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布恩不喜欢洛杉矶这个地方。它貌似不偏不倚,实际上推崇无政府主义。还记得看 过的贫民区暴乱的录像带。黑烟升上阳光普照的天空。一棵棕榈树熊熊燃烧。洛杉矶有 太多的街头黑帮,他们只顾互相残杀。这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一个有远见的带头人—— 比如说游侠——会先把火山口填埋起来,然后有选择地让它喷发。 他顺着高速路往南,直奔赫莫萨海滩,在一块空地上停车,步行走向海风巷。一辆 电力公司的抢修车停在印第安人小屋的斜对面。布恩敲了敲抢修车的后车门,普里切特 撩起罩在窗玻璃上的纱幔。他面露微笑,连连点头——真高兴你来。布恩开门,爬进车 厢。 后车厢里低矮的沙滩椅上坐着三名塔布拉的雇佣兵。赫克多·桑切斯曾在墨西哥联 邦部队中服役,后卷入一场受贿丑闻。罗恩·奥尔森是一名受到强奸指控的前军事警察。 丹尼斯·普里切特最年轻,也是背景最干净的一个。他一周去三次教堂,从不污言 秽语。在过去的几年里,弟兄会开始注意从不同教派中雇用真正的信徒。尽管他们也得 像雇佣兵那样付酬,但他们加入进来是因为道义上的原因。在这些人眼中,游侠都是假 预言家,但凡是他们真信的,游侠都要置疑。这些新雇员,比起一般的雇佣兵,更可靠 也更残忍,但布恩并不信任他们。在他看来,贪婪和恐惧要比宗教热情来得持久。 “咱们的嫌疑人在哪儿?”他问。 “在阳台靠里边,”普里切特说。“喏,看一眼。” 他让出椅子,让布恩坐在监视器跟前。他的工作令人赏心悦目的一个方面就是给他 提供了看透墙壁的技术。这一回合的洛杉矶行动,他们的厢式货车上配备了热成像仪。 特殊的镜头能把任何产生或反射热的物体转变为黑白影象。车库里有个长长的白色条状 物,那是热水器。另一件类似物在厨房,大概是个咖啡壶。第三个物体在黑影中晃动, 普里切特用手指着的,那应该是托马斯地上行走,坐在阳台后部。 监视小组已对这所房子持续扫描了三天,监听出入电话,用食肉动物程序追踪电子 邮件。“有没有发送或接收信息?”布恩问。 “早晨他有两个电话,都是关于周末蒸汽浴的,”桑切斯说。 奥尔森扫了一眼电脑显示屏幕。“除了一些垃圾邮件,他的电子信箱里没什么。” “好,”布恩说。“那咱们现在就干。每个人都有警徽了吧?” 三个男人一起点头。他们刚到洛杉矶就领到了FBI 的假警徽。 “那好。赫克多和罗恩,你们进前门。如果有任何形式的抵抗,弟兄会授权我们掀 他的天灵盖儿。丹尼斯,你跟着我,咱们走车道进去。” 4 人一起从车上下来,快步过街。奥尔森和桑切斯跨上木台阶,上了前门廊。布恩 推开木门,丹尼斯紧跟其后,踏上了私家车道。肮脏的后院里,条条块块的生兽皮堆成 了一座小山包。 他们绕过屋角,见托马斯地上行走正在阳台上,用一个小木桌当座。这个印第安人 正拾掇用坏了的一个污物碾碎器,想把拆开的零件再拼装回去。布恩瞥了一眼普里切特, 见那年轻人正往外拔他的9 毫米自动枪,紧紧抓在手里。指关节发白。巨大的声响从前 门传来,另外两个雇佣兵在踢门。 “没问题了,”布恩对普里切特说。“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的手伸进外套,拿出 一纸伪造的联邦政府搜查令,向阳台走去。 “下午好,托马斯。我是联邦探员巴克,这位是摩根探员。我们有搜查你家的授权 令。” 正在往污物碾碎器上拧螺丝的托马斯地上行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放下手里的 直筒扳子,细看眼前的两位不速之客。“我看你们不是真警官,”他说。“而且我也不 认为那是真的搜查令。不幸得很,我的枪放在厨房了,所以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特别的现 实。” “是个明智的选择,”布恩说。“对你我都好。”他转向普里切特。“回到车里去, 保持与外界联系。告诉赫克多把该穿的穿上并使用嗅探器。罗恩留在前门廊。” “是,长官,”普里切特把枪插回到肩上的枪套里。“疑犯怎样处置,长官?” “我们在这儿不会有事。我打算就不同的选择这个话题和托马斯谈谈。” 知道自己要去干一件好活儿,普里切特快步由原路撤回。布恩拉过一把椅子,也在 桌旁坐下。“那个碾碎器有什么问题?”他问。 “管道不畅,马达烧了。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托马斯指着桌上一个小东西。 “一个李子核儿。” “干吗不买个新的?” “太贵了。” 布恩点点头。“倒也是。我们检查了你的银行账户和你的信用卡。你缺钱用。” 托马斯地上行走继续干他的活儿,在桌上的零件堆里翻找需要的东西。“我很高兴 假警官对我的假账户感兴趣。” “你不想要这所房子了吗?” “这不重要。我随时可以回到我南达科他的部落里去。我在这地方待得时间太长了。” 布恩把手插进皮外套的内兜,拿出一个信封搁在桌上。“这是两万美元的现金,换 你的实话实说。” 托马斯地上行走拿起信封,但没有打开。他把它放在手心里,像是在估量它的份量。 然后,他又把它放回到桌上。“我是个诚实的人,所以,我打算免费说实话。” “一位年轻女性曾乘出租车到这里。她名叫玛亚,但也很可能用假名。20岁上下。 黑发。淡蓝色眼睛。她在英国长大,说话带伦敦口音。” “来我这里的人很多,”托马斯说。“她大概是来参加我的蒸汽浴的。” 拿着一套白色的生物防护服和嗅探器设备,桑切斯顺着车道进来。嗅探器和手持式 吸尘器很相像,就是多了个肩背式电源包。包里还有个无线电传送器,数据直达外面那 辆车的电脑里。桑切斯把嗅探器放在一把草坪椅上,开始往身上套那件防护服。 “这是干吗?”托马斯问。 “我们有那个女人的DNA 样品。椅子上的仪器是生物数据收集器。它用微型数据芯 片与在你屋里收集到的DNA 进行比对。” 托马斯找到三个合适的螺丝钉,把它们放在新马达旁边。“就像我说过的,我有很 多客人。” 桑切斯的头肩手都被罩在防护服里了,他开始调试空气滤清器。现在,他本人的DNA 就不会与样品混淆。他推开后门,进到屋里,开始工作。样品最容易在床上、厕所的坐 便器、沙发的靠垫上采得。 听着屋里嗅探器的嗡嗡声,两个男人彼此对视。“那么告诉我,”布恩说。“玛亚 到访过你家吗?” “这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她是恐怖分子。” 托马斯地上行走给三个螺丝钉找合适的垫圈。“这个世上的确有恐怖分子,但有一 小群人利用他们的存在扩张自己的权势。这些人追杀萨满教巫医、神秘主义者……”托 马斯诡秘地一笑。“还有被称做游侠的人。” 屋里的声音还在移动。布恩知道,那是嗅探器的“鼻头儿”在一件件地扫过不同的 物体。 “所有的恐怖分子都一样,”布恩说。 托马斯坐直身子。“让我给你讲讲名叫沃伏卡1 的派优特印第安人的故事。在1880 年代,他出发到另外的世界去,等到回来时,他对所有部落宣讲,发动了叫做鬼舞的运 动。他的追随者围成圈跳舞,唱一些特别的歌曲。待舞蹈停下来时,生活也进入一种正 常的状态。没有酗酒。没有偷窃。没有卖淫。 “现在你可能会想,那些持保守态度的白人会很欣赏这个。在多年贬低之后,印第 安人又再次因强调道义而强大起来。不幸的是,达科他人并没有变成驯服绵羊。舞者在 派恩里奇举办的仪式令本地区的白人非常不安。一个名叫丹尼尔·罗杰的政府代表得出 结论,达科他人并不需要自由和他们自己的土地。他们需要学打棒球。他试着教那些战 士们怎样挥棒击球,可他们的注意力仍在鬼舞上。 “白人们口耳相传:‘印第安人又变得危险了。’于是,政府派兵到翁迪德尼,举 起来复枪,射杀290 名男人、女人和孩子。士兵们就地挖坑,冰冻的地面挖不动,所以 就把尸体随便一扔。我的人民又回去喝酒了,还是迷惑、困扰……” 屋里的嗡嗡声停止了。一分钟后,后门开了,桑切斯出现。他很快地摘下防毒面具 似的头盔,脸上的汗珠子亮闪闪的。“找到匹配的了,”他说。“是她在起居室的沙发 上留下的一根头发。” “好的。你回到车上去吧。” 桑切斯拿着他的防护服和仪器出去了。再次只剩下托马斯和布恩两个人。 “玛亚来过这儿,”布恩说。 “根据那个仪器。” “我想知道她说了和做了什么。我想知道你给没给她钱或交通工具。她是不是受伤 了?她有没有做易容术?” “我无法帮助你,”托马斯冷冷地说。“离开我家吧。” 布恩拔出了他的自动手枪,但只是平放在自己的右腿上。“你真的没有选择,托马 斯。我只是想让你接受这个事实……” “我有说‘不’的自由。” 像是面对不听话孩子的父母,布恩叹了口气。“自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神话。是非 建设性的和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只能带来巨大的痛苦。很少有人能把握自由。一个社会 只有在控制下才是健康和富有建设性的。” “你认为这是将要发生的事?”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到来。我们正接近于这样一个时刻,拥有并把握监控最广大人 民的必要技术手段。在工业发达国家,已有相当的成绩。” “你也处在控制当中吗?” “哦,我也被观察。任何人都被观察。那是个非常民主的体制。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托马斯。其进程无法阻挡。你为某个哈乐根做出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那是你自己得意的见解,但是,什么使我的生活富有意义,那得我说了算。” “你应该帮我,托马斯。这一点是没什么可商量的。也没什么妥协的余地。你需要 面对实际情况。” 托马斯惋惜地摇了摇头。“不,我的朋友。脱离实际的是你。你看着我,看到的是 个体重超标的印第安乌鸦,拾掇着破旧的污物碾碎器,穷得叮当响。于是你就想:‘啊 哈,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便是普普通通的男男女女也明白他们 要做什么。我们会站起来,奋力破门,离开你们的电子囚笼。” 托马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下阳台,直奔车道。布恩在椅子上稍稍侧转,双手举枪, 击碎了敌人的右膝。托马斯颓然仰倒,后背着地,一动不动。 拿着枪,布恩踱了过去。托马斯还有意识,只是呼吸加快。他的腿,膝盖以下,已 与他的身体分离,黑红色的血液汩汩地从肢体残端冒出。在托马斯渐入昏迷之际,他抬 眼望着布恩,慢慢说道:“我还是一点儿不怕你……” 极度的愤怒攫住了布恩。他把枪口抵在托马斯的前额上,像是要把所有人的思想和 记忆统统崩掉,再次抠动了扳机。 这第二枪似乎响得不得了,声波向外扩展,传遍了天地人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