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公元2000年8 月29日,夜。 月牙儿神秘地耕耘在寂静的夜空。 在H 省检察院的检察长办公室里,省检察长林向强正在思索着一个棘手的问题, 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制服的检察人员,面孔很陌生。 “请进。”林向强向他点点头。 陌生人走到办公桌旁,面带一丝微笑地伸出右手,显然是要与林向强握手。林 向强立即站起来与他握手。 “你好,林检察长。”陌生人说,“我是临江市检察院法纪检察科的小姜,是 赵检察长特地派来的,把市公安局副局长高在尚一案的卷宗给你送来。” 说完,从腋窝里取下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郑重地交在林向强的手上。 “你坐吧,小姜。”林向强对他笑道。 “不坐了,林检察长,我还有一件私事要去办,争取早点赶回去上下午的班。” 小姜满脸微笑。 “那你喝口水吧。” “不,谢谢了。林检察长,再见。” 小姜走了。 林向强坐下来,怀着好奇而沉重的心情,打开了他的老同学、老战友高在尚受 贿案的厚厚卷宗,一页一页地认真看起来。从案发始因,到逮捕经过;从搜查家里, 到进行审问的文字记录,林向强连一个字,甚至连一个标点,也没放过。 看得最仔细的,要算其中的人证物证了,因为这是高在尚违法乱纪的有力证据, 没有这些证据,临江市检察院反贪局是不敢动他一根毫毛的。 突然,林向强一惊,眼睛陡地睁大了,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卷宗出神。 他看到了什么? 原来,他看到了一张神秘的梅花图。 梅花图的左下角,有一段文字,说这是在高在尚家里的保险柜里搜出的,用一 只大号信封装着,办案人员不知其意,顺便收入卷宗。 这张梅花图,对于林向强来说,虽然谈不上深知其意,但至少可以说略知一二, 因为有关梅花图的故事,一直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现在一见到它,他就自然地 想起那个遥远的故事,那个令人恐怖的故事,那个极其神秘的故事,那个仿佛是一 个中国的《基督山伯爵》的故事。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林向强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他跟 那个年龄的许多少年一样,最喜欢听人讲故事。那时候,老师是不会轻易讲故事的, 害怕祸从口出。他们除了生硬死板地教书外,再就是鼓励学生们加人红卫兵红小兵 组织。 好在林向强所在的村子里,有一个很会讲故事的张爷爷,从而弥补了这方面的 不足。张爷爷快七十岁了,长着一张充满生气的面孔,一副鹤发童颜模样,有着红 润的面颊,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智慧的前额,一撮灰白色的山羊胡子。他显得很 精神,也很有个性,不是那种普通老头儿,就像伏尔泰和堂吉河德。他爱椰揄人, 满脸忧郁,神气鄙夷,有哲学家和思想家的派头,也有幽默家的语言,但显得有点 疯疯癫癫。 张爷爷每次讲故事时,下巴上那振山羊胡子就颤动不已,叫人看了很好笑,但 没有一个孩子笑。即使有孩子想笑,也不敢笑出声。这是一种礼貌和尊敬的表现, 因为张爷爷是村里的大文人,解放前读过好几年私塾。在孩子们眼里,他不仅是个 故事大王,还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好像他们的老师也远远不及他。 每到有月光的夜晚,孩子们就会不约而同地跑到张爷爷的院子,嚷着要他讲故 事。张爷爷从不拒绝,而且兴趣颇高。于是,一个个精彩的故事便从他嘴里,像河 水那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什么“头悬梁、锥刺股”,什么“岳母刺字”,什么 “武松打虎”,什么“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好多好多呢。 但对于林向强来说,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梅花图的故事。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天黑得吓人,伸手不见五指,风也刮得吓人,呜呜 呜地,如鬼哭狼嚎。 ——这就是梅花图故事的开头,开初就给人一种恐怖感。 张爷爷接着往下讲——就在这天夜里,一位在省里被罢了官,又被人踢了几脚, 批倒批臭的老干部,被人紧紧地蒙住眼睛,往一座深山老林里押。听说这老干部官 很大,大概是省长。老省长不知道自己要被押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 只有老老实实地被人用绳子牵着走,绳子是系在他脖子上的,有拇指那么粗,好像 是麻绳。他感到前面牵他的人和后面押他的人都很凶,不时对他怒喝着,一旦他被 什么东西绊倒了,他们就拳打脚踢,把他拉起来,又走。 那座深山老林里有一座破庙,庙里住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是个老太婆,小 的是个少年郎。老太婆约莫七十多岁,白发驼背,满脸皱纹,但长着一双发亮的眼 睛,那眼睛总是像狼那样闪着绿森森的光,叫人一看就毛骨依然。而那少年郎也长 得奇形怪状,他最多只有十五岁,身材粗壮,双腿短小,脑袋硕大,像个侏儒。 半夜三更的时候,老省长被人押到了这座破庙里。 老太婆赶忙上前迎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把老省长引到一间黑洞洞的屋子 里,然后轻轻解开缠绕在他眼睛上的黑布条。 老省长知道自己要看到光明了,心里十分高兴,忍不住感激地说:“谢谢你了, 同志。” 老太婆冷冷地说:“不用谢。” 那个少年郎则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老太婆手上麻利的动作。她快 要解完时,同样冷冷地说:“老头儿,你就在这里睡吧,只要你能活到明天早晨, 就算你的命长。如果活不到明天早晨,就说明你命短。” 说完,老太婆拉着少年郎随声隐去,融进了黑暗之中,“吱”地一声,一道术 门被关上了。老省长反应还算敏捷,立即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 意思?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们要搞什么鬼明堂?”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老省长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赶忙揉揉双眼,想把刚才说话的那个老太婆找到, 但他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这就怪了! 这是什么地方呢? 老省长定睛细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头皮一阵发紧,又 一阵发麻,心脏狂跳起来,好像要跳出胸膛。 他发现这是一个寺庙的大殿堂,黑黝黝的没有释迦佛祖,也没有观世音和阿弥 陀佛,更没有袅袅香火。惟一有的,是一张破桌子,靠在一堵乌黑的墙壁上,桌上 燃着半截蜡烛,放着一盒火柴。桌子的旁边,有一团乱草和一张破席子。显然,这 里曾住过人。 老省长离那团乱草不远,能清晰地闻到乱草和席子发出的阵阵恶臭,那是一种 令人发呕的尿味屎味和霉味。 老省长觉得这里充满了神秘色彩,便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向桌边走去。他想 举起蜡烛,认真地看看这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鬼明堂,因为那一老一少说得太恐怖 了。 他举起蜡烛,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可是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倒是发现这墙壁被 香火熏得很黑,这曾经是一座非常热闹的寺庙,整天香火不断,求神拜佛的人络绎 不绝。他还发现,这间大殿堂没有一扇窗子。怪不得没有一丝风,蜡烛会静静地燃 烧。他眉头一皱,觉得不对,这么大一间殿堂,怎么会没有窗子呢?于是,他绕着 墙壁又走了一圈。他这才发现这间殿堂原是有窗子的,现在已被人用砖石和水泥密 封了。他想,这样做,也许是担心被关在这里的人逃跑吧。 老省长回到桌边,将蜡烛放在桌子上,准备躺在那张破席子上睡一觉。走那么 远的山路,他实在是有点儿困了,特别是双腿,好像灌满了铅。 他正要去铺席子躺下时,目光陡然一亮,看到了桌上的抽屉。完全是出于好奇 和本能,他拉开了抽屉,想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他肚子有点饿了,咕咕咕地直叫。 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只有两根蜡烛。不,准确地说,是两个半截,都只有香烟 那么长。蜡烛旁边,放着一个发黄的本子,封皮上用毛笔写着这样几个宇:敬请阅 读,否则后果自负! 老省长不看这几个字也就算了,可是现在看了却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不由颤抖 起来,什么后果呢?这后果严不严重? 由此看来,这个本子里的内容非看不可了,因为否则后果自负。说得再明白不 过了,如果你不看,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实在是恐怖。 不过也有点儿神秘。 老省长沉思片刻,伸出了颤抖的右手,将本子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轻轻地放在 桌子上。他不敢翻开,眉头紧蹙,久久地看着那几个字出神。他觉得这本子不是本 子,而是一枚炸弹,只要他一翻开,就会“轰” 的一声爆炸,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犹豫一阵后,老省长终于鼓足勇气打开了那个本子,只见上面全是清晰的文字, 也是用毛笔写的。文字虽然谈不上工整、美丽,但却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的,不 潦草,也不马虎。老省长认真地看起来——亲爱的客人:你好! 说实话,我真不想把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告诉你。但为了使你不步前面那 些死难者的后尘,有坚定的战胜恐怖和战胜死亡的心理准备和思想准备,我还是决 定把它讲给你听,并希望你一定战胜它,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家人。 同志,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座寺庙的正殿。一年多以前,这里还是好好的, 正殿中央,是三座古色古香的青石雕像,中间一座最大,是释迦佛祖,两边分别是 观世音和阿弥陀佛。雕刻得特别精致,造型生动,肃穆之中给人一种亲切之感。这 里还有一个同样亲切的僧人。那时候,这里整天香火不断,求神拜佛的人特别多。 可是在一夜之间,这里就被人毁了,是被一群造反派和红卫兵毁了的,说是要破四 旧。他们把雕像推倒,又砸得粉碎,然后搬走扔到山脚下。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来 好好的寺庙,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 我是逼迫来到这里的,原因是我那当公社书记的儿子,他被造反派打死了,造 反派还没收了我家的房子。从此,我们无家可归。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和老伴带着 孙子和孙女,逃进了这座深山老林,原本是打算找一个山洞居住,意外之中却发现 了这座残寺,我们就住了进来。一连住了七天,我们没发现什么奇异现象,一切都 很正常。可是第八天就有点奇怪了。那天晚上的子夜时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而且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雷电交加,把我们全家人都惊醒了。我们感到十分害怕, 好像世界末日到了。尤其是我的孙儿孙女,害怕得全身发抖,一个劲儿地往我们两 个大人的怀里钻。 我们当时就睡在这张桌子旁边的角落里。大约一个小时后,老伴儿发出一声凄 厉尖叫,我赶忙睁开眼睛,想看看老伴儿为何尖叫。天啊,我却看到了最奇怪最恐 怖的东西。 一道闪电从屋中划过,接着就是一片红光,血一样的红光。红光过后,我对面 的墙壁上,像地狱打开了天窗。突然一个龇牙咧嘴的红发老头,腾地一声跳了进来。 他满脸红光,眼如灯笼,嘴里发出一声声怪叫,正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在他的 身后,那扇窗…… “啊——” 我们被这场面吓坏了,不由惊叫一声?便昏了过去,人事不省。 当我苏醒过来时,天已大亮了,我没想到我的老伴和孙女再也没有醒过来,他 们已被当场吓死了,身体冷冰冰的。从此,我们不敢再住在这里了,决定住进旁边 的一间小屋。 两天后,我和孙儿埋葬了老伴和孙女,决定离开这里。 那天,我们收拾好行李,正准备搬走时,突然涌进来了一群神秘人物,他们端 着步枪,押着一个可怜的老头儿走进正殿。 一个头儿模样,长着满脸横肉的人,来到我身边恶狠狠地问:“怎么,你们要 走?” 我赶忙点头:“是的,住在这里太可怕了。” 那人双眼一瞪,说:“你们不许走,就住在这儿,为这些老家伙收尸!你们若 不听话,我就杀了你们!” 我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去,向他苦苦哀求道:“长官,我们听话,你别杀 我们吧,我们永远也不搬走。”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带着那一群神秘人物走了。而那个可怜的老头儿,被他们 关在了这间正殿里。 这天半夜,我听到老头儿一声惨叫。凭直觉,他一定是被那神秘现象吓昏了。 次日早晨,我打开门一看,老头儿已经死了,显然是被吓死的,跟我的老伴和孙女 一样。 这以后,几乎每天都有人被送来关在这里。凡是被送来的人,不管老少,还是 男女,他们都看到了那个红发老头,还有那张令人惊恐万状的神秘图案。有的当时 被吓死,有的则被吓出了一身病,最终郁郁而死…… 为了让后来的人都有所警觉,给自己鼓气,给自己壮胆,最终战胜这令人心惊 肉跳的恐怖场面,我特意请人写了这篇东西。客人,你看后,望你物归原处,好自 为之。 抽屉里有两截蜡烛,是那群神秘人物的头子叫我留下的,每晚只给两截,不准 多给。我不敢违反,只有照他的话去做。短短的两截蜡烛,显然不能伴你到天明, 望你省着点用,因为一旦用完了,那个恐怖场面就会出现。再向你说一句,望你省 着点用,但愿它能伴你度过今宵…… 老省长读到这里,那颗狂跳之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裤管 里袭上来,全身冷飕飕的,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定了定 神,努力保持镇静,一边把本子放进抽屉,一边给自己暗自打气:“勇敢些,一定 要勇敢些!” 这时候,突然一声炸雷在他头上响起,震得屋顶上的尘埃簌簌落下,他头上的 毛发直竖,全身发抖。但他还是显得比较镇静。 那半截蜡烛燃完了,老省长点燃了另一半截。昏黄的烛光在屋里有气无力地摇 曳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屋外不时响起。老省长有点害怕了,便蹲下去蜷缩在席子 上。他想掏出一支烟,相通过抽烟来保持镇静。可是衣兜里没有,所有的东西(包 括他家里的)全部被那伙造反派搜光了。 老省长不停地给自己打气:“镇静,一定要镇静!勇敢,一定要勇敢!想想战 争年代吧,你从枪林弹雨中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什么不能战胜呢?” 话音刚落,又一个炸雷响起,震碎了屋顶上的一片瓦,端端正正地落在破桌上, 将那半截燃烧着的蜡烛打熄了,屋里顿时一团漆黑。老省长害怕看到那令人毛骨悚 然的场面,站起来,想用火柴点燃蜡烛。但他在桌子上摸了好久也没摸到,不知火 柴被瓦片砸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本子上那位善良的老人说的那种恐怖现象突然出现了。一道令人目 眩的闪电划过之后,接着就是一片红光,的确是血一样的红光。紧接着,窗子打开 了,跳进一个红发老头,龇牙咧嘴地舞蹈着。老省长努力保持镇静,告诉自己并不 怕这个红发老头。红发老头见自己没有把他吓倒,便随着红光渐渐隐去。老省长以 为就此结束,不会再看到那幅奇怪的彩色图案了。没想到眨眼间,那扇窗子便成了 一幅扑克牌中的梅花形象。只见三朵梅花中,相继露出一张张狰狞面孔,似人非人, 似兽非兽,有的张开血盆大口,有的龇牙咧嘴,有的喋喋怪叫。最可怕的是他们的 眼睛,大如灯笼,目光如电,并闪烁着绿光…… “啊!” 老省长发出一声尖叫,昏迷过去了。 老省长没有被吓死。天亮时,他渐渐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屋里一片 光亮。这是从哪儿来的光呢?他有点儿纳闷。经过一阵认真观察,发现光是从屋顶 上的几片亮瓦里泄下来的。他还惊奇地发现,屋里的四壁全是曲线图,好像是用白 漆画的。这发现使他感到异常惊愕,因为这是当年希特勒的发明。希特勒在第二次 世界大战期间,就用这种水波纹的曲线图来折磨囚犯,因为任何人向曲线图定睛凝 视,两三分钟内就会感到眩晕,不能再看下去。如果房间四壁都是这些图案,只要 眼睛一睁开,就会很快眩晕过去。 老省长知道这种曲线图是用来折磨人的,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人们常说,心诚则灵。天大亮时,从山下走来几个神秘人物,他们撬开门,把 老省长悄悄地接走了。老省长望着他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就是张爷爷讲的故事。 林向强清楚地记得,张爷爷讲完后,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吗,那张神秘 的梅花图还牵出了一个梅花党?听说这梅花党跟台湾的国民党有联系哩,听说还与 中央的一些大人物有关系。” 从那以后,故事里那张神秘而恐怖的梅花图,便深深地印刻在了林向强的脑海 中。多少个夜晚,多少场梦境,那张梅花图把他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吓出一 身冷汗。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想把这个有关梅花图的故事讲给同级好友高在尚听, 没想到故事刚开头,就被高在尚打断了,他说这个故事他已听过无数遍了,而且还 亲手试画过无数张梅花图,想用它在晚上吓唬同学。有一天晚上,他挑选了一张最 满意的蒙在脸上,趁一个同学不注意时吓了他一下,没想到把这个同学的尿都吓了 出来,结果受到老师一顿严厉批评。从此,他就不敢再用梅花图吓人了。 后来,学校组织文艺宣传队,他和高在尚都被选中,在排练革命样板戏《智取 威虎山》时,他俩被安排在了一起,由他扮演杨子荣,由高在尚扮演座山雕。每当 演到杨子荣打虎上山献图时,高在尚总是声情并茂地唱道——联络图我早已为你朝 思暮想,今日如愿遂心肠!哈哈哈…… 有一次演出,高在尚说:“那张联络图还是要像点样子才对,有观众反映,说 杨子荣献的是一张白纸。” 林向强说:“那你就随便画一张吧。” 高在尚说:“我画不好,想象不出来。” 林向强说:“只要不是一张白纸就行。” 那天晚上演出,高在尚便给林向强画了一张。林向强接过一看,大惊失色,没 想到竟是一幅简易梅花图。 再后来,他俩都上了高中,而且同班同桌。那时候,他们正是十七八岁的多梦 年龄。毕业那年,高在尚竟对女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是还未付诸行动去追逐, 只是把她们一个一个地装进心里。其实这是很正常的现象,照德国大作家歌德的话 说:“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郎谁个不善怀春?这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 …” 有一天,高在尚趁教室里没有人时,悄悄对林向强说:“我很喜欢班上的几个 漂亮女生。”林向强为他的坦诚而感到吃惊,忙问:“到底是哪几个,你能具体地 说说吗?” 高在尚面颊一红,不好意思。 林向强鼓励他说:“说吧,别害羞,教室里只有我这个知心朋友呢,只有天知 地知你知我知,我一定守口如瓶。” 高在尚摇摇头,依然无勇气说出来。良久,他才说:“你最好自己去看吧,她 们都记录在这上面。” 说完打开一本书,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林向强。林向强没想到那张纸上画的 又是梅花图,像扑克牌中的梅花那样,三朵梅花上分别写着三个女生的名字,她们 都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你为什么偏要用这种方式来记录呢?”林向强忍不住问,很自然地联想到了 那张联络图。 “我喜欢这种方式。”高在尚解释说,“你看,这梅花就像一棵树,我就是树 身,而上面的三朵梅花就是三个漂亮女孩,我希望她们像鸟儿那样,永远地栖息在 这棵树上,伴随着我一辈子。” “你的想像力真丰富!”林向强夸道。 再后来,林向强才知道,张爷爷说的那个梅花党的故事纯属子虚乌有,是当时 的一伙造反派为了诬蔑中央某位领导人的夫人,而编造的一个神秘的谎言。 不过发生在深山老林那个残寺的故事,据说是真实的,一些造反派想用梅花图 来谋害老革命。 这些,高在尚也是知道的。 现在,有关梅花图的故事一晃过去三十年了,高在尚不但没有忘记,而且还把 它当做宝贝似的锁在保险柜里,这又是为什么呢? 在林向强看来,这里面显然大有文章可做,因为这决不是一张普通的梅花图, 也并不像当年出自于高在尚之手的“联络图”。“爱情图”那么简单。眼前的这张 梅花图,形体上虽然跟他当年的“联络图”、“爱情图”差不多,也就是说跟扑克 牌中的梅花没什么两样,但细看的话,其结构就复杂得多。首先是“树身”粗了, 而上面的三朵梅花里,分别写着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如W :180000,M :35000, A:150000 ,L :50000 ……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最耐人寻味的,是中间那一朵梅花,它的比例有些失调,比其余两朵都大。如 果粗略地看,是看不出什么的。但细看就不同了,你会惊奇地发现,这是一张女人 面孔的大致轮廓,是瓜子脸型。如果高在尚把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画出来的话, 那就更好了,说不定还会认出她是谁呢。但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画,而是用英文 字母和阿拉伯数字代之。 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向强眉头紧蹙,沉思着,苦苦沉思着,犹如走进了一个迷宫,又如坠入五里 雾中,更像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放弃对这张梅花图的思索和研究,总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 可做。这是直觉告诉他的。有人说,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其实男人的直觉也是这 样。直觉之所以这样告诉他,是因为他太了解高在尚了,特别是当年的“联络图” 和“爱情图”。 由此看来,高在尚的受贿案并非尘埃落定。仅凭这张神秘莫测的梅花图,还大 有东西可挖…… 为此,林向强决定利用休假,到临江市去走走。 对于临江市的人们来说,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一场惨案,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 不堪回首。 那是5 月13日11时左右,位于临江市中兴街左侧的一幢即将竣工的七层楼房, 突然一声巨响,倒塌了。地面上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烟尘,将七十余位正在施工的民 工全部压在一片废墟之中。 情况万分危急! 中共临江市委和市政府的领导,立即组织人员进行紧急抢险,并亲临现场指挥。 经过消防战士和武警官兵两天两夜的奋力抢救,终于将七十余位民工从废墟中挖掘 出来。但令人遗憾的是,除三十多人还有生还的可能外,其余四十人全部丧生,一 个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这件事在拥有八十万人口的临江市,立即成为爆炸性新闻,引起强烈震荡。人 们不禁纷纷议论,这场事故该谁负责呢?这背后是不是有腐败行为? 不幸的消息随着电波很快传到省城,传到北京,一个个高层领导为之愕然。各 级政府层层批示,要求查出原因,给死去的民工和活着的人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惨案发生的当天晚上,一个由市委和市府组织的调查小组便开始行动了。由于 垮塌的这幢楼房属于市公安局,公安局副局长高在尚也自然成了调查小组的一员。 不过他显得有些慌张,但表面上却看不出来,他依然风度翩翩,镇定自若。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高在尚首先向调查小组表明,公安局修建的两幢宿舍大 楼,是通过公开向社会招标的方式承包给临江建筑公司总经理李阳光的,事先通过 了局党委的一致同意。 调查小组连夜奋战,他们细心研究楼房的设计图纸,并到现场认真查看和询问 负责施工的一位工程师。工程师有点害怕,他说他是按照图纸严格施工的,大楼的 垮塌不是施工所致。尽管他知道楼房垮塌的原因,但他始终不说,害怕祸从口出。 不过这并没有难倒调查小组的专家,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楼房垮塌的原因,那就是承 包商李阳光为了节约经费,在修建这幢楼房时,使用了大量的劣质钢筋和不合格的 水泥。 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由此看来,临江建筑公司总经理李阳光对此事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应是 这场惨案的罪魁祸首,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 于是,“5.13”专案组迅速成立了。本来应该让高在尚任专案组组长,但考虑 到他与本案的微妙关系,让他担任了副组长,组长由市检察长赵复民担任。 通过专案组的认真调查,李阳光的临江建筑公司纯属子虚乌有,根本就没有建 筑经营执照。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修建民用住宅的小小包工头,系临江市郊区农民。 按照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和建设部制定的有关政策,李阳光必须具有一、二级营业 执照,也就是一、二高等建筑资质等级,才有资格承建公安局的这幢六层楼房。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又能承揽此项工程? 原来,他向高在尚出示的营业执照全是假的。照高在尚的话说,他被李阳光一 直蒙在鼓里,要不是惨案发生,他至今也不明白那营业执照的真伪。一句话,他是 被李阳光蒙骗了。高在尚说的话是真的吗?专案组没有一个人相信,组长赵复民更 是疑心重重。看来,只有抓到李阳光,才能戳穿高在尚的弥天大谎。 可是,李阳光早就逃之夭夭了,临江市根本就找不到他的影子。 李阳光是在惨案发生十分钟后离开临江市的,他当时不在现场,而是在临江市 最豪华的四星级酒店乐都大酒店与一个三陪女寻欢作乐,根本就不知道楼房垮塌一 事。 李阳光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享乐之中,他先是叫三陪女脱光衣服,给自己按摩。 三陪女无动于衷,说自己不会按摩。李阳光说没关系,他要求并不严格,你想怎么 按摩就怎么按摩。说完,他脱光衣服,平平展展地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待, 微闭着双目。 三陪女见状,只好上前笑嘻嘻地为他按摩。李阳光睁眼一看,只见她并没有脱 光衣服,顿时发火了,大声质问她想不想挣钱?听不听话?如果不想挣钱和不听话 的话,那就请她走,他好另外叫人,反正这酒店里小姐多的是,他只需一个电话, 总经理冬梅花就会派最漂亮的小姐来侍候他。 三陪女相信他的话,也不想放过这个挣钱的机会,赶忙笑脸相迎,并嗲声嗲气 地说,先生,请息怒,我马上就脱,保证听话。 直到三陪女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他才满意地笑了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没想到她的胴体是那么美丽迷人,肌肤如奶酪般鲜嫩,乳房丰满而高耸。 三陪女拿出她在风尘中操练出来的万般风情,一边为他按摩,一边赤裸裸地调 情。李阳光是那种很敏感很冲动的男人,欲火很快就被她点燃了,他一跃而起,迫 不及待地将她压在身下就在他感到欲死欲仙之时,裤带上的手机却响了。他心里很 不高兴,禁不住骂道,他妈的,是谁打的,早不打迟不打,偏要在这时打,真该挨 骂。他不想中断那种令人心醉的美妙感觉,所以连接电话的意思也没有,就让它在 那里不停地响。直到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他有些不耐烦了,才停止那有力的动作, 将身体凝固在她身上,伸出一只手,将手机拿过来。李阳光一看手机上的显示屏, 就知道是高在尚打来的,这号码分明是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高局长找我有什么事?”李阳光紧蹙眉头。 三陪女见他舍不得离开自己,忍不住笑了,声音娇滴滴的,充满了放浪。 李阳光没有理她,打开手机忙问:“喂,是高局长吗?你好,找我有什么好事 吗?” “告诉你,李阳光,没什么好事,而是坏事……” 高在尚气愤地说,“喂, 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呢?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喂,你怎么不 说话?难道你成了哑巴了吗?” “你说吧,高局长,我在认真地听呢。” 李阳光低声下气地说。他不知道高 在尚为什么对他发火——在他的记忆中,与高局长打交道大半年,他还从没对他发 过一次火。 高在尚在电话里听到了三陪女的浪笑声,便知道李阳光一定是在泡妞,于是更 加气愤了。“喂,李阳光,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寻欢作乐?我看你真 不是个东西……”“高局长,有话慢慢说嘛,何必发气呢?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有损 你的形象吗?” “我现在顾不了这些了,我心急如焚。告诉你,你修的房子垮塌了……” “真的!什么时候垮塌的?严不严重?” 李阳光惊得浑身一颤,那东西一下 子就软了,“性”趣全无。他神经质地坐起来,一张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 高在尚重重地叹息一声说:“是刚才垮塌的,整幢楼全垮了,还埋了不少民工, 情况万分危急!” 李阳光一声哀叫:“天啊,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啊!怎么会垮塌呢?” 高在尚怒喝道:“最好是问你自己,谁叫你用那些劣质钢筋和劣质水泥呢?” 李阳光无可奈何地说:“天啊,我如果不用那些低价钢筋和低价水泥,我就没 有什么利润可图呀,你知道,这项工程名义是两百万元,实际上只有一百五十万元 ……”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了,高在尚不是傻瓜,一听就明白,于是更加气 愤了,怒狮般地大吼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有责任,不该收五十万的回扣?告 诉你,你敢这样说,老子就把你弄死。告诉你,在临江市,老子就是大哥,想要弄 死谁就弄死谁!” “高局长,对不起,惹你生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解了。”李阳光赶忙 向他说好话,一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就像一只哈巴狗。 “少说废话,老子不想听!我只是告诉你,马上离开临江市,否则后果不堪设 想。”高在尚毕竟是公安局副局长,不想与他争吵下去,只想顾全大局,因为那关 系到自己的乌纱帽。“天啊,我身上没有钱呀,往哪儿逃呢?” “你暂时逃到省城去,然后我会派人给你送钱来,再往海南岛或者新疆逃。” “好,一定听你的,谢谢高局长。” “那你就走吧,我会与你保持联系的。不过你要注意,如果有一天你落网了, 请你一个人承担责任,千万别提五十万回扣的事,否则,我将亲自送你上西天。喂, 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妻儿的。” “太谢谢了,高局长,我一定独自一人承担责任!” 通完电话,李阳光看也没看三陪女一眼,开始麻利地穿衣服,心里狂跳不已。 三陪女知道他要走了,忙问他要钱。李阳光没有理她,穿好鞋向门口走去。 他刚要开门,就被冲上来的三陪女拦住了,她将一条水润生辉的裸体紧紧地靠 在门上。“怎么,你不让我走?” “钱给了才走!你是应该给钱的,我已经为你付出了。” “我没有钱。” “我不相信,就一百元钱,谁会相信你没有呢?” “告诉你,小姐,我身上是有几百元钱,可是我现在不会给你一分,因为我要 急用,你大概知道了,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现在要迅速离开这里。这样吧,小姐, 干脆欠着吧,我改天给你,双倍给你。” “不,我从来就不欠账,我要现钱。” 李阳光顿时火了,脸色陡变,大声问她:“你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简直是一副狰狞面孔。但三陪女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点儿也不害怕,同样 大声地回答:“钱和命我都要!” 李阳光气得脸色铁青,“啪” 的一声,他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紧接着, 他一把抓住她的一只乳房,使劲一拉,将她重重地甩在地板上,然后夺门而出。 三陪女只感到乳房一阵揪心的疼痛,双手紧紧地捂着它,“唉哟唉哟”地打着 滚儿,久久没有爬起来。 就在这当儿,李阳光乘电梯下楼了。他一走出乐都大酒店的大门,就叫了一辆 出租车,向省城逃去。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