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姑娘 城市季节的变换是悄然而不着痕迹的,不像山间,大好河山随着季节改变而旧 貌换新颜。城市的一切改变,只能从女人们的身上来体现,夏天一到,云贵的美女 就穿上了五颜六色轻薄的裙衫。如果你是个外乡人,如果你在初夏去了这个高原上 的盆地城市,远隔几十公里就听闻亚洲第一瀑布的轰然水声,你同时会惊讶:为什 么城里有那么多美女啊?她们睁着鹿一般的大眼睛,全是那个著名女演员宁静的孪 生妹妹一般,为什么她们没事可做?为什么她们每天都打扮得那么漂亮,好像天天 在过节一样? 的确,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的,美女除了陪男人打打麻将,余下的事情就是痛快 吃东西,好好留意她的妆容,男人们就很满意了。这也是云贵美女除了宁静之外, 都不愿出门闯天下的重要原因。 阿哈和这些大眼睛的美女又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她那漂泊的心,她是在 梦里生活的人。除非回到金竹大寨,否则在任何地方她都感觉到自己是异乡人,无 法和周围的人和事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唯一拥有的,是她的梦想和歌唱,这样 的梦想只能是在远方。时光如流水,而歌唱也如同流水,永远要去更远的远方。 她看到夜晚的玫瑰越来越多,那都是从昆明空运过来的,据说是加拿大种。红 玫瑰和黑玫瑰总会给她眩晕的感觉,粉玫瑰是柔弱乏力的,她不喜欢。而黄玫瑰, 无论是在酒吧的紫光里,或是如梦的夜色里,都格外的令她振奋。 每个晚上,无论是在贵州饭店、新月酒吧,或是广寒宫,火宫殿的老板李遥都 会安排人送上十八枝红玫瑰或是黑玫瑰、黄玫瑰、粉玫瑰、白玫瑰,然后在遥远的 卡座上向她微笑致意。她其实是看不见他的笑容的,但知道他在笑,在优雅地做出 某一个轻微的手势,扮演着绅士。 绅士或者淑女,是扮不出来的,那与天性有关,否则,迟早是要露馅的——阿 哈每回看李遥,其实下意识是在看他有没有露馅的地方。 “猫儿钻出了口袋——露馅,哈哈哈!” 在贵州大学读书的美国留学生Jam ,一有时间就泡吧,阿哈去到哪他就跟到哪。 他最拿手的是,一看阿哈有空就给她讲他祖国的各种俚语,这个“露馅”的俚语, 也是他讲给她听的,他用中国话讲,显得十分的笨拙,每个字吐音都一样的重。但 他很认真努力的讲,每讲一个就大笑一阵,像单纯的大男孩。 Jam 喜欢阿哈,看王鹰和阿哈形影不离,他就去和王鹰一块琢磨萨克斯管,原 来他也吹得不错。他只要有空就从位于花溪的学校赶到云贵,整夜跟着他们,许多 时候,酒吧客人喜欢听王鹰用高音萨吹奏。每到这时,Jam 就可以用降B 调的低音 萨给王鹰伴奏,效果出奇的好。 阿哈十分喜欢Jam 的个性,觉得他十分的透明、阳光。他们三个人成了好朋友。 Jam 一高兴,就要对阿哈唱崔健的歌,那首《花房姑娘》——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 并没有话要对你讲, 我不敢抬头看你脸庞;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赞扬;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 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方向; 你要我留在这地方, 我要我和它们一样, 我看你默默地说不能这样; 我想要回到老地方, 我想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姑娘。 阿哈总是微笑着欣赏Jam 快乐的歌唱,然后才对他说:“Jam ,你已经唱了十 多遍了,每次见面你都唱这歌。” “是啊,这是我专门为你去学的,学了就为了唱给你听。” “谢谢Jam !” 王鹰让她感到踏实和有所依靠,Jam 让她感到快乐。李遥,就不是一个透明的 人了。 阿哈对他是看不准也吃不透。 在掘平生第一桶金时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李遥,在阿哈面前一直是拘谨 和含蓄的。 李遥有时候会研究一下玄学,读读古书。古人说了,不能只正衣冠不正心。李 遥每晚去见阿哈之前,都要回到火宫殿自己的休息室打扮一番,衬衣一定要穿新熨 烫妥贴的,皮鞋也一定要新擦过。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他在心里重复着古人的话, 并反复地对自己说:“瞧,比年轻娃儿有钱,比有钱人有风度,比知识分子潇洒, 比艺术家雄,比时髦先生有内容,比留学生……” 经过反复的自我暗示和鼓励之后,他像地道的城市猎手那样吹起口哨,开动在 小城里足够炫耀的红旗轿车,驶上了追逐猎物的高速公路。 阿哈爱上了这城市夜晚的生活,开始像王鹰那样昼伏夜出了。她如一只猫,穿 行在黑夜各个霓虹灿烂的处所。夜晚是虚无的,夜里的一切都变得轻盈,夜里的人 们有着松弛和茫然的表情,似乎谁也不想支配自己而只想被人支配。夜和音乐更是 有着天然的联系,她的歌喉能够穿透重重黑夜,到达神的府第。 而李遥,火宫殿的那个怪物李遥,他那么精瘦骨感,跟王鹰学吹萨克斯管时还 经常把音吹破。他对阿哈的渴念,已经越来越按捺不住了。因为迷恋阿哈,他对自 己身边的女性态度变得粗暴,特别是那些女歌手,稍有不满就骂骂咧咧,她们见了 他就如同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 有个叫麦黄的女歌手,阿哈曾经听到她唱《往事如昨》,声音沙哑,风尘味特 重。她在火宫殿已经演唱了近十年了,可以说,一有火宫殿就有了她,当初的火宫 殿完全靠她撑起台面。大家都十分尊敬她,算是火宫殿的元老、大姐大,李遥对她 也十分感激,有时表现在大家的眼里,活脱脱就是情人关系,所以谁要想讨好老板, 就先讨好麦黄得了。 但最近,李遥对她也有些压抑不住的厌弃会流露出来。比如过去,她唱完后休 息的间隙,见有重要的客人,或是李遥的朋友之类,会主动来打招呼,陪坐一会, 俨然老板娘一般,如此“识相”,也是李遥十分满意的,客人也觉得很有面子,偶 尔还可以对他俩开点带色的玩笑。李遥会粗口不断,麦黄就扮出贤淑的样子,越发 让人觉得他们男主外女主内了。最近一次,听说老板晚上开红旗车接了个歌星来火 宫殿,她急得唱歌老走调。演唱完后要上露台去,看李遥到底接了个什么人来,被 咨客将她拦住了。 那两个穿红色长旗袍的女孩子平时看够了她的趾高气扬,她们每天站在门口对 客人也对她说“欢迎光临”时,她总是乜斜着眼睛,抽抽鼻子算是对她们的不屑回 应。所以,现在她们不但将她拦在楼下,还转过身故意说给她听:“她还不知道, 老板都叫她是‘夜光’了!” 麦黄当即愣住,腿是跨进大门里了,但半天才回过神,心里一阵疼,差点气上 不来。 “夜光”是云贵人骂长年混迹歌舞厅的女子,说她们只有晚上化妆后漂亮,白 天一卸妆立刻现出人老色衰的可怕原形。 听着楼上陌生的脆嫩的声音、李遥殷勤的讨好应酬声,她心里陡然膨胀着对李 遥的万千怨恨。真是历来犹见新人笑,有谁知道旧人哭!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