慧的父亲桂老蔫站在夕阳里,周身弥漫着血色的雾气,他家的地窝棚临近河汊子 修建,空气总是湿漉漉的。桂老蔫老婆气管干燥,喘气是金属声,需要水汽滋润。 桂老蔫在那个傍晚水浸干菜似地支棱起来,脖梗拔直,如一只瞭望天敌的土拨鼠, 选一个角度,眺望一个院子,站在桂家院子里可看见宋村长家。 “你见天见(每天)盯着村长家,有啥想头是咋地?”桂老蔫老婆埋怨,话里充满 不解。 桂老蔫继续他的瞭望,老婆的话全当耳旁风一刮而过。 “警察到村长家关你屁事?你闲着没事就揉揉脚后跟,挠挠胳拉拜(膝盖),哼, 瞅人家干吗?” “瞎嘚啵(说)!”桂老蔫斥打老婆一句。 桂老蔫老婆不服,说:“你纯粹闲的!” “你看几个频道啊?我寻思警察是冲着小慧、九花的事来的。”桂老蔫跳下板凳, 他一边朝樟子根儿下走,一边说,“十有八九是。” “你不是问了村长?” 桂老蔫对着木障子撒尿,让尿柱穿过木头空儿,撒到外边去。他说:“村长鬼魔哈 眼的,能说实话?” “我不明白,你怕警察干啥?”她究诘道。 桂老蔫重新踩上板凳,抬起平素不常抬起的头,为使视野宽阔些。乡间有一句老话 :扬脖子老婆低头汉子。如此搭配夫妻,这家日子一定过得不错。 桂老蔫整日蔫头耷脑像算计什么,而他老婆腰板溜直脖子挺拔,珠联璧合的最佳组 合。 “问你呢,怕警察干啥?” “凶手还没抓到。”桂老蔫说。 “嗬,你怕警察抓不到凶手,拿你充数啊!”她抢白丈夫。 “小慧跟我说,日后出什么事,都别沾惹他。”桂老蔫说。 “他?他是谁?” “那天晚上小慧领家来,戴墨镜的那个。” 一年前春天的晚上,夜深人静,小慧带回一个男人。 “我男朋友。”小慧介绍给父母亲。 山沟人的观念,女儿带一个男人来家,又称是男朋友,是对象无疑。 “我去买蜡。”桂老蔫老婆说,大水过后全村没电,家里只剩下半截蜡烛。 “不用,明天起早走。”小慧说。 大水之前,桂老蔫家三间瓦房,一头开门,东北称口袋房,连二大炕。修地窨子桂 老蔫也差不多采用这种样式。小慧的男朋友和桂老蔫两口子住外屋炕,小慧有个小弟弟 在镇上读书住校,小慧睡里屋炕——小弟平时的铺位。 半夜,男人爬上里屋炕,钻进小慧被窝。 “你胆子真大。”她说。 “色胆包天嘛!”他自嘲道。 天还没大亮,小慧要同男朋友走了。 “慧儿。”桂老蔫老婆把女儿拉到背静处,问:“咋回事?” 小慧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晚你俩到一块儿啦。”桂老蔫老婆说,“那个了吧?” 山里人也不公开表述性的,母女之间有时也要回避,含蓄的回避。母亲说“到一块”, 就是睡在一起的意思。 小慧没否认,点点头,承认得干脆:“我们是那个了。” “啥时候结婚?” “妈,结什么婚哟。” “你俩都那个了,不结婚咋那个?” “我的妈呀,都什么年月喽,那个算什么呀?” “啥?那个还不算啥?你是黄花大闺女!” “别说啦妈。”小慧不让母亲说下去…… 桂老蔫老婆走近丈夫身边,一把手将他从板凳上扯下来,说:“那个男的占了闺女 的便宜。” “小慧自己没说什么呀。” “如果是那个畜牲杀害闺女,你饶他,我可不饶他。”桂老蔫老婆发狠说。 “是小慧不让碰他。” “不行,我对警察说。” “说啥?杀人是随便说的吗?没凭没据的。” “我没说他杀人,他杀没杀人我不知道!可他糟蹋咱闺女。” “虎(傻)B !是啥光彩的事你胡嘞嘞!”桂老蔫斥责道。 未婚的女孩怎好说跟谁那个那个了,即使那个了,尽量隐瞒,名誉多么重要!传扬 出去身败名裂的是女儿,跟着丢人的是爹娘。桂老蔫老婆枯萎下去。 桂老蔫再次上板凳,一只脚刚搭边儿,立马缩回来。 “怎么啦?”桂老蔫老婆问。 “来了,他们来了。” 张国华和李帅,外加宋村长。三人正朝低洼处走,身子矬下去,再上来时就过了河 汊子。 桂老蔫真亮地看到宋村长揪下河边的一根蒲棒,不是拿在手里,而是叼在嘴里。他 想到一种常见的情形,狗叼一截骨头。 有宋村长介绍,或者说有宋村长在场,走访比张国华设想的顺利得多。和在火葬场 见到的桂老蔫判若两人。桂老蔫老婆主动配合,更出人意料。致使宋村长这么说:“早 知道这样,我还跟来干啥?扯不扯。”说罢,起身准备走。 张国华挽留,说:“一起走吧。” “你们忙正事吧,我先走啦。”宋村长走了,他觉得呆下去没有意义,公安的调查 还是不听的好,没自己的事儿。 “据你们所知与小慧最密切的人,比如男朋友……”张国华问。 桂老蔫望眼老婆,老婆给他一种暗示:直说。 “有一位,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桂老蔫说,有些闪烁其词。 “干什么的?”刑警问。 “不知道,小慧没说。”桂老蔫说。 “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我家。” “你家?你说小慧的男朋友来过你家?” “嗯,住了一宿就走了。”桂老蔫说。 “是什么时候的事?” “农历四月十八。”桂老蔫老婆说。 这个日子好记,桂老蔫老婆那天下大酱。迷信说法农历四月十八,或四月二十八这 两个日子下大酱愿发(酵),金兔村家家下大酱。 “请你们想一想,那个男人都说了什么话?”李帅问。 “总共也没说上两句话,起早就走了。”桂老蔫说。 “没什么可疑的东西吗?比如奇怪的行为?”刑警又问。 “没有。”桂老蔫眉毛朝上挑了挑,说。 “咋没有哇,那个男的有枪!”桂老蔫老婆语出惊人。 “枪?”刑警惊愕。 枪是桂老蔫发现的,他告诉老婆的方式有些特别。那个本来挨着他睡觉的小慧男友, 半夜悄悄摸下地,奔了小慧住的里屋。其实这个举动也被老婆看见。小慧男友去干什么 显而易见,闺女和他处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无法干涉。 桂老蔫伸出一只手,照老婆穿着衣服(与生人睡在一铺炕上,她不得不改变平常的 全裸睡眠习惯,几乎是和衣而睡)的脊背捅一下。老婆用脚狠狠地回敬了他。 “哎,他带着髈蹄(猪肘子)。”他趴在老婆耳边说。 “尽扯!人瞅着空手来的,哪里带什么髈蹄啊?”老婆说。 “不是,是枪!”桂老蔫说。 枪使桂老蔫和老婆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早起他们只字没提枪,也不敢问小慧。 “那枪什么样子?”张国华问,他希望通过目击者描述,大体勾勒出轮廓,以此推 测是哪种型号的枪。 “别在腰间,我一晃看见的。”桂老蔫说。 甭指望一个从未接触过枪械的山民说清枪,何况他只是一晃瞧见,拿在手里也未必 说得清楚。 “你们现在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刑警问。 “根本没看清,他戴着墨镜。”桂老蔫说。 夜间到桂家仍然戴着墨镜,只能做一种解释,不想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你挨着他睡,睡觉时他该摘下眼镜。”李帅说。 “没有,先吹灯(蜡),他后躺下的。”桂老蔫说。 “他的头发是不是发黄?”刑警问。 “黑,不黄。”桂老蔫老婆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