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闲着也是闲着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诗经。周南。野有死麕》121 世纪某年8 月的一天,我正在电视台里的食堂 吃早饭的时候,远在几百里外的清北一个小镇上,发生了一起震惊全清州省的谋杀 案。 准确地说,这个案件应该是在昨天晚上发生的。它跟我本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的,我的一位在省报领薪水的同学老七给我打来了一个手机,把我彻头彻尾地,而 且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地卷进了这宗案件中。老七在手机里跟我说:“喂,麻子,你 知道吗?” 麻子是我的诨名,其实我脸上并没有麻子,长相多少还算清秀。只是因为在赌 博时经常抓麻牌,朋友们口顺,就给我取了这么个不伦不类,不登大雅之堂的绰号, 久而久之我本人也习以为常了。有时单位里的同事称呼我真名秦无衣的时候,我反 而反应不过来了。老七在散布反常言论的时候,一向是以这样的口气开头的,他是 个老想引人注目的人,事事都想成为其中的焦点。没办法,吃那一碗饭的,时间一 长就上瘾了。这是在他掌握了某件在他看来足以产生轰动效应的事之后的姿态,他 是那种喜欢把秘密通过神密的方式公告开来的人,他的身上并不具备消化秘密的酶 体,因此稍有风吹草动,他的嘴巴就发痒了。对此我见多不怪。所以我在听到他的 这句带有品牌色彩的语言时,顺手夹起一根咸菜,放在眼前,照例漫不经心地问了 一句:“又有什么鸟事了?最好别让我恶心,我难得有心情吃一次早饭的。” 我之所以还去理老七,主要是出于对胃口充实的考量。喜欢渲染秘密的人有一 个通病,那就是你越不把他的秘密当回事,他就越急,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插到你 的耳朵里去搅乎。因为我对老七所张扬的事素来态度漠然,因此每一次我都能沾到 到些甜头,比如趁个饭局什么的。他的秘密须得通过油腻的筷子,才能进入我的耳 朵,然后跟食物一起消化。老七迫不及待地在手机里咋呼说:“麻子,我逮到了一 个好题材,正打算做跟踪报导。我时来运转了!” 然后他就告诉了我那起谋杀案的事。 在交待这起谋杀案之前,我有必要先介绍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这有助于大家 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被老七拉下水的。 我大学毕业后就供职于这家省级电视台,拿着吃不饱饿不死的薪水,在社会上 出人头地。平时一有了额外的收入,便迫不及待地与三五同志到酒楼买醉,或者聚 众赌博。没什么正经事可做。两年下来,我的积蓄成负数增长,看到身边的同学好 友们纷纷进入洞房,我忧心忡忡。在有案可查的范围内,我共负债五万两千多,其 中百分九十为赌帐,其余的为餐馆账簿上的赊账。在赌场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就是欠债必得还钱。天底下什么债都可以赖,就是赌债不能赖,不然赌博就不会那 么吸引人了。酸风苦雨,阮囊羞涩中,朋友终于越来越少,日子过得就象用砂纸在 石块上摩擦一般。人情薄如纸,世事淡如水。痛定思痛,我做梦都在琢磨着,怎么 样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们电视台位于山上,旁边驻扎着一个中队的武警。没事时,我就踱到楼下场 子边,叼着一支烟看武警战士们热火朝天地练拳,他们一边大声吆喝,一边打着简 易的拳术,还做着索然寡味的俯卧撑。他们入伍时擀面棍似的手臂,在我的长期注 视下渐渐变成粗木一般。这些武警平时除了锻练身体外,就是聚集在食堂的周围, 等待着值日长官的一声哨响,集合起来唱过一首革命性很强的歌曲,然后便蜂拥进 餐厅,默默而急促地享受着啃嚼食物的乐趣。我一直怀疑他们的打熬气力其实就是 为了更好地进餐。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但是多年以来,这些最可爱的人从来没有正 儿八经地拉出去打过一次仗,据我所知,这在中国历史上算是反常的事。大家掐指 头算算看,中国历史上哪有一个十来年不打仗的平静日子?沉寂有时是比喧嚣更可 怕的!这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了。军人不上战场就象女人嫁不出去一样,梳妆打扮了 十几年却只能看着青春老去。一次,一位姓黄的武警中尉在他的战友们欢送他退伍 时喝多了,对着我泪流满面。这位中尉来自清北的一个小镇,平时我们经常凑在一 起,互递香烟,聊些海峡对岸的事。像他这样从农村出来当兵的,能混个中尉算是 不容易的,如果在战争年代,他很有可能晋升更高的军阶。但是反常的和平却断了 他的机会,也断了他的家里人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这是军人最大的悲哀! 我之所以在这里提到这位黄姓中尉,是因为他在后面的故事中,将扮演举足轻 重的角色。 军人们用汗水消磨着枯燥无味的日子,这跟我用幻想来打发日子,有着异曲同 工之妙。我们都属于那种除了钱之外,什么都不缺的闲人。 有一段日子,我差点下狠心要到外面去转悠了。这样我一边可以摆脱诸多俗务, 例如上司不三不四的官腔,不定期地整理肉麻的歌功颂德的烂文章,女同事们煞有 介事的窃窃私语,升官发财的竞争压力等,最主要的是还可以借机躲债,免去许多 令人尴尬的眼光和电话。在办公室里呆的时间长了,我养成了看电视与读报的习惯, 后来居然搞得一天没看到新闻便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终日失魂落魄。看电视和读 报的时间长了,我开始越来越关心国家大事与世界大事,就像一位半老的妇女热衷 于关心邻居家的日常琐事一样。真正关心起某些不着边际的事是很容易让人上瘾的, 尤其是在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想大多数的“愤青”跟我一样,都是出于生活的空 洞。我们好高骛远,一屋不扫,却整天幻想着扫天下。因此关心时事,并且将自己 设想成有责任感的挥斥方遒的人物,几乎成了我后来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这是我 与老七的本质区别,老七关心的都是些在我看来属于低层次的琐事,例如某位省市 领导在某某宾馆开房间包小姐之类,并以此显示他结交的人员层次之高,拉虎皮做 大旗,于我却是不屑一顾的。 我发现逃避其实也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潇洒。但是,到头来我的出走计划却搁 浅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囊空如洗,底气不足。没钱是件很痛苦的事,对于像我 这样一个负债累累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在外面转上一年时间, 至少也得准备个五万块钱的,不然的话就真成了逃难了。可是以我现在的信誉,哪 怕借上几百块钱都难。我于是打起了捞外快的主意。干我们这行的只要脸皮厚一点, 有点门路,扒点钱还不算太难。一篇几千字的新闻报道,稿酬撑死了就几百块钱, 但报道背后的红包就很可观了。 所以我听了老七的话之后,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我似乎一下子又看到了梦想中 的远方。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