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天后,也就是巡回法庭开庭的前一天,罗勃来到法兰柴思接夏普母女到诺顿 过夜,他到达时,发现整个地方洋溢着举行婚礼似的欢乐气氛。首先在屋正门两旁 台阶上各站着一大簇叫人惊异的黄色花丛,进到屋内,那往昔昏暗的玄关也排满着 花朵,像为婚礼妆点教堂般的灿烂起来。 “纳维尔! ”玛莉安说,举手挥扬为满室的眩彩解释。 “他说这房子需要为将来临的喝彩装点。” “我希望我也想到过这个。”罗勃说。 “在经过近来这些日子,我会很惊讶你还能想到其他的事。而且如果不是有你, 我们今天也不会有值得庆祝的场面! ” “你是说,如果没有一个叫贝尔的人的话。” “贝尔? ” “亚力山大·贝尔。他发明电话。如果没有那发明,我们现在还处于暗中摸索 的阶段。可是,我现在得要好几个月后,才能再次忍受使用电话了。” “你们轮流用电话吗? ” “嗯,不。我们每个人都有一部。凯文和他的职员在他的办公室,我在他位于 圣保罗教堂庭院区的公寓,艾历克.伦斯登和三个手下在他的办事处等地方,可以 无限制使用电话而不被打扰。” “那共有六个人。” “七个,加上六个电话。而我们迫切需要它们! ” “可怜的罗勃! ” “刚开始时,还算有趣。我们满怀着出猎的兴奋,知道我们正踏在确切的轨迹 上,成功就在眼前。可是到我们查知在伦敦地区电话簿上的所有姓查德威克的人跟 三月二十九号飞往哥本哈根的那个姓查德威克的人找不到一点关系;还有所有航空 公司能给我们的记录只是确认二十七号,有人从拉伯洛订了两张机票,这时,我们 就都失去了刚开始时的热烈。当然,有关拉伯洛的消息稍稍振奋了我们。但除那之 外,就只有继续艰苦努力了。我们找出我们国家跟丹麦问买卖交易的商品种类,把 这资料在我们之间平分。” “货品资料吗? ” “不是,是买方和卖方的资料。丹麦旅游局是天赐给我们的好运。他们把一堆 资料倾泻般倒给我们。凯文,他的职员,还有我负责出口的部分,而伦斯登和他的 手下负责进口。接下来就是冗长烦闷的工作;我们跟每家公司的经理人员联络,问 他们:‘你们公司里有没有个叫伯纳德·查德威克的人? ’你知道吗,有无数的公 司里没有名字是伯纳德·查德威克的职员。我呢,倒比以前多了解些有关我们输出 到丹麦的货物了。” “我相信! ” “到后来,我简直厌烦极了电话这玩意儿,当我眼前的电话铃响起来时.我实 在不愿接起来。我也几乎忘了电话是两头通的。于我,在那段时间,电话只是一种 询问的工具,拿来跟全国各个地方单向联络而已。所以我这头电话铃响时,我瞪着 它好一会儿,才突然回神了解那东西是双向的,现在有人打电话给我。” “而那是伦斯登。” “是的,那是艾历克·伦斯登。他说:‘我们找到他了。 他在一家叫布雷恩的公司采买陶瓷制品类的货物。“‘”我很高兴最终是伦斯 登找到他的。那会补偿他在追索那女孩时碰到的失败。“ “是的,他的确觉得比较平衡了。后来我们就急急的去跟我们需要的人会谈, 还有申请传票。而所有的努力现在就等着明天在诺顿的开庭。凯文简直等不及。他 已准备好满满的质询要一吐为快了。” “如果要我对那女孩儿有一点点怜悯的话,”夏普太太说,带着过夜用的旅行 袋进来,随随便便地就抛在一张贴墙而立的桃花心木桌上,那种轻忽的态度是会让 琳姨昏倒的,“那会是在站到证人席上接受凯文·麦克德默充满敌意的讯问。”罗 勃注意到那个袋子,原来应该是相当精致而且昂贵的——可能是她早期富裕的婚姻 生活的纪念物——已经因岁月的浸染而呈现苍老破旧了。他暗自决定当他要娶玛莉 安为妻时,给新娘母亲一个化妆箱当礼物——小巧、轻便、优雅,而且昂贵的那种。 “我绝不会,”玛莉安说,“对那女孩有一丝丝怜悯惋惜之情。我会像拍打柜 子里的飞蛾一样的把那女孩儿打出这地球,只除了我总是会对飞蛾感到抱歉。” “那女孩到底想做什么? ”夏普太太问。“她想过要回到她的家人那儿去吗? ” “我不这么认为,”罗勃说。“我想她一直在生气另加怨恨,因为她不再是草 地边巷三十九号的那个家庭的重心了。就像凯文很久以前说过的:以自我为中心和 无度的虚荣是培养罪恶的渊薮。一个寻常的女孩,即使是个情绪化的青春少女,在 听到她收养家庭的哥哥不再以她为他生活的重心之后,会伤心欲绝的;可是通常她 们会以哭泣、乱发脾气或变得难以相处来发泄,或决定向红尘告别而剃发出家,或 其他很多青春少女会采取的适应方法。但像贝蒂·肯恩这样自私自利的女孩,她们 生活哲学中没有适应别人的方法。她要的是这世界必须因她而改变。罪犯总是这样 想的。没有一个罪犯认为他错了。” “好一个迷人的生物。”夏普太太说。 “是的。即使拉伯洛主教也会发现难以为她说情。他反复谈论使用的‘环境’ 议题这回一点儿用也没有了。贝蒂.肯恩有着所有他建议罪犯应该有的救济;爱, 自由发展的空间,教育,安全感。如果你替主教想想,他真的面临一个难题,因为 他不相信遗传。他认为罪犯是时势所造,因此也可以改变。‘坏因子’对主教而言 是迷信,是异端邪说。” “托比.拜恩,”夏普太太用鼻音哼出。“你应该听听在我哥哥马厩工作的那 些小伙子对他的评语。” “我听过纳维尔,”罗勃说。“我怀疑有人能改变纳维尔对他的看法。” “这么说,那个婚约真的毁定了? ”玛莉安问。 “没错。琳姨现在转而希望是怀特克老将军最大的女儿。她是一位女伯爵的外 甥女,一个富豪的孙女。” 玛莉安跟他一起笑了起来。“那怀特克老将军的女儿怎么样? ”她问。 “不错。公正,漂亮,好教养,善音乐,不过不会唱歌。” “我衷心祝福纳维尔娶到一个好妻子。他要的是找到他自己终生的兴趣,一个 能让他灌注精力感情的重心。” “目前能让他感到兴趣的是法兰柴思。” “我知道。他对我们非常好。现在,我想该是我们出发的时候了。如果有人在 上星期告诉我,我将离开法兰柴思赶赴诺顿等着胜利,我可不容易相信。可怜的斯 坦利今后可以睡到他自己的床上了,不用再在一栋寂寞的房子里守着两个老妇人了。” “他今晚不睡这儿吗? ”罗勃问。 “不,为什么要呢? ” “我不知道。但我对把这栋房子完全空置而无人守护,感到有些不妥。” “警察会定时巡逻的,而且,自从那晚有人把玻璃打碎之后,就没有人试着再 做什么破坏行动了。何况仅是今天晚上,明天我们就回来了。” “我知道,但我仍然觉得不好。斯坦利不能再待一个晚上吗? 直到这个案子结 束? ” “如果他们要再破坏我们的窗子,”夏普太太说,“我不认为他们会因为斯坦 利在而退却。” “是的,我想你是对的。不过,我会提醒哈勒姆的,我会告诉他这房子今晚没 有人在,”罗勃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玛莉安把门锁上,他们一起走向车道上的铁门,罗勃的车子停在那儿。在铁门 旁,玛莉安停了下来,回头看了房子一眼。“那是个丑陋的老房子,”她说,“但 它有个好处,那就是它整年看来都一个样儿。草坪在仲夏看来有些焦黄没有生气, 但除此之外,它都不变。大部分的房子都在一年中的某个时段展现最好的风姿—— 如杜鹃花开,草科植物藩篱的盛绿,蔓藤的攀爬,杏仁花丛等等。但法兰柴思永远 都是一个样子。它周围没有多余的装饰。你在嘲笑什么,母亲? ” “我只是在想那可怜的建筑物装点上那黄色花丛,看来很可笑。” 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嘲笑着那几乎叫人无法忍受的有着脏污白墙的房子, 和它不协调的装饰物,在笑声中,掩上铁门离去。 然而罗勃并没有忘记,在诺顿的菲得兹旅馆跟凯文用晚餐前,他打了个电话到 米尔佛德镇的警察局,提醒他们夏普家那天晚上没有人。 “好的,布莱尔先生,”那警官说:“我会关照巡逻的警员打开铁门进去探看。 是的,我们有钥匙。一切都会没事的。” 罗勃不认为那会有多大用处;但同时他也知道没什么其他的方法可用了。夏普 太太说了,如果真有人想再打破玻璃,那么,没什么可以阻止的。他最后承认他太 过操心,于是轻松地跟凯文及其他的法律界朋友用餐。 晚餐进行得顺利极了,当罗勃终于回到菲得兹旅店房间时,已经很晚了。菲得 兹不仅有名——是到英国旅行的美国人一定会来拜访的地方之一——它还有现代化 的设备。水管被藏在橡木墙后,电缆在天花板横梁上,电话线隐没在橡木厚地板间。 菲得兹旅馆自公元1480年起就为旅人提供舒适的落脚处,而且看来它还会继续下去。 罗勃感到疲累万分,于是头一沾枕即沉入梦乡。他睡得极沉,床头的电话铃响 了好一会儿才把他迷迷糊糊地叫醒。 “喂? ”他说,半醒半睡的。然后突然问清醒过来。 是斯坦利。问着他是否可以回到米尔佛德镇? 法兰柴思失火了。 “情形很糟吗? ” “不太好,但他们认为他们救得了。” “我马上出发赶回来。” 他火速地以到隔壁房间的冲刺速度赶了二十英里的路程,那惊人的速度,对月 余前的他来说会是个了不得的记录。而当他轰的一声驶过位于米尔佛德镇商街斜坡 底端的他的家,出镇往郊区继续开去时,他看到在地平线上端有个发出灼热光芒的 火球,像是刚刚升起的圆月。但月亮早已高挂天空,那是一个在朦胧夏夜里,撒下 银色光芒的新月。燃烧中的法兰柴思在浓浓漫天烟火中摇晃着,罗勃的心突地被记 忆中的恐怖战栗席卷。 至少,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喃喃叨念着不知有没有人有时间抢救房子里有 价值的东西,有没有人可以立时判断什么是有价值的,什么不是? 围墙间的铁门大 开,而庭园——趁着火焰,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晰——挤满了救火人员和救火设备。 他看到的第一件事,跟草地极不相称的,是本来在起居室的有珠饰的椅子,他霎时 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不知怎地,有人把那抢救出来了。 叫人几乎无法辨认的斯坦利拉住他的袖子说,“你来了。我想你应该被通知。” 汗水如涓涓细流般淌下他熏黑了的面庞,留下清楚的线条,使他年轻的脸看来满是 裂纹,显得老迈。“救援的水不够。我们抢救出不少东西。 起居室里她们每天习惯用的东西。我以为那是她们面对选择时会要保留的。我 们还把楼上的一些东西抛出来,但笨重的东西都烧掉了。“ 床垫、床单被堆叠在草地上,远离着救火员忙乱移动的靴子。家具散放在四周, 像充满了疑惑而迷失着。 “来,我们把家具搬远些,”斯坦利说。“放在那儿不安全。一些飞散的烟火 也许会降落在它们之上,或那些混蛋会站到上面去。”那些混蛋指的是那些救火人 员,而他们正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 接着罗勃发现他自己在这样惊人的火场中平淡无奇地搬运家具,哀伤地辨识出 那些他曾在屋里看到的东西。那张夏普太太认为格兰特探长太重不能坐的椅子;樱 桃木餐桌,用来请凯文午餐的;贴墙而立的桌子,夏普太太数小时之前还漠不关心 地把旅行袋放在上面。火焰爆裂怒吼声、救火员的叫喊声,混杂火红的奇异月光、 头顶探照灯以及摇荡的火光,还有疯狂毗连而彼此毫无关系的家具,这一切的一切 让他有着才从麻醉药里醒来的朦胧,不确实。 然后两件事同时发生了。一楼楼板塌陷下来。而当新起的火苗升起照亮周围时, 他看到两个并排而立的年轻人,脸上挂满幸灾乐祸的神色。在当下,他明白斯坦利 也看到了他们。他注意到斯坦利握紧的拳头击向站得较远的那个的下巴,接着在火 势蒸腾中,听到噼啪一声,那张幸灾乐祸的嘴脸消失在被蹂躏的草地黑暗中。 罗勃自离开学校放弃拳击后就再也没有打过人了,而他此刻也实在没有打算要 这么做,但他的左臂像是自动地蜷曲起来,然后另一张挑衅的脸也倒在黑暗中。 “灵巧清爽,”斯坦利评论道。然后,“看! ”他说。 屋顶整个皱了起来,就像小孩要哭时扭曲五官的样子,又像熔解中的软片。那 个小圆窗,那么有名,却又那么恶名昭彰的窗子,往前倾斜了一下,又缓缓地倒向 里面。一股火舌突地窜升,又退下。然后整片屋顶坍塌下来,往蒸腾燃烧着的混乱 掉落,直直的穿过两层楼板,陷入一片腾红中。人们退离那如熔矿炉的热气。火势 终于失去控制,胜利般向夏季夜空昂扬窜升。 当一切渐渐平息,罗勃醒悟到天已微微亮了。平和,鸽白的清晨,充满了希望 似的。四周也静了下来,喧腾叫嚣淡去,剩下缓缓在浴火残骸间慢慢蒸发的湿气。 只有那四面环绕的屋墙还矗立着,脏污、狰狞,在被整晚践踏的草坪间残存。还有 阶梯及铁制扶手。门口两旁站有纳维尔送来的剩下残骸的花架,被熏黑的花无力地 垂挂在边缘。 在花架之间是一个方形的开口,通向无边的漆黑。 “唉,”斯坦利说,站在他旁边,“就是这样了。” “是怎么发生的? ”比尔问,他来得太晚,只看到剩下的残破景象。 “没有人知道。当纽萨曼警员来巡逻时,这儿就已经火光冲天了,”罗勃说。 “对了,那两个家伙怎么了? ” “那两个被我们教训的? ”斯坦利说。“他们回家了。” “只可惜那种表情不是证据。” “是的,”斯坦利说。“他们找不到该为这场火负责的人,就像他们找不到是 谁打碎窗户。而我呢,还在找该对我头上的伤负责的人。” “你今晚几乎把那人的脖子给弄断。那可以当作赔偿了。” “你要怎么告诉她们? ”斯坦利说。这显然是指夏普母女。 “天知道,”罗勃说。“我应该先告诉她们,破坏她们原来迎接胜利的喜悦呢, 还是我应该让她们先享受了胜利后,再告诉她们这恶梦? ” “让她们先享有她们该得的胜利,”斯坦利说。“不要把它破坏了。” “你也许对,斯坦利。我也希望这样。看来我最好帮她们在玫瑰王冠酒店订个 房间。” “她们不会喜欢。”斯坦利说。 “也许不,”罗勃无奈地说。“但是她们没有其他选择。 不管她们随后怎样决定,她们都得先有落脚的地方来考虑。而玫瑰王冠酒店是 最好的地方了。“ “可是,”斯坦利说,“我在想,而且我确定我的房东会欢迎她们住到她那儿 的。她一直就站在她们那一边,而她有空的房间,她们也可以使用那间她从来没用 过的起居室。那边很安静。我相信她们会宁愿住到那儿,也不愿到旅店去让别人老 盯着看。” “我不是认为,而是确定。她们的情况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事情。那会是一种表 示忠诚的行动。” “好吧,但还是请你问一问,确定下来,然后打电话到诺顿通知我,好吗? 你 可以把留言留在诺顿的菲得兹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