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的手!我的手!还给我!快还给我!!” 这个二十岁左右叫贾铭的病人醒来后,就一直在声嘶力竭的吼叫,那已经变 调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的。他的左手少了一半,只剩下僵直的大拇指,手 掌上的肌肉开始萎缩,露出森森白骨。 庄大夫和两个男护理把他按在床上清创,对贾铭的叫喊有些不耐烦。 “还呆着干什么?再给他来一针!” “可是,已经是第三针了,这违反……” “我叫你打你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张春禾,手术室准备的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 我慌忙回答,竟没有了往日的镇定。庄大夫转身皱着眉着盯了我一眼,没有 说话。 不一会,身材瘦小的贾铭就被送进手术室,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这张脸让人过目不忘,斑斑血迹浸染了鼻梁以下的部分,像是他曾抱着自己的断 手啃食过一般,可是咧开的嘴唇内,牙齿却是雪白的。面颊神经质的抖动,狰狞 可怖。 虽然贾铭注被射了四支镇定剂,但他仍清醒着,只是有些茫然,扭曲的面孔 透出让人不安的怨恨,那双恶毒的眼睛木然的在手术室里扫来扫去,像在寻找什 么目标。 “他是手没了,不是鼻子掉了。好了,现在开始手术。” 我的目光终于从贾铭脸上移开,心里有些害怕。 庄大夫双手擎在半空中,扫视一周,然后接过手术刀开始手术。 “他的断手。” 护士在一旁递过,盘子里摆着一些零碎的手指。 “不是吧,这是他的手?我还以为是炖排骨。” 庄大夫夸张的说,他是想缓解一下手术室里的紧张气氛。但本应处在昏迷状 态的贾铭却突然清醒过来,猛的坐起,两眼通红的盯着庄大夫。 “那是我的手!” “你?” 庄大夫一愣,本能的后退一步,而手术室里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 我就站在庄大夫左边,目光与贾铭的双眼接触,浑身顿时一凉,止血钳没捏 得住掉落在地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的瞳孔扩散几乎占据整个眼球,而在那漆黑的 中央,却似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瞳孔,射出邪恶的目光。我像是要被吸进那黑暗 里,血液不停的涌向大脑,心跳的难以平复。 贾铭说完话后,一声不响的又倒下了,伤口被扯动再次涌出鲜血。 “同志们,别发呆了,再不干活他就要流血流死了。” 庄大夫只片刻就恢复了往日的风采,依旧风趣给我的解说手术中可能会遇到 的情况,及应对方法。手术室里其他人也都渐渐镇定下来,开始认真工作。 只是,我的眼角无意中看到,庄大夫在手术台下的衣角,在抑制不住的抖动。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却又想隐瞒。 手术还算顺利,只是贾铭的断手不知什么缘故被浸过机油,似乎还被火焚烧 过,创伤面的组织已经坏死,因此手术后,贾铭的左手有些畸形,模样很恐怖。 在贾铭送来后,庄大夫给院长汇报过情况,院长认为这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 立即电话通知各科室的人都到医院会诊,并通知媒体进行报道,甚至还免除了贾 铭的一切医疗费用。更主要的是,院长决定让我们这批六名实习医生都跟进手术 室,让主治医生全程辅导。 我还记得院长在做准备工作时,对我们六个人说的话:你们就是我们第一人 民医院的希望啊! “妈的,吓死老子了,这个姓贾的真他妈的是个怪物!” 手术结束后,在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们几个实习医生时,神经科的实习生周弼 说,其他人也都开始热闹起来。 “是啊,四支镇定剂都放不倒,简直就不是正常人类!” “你们听说没有,十多年前,医院接治过一个老头,车祸截肢,院长主刀, 手术后就死了。火化时忘了把腿带走,之后医院就开始闹鬼……对对,就是那老 头。我听说,这个贾铭就是那老头的儿子!” “净瞎扯,贾铭才多大,怎么可能是十多年前一老头的儿子?” “你还别不信,手术前我看见庄大夫和院长在讨论什么,我路过办公室时听 见的,他们说的就是那个闹鬼的病人。庄大夫说:贾铭肯定是他儿子,院长说: 没事,当年是我主刀,就算找也是找我,你怕个什么?” 我一下子想起庄秦给我讲的鬼故事,顿时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述。 正在这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庄大夫出现众人面前。 “你们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去写总结?等着你们的上级领导给你们写啊?张 春禾,你来一下。” 一直坐在饮水机旁保持安静的我站起来,对大家抱歉的一笑,走向门边。 “张春禾,一会我送你吧!” 周弼忙站起来,休息室里立即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我,等待我 的反应。我转身勉强对周弼笑了笑,眼睛在他热切的脸上扫过,心里却没有一丝 波澜。 “不用了,今晚我值班。” 走出休息室后,身后响起一片哄笑声,还有周弼在争辩着什么。我在走廊里 慢慢的走着,眼睛不知为何闪现着刚才的那一幕,周弼热切的目光变得灰暗的刹 那,让我莫名的心痛。这像是在一潭静水投下了石子,引起道道涟漪。 周弼比我大两岁,是个英俊的阳光大男孩,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匪气,整天粗 话不离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上医大的。我们是一起到第一人民医院报道的, 他很照顾我,有些大哥哥的味道,让我见识了他粗线条下真实的自我,敏感细致 的男人。这样一个有事业前途而且英俊的好男人,大概是所有女人都喜欢的吧, 可是为什么我对他却没一点感觉呢? 心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来,却又有些羞涩,甚至还有些期待。 脸有些发热,我匆忙低下头去,在记者和病人间穿插而过。 “你对今天的手术怎么看?” 回到骨科办公室,庄秦问。我有些茫然,神思还停留在刚才的恍惚中。庄大 夫没有继续问,而是不安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他只有在遇到棘手的问题时才会 这样,难道今天的手术不顺利吗?我清醒过来,仔细回忆手术的每一个步骤,似 乎并没什么不妥。 “我看愈合的机率很大。” 庄大夫摇摇头,目光直视过来,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鬼故事吗?那是真的,贾铭就是那个死囚的儿子!我感 觉到了,他,又回来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