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孽蛟 且说李龙回得湖州城,见着众公差、捕头,将孙家庄投毒案、周四郎尸首案、 普济观杀人案一一细叙。众人惊叹不已。吴江引雷千等一干公差速往孙家庄,接 应苏公二人。赵虎引倪忠、汤孝等一干公差速往恶虎岭普济观。李龙与贺万自去 查寻孙进富之东家。不消多时,李龙、贺万寻得是处,唤作兴隆庄,却是一家小 绸庄。兴隆庄掌柜姓荀名花间,体态臃肿,坐那帐台之后,自把一紫砂壶饮茶, 甚是畅意,见着二位公差,满面堆笑,道:“二位官爷要甚丝绸缎子?”李龙道 :“大爷寻人。”荀花间道:“官爷寻谁?”李龙道:“孙进富可在?”荀花间 诧异道:“寻他何干?前日已归家探妻矣。”贺万道:“寻他自有公干。可知他 平日与甚人来往?有甚喜好?为人如何?”荀花间道:“这孙进富乃是吾之远亲, 住城东四十里之孙家庄,聪明伶俐,手脚利索,又上过几年私塾,因见他憨实可 信,便令他记些账目。平日只在店铺中,极少外出,不与甚人来往。二位官差, 莫非他犯了事不成?”李龙道:“可知有个周四郎否?”荀花间思索片刻,道: “不曾闻得此人。”李龙道:“孙进富平日可嗜赌好酒?或贪爱女人?”荀花间 摇头道:“若如此,吾便不会雇他。”李龙道:“孙进富归家之际,可曾有何异 常?”荀花间思索道:“他此番进城已有月余,不曾回家,故而请工探妻,与往 常无异。”李龙、贺万询问多时,不曾问得甚么线索,又随荀花间进得后院,在 其房中查寻一番,亦无异常。 李龙、贺万无奈,那荀花间满腹疑惑,再三追问。李龙叹道:“荀掌柜可识 得孙进富之浑家?”荀花间点头道:“约莫年前,正是元宵佳节,孙进富曾携其 进城观灯,住在吾兴隆庄,故见过此妇人一面。自此不曾见过。莫非他妇人出了 甚事?”贺万疑道;“你怎的知晓?”荀花间道:“果真出了事?吾早已料到。 那妇人仗着几分姿色,甚是轻浮。水性妇人便是惹事的角儿。“李龙道:” 那孙进富可曾知晓?“荀花间笑道:”他将那妇人视作园中牡丹,怎生疑心于他? 即便有人说与他听,他便恼你。“李龙正待再问,一伙计过来,告知荀花间来了 一桩买卖。荀花间闻听,眉开眼笑,道声”少陪“,而后去了。 李龙、贺万跟着到了前铺,却见荀花间正与一商贾论价。那商贾忽见李龙、 贺万出来,脸色一变,而后镇静自若,谈笑风生。李龙一瞥之间,见得此状,心 中疑团顿起:此人见得公差,怎的有惊异之色,莫非其中有龌龊?端的可疑。李 龙不动声色,满面笑容,与荀花间道别。出得兴隆庄不远,李龙将贺万拉得一僻 静之处,远视兴隆庄口。约莫一盏茶工夫,那商贾出来,径直往西而去。贺万悄 然跟上。李龙返身回来,见着荀花间,问道:“荀掌柜可曾识得方才那人?”荀 花间道:“乃外地客商,非是湖州本地人氏。”李龙道:“方才他与荀掌柜说些 甚么?”荀花间笑道:“他实乃大主顾也!欲购本庄所有上等丝绸,且货价较他 人高出五两银子。这厮端的不晓行情,想必是初来湖州贩绸者。” 李龙疑惑,道:“他虽非湖州人氏,但却是生意中人,怎的不晓货价?常言 道:货买三家。他出手如此爽利,定有所图。荀掌柜万不可贪图小利,中其诡计 也!”荀花间笑道:“多谢官爷告诫,荀某自有分晓。常言道:一手与钱,一手 与货。那厮不先付银两,荀某自不与他货。他奈我何?”李龙道:“如此甚好。 荀掌柜之生意果如庄名,甚是兴隆。“荀花间道:”官爷有所不知。我湖州 丝绸,天下闻名,四海丝商,千山万水来我湖州。只是湖州丝绸,十分却被朱山 月占去五分,又有羊仪怙羊爷、于九于爷各占二分,余下如我等小店铺十数家, 方才一分。往日间,哪有此等生意?“李龙道:”此话怎说?“荀花间道:”官 爷是衙门中人,怎的不知?那湖州第一丝绸主朱山月犯了案事,正被官府缉捕, 早已逃之夭夭。朱府上下亦乱作一团,你争我夺,哪有心思料理生意?我等便得 其利也。“ 李龙笑道:“方才进庄见得荀掌柜春风得意,甚是开心,原来如此。”李龙 出了兴隆庄,与贺万会面。原来,贺万跟随那厮,行了不远,进得一家绸铺,那 厮便与掌柜买卖,只道要将店铺上等丝绸悉数买下,价格高出五两银子,那掌柜 见有利可图,一口应允。那厮只道几日后来取,钱货并交。李龙闻听,甚是不解, 便将兴隆庄荀花间之言道出。贺万惊诧,怎的如此?莫非这厮竟是一大豪商?李 龙亦百思不得其解。 贺万道:“依我之见,其中必有蹊跷。不如暗中跟随,细细查探一番,看他 究竟意欲何为?”李龙然之。二人追随上去,过了骆驼桥,只见那厮又入得一家 丝绸店铺。贺万正待跟入,李龙一把拦住,道:“你我乃是公差装束,那厮又见 过你我,早有疑心,不可露面。”二人在铺外察看,待那厮出来,李龙便入得店 铺,询问情形。贺万尾随。如此五六家店铺,竟如出一辙,那厮皆是一般言语! 李龙、贺万益发疑惑,又见那厮又入得一家店铺。二人等候多时,不曾见得 其出来,甚是纳闷。李龙忽叫不妙,冲入店铺中,询问伙计。那伙计只道那厮与 掌柜谈妥买卖,自从后院走了。李龙、贺万急追出后院,环顾左右,哪里有这厮 身影? 李龙恼道:“叵耐这厮端的狡猾,竟早有察觉。”贺万道:“即便无了踪影, 我等亦可将其寻得。只是这其中之事,甚为怪异,难以臆测。”李龙道:“待将 其来源查探清楚,其中缘由自可分晓。”二人自回衙门。 次日,二人着市井闲人装束,再行查探,不想湖州城中十数家丝绸店铺皆与 那厮议定,惟独不曾去得朱山月、羊仪怙、于九三家。众掌柜只道那厮唤作乌笃 卓,其余情形概不知晓。李龙、贺万寻查一日,无有发现,败兴而返。路经醉仙 酒楼,李龙道:“口渴肠饥,且先吃些酒肉则个。”贺万附和。二人上得阁楼, 临窗坐下,那小二过来,李龙道:“且先打两角酒并三四样下饭。”小二下去, 不多时,酒菜端来。李龙、贺万斟酒对饮。 却说邻桌围坐三人,正高谈阔论神鬼精怪之事,你一言,我一语,尽是些凶 神恶煞、魑魅魍魉、厉鬼女魅、妖精狐仙。一人道,某某一日见着某人,后闻那 人竟已早死,方才知晓见着鬼也,不日便死;又一人道,某某夜读诗书,有绝色 女子来伴,长久,精气日衰,那书生终被害死;又一人道,某某府中闹鬼,虽请 道士法师除之,亦无奈何,后有一游方僧人路经其家,见其怪异,知有鬼魅,进 得房来,令其挖掘床下之土。深挖数尺,竟有一百年尸骸。却原来是此尸骸作祟。 三人正言语,却见一人上得楼来,见着三人,笑道:“三位仁兄,小弟迟来 一步,抱歉抱歉。”三人笑道:“当罚酒三杯。”那人坐定,道;“小弟自当饮 之。” 三杯饮罢,那人道;“诸位仁兄,方才你等说甚事儿,如此兴致?”三人相 告,那人道;“说及这神鬼,小弟却闻得一桩真事,甚是可怕。”三人道:“何 事?” 那人道:“此去城东四五十里,龙溪江畔,有一双龙山,山势婉转,如那苍 龙;又有龙溪曲折,亦如一龙,故名双龙。那双龙山地势险要,早被一伙强人占 据。 那伙强人抢劫来往客商,甚是猖狂。官府多次捕捉缉拿,皆未成功。却不料 一年前,那伙强人竟在一夜之间离奇死去。“三人笑道:”此事我等早已知晓, 还待你说?“那人道:”那伙强人怎生死亡,你等可知晓?“三人道:”闻听众 强人死时,尽被刳心,乃被人所杀。“那人笑道:”那伙强人甚是剽悍,官府尚 且奈何不得,谁人竟在一夜间杀之?“三人道:”寻常之人自然奈何不得,或是 其中同伙,意欲私吞钱财,暗中使诈,谋害众强人?“那人笑道:”如你等所言, 那密谋者私吞钱财,必定离去。“三人道:”当是如此。“那人摇头道:”非是 如此。那双龙山非同寻常,闻老人言,乃是许逊真君诛杀孽龙之时,老龙二子逃 得此处,隐匿山中、江底,真君引弟子甘战、施岑追杀至此,二蛟深藏不出,真 君召乡人道:吾乃豫章许逊,今追二蛟精至此。其蛰伏山中、江底,吾置一石碑 在此,以镇压之,不许其残害生灵。你等切记,万不可动之。否则,后患无穷。 “ 三人惊道:“莫非此乃双龙山之由来也。”那人道:“前人言语,未知真实。 只是所言镇妖石碑,却无人见过。”三人疑道:“仁兄言及此事,莫非与那强人 之死相干?”那人道:“正是。那伙强人不知其情,占山为贼,却不知怎的动了 那真君之镇妖石碑,惹下无尽祸患来。自那伙强人无端身死后,双龙山下又有多 人相继无端身亡,且皆是刳心而死。至得此时,方才忆得真君言语。”三人皆惊。 那人叹道:“镇妖石碑一动,那蛟精趁势出世,搅乱生灵。前几日,我闻得 传言,有人曾亲眼目睹蛟精原形,我家舅表兄庄中一男子在河中捕鱼被蛟精吞噬! 唉,恐我湖州百姓危矣。” 李龙、贺万听得清楚,惊道:“双龙山强人无端身亡,我等亦曾随张睢大人 前往勘验,多方侦查此案,未有进展,竟成悬案。却未曾闻得有蛟精作怪之事?” 周围饭客闻言,众说纷纭,惊恐不已。惟有阁角一人,独自酌酒,闻得其言, 冷笑不止。 李龙、贺万酒足饭饱,付了铜钱,下得酒楼。贺万百思不得其解,道:“方 才那厮所言,未知实否?”李龙道:“神鬼精怪,无稽之谈也。”贺万道:“普 天之下,万物众生,阴阳轮回,怎生无有神鬼精怪?”李龙笑道:“如此言来, 那双龙山上蛟精作祟,危及湖州百姓,贺爷以为当如何除之?”贺万道:“请有 道高人施法降之。”李龙笑道:“真君道法无边,蛟精复出,岂有不知之理?解 铃还须系铃人,又何必舍此求彼?万物皆是天定,又何必刻意为之?”贺万知是 李龙取笑,低声道:“罪过,罪过。”不再言语。 二人径直回了府衙,闻得苏公已回府衙,急忙来见。原来,苏公、苏仁在恶 虎岭下寻人,约莫半日,前后寻得三四个樵夫、猎户。每每问及普济观道人,樵 夫、猎户皆有怒色,只道那观中道士甚是横蛮无礼,凡有进其山林地境者,皆被 逐出,动辄殴打。那三名道人甚是剽悍,且知晓些拳脚棍棒,寻常百姓怎生招惹 得起,自是远远避开,于观中情形知晓甚少。经樵夫、猎户指点,苏公、苏仁东 行十里,到得一江南水乡小镇,唤作南浔镇,镇上有四十余户人家。那观中道人 常往来南浔镇采买货品,或有识者知晓一二。果不其然,一纸钱香烛铺告知苏公, 那普济观有道人三名,老道唤作清虚道长,乃是知观,另有二徒,唤作无静、无 为。那普济观观小道寡,却不肯与寻常百姓设符箓醮坛,作醮者尽是湖州府有钱 有势人家。当日天色已晚,苏公、苏仁在南浔镇借宿一夜,次日一早起程回城。 李龙、贺万见过苏公,将孙进富情形一一禀报。苏公疑道:“如此言来,此 案端的蹊跷,这孙进富竟似日出雾散一般。”李龙又将赵虎、吴江等人行踪告之, 苏公道:“若破此案,还须自周四郎、普济观着手。种种疑窦,似隐约有一线相 牵,只是我等尚未理清头绪罢了。”李龙道:“卑职还有一事,须禀告大人。” 苏公道:“何事?”李龙便将那乌笃卓与诸多丝绸庄行贸易之事一一禀告, 又将心中种种疑点道出。苏公闻听,思索良久,道:“李爷、贺爷,亏得你等细 心。 十商九奸,那白花花一堆银子,他又怎生舍得多出?此中必有蹊跷。“苏仁 道:”方才李爷言道,那兴隆庄荀掌柜言,一手与钱,一手与货。那厮即便有甚 诡计,又有何妨?“李龙道:”苏爷,话虽如此,那厮定有其诡计令众庄行轻信 之。“ 苏公笑道:“香饵之下,必有悬鱼。众庄行若贪图小利,必将失却大益。你 等思忖那厮会用甚么招法欺诈?”贺万道:“花言巧语、轻许利诱。”李龙道: “我以为,那厮或用假银锭骗之。”苏公思忖,道:“此事绝非如此简易。你等 再去细细打探:城中丝绸价目沉浮、货源出进如何?那乌笃卓究竟是何来历?” 李龙、贺万领命而去。 苏仁立于一旁,似有所思。苏公自案牍之上取下一卷宗,细细翻阅。那卷宗 之上,细细分列出历年丝绸价目、出进、储藏、赋税、业主等等情形。原来湖州 府盛产桑蚕,故而丝绸甚是闻名,其量仅次于杭州府。湖州丝绸十成买卖几由朱 山月、羊仪怙、于九占据九成,余下一成由十数家小庄铺分摊。苏公看罢,自言 道:“巫相钦。”苏仁闻听一愣,不解其意。苏公笑道:“巫相钦乃掌管湖州织 造之官员。”苏仁问道:“老爷欲见此人?”苏公道:“湖州丝绸情形,巫相钦 甚为熟悉。欲知其情,自当询问之。”苏仁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乌姓 神秘商贾高价采买,莫非预料到甚么,而后囤货居奇。”苏公道:“朱山月本是 湖州丝绸第一主,事发逃匿之后,湖州丝绸自是群龙无首,意欲霸占其买卖者, 不乏其人。”苏仁道:“那厮所要乃是上等丝绸,且价格不菲,欲囤货居奇,必 定是家财万贯之豪商巨贾。”苏公道:“豪商巨贾,即便欲囤货居奇,亦可明目 张胆,又何必如此诡秘?”苏仁道:“必是担心被同行知晓,误了时机。”苏公 然之。 正言语间,丫鬟来报,只道是夫人有请老爷。苏公到得后院,见着王氏夫人, 问候安康。夫人自案桌上取来一信笺,却是弟苏子由之来信。苏公拆开信笺,阅 罢,不觉叹息一声。夫人问道:“老爷,何事感叹?”苏公道:“子由言:朝中 传言,荆公有罢相之意。”夫人惊喜道:“定是朝野褒贬新法,公论甚大,圣上 心生厌意,荆公知晓新法弊端,不敢执拗任性,遂生罢相之意。”苏公不言,将 那信笺收折,交与王氏。夫人诧异,道:“王荆公罢相,老爷为何不喜,反却闷 闷不乐?”苏公叹道:“此非好事也。”夫人不解,道:“王荆公变古易常,推 行新法,老爷上书极力反阻,故遭贬谪,离京外任多载,不得回调重任。此皆王 荆公之意也。其新法不得民心,怨声载道。妾闻市井人言:排尽旧臣居散地,尽 为新法误苍生。今其欲罢相,当是好事,何言不好?”苏公叹道:“荆公曾言三 不足,只道: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如此言语,非常人之 言也。初时,苏某自作聪明,不解荆公变革主意,甚是懵懂,极力反对之。今到 湖州,见张睢实施新法,多有善政,深得民心,方知新法之可行。而张睢推行新 法,亦遭贬谪,龙屈蛇伸,何也?此荆公之误也!新法可行,而实未真行于天下。 八方州府,皆假以变法之名,欺上虐下、蠹国害民,待民怨腾天,又将种种 罪责推加于新法之上。荆公只道天下皆行新法,信赖小人,哪里知晓如此细节? 今若罢相,则我大宋失却大好良机也。“夫人叹道:”老爷贬谪离京,落魄至此, 又何必再忧心朝廷纷争?“苏公道:”共见利欲饮食事,各有爪牙头角争。世风 日下,我大宋百姓苦也。“夫人道:”常言曰:福于少事,祸于多心。处世宜方 圆自在,老爷今已贬谪至此,又何必多此苦心?“苏公幽然道:”我既食朝廷俸 禄,当为朝廷效力劳心。“二人正言语间,丫鬟掀帘来请用膳。晚膳方罢,苏仁 来报,只道湖州县令秦聪碧求见。 苏公到得客堂,却见秦聪碧神色不宁,正探头张望,见苏公到来,上前施礼 道:“卑职见过大人。”苏公道:“秦大人且坐。”又令苏仁沏茶。秦聪碧道: “卑职此来,有急事禀告大人。”苏公道:“何事?”秦聪碧道:“乃是朱山月 之事。”苏公诧异。原来,自破得明珠一案,主谋朱山月闻风而逃,不知去向。 公差捕快四方搜索缉拿,无有所获,至此已有月余。秦聪碧道:“城外东三 四十里,龙溪之边,有一乌程会馆,旁有一庄,唤作焦家庄,庄内有四五十户人 家,多以蚕桑丝织、渔猎为生。庄中有兄弟二人,唤作焦吉、焦祥,整日捕猎, 约莫午时,二人在江边一山林坡上,发现滴滴血迹,只道是野物中其伏夹,便沿 其追去,到得尽头,却见是死人尸首,唬得半死,仓皇而走,回得庄中,告知地 保。 地保召集庄人十来人,随焦吉、焦祥到得山林之中,果见两具尸首。“苏公 疑道:”两具尸首?“秦聪碧道:”正是。那地保遣人来县衙首告,卑职闻知命 案,立即引衙役赶至会馆庄,见着尸首,卑职大吃一惊,那两具尸首竟是朱山月 及其管家安福。“苏公闻听,大惊,道:”二人皆死矣?“秦聪碧道:”正是。 卑职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先令仵作勘验尸首。验罢,令衙役将尸首隐秘运至义庄, 而后前来禀告大人。“苏公疑道:”可曾询问会馆庄人,有识得朱山月二人者否? “ 秦聪碧道:“卑职确曾问及,无一识得二人。”苏公道:“可曾细细察看尸 首现场?”秦聪碧面有窘色,道:“卑职见是朱山月等人,甚是惊诧,便令衙役 搜寻凶器,无有发现,就此罢了,不曾细细察看。”苏公道:“可曾沿那血迹察 看?” 秦聪碧道:“不曾。”苏公道:“此案非同一般,秦大人切不可走漏风声。” 秦聪碧道;“卑职知晓,此事如若传闻出去,湖州城必然轰动。卑职已吩咐手下, 严加守密。”苏公见天色已晚,意欲明日往义庄勘验尸首。秦聪碧起身告辞,苏 公令苏仁送之。 秦聪碧走后,苏仁自来书房掌灯,苏公看罢公文信札,又取来《南华经》一 卷,细细嚼读。苏仁立于一侧,见之,甚为诧异,问道:“这《南华经》书,老 爷看过不下百遍,早已熟记于心,何必再读?”苏公笑道:“庄周之文,汪洋放 纵,光怪陆离,深不可测。我每读一遍,便有不同之解。”苏仁笑道:“老爷, 《逍遥游》中有一语,我甚是不解,其语云:‘圣人无名。’既是圣人,又怎的 无有名声?”苏公道:“无名即是有名。圣人不求名,却成其名。孙子云:故善 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那苏仁虽是家仆,却自小在苏老泉府中生大, 也识得字读得书。二人又论及“无为而治”。正说话间,忽听得窗棂外有声响, 苏公、苏仁诧异,急忙出得书房,却见庭院中有一黑影。 那黑影立身墙脚,见苏公、苏仁出房,忽笑道:“苏大人,别来无恙。”苏 仁厉声喝道:“大胆贼人,兀自张狂,府衙岂是你等任意往来之地?”说罢,正 待飞身扑去。苏公拦道:“且慢。”那黑影笑道:“湖州无有在下不可往来之地。 此有一信,呈与大人。“说罢,将信笺放置在地,道声”告辞“,飞身上墙, 消失黑夜之中。苏仁惊道:”此是何人?似曾认识老爷。“苏公淡然道:”既是 相识之人,又何必如此诡秘?“苏仁将信笺拾起,交与苏公。回进书房,拆开一 看,却见书道:”十月廿五日、弯月洲、伴月舟。“ 苏仁如丈二金刚一般,疑道:“如此信笺,是甚意思?”苏公不语,却将那 信笺燃起,竟成灰烬。苏仁疑道:“此人究竟何许人也?”苏公道:“夜已深沉, 且早些歇息。”苏仁无奈,只得伏侍苏公就寝,而后自回房睡下,思前想后,那 孙进富尸首怎的变成周四郎?普济观中道士为何被杀?两者之间有何干系?百思 不得其解。又想方才那黑影,究竟是甚人?既然识得老爷,为何如此诡秘?那信 笺是何意思?十月廿五日?今日廿三,当是后日。弯月洲,城东龙溪江一地名。 伴月舟,许是指一船。莫非是约会老爷?苏仁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约至子 时,方才迷糊睡去。 越明日,苏仁早早起床,在庭院中耍过一套刀法,天方拂晓。苏公不待早膳, 便欲往义庄。到得前庭,却见李龙、贺万过来,二人上前施礼,苏公道:“二位 爷来得正巧,且随本府往义庄去。”李龙、贺万诧异,道:“甚事?”苏仁答道 :“朱山月死矣。”二人惊诧,问道:“朱山月?怎的死去?”苏公道:“且先 不言,见着便知。丝绸一事,你等可有发现?”李龙道:“正为此事而来。卑职 已查探到,那乌笃卓亦曾与羊仪怙、于九二家商讨丝绸买卖。”苏公疑道:“如 此言来,此人欲与湖州城中几乎所有丝绸商贾买卖?”李龙道:“正是如此,惟 有朱山月四家店号除外。”苏公道:“此人可曾与朱府谋面?或是朱府不曾答应 之?”李龙道:“我曾询问过朱家各店号,皆不知晓此事。”苏公思忖,道: “偏偏如此节骨眼上,那朱山月无端被害。莫非此两者有何干连?”苏仁疑道: “那厮独不去朱家店号,甚是可疑。却不知是何用意?”贺万道:“卑职查探得 知,昨日,湖州城中丝绸店号掌柜、经纪几将倾巢而出。”苏仁不解,问道: “甚事?”贺万道:“他等四下采买上等丝绸。”苏公闻听,悟道:“原来如此。” 苏仁忙道:“老爷已知晓原由否?”苏公道:“此便是那乌笃卓四处游说采 买上等丝绸之真正原由也。”三人疑惑不解。 苏公道:“那厮欲采买湖州府五成上等丝绸,谁人有如此财势?我等自不相 信。只是那些丝绸店号掌柜,个个心怀九九,只道是一桩大买卖,哪肯告知他人? 却不知晓那厮竟欲一网罗尽。利欲熏心,怎会疑心前方陷阱。“苏仁、李龙 道:”却不知这厮是甚诡计?“苏公道:”那厮定与朱山月身亡一案有干系。 “李龙道:”大人何出此言?“苏公道:”如此高价,湖州城中丝绸店号掌柜皆 为其所动矣。个个争相采买,以欲得转手之利。既然个个采买,何人肯低廉出手? 惟有朱山月四家店号不曾如此,众掌柜必往朱家店号求买。“李龙疑道:”恐朱 家店号已探知此事,不肯出卖,或趁机抬价。“苏公笑道:”李爷莫非还不明白? “ 李龙诧异。苏仁亦笑道:“李爷,老爷所言:那厮实与朱家店号一伙也。” 李龙悟道:“我明白矣。那厮冒作商贾,谎称高价采买上等丝绸。众家上当,争 相买得朱家丝绸,那厮却不知去向。实乃朱家得利也。”贺万道:“果然众家多 有往朱家去者。”苏公心中思索:却不知此举幕后有何阴谋,果为利否?朱山月 如在,尚可如此以为。目今朱山月已死,此事谁与谋画?得利者,或是谋杀朱山 月之真凶也!前番明珠一案,赵虎被湖州四雄拿住,严刑逼问,言语中道出朱府 无端失盗要紧物什,只当是赵虎盗走。因与明珠一案无有干连,不曾留心。如此 想来,许是朱府中早有蹊跷勾当。 四人一路言语,不觉间出得北城门,到得义庄。早有秦聪碧、把守衙役上来, 引苏公等人进得安尸房。却见那房中直挺挺置着两具尸首,掀开尸帷,依次看去, 乃是朱山月、安福。苏公一一察看,却见两具尸首胸膛皆有一血洞,甚是可憎。 秦聪碧道:“仵作验过尸首,二人死因甚是蹊跷,其心肝皆被掏空。”苏公 奇道:“甚人如此狠毒,竟将心肝掏走?”俯身看朱山月尸首血洞,道:“仵作 可曾言,此是甚凶器所致?”秦聪碧吱唔道:“仵作不知。只是……”李龙、贺 万闻听,惊得目瞪口呆。苏公问道:“只是甚么?”秦聪碧道:“如此刳心血案, 已有多起矣。”苏公惊道:“竟有这般怪事?”秦聪碧道:“大人方来,故不曾 闻得。前后一年,约莫有二、三十余人死于此般,皆被挖走心肝。”苏公看那李 龙、贺万。李龙忙道:“大人,确是如此。”苏公诧异,俯身看那安福尸首血洞, 似有所思,又观其左右手,再察看其左右足。 秦聪碧道:“乡人传闻,真凶非人也。”苏公看罢尸首,奇道:“非人所为? 此言何意?“秦聪碧吱唔不语。李龙便将双蛟作祟一事告之。苏公道:”秦 大人,果真如此?“秦聪碧道:”鬼神之事,卑职信之。“苏公道:”如此言来, 这朱山月、安福之死亦是蛟精所为?“秦聪碧道:”如此刳心命案,卑职知晓几 桩,亦曾往现场勘察,竭力侦查,皆不曾破得。后闻乡人言及蛟龙重出为孽,将 信将疑。直至半月前,有城东三十里江畔乡人数十人来报,只道亲眼目睹江中蛟 精出没。“苏公、李龙惊道:”果有蛟精?“秦聪碧道:”数十乡人齐齐望见, 怎会无端欺蒙卑职?那时,江中有一渔舟,舟上有父子二人。那蛟精见之,扑将 过去,顷刻间将那渔舟覆沉,父子二人惊恐万分,竭力泅水,万幸中方得以逃脱。 “苏公疑道:”可曾有人睹见蛟龙模样?“秦聪碧道:”众人望见那蛟精之首, 甚是怪异,蛟身有一渔舟之长。“苏公惊道:”竟有此般怪事?“秦聪碧道:” 大人如若不信,卑职可着人将那父子并乡人唤来。“苏公道:”不必。待些时日, 本府亲往其地询问仔细。“秦聪碧道:”卑职当随大人前往。“ 苏公指那两具尸首,道:“案发之时,尸首可是此般?”秦聪碧道:“卑职 曾吩咐手下,须与案发一般保持尸首,切不可乱动之。即便是仵作勘验,亦未乱 动之。”苏公闻听,思索片刻,道:“如此,可唤朱府家人前来认领朱山月尸首。 安福尸首另移他处,切不可声张出去,违者重责。“秦聪碧应声,遂遣人前 往朱府告讯。苏公道:”仵作何人?“秦聪碧道:”城北巴三叔。“苏公道:” 现在何处?可将其唤来。“秦聪碧令人去唤,不多时,衙役引巴三叔到来。巴三 叔年已五旬,做仵作却有二十余年,颇有经验。苏公将巴三叔引到一旁,低语几 句。 巴三叔闻听,满面疑惑,一声不语,径直到得朱山月尸首前,俯身一一细看, 而后入得另一室,察看安福尸首。看罢,叹道:“果如大人所言。”苏公轻拈长 须,皱眉思索。众人不解,不知二人何意。约莫半个时辰,衙役引朱府家人到得。 朱山月妻妾见着其尸首,哭做一团。苏公将此案交与秦聪碧侦查,自引李龙、贺 万等人离了义庄。 李龙、贺万心中疑惑,不知苏公与那仵作说了甚么。二人正欲追问个究竟, 却不料苏公先道:“李爷、贺爷,于此案有何见解?”李龙道:“此案颇为蹊跷, 其中情形尚不知晓,卑职不敢多言。”苏公点头,道:“贺爷有何看法?”贺万 道:“朱山月、安福二人本已逃匿,现在缉拿之中,其隐藏之所必定隐秘;其行 为必定小心谨慎,况且其财多势大,非一般逃犯也。怎的如此大意,被他人所杀? 卑职以为凶身或是朱山月之亲信可靠之人。“苏公思忖,道:”贺爷言之有 理。 因其是亲信心腹,故而无有提防之心,反被其害。“苏仁笑道:”如此言来, 那夺命刀伍胜最为可疑。其与朱山月、安福二人一同逃匿,朱、安二人已死,他 岂非最可疑?“李龙道:”怎知他不曾中途离去,未与他二人同路?“苏公道:” 苏仁之言亦有可能。“贺万道:”只是那凶身谋害朱山月、安福二人,所为何事? 自当有其意图。“苏仁道:”湖州四雄,情同手足。那伍胜怎忍心见其三兄弟落 于官府之手?必欲救之。只是势单力薄,难以得手。而那朱山月正在穷途之中, 怎肯出手相救?伍胜恼怒,拨刀将朱、安二人杀害,亦不无可能。“苏公道:” 那朱山月、安福尸首伤痕并非刀痕。“苏仁道:”习武之人,内力高超,杀朱、 安之人,何须用刀?拳、掌、爪、腿,皆可致其命也。“李龙道:”朱、安二人 尸首伤痕怪异,似是爪痕。“苏公惊道:”甚人有如此厉害,竟可将人心刳出? “苏仁道:”江湖之中,多有异人。我曾闻我师父言及,江湖中有一种恶毒功夫, 唤作抓心爪,本是外门功夫,后糅合内家功力,五指如钢刃利刺一般,一抓之下 可将人五脏抓出。“贺万笑道:”苏爷之言未免过于夸张。贺某却不曾见过如此 异人。依我之见,惟有那蛟龙魔爪可如此。“李龙道:”你果信那蛟龙之说? “贺万道:”如此刳心命案,已非一桩,前后有多少人丧命?似与朱、安二人毫 无干系。如此推想,那凶身杀人并非有其意图,乃随意杀之。“苏公闻听,沉思 不语。可致其命也。”李龙道:“朱、安二人尸首伤痕怪异,似是爪痕。” 苏公惊道:“甚人有如此厉害,竟可将人心刳出?”苏仁道:“江湖之中, 多有异人。 我曾闻我师父言及,江湖中有一种恶毒功夫,唤作抓心爪,本是外门功夫, 后糅合内家功力,五指如钢刃利刺一般,一抓之下可将人五脏抓出。“ 贺万笑道:“苏爷之言未免过于夸张。贺某却不曾见过如此异人。依我之见, 惟有那蛟龙魔爪可如此。”李龙道:“你果信那蛟龙之说?”贺万道: “如此刳心命案,已非一桩,前后有多少人丧命?似与朱、安二人毫无干系。 如此推想,那凶身杀人并非有其意图,乃随意杀之。”苏公闻听,沉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