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与内衣店隔街而望的货栈,内森·布恩就坐在它的二层房间里。通过夜视镜,他看 着玛亚离开索恩居住的小楼,沿着人行道走下去。布恩已经拍到索恩的女儿抵达机场时 的照片,可在这里再次看到她还是让他很高兴。这些日子他干的活儿可真不少,盯着电 脑监视器,检查往来电话和信用卡账单,阅读来自十几个不同国家的医疗报告和警方通 报。眼见一个活生生的哈乐根有助于他重新回到现实中来。敌人仍然存在——至少他们 中的几个还在——他的责任就是把他们都消灭。 两年前,巴基斯坦的枪战发生以后,他发现了玛亚住在伦敦。她的日常表现提示出, 她反感哈乐根的暴力,决定过一种正常的生活。弟兄会上层主张处决玛亚,但布恩的一 封长长的电子邮件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他知道玛亚会带出索恩、林登和圣母祈福的线索。 这三个哈乐根仍然是有威胁性的。有必要寻踪觅迹,加以剿灭。 怕玛亚注意到有人跟踪,布恩在伦敦时就派了一队技术人员进入她的公寓,在她的 每件行李中都装上了微型跟踪器。即便带其中一件去邻居家,GPS 卫星都会向弟兄会的 电脑发出警报。玛亚选择最普通的方式来布拉格是他的幸运。有时候,哈乐根就神不知 鬼不觉地在一个国家消失,然后,又以全新的身份在几千公里外的地方重新出现。 布恩从无线电耳机里听到卢特卡的声音。“现在怎么样?”卢特卡问。“要不要跟 着她?” “那是霍尔沃的事。他能处理好。索恩是基本目标。今夜晚些时候再对付玛亚。” 卢特卡和三名技术人员在一辆停靠在拐角处的厢式送货车上仰坐着。卢特卡是捷克 人,警察上尉,应该是这个管片的负责人。技术人员只管干自己的专业,到点儿就下班 回家。 在卢特卡的帮助下,布恩在本地雇了两名职业杀手。受雇者就在他身后坐着,随时 待命。那个马札尔人1 是个不会说英语的壮汉。他的朋友是塞尔维亚人,退伍军人,能 讲4 国语言,似乎很有头脑,但布恩并不相信他。此人应该是那种稍遇抵抗就会向后转 的人。 屋里很冷,布恩穿着晴雨毛皮大衣和毛线帽。他的军人式的短发和钢边眼镜让他看 上去颇有些适度的威严,像个每逢周末都要跑马拉松的化学工程师。 “咱们动吧,”卢特卡说。 “不。” “玛亚是步行回饭店的。我看索恩今晚不会有客人了。” “你不了解这些人。我可清楚。他们行事谨慎,难以预料。索恩也许决定离家。玛 亚也很有可能来个回马枪。咱们不妨等上10分钟,看看会发生什么。” 布恩把夜视镜调低,继续观察街道。这6 年他为之工作的弟兄会,是一个有各国人 士参加的小团体,他们因对未来有着独特的看法而联合起来。弟兄会——敌人称之为 “塔布拉”——志在摧毁和消灭哈乐根和游侠。 布恩是弟兄会和雇佣杀手之间的联络员。他发现,与塞尔维亚人和卢特卡上尉这样 的人打交道并不难。受雇者要的永远是金钱或其他好处。价,先和他们侃着,钱,付不 付再说。 尽管也从弟兄会那里领取大笔的薪酬,但布恩从不认为自己是受雇者。两年前,他 被允许阅读名为“知识”的著作集,这令他对弟兄会的宗旨和哲学思想有了更深刻的认 识。知识让布恩意识到,他是与无序的力量进行历史性斗争的一分子。弟兄会及其盟友 已接近于完美和谐社会的建立了,但是,这个新体制,只要有游侠在,就无法存活,那 些已经得到公认的观点,又将面临挑战。和平和繁荣,只有在人们不再提出新问题并接 受现成的答案时,才能实现。 游侠将混沌带入这个世界,但布恩并不恨他们。一个游侠生来就有跨越一切的能力 ;他们对自己奇怪的遗传也是无能为力。哈乐根就不同了。他们尽管有家庭,可每个男 女成员都会做出保护游侠的选择。他们深思熟虑的随意性与主宰着布恩生活的准则完全 是格格不入的。 早几年,布恩去香港杀一个名叫龙青铜的哈乐根。搜身时除了一般的武器和假护照 以外,还有一个叫随意号码生发器的电子装置。那东西相当于一个微型电脑,只要按键 就出数字。哈乐根有时会用它来做出决定。单数意味着做,双数代表不做。按下按钮, 数字生发器告诉你该往哪儿去。 布恩还记得,自己坐在饭店房间里,把那个东西研究了半天。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生 活呢?依他个人的看法,但凡靠数字生发器决定生活道路者,均在杀无赦之列。秩序和 纪律是挽救西方文明于崩溃的不二法门。你惟一要做的就是着眼于这个社会的边缘,看 看人们的生活要是决定于随意的选择,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两分钟过去了。他按下手表上的一个钮,该装置闪现出他的脉搏和体温。此刻是压 力状态,布恩满意地发现,他的脉搏只比平时快了6 下。他对自己休息和锻炼时的脉搏、 体内脂肪比例、胆固醇、卡路里消耗量都了如指掌。 随着划燃火柴的声音,一股香烟味儿飘了过来。布恩转过头去,看到塞尔维亚人正 在喷云吐雾。 “掐喽。” “为什么?” “我不愿呼吸有毒空气。” 塞尔维亚人咧咧嘴。“你啥也吸不着,我的朋友。这是我的烟。” 布恩起身从窗前走开。在他评估对手时,脸上是不带表情的。此人能构成威胁吗? 为使行动成功,是否值得吓他一下呢?他的反应会有多快? 布恩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摸到剃刀后,把它紧紧地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立刻 把香烟掐灭。” “等我吸完。” 布恩手起刀落之际,香烟的火头儿已被削落在地。不等塞尔维亚人反应过来,布恩 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上的剃刀已顶在那人的右眼前,距离刚好是四分之一英寸。 “如果我挑开你的眼球,我这张脸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你的 余生将在对我的思念中度过,约瑟夫。记忆将在你的脑海中燃烧。” “求求你,”塞尔维亚人咕哝道。“求你别这样……” 布恩撤步,收起剃刀。他瞟了一眼马札尔人。壮汉的表情说明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走回窗前时,耳机里传来卢特卡上尉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还要等?” “咱们不等了,”布恩说。“跟斯基普和杰米说,该他们挣钱了。” 斯基普和杰米·托德这对兄弟是来自芝加哥的电子监视器专家。哥俩都是矮胖之人, 褐色的连体工作服也彼此一样。布恩从夜视镜里看到,两人从货车上搬下铝合金的梯子, 沿着人行道往内衣店走去。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因线路故障被召来的电工。 斯基普打开梯子,杰米爬向内衣店窗户上挂的招牌。一个今早装上去的无线电遥控 的微型摄像头,早已隐密地把玛亚经过内衣店的过程摄录下来。 通往索恩公寓的入口上方有一顶金属的天篷,监视器的摄像头就装在它的内侧。杰 米第二次爬上梯子,用一个微型DVD 摄录机替换了原来的摄像头。兄弟俩的活儿干完了, 收起梯子回到货车上。三分钟的工作,他们挣了10,000 美元,外加到克鲁尼大街免费 逛一趟窑 “准备好,”布恩对卢特卡上尉说。“我们下来了。” “哈克尼斯怎么办?” “让他留在货车上。安全之后咱们带他上楼。” 布恩把夜视镜收妥,装入衣兜,对本地的受雇者说,“该走了。” 塞尔维亚人对马札尔人嘀咕了一句什么,两个男人随即站起身来。 “进入公寓时要小心,”布恩说。“哈乐根是很危险的。受到攻击时,他们会立即 做出反应。” 这会儿的塞尔维亚人又有了自信了。“对你们,也许他们是危险的。但在我和我的 朋友这儿,没有任何问题。” “哈乐根不是正常人。从整个童年起,他们学到的就是如何杀敌。” 三人下楼,上街,和卢特卡会合。警察上尉在街灯下显得面色苍白。“要是失灵了 可怎么办?” “如果害怕了,你可以和哈克尼斯留在货车里,但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布恩碰了 碰警察的胳膊。“别担心。凡是我组织的行动,什么岔子都不会出。” 布恩领着这些男人横过马路,朝索恩的大门走去,同时,拔出他激光制导的自动手 枪。他的左手握着一部无线电控制器。他拨动了黄色按钮,DVD 开始播放玛亚半小时前 站在人行道上的影象。左看看。右看看。各就各位了。他按响了门铃后,安静地等待。 楼上,年轻的俄国人——总不会是索恩本人吧——凑到闭路电视监视器跟前,在屏幕上 看到的是玛亚。门锁打开了。一行人鱼贯而入。 4 个男人拾级而上。在这里的铁门前,卢特卡拿出了一台录音机。 “声纹识别,请吧,”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 从卢特卡手里的录音机里,传出今天白天玛亚在出租车里嚷嚷的声音:“打开这该 死的门。打开……” 电子门锁打开了,布恩是第一个进去的人。满身刺青的俄罗斯小伙儿,手拿着一块 餐巾,愕然而立。布恩举起自动手枪,近距离开火。9 毫米的子弹射中俄国人的前胸, 就像是一记千钧重拳,打得他向后翻倒。 大概是想抢得杀死第二个目标的奖金吧,马札尔人头一个绕过把房间一分为二的矮 墙,向里面冲去。布恩听到壮汉的一声惊呼,急忙往里面跑,卢特卡和塞尔维亚人紧跟 其后。他们进到厨房间,看到马札尔人的脸扎在索恩的膝头,双腿却拖在地板上,肩膀 则杵在轮椅的扶手之间。索恩正试图推开那庞大的身躯,抓他的剑。 “抓住他的胳膊,”布恩下令。“快!照我说的做!” 塞尔维亚人和卢特卡抓住了索恩的双臂,控制了他。轮椅上到处是血。当布恩把马 札尔人的身体搬开时,发现一把飞刀的刀身已完整地插进他的喉咙。马札尔人死在这把 刀下,惯性令他前扑,撞在了轮椅上。 “靠后。把他弄到那边去,”布恩指挥着他们。“小心。不要让血沾到你们的鞋上。 他拿出一团塑料绑绳,将索恩的手脚捆在一起。停当之后,他后退一步,仔细端详着这 个早已不能行走的哈乐根。被击败的索恩气势上并没有被压倒。 “很高兴见到你,索恩。我是内森·布恩。两年前在巴基斯坦让你漏网,我一直都 惦记着你呢。时间过得很快,不是吗?” “我不和塔布拉的雇佣兵讲话,”索恩安静地说。布恩从录下来的电话录音里听过 这个哈乐根的声音。还是真声更深沉,更有威慑性。 布恩扫视了一下房间。“我喜欢你这套公寓,索恩。我说的是真话。干净而简朴。 有品位的色调。不是废物的堆砌,你喜欢的是极简抽象派。” “如果你想杀我,那就趁现在。别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谈话上。” 布恩向卢特卡和塞尔维亚人示意。两人拖着马札尔人的尸体出去了。 “长期战争已经结束。游侠消失,哈乐根落败。我可以立刻杀了你,但我还需要你 帮助我完成工作。” “我不会背叛任何人。” “合作能让玛亚过上一种正常的生活。不合作,她会死得很不痛快。我雇的人,在 巴基斯坦抓住那个中国哈乐根后,奸污了她两天两夜。他们喜欢她敢顶嘴、反抗。我猜 想,本地女人在类似情况下,早放弃了。” 索恩没有出声,布恩琢磨着,他是在权衡轻重。他爱他的女儿吗?哈乐根会有那种 情感吗?索恩手臂上的肌肉紧绷,试图挣脱捆在手脚上的绳索。他放弃了,颓靠在轮椅 上。 “杀了我,”他小声说。“快点儿。” 布恩打开头戴式耳机的开关,对着话筒说:“哈克尼斯先生,请带着你的家伙事儿 上楼来。这里已经安全。” 塞尔维亚人和卢特卡把索恩弄进卧室,把他掼到地板上。几分钟后,哈克尼斯出现, 随身带着一个笨重的手提箱。他是个上了岁数的英国人,很少说话,但布恩以为,要是 在一家餐馆里,谁都会离他远远的。不为别的,此公那发黄的牙齿和苍白的肤色,让人 联想到死亡和腐烂。 “我知道哈乐根梦想的是什么。光荣的死亡。是这么说的吧?这一点我可以满足你 ——让你的生命结束得体面而又不失尊严。但你得给我一些回报。告诉我怎么找到你那 两位朋友,林登和圣母祈福。如果你拒绝,也有更蒙羞受辱的选择……” 哈克尼斯在卧室门道处放下箱子。箱子顶上有气孔,用粗硬的铁网盖着。里面传出 抓挠金属箱底和刺耳的喘息声。 布恩从兜里掏出剃刀。“当你们哈乐根沉迷于中世纪的梦想中不能自拔时,弟兄会 找到了新的知识源泉。遗传工程的难题得到了解决。” 布恩切开了哈乐根眼睛下方的皮肤。箱子里的动物能闻到索恩鲜血的味道了。接着, 是怪了怪气的笑声,箱子里乒乓乱响,还有抓挠铁网的声音。 “这头畜生被植入了攻击性基因,没有它怕的东西。它只会攻击,根本不会考虑自 身的安危。这可不是什么光荣之死。你会被当成肉块儿吃掉。” 卢特卡上尉离开了门道,回起居室去了。塞尔维亚人好奇又害怕。他在门道上离哈 克尼斯几步远的地方站着。 “最后的机会。给我句实话。承认我们的胜利吧。” 索恩打了个滚,变了个姿势,盯着那个箱子看。布恩意识到,这位哈乐根如果真被 攻击的话一定会反抗,哪怕是用身体压,用头撞。 “该想的都想到,”他慢慢说。“这可是一种光荣之死。” 布恩朝门道那边退去,同时掏出枪来。等那个畜生结果了索恩,他也得结果了那畜 生。笑声停止了,那畜生进入了扑食前的静止状态,它在等待。布恩朝哈克尼斯点了点 头。那老家伙跨坐在箱子上,慢慢拉起了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