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楼 ——大袖遮天 孤楼位于郊区,之所以成为孤楼,是因为它并不是一大片居民小区中的一栋, 而是独自矗立在那里,在四周农民自建的平房中,六层高的孤楼显得十分打眼。 第一眼看到它,每个人都会感觉怪异,尤其我是在夕阳西下时前往,怪异的感觉 更浓。实际上它和其它的楼房并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么一栋孤单的楼房在夕阳下 拖个长长的身影,四面一无遮蔽,除了自家楼里的人之外,必须到很远的田间才 看得到其它的房子,越发显得寂寥。我就不明白,这楼房周围明明有一的片空地, 为什么就不多盖两栋楼房呢? 古怪归古怪,既然租下了这里的房子,也就只有全盘接受它的怪异了,好在 这里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房租便宜。 孤楼一共两个单元,我租的房子在一单元四楼。虽然是很久没人住,但是里 面却很干净,墙壁是新粉刷的,还透出一股墙漆的味道,地板也很新,只有家具 有些旧,但是并没有损坏,电视冰箱空调一应俱全,除了打扫一下卫生,我几乎 不用对房子进行任何加工便可以直接入住,这让我十分满意,感到自己拣了个大 便宜。 刚刚打扫完毕坐定,房东便打电话过来了:“呵呵,怎么样?还习惯吗?” “很好很好!”我不喜欢说谎,好就是好,“这么好的房子你怎么租得这么 便宜?”我也不怕直接说出来,反正合同一经签订,他要反悔也不能了。 “哦?很好是吗?呵呵,那就好那就好!”房东笑哈哈地闲扯了两句就挂了 电话。房东跟我签合同时表情非常严肃,眉宇间因为长时间皱眉都形成了川字, 看起来是不苟言笑的那一类型,现在在电话里这样不断打哈哈,让我感到十分不 习惯,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 新房子给我的新奇感很快就过去了,这个夜晚也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夜晚, 吃饭、散步、打电话,最后是边看电视边打瞌睡。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从窗口 望出去,看不见其他楼房上的点点灯火,只看见遥远的田间偶尔有些灯光,其余 的,就是满天繁星,倒也清静。 12点左右我睡了,我睡觉一向很沉,而且喜欢做梦。这个夜晚的梦是关于老 鼠的,我梦见许多老鼠在我的头顶偷吃饼干,这些老鼠比现实中的老鼠聪明多了, 它们不光偷吃,而且还小声地讨论着我的私事,其中一只老鼠神秘地向别的老鼠 宣布说:新来的邻居是个男人,晚餐吃的是来一桶方便面,而且放了很多辣椒。 其他老鼠一致认为这是个重要情况,它们在我的梦里沙沙地记着笔记。这个情况 让我感到好笑,我从来没想到我的晚餐居然也能成为情报。我笑着笑着就醒了。 醒来之后有一两分钟还是很想睡,但是很快睡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真的听到了老鼠的声音,就在我的头顶。虽然老鼠不是什么可怕的动物, 但是一只老鼠在自己的头顶运动,总是会令人心里发毛,我蓦然坐了起来,打开 灯,回头仔细察看。 床头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我自己掉的几根头发。 那种悉悉簌簌的声音依旧响着,声音是从墙壁里传来的,仿佛是什么东西在 里面爬动。但是那显然不是老鼠。那种声音虽然是爬动的声音,听起来却规模很 大,即使真有什么,也绝对是狗,或者比狗更大的动物。墙壁里面当然不会有那 么大的动物在爬动,我将耳朵凑上前,这下不仅仅听到了爬动的声音,还听到了 人说话的声音,当然声音很小,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而且我感觉说话的人仿佛 正在远去。我注意到就在我床头不远处,有一根直径大约一分米的粗大管道,这 管道通往我的楼上和楼下,金属的东西传递声音当然是效果很好的,虽然我不明 白卧室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根管道,但是也懒得多想,何况那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便倒头继续睡觉。 住了几天,渐渐感觉到一些怪异的地方。所谓怪异,主要是这里的邻居。按 说这么一栋远离市中心的鼓楼,楼中的邻居都应当比较亲密才是,然而我注了这 么些天,每天倒是能和不少邻居见面,可惜每次我堆满笑脸正想主动打招呼时, 却被他们脸上的表情噎了回去。这些鼓楼中的老住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 然能将自己的面部肌肉控制得那么好,面前明明有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晃过,他们 却连眼角也不动一下,仿佛我是个透明人似的。要不是我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 自己的影子,真会以为自己没进入他们视线。他们始终是严肃、平板、面无表情 的,起初我以为这是对我这个新来的人不熟悉所致,后来发现,他们互相之间也 从不到招呼,人们擦肩而过,如同两条平行线永不交叉。即使是在人最多的上班 下班时间里,我们这栋楼下,也几乎听不见人说话的声音——连他们自己家庭内 部,也从来不在外头对话。 假如没有夜晚,根据白天的印象,我几乎可以判定他们都失去了语言功能。 然而,与白天的沉默成鲜明对比的是,每到夜里十点左右,整栋楼便开始喧哗起 来。这种喧哗,从楼外是听不出来的,如果你在夜晚经过孤楼,会看见许多黑沉 沉的窗口安静地沉默着,安静得甚至会让你以为里面并没有住人。然而对于住在 楼中的我来说,夜晚是嘈杂无比的。这栋楼的设计非常之糟糕,通到卧室的那根 大铁管充当了良好的声音导体,将其他住户的声音传达到我这里,于是我不可避 免地听到了各种小道消息和流言,谁家新买的睡衣实际价格是多少、谁家的水管 破了三天都没修、谁家的女儿考试又落后了…….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当然听 得最多的还是关于我这个新邻居的议论。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即使是我自己,也 不曾这么全面地了解过自己,这些神通广大的邻居,他们不仅仅了解我每天的一 举一动,甚至连我什么时候扔了一只价值多少的笔、什么时候写了几张东西又撕 掉、睡衣的颜色和花纹等等诸如此类根本不可能被外人了解的事情,他们也知道 得一清二楚,并且在自己的家里大声议论和嘲笑,而所有的议论和嘲笑都无一例 外地通过那些管道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每个夜晚都面红耳赤,又是羞愧又是 气愤。我很怀疑他们是通过窗口偷窥到我的生活,虽然我对面并没有任何高楼或 者人家,我还是养成了将窗帘拉上的习惯,这个新养成的习惯很快也进入邻居们 议论的话题。在邻居们面前,我毫无隐私可言。这种情况先是让我感到愤怒,继 而是深深的恐惧。 无比深沉的恐惧。 我开始留意观察我的邻居们——从外表上看,他们都是有正当职业的人士, 有些人甚至有很高的社会地位,表情始终那么严肃,很难将他们和夜晚那些小道 消息的传播者们联系在一起。然而根据夜晚的声音来看,参与传播那些消息的, 几乎是整栋楼里的住户——楼中一共24户人家,根据我在某个夜晚做的无聊统计, 一共有63个不同的人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这个数字表明,至少楼中80% 以上的 居民参与了讨论。遗憾的是他们从不在白天说话,这让我无法将声音和人对上号。 我决定诱导他们开口。 我首先瞄准了住我楼下的那个小姑娘。说是小姑娘,其实也有25、6 岁了, 只是她喜欢穿泡袍袖的衣服,将自己打扮得很嫩,我也就顺从她的意思,将她定 位成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 小姑娘的行踪很容易掌握,基本上是早晨7 点出门,夜里7 点归窝,时间上 和我保持一致,这位我接近她创造了很有利的条件。 “你好,请问现在几点钟了?”我在一个早晨故意“匆忙地”从楼上下来, 经过她身边时这样问。 她毫无反应地继续朝楼下走。 我索性走快一步,在楼梯下有意无意地拦住她:“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小姑娘的脸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站在比我高一级的梯子上, 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我等了几分钟,她始终不吭声。 我顶不住了,再这么耗下去我就要迟到了,只得狼狈地冲了出去,回头望望, 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慢慢地走了下来。 第一个回合我失败了。 但是我不死心,这种遭遇反而激发了我的兴趣。 “早上好,现在几点钟了?”我在清晨时拦住她问。 “晚上好,刚回来吗?”下班时我也拦住她。 “麻烦借点酱油好吗?没酱油别的也行。”在其他我和她都在家的时候,我 就主动敲她的房门,虽然她从不开门,我却乐此不疲。 这样的纠缠让我体验到一种独特的乐趣,现在我起床非常勤奋,总是早早地 冲到楼下她的门口等着,就为了问她现在几点钟;下班时候我也是掐准了时间,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等在楼下,一路尾随她上楼——有两次公司有事耽误了下 班,我心急如焚,一咬牙打的回家,总算是没有耽误与她相遇。家里的酱油和盐 之类常用的东西已经被我扔了,为的是有借口去敲她的房门借东西——很难形容 我这种心态,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然而每次看到她时我都否定了 这种想法——这显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别的东西,比爱情更加狂热。 在我瞄准泡袍袖小姑娘的这几天,我的邻居们继续着他们对我的观察和互相 观察,并且变本加厉起来。终于有一天,让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我总算知道他 们是如何掌握我的生活细节了。 那天早晨,纠缠完泡袍袖之后,时间还有富余,我想起家里的垃圾还没清理, 便返回楼上提了垃圾袋下来。孤楼和其他的楼房不同,在这里找不到垃圾堆,我 曾经就此事专门问过泡泡袖,她照例沉默。没有办法,我只得跟踪其他的邻居, 想通过他们找到垃圾堆的下落,跟踪了好几天,终于放弃了,得出的结论是,我 的邻居们都不出产垃圾。我愤恨地认为他们肯定是将垃圾吃掉了。既然找不到垃 圾堆,而我家里每天的垃圾又多如山丘,唯一的办法是,将垃圾袋随手放在楼下 的空地上。那块空地一向非常干净,连纸屑都见不到,黑色的垃圾袋放在那里, 非常扎眼。刚开始的时候我着实羞愧了好一阵子,但是后来发现,垃圾袋放在那 里,总是会在我回来之前被清理掉,这说明我没放错地方,也就坦然大方地继续 投放了。 就在那个早晨,我照例将垃圾袋放在楼下,便上班去了。走了大约5 分钟之 后,忽然想起有一个重要的文件忘记带了,赶忙朝回走。 于是被我看到了。 在靠近小楼的地方,我发现几个邻居聚集在一起,这对我是个新鲜的景象— —在这之前,他们都是以独立的个体形象出现的,仿佛从来没有集群的愿望—— 出于本能,我立即躲到了空地边的草丛里,默默察看他们的动静。 这些邻居们虽然聚集在一起,但是互相之间仍旧不说话,他们年纪都不小了, 是一些退休在家不用上班的老年人。一共4 、5 个人,围着空地上的什么东西仔 细察看,我很好奇那是什么,幸好草丛足够深,我悄悄朝前挪动了几步,也没人 发现我。 当我看清他们正在翻看的东西时,不由吃了一惊。 那是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口已经被打开,他们正一样一样从里面拿出东西来, 而那些东西都是我熟悉的——坏了的cd,一件旧的衣服,昨天的饭菜,两个电池 ……等等,都是我的东西,他们翻的正是5 分钟前我扔掉的垃圾袋。 我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扔掉了自己的存折,看他们那种认真而热 情的工作劲头,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由冒出了冷汗,正准备跳出去将塑 料袋夺回来,他们却又了进一步的行动。 将所有的东西都摊放在空地上之后,他们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我慌忙低 下头,他们的目光从我头顶扫过,没有发现我。确定了四周无人之后,他们接下 来的举动让我更加迷惑。其中一个人掏出了数码相机,对着这摊东西开始不断地 拍照,从各个角度拍,拍了全景拍特写,拍得我心中发毛,他每拍一张,我的心 跳都要停顿片刻——不能怪我胆小,如果拍照算不了什么,那么加上其他人的举 动,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害怕了——在拍照的同时,另外一个人掏出一个小本,不 停地朝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而其他两个人则从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手套和镊子, 他们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夹起来看过,然后放进一个小塑料袋里——他们有条不紊 地做着这一切,这种场面让我想起电视里经常出现的警察在罪案现场取证的情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躲在草丛里大气不敢出,直到他们将所有的东西都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带 走,并且将现场清理了一番,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我也依旧不敢出来。 我害怕他们发现我发现了他们。 我感觉事情比较严重,回想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我被某种力量隔离了, 同时被许多双眼睛监视着,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们是谁。这栋楼的确是古怪,想当 初我要搬进来时,几个同事便一力劝阻,说这里住不得,但是究竟为什么住不得, 却没人能说清楚。 我开始产生了各种联想,这些联想中包括密室杀人、间谍战、外星人等等等 等,但是所有的这些想法都不能解释我的疑问——他们为什么对我的垃圾这么感 兴趣?我可以发誓那的确不过只是些垃圾罢了。 不过,如果事情能够让我想明白,又算得上什么怪事呢?关键时刻我想到了 报警,于是我就报警了。警察在电话里耐心地听完我所说到话之后,问了句: “还有呢?” 我愣了愣:“没了。” 警察笑了:“你最近在看《梅哈档案》吗?”电视里正播放这个电视剧,我 也的确在看,便同意地嗯了一声。 “那就是了,”警察说,“没事别瞎想,现在是和平年代了。”说完不等我 回话便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半天我才明白过来,警察认为这是我看多了电视的幻想,这令我非 常气愤,我没想到人民警察竟然会这么不信任人民。本来还想打个电话过去,可 是想想这也的确算不上大事,不过是有人翻翻我的垃圾罢了,只要没掏我的钱袋, 警察大概就不会过问。 看来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从那以后我改变了策略,泡泡袖看来是个坚硬的堡垒,从正面进攻短期内是 无法奏效了。那几个邻居的行为提醒了我,他们可以翻我的垃圾袋,我当然也可 以翻他们的。 我还可以做得更多。 敌暗我明,不能再采用常规战术了。 我虽然长了一张阳光的脸,也拥有一颗阳光的心,但是那不表示我没见识过 黑暗。如果有人有兴趣去看看我小时候住过的那套房子,会发现房门上有一些隐 蔽的小洞,那是上学的时候我为了偷看电视而特地弄出来的,这么多年了都没被 人发现,这说明我具有偷窥的潜质。现在我决定充分发挥自己这种才能。 我决定偷窥。 行动是从早晨开始的,这天我特意请了假,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靠在窗户 边,将窗帘拉开一道小缝,从这里朝外看。到了快上班的时候,人们开始陆续走 了出来,每出来一个人,我就在小本子上打个记号,等到记号增加到50个的时候, 就再也没有人出来了。数字50是个官方统计数据,也是偶然巧合,上次居委会来 孤楼统计每户人家职业状况时,我恰好不在家,于是当他们再次来时,我凑巧看 到了完整的孤楼职业统计,这让我得以知道,整栋楼里上班上学的人一共50名, 其他的就是老人和孩子了。 既然是偷窥,当然要趁人最少的时候下手,现在楼里剩下不到20人,正是最 好的时机。 根据那份统计报告里的资料,我楼下的泡泡袖是独居,现在她不在家,而且 经过几天的纠缠,我对她也比较熟悉,按说偷窥她家是最方便的。但是我偷窥的 目的是要弄清楚邻居们古怪的原因,并不是真有偷窥癖,这样偷窥一个女孩子的 房间,让我觉得很龌龊,所以我选择了泡泡袖对门的那位,也是独身的男人。 当我对那个男人的家进行了一番全方位的调查之后,不由深切体会了偷窥之 难——这人的家简直是个保险箱,不但门上没一道可以透光的缝隙,连窗户也关 得严实,窗帘拉得紧紧的,一点内幕也看不到。 我只得换个目标。 没想到整栋楼都是这样,每户人家都将自己包裹得极为严密,一丝缝隙也不 曾留下,真是令人叹服。 我像蚂蚁一般勤奋地穿梭于住户之间,连本来不想下手的泡泡袖家也探察过 了,却什么也没得到,而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夜晚仿佛来得格外迅速,人们开始 陆续归家,他们看到我站在楼前仰望着孤楼,都露出警惕的神情望着我,泡泡袖 的表情也变得奇怪了,或许是因为我今天一整天没纠缠她,让她感到不习惯了吧。 看着他们的神情,我越发肯定他们中间藏着巨大的秘密,这秘密和他们的冷漠以 及我的垃圾袋有密切关系,我必须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然会很危险。 一定会很危险,我有这种直觉。 我更坚定了偷窥的决心。 面对夜晚的孤楼,我静静地站立了许久,黑暗中许多眼睛从楼上盯着我,虽 然我没看到那些眼睛,可是我感觉到了目光的力量。 我没有躲避,就在这站立的时候,我又发现了孤楼的一个特异之处。 此时已经是夜里,四周被笼罩在黑色的天幕下,两米外就看不清人的形状了, 远处农家屋舍里已经亮起来灯,平常这个时候,我在家里必然已经看不清东西, 电灯早就打开了。然而,此时站在楼下,却发现整栋楼没有一盏灯,每一个窗口 都是漆黑一团,没有一丝光透出来。孤楼被全然的黑暗所包裹,它黑沉沉孤零零 的影子透出几分阴森的感觉,这让我在满腹疑惑之外,平添了几分悚然的感觉。 我的邻居们都已经回家,在这样的黑夜,他们为什么都不开灯? 我想象不出不开灯在屋内将怎样看见东西,莫非他们都是伸着手摸索?那种 摸索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黑暗中的人们朝前伸着手,慢慢行走着,这情 形初想觉得好笑,再想想,就令人发毛了。 想到那种画面,我再也无法在楼下的黑暗中呆着了,赶紧上了楼。一路上经 过邻居的屋子,听不到一点声音,从门口望去,也看不见一点光,路灯早已坏了, 往常不以为意,今天却令我害怕起来,忙加快了脚步朝上冲。 冲到自己家里,赶紧打开所有房间的灯,喘了喘气,忍不住又从窗口朝外望 去——死寂,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寂寞,,没有声音也没有光——而嗅觉却热闹起 来,从邻居们的窗口飘出了饭菜的味道。 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倒在床上想事情。刚倒下去,就觉得背上被什么东西 硌到了,翻身一看,床上有一小堆水泥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下意识地看看 天花板,那里没什么损坏。这让我感到万分迷惑。家里发现水泥块并不是第一次 了,自从搬到这里,每天都会在角落里发现一些这种东西,我认为这是房东粉刷 房子时留下的,扫了之后就没放在心上了,可是今天这东西居然出现在我的床上, 就让我感到不安了。回想起这些天夜里听到的声音,除了人说话声之外,那种动 物爬动的声音始终存在,没准真是老鼠。 于是我开始满屋子找老鼠洞,当然我没找到,墙壁上不要说老鼠洞,连一个 虫洞也没有。 但是我发现墙壁上有一些浅色的小纸片。 这些小纸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颜色和墙漆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 不出来,东一块西一块地帖在墙壁上,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我随手揭起一块来 看,却发现就在这小纸块的后面,有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洞。洞口黑洞洞地张着, 象眼睛般看着我,我有点害怕,又感到好奇,拿着筷子朝里捅了捅,筷子到头了, 洞却还不知有多深,从洞里似乎有风吹出来,是冷风。 我犹豫一下,连接揭开了好几张小纸片,后面都是同样的洞,一时间满墙壁 都是黑色的洞口,阴森森地对着我,朝我呼着冷风。 我害怕了。 谁知道这洞里有什么?也许是老鼠,也许是虫子,也有可能是蛇,反正不管 哪一样都不受我欢迎。我赶紧将洞口上的小纸片重新贴好,但是心里的不安却始 终挥之不去。 这房子真怪,要不是我手头紧,一定第一时间搬出去。 到了10点钟,各家住户的声音照例热闹起来,所有的小道消息无比清晰地传 到我耳朵里,仿佛说话的人就在我身边。有时候蓦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会让我吓 一大跳,好在这么些天来,对这栋房子超强的导音能力已经十分了解,倒也并不 心惊,反而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话。那些谈话的内容,对每个人家庭琐事的揭发, 已经详细得类似于一部家庭全景实录,但是我无法从谈话中判断出他们说的是谁, 因为他们谈到别人时,全部是用“那个人”来代替。前几天我还知道他们所说的 那个“新来的”就是说我,可是最近几天,他们的言谈中不再提及到这个词,显 然我也成为了“那个人”中的一员,这就让我很难分辨了,因为同时进入我耳朵 里的信息太多,很多人的声音都很相似,我没法捕捉住属于我的那一部分特定信 息。 这种不经意地偷听,从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我白天没有满足的偷窥欲望,但是 这样一来,欲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强烈了。 强烈得让我坐立难安。 我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想着明天的计划。 第二天,我再次请了假。等该上班的人们都上班之后,我才出门。出门之前 我揭开墙上的小纸片,朝那些洞里喷了点杀虫剂,但愿有效果。 我将两袋垃圾摆放在楼下空地上,自己躲在一边。按照惯例,两三分钟后, 就有几个人陆续从楼里走出来,重复那天早晨我看到的那一套,对我的垃圾进行 了仔细的检查,然后他们又陆续回去了。 我瞄准了走在最后的一个人。 当其他人都已经在楼道里消失时,他也正好进入了楼道,我就在这个时候拦 住了他。 “等等!”我说。 他起初面无表情地准备绕过去,但是发现这样行不通之后,他便站住了。 “为什么翻我的垃圾?”我问。 他面无表情。 “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我说。 他面无表情。 “你贵姓?”我感觉自己语无伦次了。 他面无表情。 ……. 我说了很多,他都面无表情,仿佛从来没听到我的话,仿佛眼前根本没我这 么个人。说实话我开始钦佩他了,一个人能够做到对别人的举动熟视无睹,也是 很难的的,单是要控制面部的肌肉就很不易了,看他牙关紧咬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怀疑他上辈子一定是革命烈士。 我换了种方法。 “你知道住你楼上那户人家的秘密吗?”福至心灵,我忽然想到了这么说, 事后证明,这是一条非常正确的途径。 他虽然依旧坚持面无表情,但是眼光却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我有把握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故意压低声音,将身子朝他倾过去,带着神秘的表情 说。 他快速舔了一下嘴唇,朝四周看了看,也低声道:“对他们家的情况我掌握 得还是比较全面的。”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略微有点沙哑,在每个喧闹的夜 晚,我无数次听到过他的声音,现在终于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错了,”我压抑着心头的兴奋,神秘而威严地低声道,“你知道他们家有 一本最新一期的《读者》么?” 我并不知道谁家有最新出的《读者》,只不过这本杂志十分普及,不妨这么 说说,没想到一说就中,他的神色变得急切起来,更加靠近我,更加低声道: “知道,每一页我都翻过了,没发现什么,你?”他渴望地看着我。 我将声音压低到连自己也听不见的程度,只剩下咝咝的声音在唇边碰撞: “你没注意到第19页?” 他开始冒汗了,神色更加惶急:“那一页怎么了?” 我朝四周看看:“这里不安全,我们到你家里去说。”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 己说错话了,他面色蓦然大变,警惕之情如波浪高涨,淹没了一切其他的表情, 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迅速跑到自己家门便,打开风门钻了进去,我情急之下 连忙拉住他,跟他拉扯了几下,他还是跑进门去了。 我懊丧极了——看来他们很忌讳被人近距离接触,提出到他家去是个错误。 正要往回走,却发现门前掉了个小本。 那个小本就是刚才那个人记录我垃圾内容的笔记本,我亲眼看到他将它放到 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肯定是刚才我们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这个意外 的收获让我欣喜若狂,趁他还没发现,我赶紧将小本捡起来,一溜烟跑回家里去 了。 在家里,我盘腿坐在床上,慢慢地翻开那个小本。 我发现自己拾到了一个宝藏。 在这里,记录着几十个人生活中的细节,从吃饭的口味到穿衣的品味,以及 平时说话的习惯、心理状态、生活中一切必然和偶然的事件等等,都做了详细的 记录。我感到困惑的是,他从哪里获得这样多的资料?有许多内容都是非常隐私 的,譬如某人夜晚翻了几次身,说了些什么梦话等等。联想到我自己的隐私被窥 探程度,我不由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栋楼里的每个房间,也许都安放着 许多针孔摄像机,否则你没法解释这么多详细琐屑的数据从何而来。 一想到这个我就再也坐不住了,将小本朝口袋里一塞,便满屋子寻找起摄像 机来。 其实我也没怎么找。 几乎是刚一开始寻找,我就想到了墙上的那些小洞,不由“啊”了一声。 “啊”之后,我赶紧闭嘴——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小洞里一定隐藏着我要找的摄 像机,秘密就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毫无疑问,我刚才那声“啊”一定已经被忠 实地记录下来。发现这一点后我很恼怒,一股脑揭开了所有小洞上的纸片,用电 筒朝里照照,什么也看不清。 虽然看不见什么,但是我已经认定里面肯定是我所想的那种东西。这让我愤 怒。我朝其中一个洞里灌了一些水,想将里面的机器毁掉,没想到一大可乐瓶的 水灌下去,那洞看上去还是很深,一点水也没返回来,可见这洞很深。我一时来 了兴趣,从卫生间接了一根水管过来,开始不断地朝里灌水。 灌了整整一天,那个洞居然还是没有灌满,到最后我害怕了,将水管撤了回 来。 这是一些邪门的洞,我心里毛毛地想,还是别惹它们,由它们去吧。 我决定不管经济情况如何都要搬走。 要搬家也是明天的事了,在明天到来之前,我继续仔细地研究那个小记录本。 这个小本很有意思,上面记录的人名,都是一些外号,譬如白粉皮、铁板烧等等, 里面也有一个泡泡袖,但是不确定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泡泡袖。在小本的最新的 一项记录上,是对一个叫“面包脸”的家伙的垃圾分析,根据垃圾的内容来看, 我可以确定自己就是他笔下的面包脸。这个外号让我惶恐,慌忙跑到镜子前照了 许久,怎么看也没觉得自己的脸长得象面包呀? 那些记录让我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我对面邻居 下班回来了。我将眼睛凑在猫眼上偷看我的邻居——这个猫眼的视野广阔而清晰, 仿佛天然就是为偷窥准备的,以前我从来没想过用它,今天被那个小本启发,我 发现这样躲在暗处偷看别人,实在是一种享受。 我继续享受着。 邻居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据我这么多天的了解,他还有一个妻子和一个正 在吃奶的娃娃(性别不详),不过她们很少出门,要不是有一次那娃娃出门看急 诊,我几乎以为邻居是个独身男人了。 邻居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了——我决定牢牢捕捉他 开门的那一瞬间,看清楚他客厅里的摆设,当然这有难度,但无论如何我要试一 试。 邻居开门之前回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知道我在偷看,他用整个宽阔的 后背挡住我的视线,我在里面急得拼命换位置,可是还是只看到他的后背。 接着就是看到很多水。 一股大水从邻居家里涌出来,将房门朝外一挤,邻居被水冲得下了楼梯,超 出了我的视线范围。一些家具什么的也随着水流朝外拥挤。我起先很担心那水会 冲到我家里来,没想到这门的封闭效果这么好,一点水的痕迹也没有。倒是从房 间里传来一股呼啸之声,让我感到惊讶。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继续观赏门 外的水景,还是回到房间里察看一下那呼啸声的来源。 不过我没有犹豫多久,因为我很快就听出那呼啸声是水的声音,而且是许多 水奔流的那种声音,这种声音出现在我房间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毕竟是自己 的事情要紧。我一个健步跳进房间,不用过多检查,就发现那些呼啸声的来源。 呼啸声来自墙上的小洞,听起来仿佛一个怪兽就要通过那些小洞口钻出来。 那些小洞本来都是用纸片挡住的,但是其中一个洞上的纸片已经不见了,一 股风呜呜地朝洞中吹过去,我一眼就认出那个洞。 那不正是我灌了一整天水的洞吗? 这个发现与邻居家突然发起的大水联系起来,我心中打鼓了,赶紧凑到洞口 瞧瞧——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一股水气扑鼻而来,而流水的声音越加明显了。 我想了想,又赶紧冲到门外。一开门,水流迅速朝我家里流了进来,吓得我 赶紧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门外是一幅灾难性的画面。邻居家的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已经被冲 到了楼梯下,正坐在那从水里捞着他的东西,许多杂物飘浮在水面上。楼里的人 们早已被这声音吸引,他们全部都拥挤到了我们这层楼上,站得密密麻麻的,水 将他们的下半身浸得透湿。他们在此时体现出惊人的艰苦耐劳的品格,纷纷努力 从水中拾取各种东西,我起先以为他们是在帮助邻居,谁知道他们将东西拾起来 之后,便开始拍照、记录、分析,情形完全和对待我的垃圾是一样的。我注意到 那个我拿了他记录本的邻居也在场,他显然又重新准备了一个新的纪录本,一支 笔半刻不闲,沙沙地不断写着,我很担心他的笔墨水会不够。其他的人或者收集 物品,或者在拍照,整个场面十分忙乱,但是没有人说话,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 仿佛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而我的邻居在水中奋力捞捡着,既不阻止别人,也不 请求别人帮忙。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的妻子和小孩呢?”我问邻居。 这个问题让他停顿下来,三步两步跨进房间里,其他的人愣了一下,立即蚂 蚁般地跟了进去。 我也跟了进去。 找遍整个房间也没找到孩子和女人,但是在他们家的墙壁上,我发现许多洞。 那些洞比我家墙壁上的要大得多,大得可以让一个成年人钻进去,黑乎乎地大张 着——这样的洞每间房里都有几个,让我感到十分吃惊。其他的人倒一点也不吃 惊,他们只是不停地拍照、搜集、记录,当我的邻居回过神来时,他终于吼了出 来:“滚出去。” 于是所有的人都滚了出去,包括我。 邻居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再也不开门,其他的人在门口继续搜集着各 种资料,我站了一小会,便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开始仔细观察家里的洞。 我试着用一把小凿子在洞上凿了凿,明显地听到一些空洞的声音,显然洞后 面的墙壁是空的。一时性起,我索性用更大的力气凿了起来,换了大一点的工具, 没多久,就在我灌水的那个洞口后面,露出了一个可供成人钻过的大洞。这洞黑 乎乎的,朝里面通得很远,也不知通向哪里,我朝里面探了探头,什么也看不见。 在楼房里发现这么样的洞是很奇怪的事情,我拿了支电筒,便钻进了洞中。 这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洞,爬两步就是一个拐弯。洞内都被水浸湿了,我的衣 服也很快湿了,头顶上不时露出一截钢筋来,像暗器般瞄准我的头和背,幸好我 有所警觉,没有受伤。 一路爬去,沿途什么也没有,但是当拐到第四个弯口时,我发现了两个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女人用力揪着头顶的钢筋,怀里的小娃娃象猫一样全身 都帖在她怀里——即使是这样,也没能救得了他们,一定是我先前灌的那些水惹 祸了,这两个人明显已经死了,眼睛紧闭着,嘴唇肿胀。我有点害怕,不知道该 怎么处理,正在踌躇着,前方忽然传来爬动的声音,不久我的邻居出现在洞里。 看见我他似乎毫不惊奇,反而带着一种亲昵的表情爬了过来:“来了?有什么新 情况?” 我感到莫名奇妙,下意识地指了指头顶上的两具尸体。他看到那两具尸体, “啊”了一声,象征性地流了一阵眼泪,随即兴奋起来,对我招招手,拉着我在 地面上挖起洞来。地面上被水泡得很松软,很快就挖出一个洞,我们两人的手都 沾满了泥泞,但是这工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魅力,使得我全身心地投入了。 我们挖好洞后,就将两具尸体掩埋了,邻居更加兴奋,他大声对我道:“三 楼的那个女人家里有一件红色的睡衣,上面有一个老鼠洞!”说完他狂笑起来, 我也跟着大笑起来——睡衣上有个老鼠洞?这太有趣了,尤其是我们居然知道这 么有趣的事情,就更加有趣。 我们笑了很久,交换了许多心得,他对这栋楼里的其他住户都很了解,关于 他们的隐私和一些生活细节都如数家珍,这让我感到很羞愧,幸好我随身带着那 个小本,于是我将小本拿出来念给他听,听得他脸上放光。然后我们一起沿着洞 朝前爬,一路上在他的指点下,我找到了许多隐秘的支路,那都是其他人挖的洞。 我现在知道了,每个人家里都挖了许多这样的洞,这样他们就可以通过这些洞偷 窥其他人的生活——当然同时也被其他人偷窥,这是他们竭力避免,可是总是避 免不了的。 我们沿着洞和各条支路到达不同人家的墙壁里,透过墙壁上银币大小的洞口, 观看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无法形容这种感觉,非常奇妙,非常可爱,让人想飞, 我觉得自己快要上瘾了。 在爬行的过程中,我们不断遇到其他的人,大家都很热情地打招呼,互相交 换着最新的情报,只要不说自己的事,大家就都很愉快。每个人都掌握着一定程 度的他人的秘密,而每个人的秘密也同样被他人掌握着。沉默在这里消失了,大 家都抢着说话,人们在四通八达的洞穴里来往爬行着,爬到别人家里,而别人也 爬到自己家里。 邻居带着我爬到了好几个人的家里,有些人家已经有别人在那里,于是大家 一起搜集资料;有些人家的主人还没出去,正用面粉努力堵塞墙壁上的洞,于是 我们又另外凿出一些新的洞口,对主人的行动尽情嘲笑,毫不在意他是否会听见 ;有很多次,当我们从小洞中偷窥别人时,正好看到屋子的主人钻进墙壁上的洞 里,很快就与我们会合,然后我们遵守规则,离开这户人家,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久我与邻居走散了,我一个人在洞里爬来爬去,和别人交流着不同的小道 消息,感觉非常惬意。我还不太熟悉洞中的路径,有很多次经过同样的地方,那 个掩埋尸体的地方我就经过了三次,每次都发现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正在拍照, 但是他们拍完照后又将她们掩埋起来,等待下一个人来发现他们。 爬了许久,我感到困了,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便随便找了一户人家的洞口钻 了出去,从他家的大门直接走了出去。 就是这样,我们白天相遇,互相装作不认识,到了夜晚,便一起在洞中偷窥 其他人的秘密。我已经自己凿出了好几条通道,这些通道很快便和其他人的通道 连了起来。由于我是做新闻工作的,能够将小道消息已一种好听的方式说出来, 他们都喜欢跟我聊,所以我从他们那里也就得到了更多的消息,没多久,我家里 就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堆这样的资料——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我时刻害怕被洞中 的人们所拿走,每天将它们东藏西藏,但是依然会发现资料被人动过,我们就这 样互相窥探与防备,乐此不疲,世界上没有任何游戏比这更有趣。 事实证明我是很有创造头脑的,当我发现信息的宝贵时,我开始要求我的对 话者与我低声交流,这样我们的信息就不会被其他人听到了。没多久,这种低声 交流的技巧很快被所有人掌握,墙壁里再也没有大声的喧哗,到处都是老鼠般低 低的索索声。起初人们还发出一点很小的声音,到后来,变本加厉,仅仅只是从 双唇间发出呼气声,不久又升华为读唇语。人们在双唇翕动中无声地交换着其他 人的生活细节,整栋孤楼陷入了永恒的沉默。 到了后来,我们连唇语也不用了,因为这样还是容易被其他人偷看到信息, 我们开始用眼神交流,神秘的眼神如电流般在洞穴里川流不息,信息就这样传递 到每户人家,真是人人窥我,我窥人人。达到这一境界之后,我们的信息极大地 丰富起来,每个人都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尽管每个人都在做着保护隐私的努力, 可是毫无用处,眼神泄露了一切。隐私被暴露是很令人烦恼的,幸好手里掌握着 其他所有人的隐私,这样一来,事情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可惜这样美好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我们藏在洞穴里的那两具尸体开始发出 恶臭,无论我们怎么努力,这股恶臭总是消除不去,它顺着洞穴的出口飘到每一 户人家,整栋孤楼都臭了,从孤楼出去的人身上也沾满了这种臭气,这引起了附 近居民的警惕,警察来了,他们很快发现了尸体,开始询问我们是怎么回事。 当然,孤楼的人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们面无表情,紧闭双唇,只是不时交 换一个神秘的眼神。 警察问了许久,什么也没问出来,他们通过对那些洞穴的检查,感到十分震 惊,将我们整栋楼的人很客气地请到了同一个地方,一些人和气地问我们一些问 题,我们依旧什么也不说,依旧神秘而深沉地传递着眼神。 于是我们被关起来了,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正常人住到精神病院,这很令人烦恼,好在吃住都不要钱,伙食还不错,更 重要的是,秘密被守住了,而这个医院里,有许多新的秘密在等待着我们。 我们心领神会地交换着眼神,期待着夜晚的到来。 ---------- 文心斋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