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周凡不知道,诺安的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林幼微。 幼微站在冰冷的栅栏边上,是她,她看到了缨子,她手上的蝴蝶胎记。她知 道报纸上那个低着头的女犯人就是她。 她们面对面坐着,缨子并不知道她是谁,她无法把这个漂亮的女子想象成那 个胖胖的女孩子。她转而欣喜,她没有想到她会再看到她。 两个女生,见面只有十分钟,幼微给了她一包东西,一支口红,她知道她需 要。 她们的见面,是最后一次,彼此心里都清楚,所以缨子显得并不沉默,她给 幼微看了那张照片,两个孩子,还有一对男女,后面是尖尖的教堂,她告诉幼微, 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等她死了以后,把她和嘉伟都葬在那里,因为那是他们父 母所在的地方,她要赎罪。 幼微,离开,在整个N 城里去寻找,她把周凡放在一边。 她完全记得,自己是如何摆脱才能回来,原本就是为了十多年前一次诺言。 她告诉那个男孩子,她会回来。因为只有他在那个时候是唯一不嘲笑她的男孩子, 而缨子是她唯一的小姐妹,她把她最喜欢的刺了她名字的手绢给她,她也告诉她, 她会好好保护它。 但是她的小姐妹要死了。 她也偷偷地去看周凡,她站在电视台的门口,看见他出来。他变了,变成好 看的男子了,只是,脸上多是疲惫。 她跟着他,从医院,一直到监狱,看见他背靠在铁丝网墙边,然后回到医院, 等待嘉伟出来,但是红色灯一直亮着,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她斜靠着,坐在他不 远处,看着他。他痛苦地撕扯着头发,可是最后,嘉伟的头上蒙着厚厚的白布, 她看见他痛苦地哭喊,痛苦自己推向一个无底洞。 他开始把自己锁在那间房子里,日日不出来,而幼微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帮 着缨子去找寻那个地方,那个教堂。她一个一个地找,最后终于在一个山区里找 到那所教堂。 接待她的是个老修女--张霖的姐姐。张霖是照片里的男人,她坐在幼微的边 上告诉她一切,她一句句地听着,忍耐着她痛苦的讲述,那是个悲剧。 她告诉幼微,照片上的女人叫做王兰。 她突然屏住了呼吸,回过神,继续听老修女说,老修女说得有点动情,她边 说边流着眼泪。 其实故事的年代有点老旧,约莫是在二十几年前,那个时候,城市是个遥远 的名词,是个可以拯救自己命运的地方。老修女依然一切都记得。 而二十几年前,有个男人背弃了所有的誓言,离开了那个小村落,他告诉自 己,他要成功,要让那个等待他的女人幸福。 他打拼,他愤怒生活,虽然他后来有了车子,房子,但是他却一直愧疚。 他并没有爱上别人,没有,其实他在那家公司里,是最努力的员工,他要靠 自己的劳力去创造新的生活。他会给那个小村落里写信,他都是会写上亲爱的兰, 我一切都好,署名是爱你的山子。 他们在19岁的时候结婚,因为没有到结婚年龄,所以并没有领结婚证,但是 整个村子都知道,王兰的男人在城市里,她听到总是觉得快乐,虽然她感觉到, 外面有些嫉妒艳羡的目光,但是她心里还是美美的。第二年,在他离开的第二年, 一对龙凤胎降临,她没有告诉山子,她想让他安心地工作。而她根本没有想到, 此刻,她的男人在城市的某个大酒店里举行盛大的婚礼,新娘是公司老总的女儿, 年轻漂亮而且能给他一个机会,在那个城市少奋斗20年的机会。他根本不知道, 这个时候,那个山里他的女人,正在困难地生产,她憋着气,涨红了脸,只为了 那两个孩子的顺利出生。 她的命运,并没有结束,她没有再收到他的来信,她慌张了,她要带着他们 的儿子,去找她的男人,她给她的女儿喂了最后一口奶,就走了。 城市对她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她带着两个孩子,手里抓着几张纸币,坐在 火车站那儿,一坐就是一天。这样大的城市,她不知道去哪儿找,她没有地址, 没有电话,她的男人好像消失了一样。一开始她出来的那股力气早就倦怠光了。 在阳光快没有的时候,另一个男人走近她,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问她,究 竟怎么了。他告诉她,他叫张霖。她一下崩溃了一般,大哭了起来,说孩子的爹 不知道去哪儿了? 张霖,他站在边上看着旁边人群开始骚动,他蹲下来,给她一张粗糙的卫生 纸,她接过,哭泣开始有所缓解。她对着那个男人说,大哥,俺是来找俺男人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相信面前这个男人,或许是因为他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 她跟着他走,而他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他只能把他安置在那家教堂里。 教堂里有他的姐姐,穿着黑色的修女服,白色的头布把整个头都包裹了起来, 他把她交给了她。 王兰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基督的,她站在那座白色的教堂的面前,傻了眼,她 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大,很白,还有一根白色的针尖高高地立在最中间 的位置。 她看不明白里面的大幅画卷,只是看得见那个赤裸的男人被绑在十字架上。 她在那儿安了家,修女们对她很好,她也很能干,教堂里的卫生都让她一个 人打扫,她很安静,不怎么说话,偶尔会坐在一边休息,也是独自一个人。 她的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了,她给家里写信,她说,那个男人写,然后帮她邮 寄出去,她发现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写的,只是告诉他们,她在哪儿,一切都好, 就是这样。 直到有一天,王兰坐在修女的边上,和她们一起看电视,她没有想到,电视 里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男人。他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话语里多是一些冷漠,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名字也改成了罗山。电视明星一样的太太站在他的边上,她 是那么的漂亮。王兰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丑陋,额头上是皱纹,脸上的每一 寸地方都是皱纹,而双手因为长年的劳作,而变得嶙峋,她无法想象,她有什么 资格去要回她的丈夫。 她把这些一直埋了下来。 在这个城市待了半年,而她的孩子也一岁了,她把女儿也接来。教堂里,牧 师给四个孩子洗礼,其中就有她的两个孩子,修女给那四个孩子过生日,另外两 个是孤儿。王兰看了看她的孩子,是那么的幸福,他们至少还有她。 那天,她在教堂的门口和张霖照相,他们单独拍了一张,抱着她的两个孩子 拍了一张。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捧在手心里,怕被弄皱了一样。 那天张霖的笑很吝啬,他勉强地挤出了笑容,因为他和他爱的人的两年之约 快到了。她告诉他,给他们两年,如果两年,他没有取得足够的成绩让她的父母 同意,她无法去违背她的父母,她给他两年。 可是四年了,他努力地干活,但是还是一个货车司机,他丢弃了一切的联络 方式,她找不到他,他以为这样能专心努力地干出些什么,可是最后他还是觉得 自己是无用的人。 教堂里,有一帮孩子,他们都是孤儿,但是他们还是快乐的,这里的人都是 善良的人。王兰渐渐喜欢上这里,她甚至从来不去想着见山子,那个某某集团的 老总。 她带着那些孩子,她也想过就如那些修女一样,一辈子,待在教堂,甚至死 在那儿。 但是她最后还是决定去见山子一面,只是为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得了重病,医生说需要很多钱去治疗,而修女去募捐,去筹集还 是不够,那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她们最后只能看着那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的孩子就这样呆呆地躺在床上,甚至停止治疗,等死。 王兰不能,她告诉张霖关于她的所有的故事,她说她要救治这个孩子,她带 着那张她和张霖的照片去找山子。 罗山坐在对面的老板椅上,黑色严肃的西装掩盖不了他的惊讶。 他走近她,走近那个苍老的女人。 王兰是有点感动,但是她不是来听他忏悔的,她只是希望他救助那个孩子。 她把照片给罗山,欺骗他,身边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那是他们的孩子。她第一 次撒谎,身子有点抖。面对他的背叛,王兰只能靠这个谎言来报复,她不要他回 报她任何,她说,如果你还对我有愧疚的话,请救救这个孩子。 山子并没有拒绝,他去看望那个孩子,和他的太太一起去的,他和那个女人 忏悔,告诉她一切。她是个大度善良的女人,她没有说任何话,而是细心照料这 个孩子,甚至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 而张霖,他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去N 城,去找那个他爱着的女人,他要她再 给他一个机会。两年,再给他两年的时间。 他准备驱车前往的时候,王兰叫住了他,她抱着两个孩子,一个生病的女婴 还有她自己的也在发烧的儿子。张霖带着他们前往医院,然后再转回。 在转回的路途上,张霖的思绪混乱,车子失控,和前面的货车相撞,张霖和 王兰当场死了,而被王兰保护着的女孩还好好的,但是却少了男孩--她自己的儿 子。 那个女婴最后被一姓倪的女人领走,还带走了一张照片。那个女人什么都没 有说,她认领了那个小孩子,甚至没有问我,她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孩子,她死 死抓着照片和那个女婴。 最后,老修女还告诉幼微,王兰的女儿最后被一家还算是不错的家庭接走了, 十几年前,出国了。她说她还见过那个小女孩,小时候胖胖的,只是后来变成什 么样,就完全不知道了。那一家人在眷巷子里。姓林。 而那个被罗山抱走的男孩子,也一直被他们收养,没有送回来。老修女一直 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因为她希望孩子们都好,这也是王兰的希望。 而倪云轻永远都不知道真相,她是可怜的,甚至是可悲的。老修女若是早告 诉她一切或许结果会是另一个样子。 老修女开始哭泣,声音有点大,幼微帮她抹干眼泪,告诉她,他们都好,很 好。 幼微开始心里悄悄地流眼泪,要是早知道一切,缨子就不会死了,她至少不 会内疚,不会痛苦,不会觉得对不起谁。其实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个替代品。而 一切原本真实的却变得不真实。 幼微又一次回到了眷巷,那里开始有动工拆除的迹象,南边的一些房子已经 慢慢倒塌,她想不久,那里的一切将会离开。 她还记得,在眷巷6 排12号,有一家人,当她第一次经过那儿,看见一帮人 在打一个男孩子。她站在一边,他的头上已经血肉模糊了,旁边的老人倒在一边 说,造孽啊造孽啊。她在一边叫,有警察来了。 那一帮人走了,她走了进去,用缨子给她的小手绢给他包扎,那个男孩子基 本是晕厥了,一动不动,然后她就走了。 她知道那个男孩子就是温健,当他挡着她和缨子去路的时候,她就知道。 她好奇地回头看,却只看见那个小脚老婆婆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然后她离开,她害怕又知道什么。 她继续跟着周凡,在周凡住的地方等待,她计算着,他已经一天,两天,三 天……没有出过家门,她就这样坐在对街的地上,看着那个窗帘拉着的屋子。 等有一天,天气凉透了," 云娜" 完全登陆的时候,他终于出来,他把自己 打理得很干净,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这个城市,他甚至是随便买的机票。 她站在他的后面,只听见他说,只要最快离开的飞机票,而她也要了,她和 他一起飞到那儿。 她和他认识,完全没有目的。她爱那样的感觉,虽然他在梦里叫着缨子,缨 子,但是她一点都不介意。她时常想要忘记一切,却又好奇地趁他不在的时候, 翻看那本红色的日记本,上面鲜红地写着:" 结局往往并不是结局,你看到的, 未必是最后真实的结果,我在撒谎,是的,你却是我说出一切真实的原因,仅仅 是因为你--小凡。" 幼微看见缨子一字一句的叙述,比修女叙述的还要痛苦,她的磨难,完全是 因为她是替代幼微,她并不是照片上女人的女儿,王兰不是她的母亲,这些谜底 揭开的时候她却不在。若是早知道,她的生命不会如现在这样,草草地结束,而 她到死还觉得自己羞耻,其实她觉得她和嘉伟的" 乱伦" 让她无法面对,而她完 全不知道,她没有错,一点都没有,真相究竟是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嘉伟和她 都不是王兰的孩子。只是,这一刻,那个男孩子不知道在哪儿? 而周凡也完全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他还是不知道好了,他不属于四个人的轮 回,他站在局外,却一直痛苦。 幼微原本想留住那个孩子,那是她和周凡的,但是周凡还爱着缨子,他无法 把她抹掉,而他或许还深刻地觉得,那是一种背叛,他对缨子背叛,罪证就是那 个孩子。所以她决定让他死,草草地死去。这样周凡就能没有任何的愧疚。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再去争取,周凡不属于自己,一点都不。她该把周凡还 回去,这个争执了十多年的爱情应该埋在心里面,因为和缨子、周凡比起来,她 的爱只是微小的,连抗争的能力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或许该离开,离开N 城,离开周凡,把一切的美好都留下,就当 是一个梦。但是在离开的时候她决定给周凡一个礼物,让他不再痛苦,好好地活 着。 她开始决定和小凡说故事,那个故事叫《遗》,关于王兰以及四个孩子的故 事。她不知道小凡有没有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