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飞机向西飞向美国,就像是在追逐黑暗。当座舱服务员拧亮照明灯的时候,玛亚摘 掉眼罩,向窗外瞥了一眼。东方地平线上的一抹阳光勾勒出下面的沙漠。飞机正从内华 达和亚利桑那上空掠过;她不是很有把握。隐约可见小镇上的一束光亮。更远的地方, 一条河流的黑线蜿蜒地划过陆地。 她拒绝了早餐和免费香槟,但却接受了加热烤饼、草莓和浓缩奶油。玛亚还能依稀 记起母亲张罗的下午茶是总少不了烤饼的。那是一天里她感觉像普通小女孩儿的惟一时 刻,坐在小桌前读漫画书,母亲则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浓茶加大量奶油和糖。涂有面包 粉的冻鱼条。米饭布丁。曲奇饼。切成小手指大小的面包片,她母亲管这个叫士兵。 在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落地的时候,玛亚去了机身后面的洗手间。她把门锁上,把正 在使用的护照打开,别在镜面与墙面之间的缝隙上,对照自己现在的模样。现在的玛亚 眼睛是褐色,因为她戴了特制的隐形眼镜。不幸的是,飞机离开西思罗机场已经三个小 时了,她的面药已开始失效。 她打开皮包,取出注射器和修饰用稀释甾类化合物。这些物质被伪装成胰岛素补充 剂,药箱里还放了一封看上去很有权威性的医生亲笔信,说她是一位糖尿病患者。看着 镜中自己的脸,玛亚小心翼翼地把针头插进颊肌,将半管药剂注射进去。 把甾类化合物的事情办完,她又把水池里放满水,从皮包里取出一个试管,把指屏 剂倒入冷水中。明胶物呈灰白色,薄而脆;与动物肠子的切片很像。 玛亚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假香水瓶,抹一点儿黏合剂在左手食指上。她把手插入水中, 套上指屏后迅速出水。指屏上有被移民局数字扫描仪认可的另一枚指纹。飞机降落之前, 她必须用指甲锉把她指甲盖上的黏合剂锉掉。 玛亚等了两分钟,让第一个指屏干透。然后,打开第二个试管瓶,给右手的食指做。 飞机遇上一个湍流,开始在空中蹦高。厕所里的红色警示灯频闪。请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注意力集中,她对自己说。你不能出错。当她套上指屏时,飞机来了个急坠,脆性 极大的明胶破裂了。 玛亚的后背撞在了墙上,胃里一阵作呕。她只有一枚备用的指屏,如果她再不成功, 那么她极有可能在降落美国的同时遭到逮捕。塔布拉在她供职于伦敦的设计公司期间, 很有可能已经获取了她的指纹。对他们而言,往美国移民局由指纹扫描仪激发的电脑里, 输入虚假的信息,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疑人员。恐怖主义者联系人。立即拘押。 玛亚打开第三个试管瓶,把惟一一个备用指屏倒进池水中。再次将黄色的黏合剂涂 在右手的食指上,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水中。 “抱歉!”客舱服务员扣击着厕所门。“请立即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马上就好。” “飞行员已开启座椅安全灯!按照规定要求,所有乘客都须回座!” “我——我觉得不太舒服,”玛亚说。“再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 脖子上开始出汗。这次她慢慢喘气,让肺里吸满空气,套上指屏,从水中收手。还 没干的明胶,在她手指上闪闪发亮。 客舱服务员,一位上了点儿年纪的妇女,在玛亚回座位的时候一直瞪着她。“你没 看到指示灯吗?” “我很抱歉,”玛亚小声说。“但我觉得胃里很不舒服。我肯定你能理解。” 当她系好座椅皮带,为战斗做精神准备时,飞机又开始蹦跳起来。哈乐根在头次抵 达一个陌生的国度时,来接头的当地联系人会把枪、钱和身份证交到哈乐根手上。玛亚 带着剑和刀,都藏在摄像机的三脚架里。武器和三脚架都是在巴塞罗纳手工制作,出自 加泰罗尼亚一位造剑师之手,他用自己的X 光机一一检查过。 谢泼德应该到机场来接她,但是,这位美国哈乐根显露出他一如既往的能力欠缺。 在玛亚离开伦敦的前三天,谢泼德几次改变主意,最后发来一封电邮,称他已被跟踪, 行动必须小心。谢泼德联络了一位琼西,此人许诺会出现在目的地。 “琼西”是一种绰号,指艾萨克·T.琼斯的神教成员。他们是非洲裔美国人的一个 小团体,其成员个个相信,一位名叫艾萨克·琼斯的游侠是行走大地的最伟大的预言家。 琼斯是生活在1880年代的阿肯色。像许多游侠一样,他也把宣扬精神讯息为己任,逐渐 开始传播于统治集团不利的思想。在南阿肯色,收益分成1 的黑白佃农被一伙势力强大 的地主控制着。预言家告诉这些穷苦的农民,撕毁那些使他们沦为经济奴隶的合同。 1889年,艾萨克·琼斯被诬告触碰了到他店里修鞋的白人妇女。他被镇上的警察逮 捕,当夜被一个倡导私刑的暴民打破他的牢门后杀害。琼斯殉难当晚,一个名叫扎卡里 ·戈德曼的旅行推销员曾到过牢间。当暴徒闯入时,戈德曼用警察的手枪,另两位用撬 杠,杀死了三个人。暴民制服了戈德曼,阉割了这个年轻人又把他活活烧死,就在烧死 艾萨克·琼斯的那堆火上。 只有最真实的信奉者才知道实情:扎卡里·戈德曼是一位以庙堂之狮名之的哈乐根, 他去杰克逊城是带着足够的现金的,目的就是贿赂镇警察,放预言家出城。当警察溜之 大吉时,戈德曼仍滞留狱中,死于保卫游侠的战斗。 神教一直是哈乐根的盟友,但在过去的10年间,关系有所变化。一部分琼西认为, 戈德曼并非真在狱中,是哈乐根添油加醋,编出了符合他们利益的故事。另有一些人认 为,教会已为哈乐根做了许多好事,戈德曼的事迹在多年前已得到回报。这个世界上还 有哈乐根存在令他们不安,因为新的关系无论如何不该把预言书的教诲排挤掉。只有一 小部分固执的琼西自称DNP ——“债未偿”的缩写。哈乐根死在预言家殉难之际,那是 他们死得其所。 在洛杉矶机场,玛亚提上她的衣包、摄像机盒、三脚架,用她的德国护照通过了移 民局的检查。隐形眼镜和指屏表现完好。 “欢迎到美国来,”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说,玛亚则报以彬彬有礼的微笑。她循着没 有任何语言提示的绿色引导牌,经过一条长长的坡道,往接待区走去。 有几百人紧贴在铁栅栏上,等待抵达乘客。一名利姆辛车司机举起了写有“莱利” 二字的纸板。一个穿紧身裙和高跟鞋的年轻妇女紧跑两步,将一位美军士兵拥入怀中。 年轻女人为了她骨瘦如柴的男朋友,又是笑,又是哭,像个傻瓜,弄得玛亚还真有几分 妒忌。爱,会使你异常脆弱;如果你把真心给了别个,他们不是离开你就是死去。但是, 种种爱的景象还是将她包围。人们在门口处紧紧相拥,摇晃着家制的招牌。我们爱你, 戴维!欢迎回家! 她对如何找到琼西毫无概念。就像在找朋友那样举动,玛亚也东张西望地走过出口。 可恶的谢泼德,她心里骂道。他祖父是靠波罗的海讨生活的德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 期间,救过好几百条人命。而孙子顶着这个充满荣耀的哈乐根之名,却愚蠢之极。 玛亚已走到出口的尽头,她转过身,回望安检屏障。也许她应该放弃,转而去找林 登知会她的备用联系人:住在机场南部的一个名叫托马斯的男人。想想父亲一生都在做 这样的事,去到陌生的国度,招徕受雇者,找到游侠。现在轮到她亲自上阵了,觉得心 里没底,有些害怕。 她给自己设了5 分钟的最后期限,这时,她注意到问讯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位着一身 白装的年轻黑人妇女。这个女人手捧的一小把玫瑰像是欢迎礼物。和那几朵花同时映入 眼帘的还有三个闪亮而又扁平的菱形——哈乐根的记号。在玛亚向问讯处靠近时,她看 到年轻女人的连衣裙上别着一幅小小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表情肃穆的黑种男人。这是艾 萨克·T.琼斯生前的惟一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