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加布里埃尔沿着圣迭戈高速路的排水渠走。 时近黎明。东方的地平线上一抹橘红。轿车、卡车、拖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 驶向南方。 突袭泡泡先生服装厂的那帮人,想必在等他返回西洛杉矶的家。他的本田摩托还在 服装厂,而他现在需要有一辆车用。在纽约或香港——任何一座人群混杂的城市——无 论是在地铁还是人群中,他都会自我迷失。而在洛杉矶,步行的人,不是无家可归者便 是非法移民。不过,要是有一辆摩托车骑着,立刻就会被街面上和高速路上鱼龙混杂的 车流所淹没。 一个叫福斯特的老头住的和他隔两个门。后院里有个铁皮顶的工具房。加布里埃尔 攀上隔开街面和房屋的水泥墙,再跳到工具屋的房顶上。除了看到更多的一片屋顶,还 看到一辆电厂的抢修车停在街边。在墙上站了几分钟,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抢修 车的驾驶室里闪过一点光亮。那是里面的人在点燃一支香烟。 加布里埃尔离开屋顶,匍匐着从墙头溜到地面上。这会儿的太阳已经升上来,就像 是一排破房子后面升起来一个脏气球。要干就趁现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他们在 这儿等了一夜,那这会儿肯定是半睡不醒的。 他又回到墙边,攀住墙头,翻进他杂草丛生的后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跑向 车库,跨入侧门。他那辆意大利产的摩托古齐就停在车库的中央。那巨大的引擎、黑色 的油箱、比赛型的短把手,总让他想起已踏上黄沙场地的斗牛。 加布里埃尔一拳砸在启动车库门的按钮上,跨上车座,发动引擎。铁门吱吱嘎嘎往 上升。看到已有5 英尺的高度,他已开始加油。 从卡车上跳下来三个男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扑来。加布里埃尔还在房子与主 路之间时,一个穿蓝夹克的男人冲着他举起了一件武器。这个手枪状的东西像是近距离 使用的催泪弹发射器,附件是一个防毒面具。结果证实那不过是个塞满重物的塑料袋。 摩托车的侧面受到重击,猛然歪向一边。 无论如何不能停下来,加布里埃尔心想。也不能减速。左手加了一把力气,终于恢 复了平衡,加速朝街区的尽头驶去。他回过头去瞥了一眼,三个人都向抢修车跑去。 加布里埃尔拐了个角度很死的小弯,古齐的后轮毂蹭到了砾石路面上。他加油再加 油,冲起的速度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可这时的他已和机器浑然一体,两下 里互相给劲儿,他握紧车把,闯过了一个红灯。 他巡行于街头,往南去了康普顿,然后又折回头重返洛杉矶。到了正午时分,他匀 速驶过维尔希尔与邦尼的交叉路口,可是,迈克尔并没有如约在那里等候。加布里埃尔 用现金买了些油加上,骑车往南去了圣巴巴拉,在一家离海几英里远的旧旅店里过了一 夜。转天他又回了一趟洛杉矶,但迈克尔还是没有出现在那个街角。 加布里埃尔买了好几份报纸,读遍了每一篇有关洛杉矶的报道。谁也没提发生在服 装厂的枪战。他知道报纸和电视的报道有一定程度的真实。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属于另 一种意义上的真实,像是有个并行的世界。他身边的一切,各种群体升降沉浮,构成新 的传统,打破旧有的规则,而这个大网络则装傻充愣说,电视上呈现的面貌,是惟一重 要的故事。 在那天余下来的时间里,除了给车加油和给自己加水,他就没停下来过。加布里埃 尔心里明白,他应该为自己找个藏身之地,但紧张的神经还是驱使他向前向前。就在他 愈加疲惫之际,洛杉矶也变得支离破碎,孤立的影象与这些碎片已没有内在的联系。一 条年轻女人的光腿从车里伸出来。保险杠上贴着自吹自擂的话,我的孩子是个光荣的大 学生。沟渠中枯死的棕榈树叶。办公大楼投下的正午荫凉。红灯变绿,他驶向没有方向 的前方。 在洛杉矶,加布里埃尔也有过几个作为约会对象的女人,但那种关系也就保持了一 两个月。如果他表示出要到她们家里暂避一时的话,那肯定不会换来好脸。他也有几个 喜欢跳伞和摩托车的男性朋友,但关系并没有铁到那种程度。为避开大网络计,他应该 切断除哥哥以外的所有关系。 沿日落大道东行,他想到了玛吉·雷斯尼克。他相信这位律师;她应该知道该怎么 办。下了日落大道,他上了通往冷水峡的温迪路。 玛吉的家在一个挺陡的坡道上。车库在整座房子的地下部分,地面上的玻璃钢建筑 分为三层,从低到高,渐次缩小,像一块宝塔形的婚礼蛋糕。这会儿已近午夜了,可屋 里的灯还亮着。加布里埃尔按了门铃,来开门的玛吉,穿着绒布浴袍和毛茸茸的拖鞋。 “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兜风吧。天又冷有黑,我也累了。起码还有三份证词要看。” “我需要跟你谈谈。” “出了什么事?遇到麻烦啦?” 加布里埃尔点点头。 玛吉退后一步。“那就进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想这也是我做刑辩律师的 原因。” 尽管玛吉讨厌烹调,她还是让设计师做了个超大的厨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挂钩 上,炒勺、煎锅一应俱全。木架上亮晶晶的葡萄酒杯排列整齐。不锈钢的大冰箱上有4 瓶香槟,还有一个中餐的外卖盒子。在玛吉泡茶的时候,加布里埃尔在灶台旁找地方坐 下。仅仅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有可能给她带来危险,可他不把窝在心里的话倒出来就要 憋死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动中,童年的记忆,控制不住地要冒出来。玛吉倒了 杯茶给他,在他对面坐下,点燃一支香烟。“好吧。眼下,我就是你的律师。你所说的 一切都是保密的,除非你要谋划一场犯罪。”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摆摆手,一缕烟香弥散在空气中。“你当然有错,加布里埃尔。我们都与罪行有 染。而根本的问题是:警察有没有在找你?” 加布里埃尔简要地讲述了他母亲的死,高速路上袭击迈克尔的人,和泡泡先生的会 面以及服装厂事件。整个过程中,玛吉几乎未插一言,只偶尔问某个事实他是如何得知 的。 “我琢磨着,还是迈克尔把你搅进麻烦里来的,”她说。“那些通过政府藏钱的人, 通常都与其他罪案有牵连。如果迈克尔停止从办公大楼的收入里还钱,他们是不会报警 的。他们会雇些粗人,先把他找到。” “这里面恐怕有别的牵扯,”加布里埃尔说。“当我们在南达科他长大时,有人来 找我们的父亲。他们把我们家烧了,我父亲不知所终,可我们从未弄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我母亲临终前给我们讲了个离奇的故事。” 加布里埃尔平时最忌讳讲他的家史,而现在他却欲罢不能。他们在南达科他州生活 的一些细节,病榻上的母亲讲过的话,他都和盘托出。而玛吉,大部分时间用来倾听委 托人讲述案情,早已修炼出必要的耐心,只要讲故事的嘴不停,她是不会插话的。 “就这些了,加布里埃尔?再没其他细节了?” “我能记得的就这些。” “来点儿白兰地?” “现在不要。” 玛吉拿出一瓶上好的陈年佳酿,给自己点斟些许。“我可不打算给你母亲的话打上 折扣,但它的确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人们搅进麻烦里,通常是因为性、自负或钱。有 时候,同一件事里三者都有。迈克尔跟你提及的那个黑帮——温森特·托雷利——的确 在大西洋城被杀。从你讲给我的情况看,我觉得迈克尔是想接受非法的财政支持,然后 又算计着不还这笔钱。” “你认为迈克尔这会儿没事吧?” “可能。如果他们想保住自己的投资,他们就得让他活着。” “我要帮他的话应该怎么做呢?” “你没有什么好做的,”玛吉说。“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我要不要往里搅和?我 看你也没什么钱吧?” 加布里埃尔摇头。 “我的确喜欢你,加布里埃尔。你从不对我说谎,这一点非常可喜。我这大半辈子 净跟职业骗子打交道了。真是烦人啊。” “我只是要听一些忠告,玛吉。我可不愿把你牵扯到险情中去。” “生活本身就是险情。所以它才有趣。”她喝光了杯中的白兰地,也做出了决断。 “好吧。我来帮你。这是善举,我也把久已不用的母性本能绽放一下。”玛吉打开一个 橱柜门,取出个药瓶子。“现在还是休闲时段,来点儿维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