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灭口 且言单破虏、尉迟罗衣引得三百壮健军汉,乔装改扮作客商队伍,藏了兵刃, 分作前后两路,径奔金夹岭去。单破虏引百余人先行一路,至金夹岭下,但见高 山峻岭、恶林险径。左右皆是陡壁。单破虏心中惊恐:此处端的险恶,若山贼伏 于左右,待我等入得谷中,滚下山石檑木,我等百余人怎生逃脱?愈想愈惧怕, 引众急急出得山谷,并无异常,单破虏方才安心。又前行十余里,无有贼人来劫。 单破虏环顾众山,思忖道:莫非山贼不曾知晓?遂令细作前往打探。 人马歇息间,尉迟罗衣引百余人尾随而至,亦未曾见得山贼动静。尉迟罗衣 好生诧异:只闻金夹岭贼人杀人越货,甚是猖狂,今怎无有反应?单破虏奇道: “那二郎真君莫非真有三只眼,早已察觉我等意图?”尉迟罗衣道:“我等行径 隐秘,他如何知晓?”单破虏道:“我等即便隐秘,可他等山贼亦非愚人,非只 一味拦路剪径。但有过往客商富贾,当先有打探之人,察言观色、估物量货,若 果真有贵重金银,那马匹、车辆、力夫等行路皆有所差异,其一辨便知。我等虽 作客商模样,想必已被其察觉有诈,故此放过。”尉迟罗衣笑道:“几个毛贼, 一干乌合之众,怎有这般能耐?定是见我等人多势众,不敢下手。” 二人言语间,已近黄昏,人马歇息一夜,无话。次日,细作回报,不曾探得 山贼消息。又见两路客商结伴而来,亦未曾遭遇山贼。单破虏、尉迟罗衣甚是疑 惑,遂商议对策,召集军汉,分作两路,欲捣贼人窝穴。待两路人马按辔徐行, 上得金夹山顶,只余空房数间,哪里有贼寇身影?单破虏料想贼人另藏匿他处, 便分头搜寻,只是那金夹岭山头沟谷众多,且道路崎岖难行,寻了三四日,四方 山头皆一一搜索过,无有人影。又一日,终于在一绝壁山谷洞口瞅出些端倪,那 洞口甚小,且荆棘丛生、茅草甚茂,难以察觉,险些错过。单破虏手持钢刀,披 荆斩棘,却先一个入得洞穴,其后众军汉鱼贯而入。单破虏令人高举火把,待见 得洞穴情状,众人皆惊。那洞穴内椅桌床凳碗瓮等物什一应俱全,只是凌乱不堪、 残缺破损。地上又有断刀刃、旧枪头、破衣袍、烂鞋履等。单破虏看得明白,此 处正是贼人巢穴。自洞穴所遗物什推断,贼人已离开数日。却不知贼人何故离去? 单破虏狐疑:莫非贼人果真知晓官兵前来,畏其势大,恐被剿灭,故作猢狲 散?或避其锋芒,退避三舍?或因其他缘故离去?单破虏百思不得其解,待与尉 迟罗衣会合,商议贼情。尉迟罗衣亦不知究竟。又搜寻两日,无有丝毫消息。单 破虏甚是沮丧,尉迟罗衣道:“如此数日,不见贼人,今又粮草殚尽、人疲马乏。 不如且先回城。禀明公台大人,待些时日再作商计?”单破虏无奈,遂下令撤兵 回城。人呼马叫,逶迤而返,离金夹岭行得四五十里,天色渐暗,单破虏忽召来 尉迟罗衣,道:“我欲挑得二百人,连夜复奔金夹岭。”尉迟罗衣惊讶不已,道 :“我等找寻山贼,前后十日,未见贼寇踪影。单兄此举恐徒劳也。”单破虏道 :“尉迟兄却不省得,那贼寇定是闻得风声,早早藏匿。今见我等离去,其必复 回。我若出其不意,连夜袭击,定杀他个措手不及。”尉迟罗衣闻听,道:“单 兄言之有理。我欲同行,可令副将引余下人马大张旗鼓回城复命,迷惑贼寇。” 二人言罢,唤来副将,令其引一百人先行,副将领命而去。待前锋离去,单 破虏、尉迟罗衣引余下二百人急奔金夹岭,约莫两个时辰,到得金夹岭下,稍作 歇息,单破虏亲引士兵往金夹山头摸去。数日前曾上山头,故识得路径。只是山 陡林密,天色漆黑,行走甚慢。上得半山间,有一羊肠险道,道长且曲折,窄处 只容一人通行,一边悬崖,一边陡壁。若在此守候伏兵,纵是千军亦难攻之。正 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单破虏知此处凶险,暗自庆幸:若白日来攻,怎生攻 得他下?正寻思间,忽觉脚下绊着甚物,却闻得上方有异样声响,知晓不妙,急 令士兵回退。那官兵相连如长蛇一般,皆在羊肠险道内,如何退得及。黑暗中, 喊杀声大起,顷刻间那大石如雨一般落下,众官兵中有被石击中头颅者,脑浆迸 溅,当即死去,又有断手断足重伤者,痛苦喊叫,甚是凄惨,亦有躲闪不及者, 滚落百十丈崖下,摔成肉饼。 尉迟罗衣殿后,尚未入羊肠险道,闻得前方有变,大惊失色。那得以逃脱者 仓皇回退,纷涌而来,黑暗中早已辨不清你我,竟将尉迟罗衣挤退下去。下得山 去,并不见贼人追杀下来,众官兵方才驻足停步。尉迟罗衣清点人马,竟折了二 三十人,主将单破虏亦未曾逃脱。 尉迟罗衣不敢造次,只得捱到天明,亲引百余人复上山去。近得羊肠险道, 但见道上血流遍地,十余具尸首横七竖八,临死痛苦之状,惨不忍睹。尉迟罗衣 凄然无语,上前查看,竟无一人活着。正诧异间,却见数名官兵头颅滚至道旁, 竟是被刀剑砍削!原来那数名受伤官兵,难以动弹,未能逃脱,皆被贼人斩杀。 众官兵目睹惨状,不免动情,皆落下泪来。尉迟罗衣怒目圆睁,恨道:“不 灭贼寇,誓不为人。”众官兵皆怒愤,齐声高呼,欲为亡者报仇雪耻。正待下令, 却闻得山上喊杀声大作,尉迟罗衣大惊,抬头望去,只见山头上数十名山贼手舞 刀枪,吆喝喊叫。尉迟罗衣大怒,高声喝道:“你等贼寇,目无王法,杀人越货, 今又对抗官兵,害我兄弟,甚是可恶。某劝你等且放下兵刃,下山束手就擒,回 得湖州城,某可求知府大人,饶你等性命不杀。今若不投降,待骨成灰、肉为泥, 则悔之晚矣。” 山上众贼闻听,哈哈大笑,一贼高声喝道:“你等无能之辈,休要夸言。若 有胆量,只管上山来,爷爷定叫你等有来无回,来一人死一个,来二人死一双。” 众贼狂笑不已。尉迟罗衣见那羊肠险道,不免心生怯意,若山贼抛下檑木滚石, 又开弓放箭,怎生攻得上去?回首问道:“哪位兄弟愿前往探路?”众官兵皆心 惊,不敢往前。言语间,贼人早将几块石头滚落下来,唬得众官兵急急后退。尉 迟罗衣道:“今贼占据地利,强攻恐过多伤亡。且退兵下山,再觅良策,徐而图 之。”众人皆附和。 尉迟罗衣令人将阵亡官兵尸首抬将下山。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 竭。众官兵早已有了惰意,一心欲归,哪里还有言战之勇气?顿时怨言四起。尉 迟罗衣闻得,亦无可奈何,只得罢兵,撤回湖州。 来见苏公,尉迟罗衣负荆请罪,将前后一一叙说,苏公闻得,大惊,道: “如此言来,单将军等六七人尸首亦不曾寻得回来?”尉迟罗衣叹道:“尸首已 坠落深渊,未曾寻得。”苏公嗟叹不已,道:“如之奈何?”尉迟罗衣叹道: “那金夹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要剿灭草寇,非易事也。”苏公道:“草寇 不除,商贾怎敢来我湖州?若无商贾贸易,湖州百姓生计难矣。”尉迟罗衣道: “大人所言极是。卑职以为,此番出兵少于庙算,过于鲁莽,轻敌大意。前番若 依卢统制之言,探明地势贼情,而后行之,绝不至如此。单都监欲出其不意,攻 其无备,却不料想草寇甚是狡猾,于道中设下机巧消息。此番若再作清剿计画, 当先探知地势贼情。”苏公思忖,道:“尉迟将军所言不无其理。知己知彼,方 能百战不殆。”遂将此事交付于尉迟罗衣。尉迟罗衣自回营挑选得力细作,不题。 苏公又暗中遣派雷千、贺万前往金夹岭查探贼情。 不两日,卢锦水亦沮丧而归,茫茫太湖,搜寻十余日,不曾见得半个水贼身 影。苏公未加怪罪,令其派遣细作探查贼情。 又一日大早,苏仁急急送来一封信笺,苏公拆开细阅,看罢,却将那信笺焚 烧。苏仁诧异,道:“老爷,信笺所言何事?”苏公道:“我已知金夹岭山贼、 太湖水贼贼首名姓。”苏仁喜道:“那贼首唤作甚么?”苏公道:“金夹岭贼首, 绰号二郎真君,真名唤作曹虎,那太湖贼首,绰号翻江蜃,真名唤作曹龙。”苏 仁道:“曹虎、曹龙,莫非他二人竟是兄弟不成?”苏公道:“正是。他二人本 是城外曹家庄人氏,自小好吃懒做,后父母双亡,兄弟二人倚仗会耍些拳脚,横 行霸道,无恶不做。后因奸淫曹家庄曹太公之女,吃了官司。兄弟二人便逃离湖 州城,在外结交些狐朋狗友,竟落草为寇,干起了强盗勾当。”苏仁愤然道: “他兄弟二人一个占山,一个霸湖,抢劫来回客商,杀人越货,端的可恶。” 苏公道:“他二人手下约莫百余名喽罗,并不足为虑。只是他等甚是精明, 凭据金夹岭、太湖广大,来无影去无踪。官兵若要清剿,哪里寻他?”苏仁道: “若将他等引至一处,合而击之,岂非绝妙之策。”苏公思忖道:“他等如何肯 上你当?”苏仁道:“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 以卒待之。”苏公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道卢锦水、单破虏、尉 迟罗衣此番剿寇为何失利?非因其它,只因那曹虎、曹龙在湖州城中广有耳目, 官军尚未出城,那贼寇便已省得。”苏仁惊道:“有这般事?”苏公道:“飞天 侠的消息想必不会有甚差错。”苏仁道:“老爷如何应之?”苏公道:“今有两 策。一策,将城中贼寇耳目查出,悉数除之;其次,查明其情,将计就计,反而 间之。”遂令苏仁速将李龙、赵虎二人召来。 李龙、赵虎奉命秘查血案疑凶,每日早出夜归,混于市井之间,此日午时方 才闻得讯儿,急忙回得府衙,来见苏公。苏公将剿贼之事告之二人,二人闻得单 破虏命丧金夹岭,甚是感慨。苏公道:“若欲剿灭贼寇,必先知城中贼寇耳目。 曹氏兄弟究竟有多少耳目?无从知晓。据本府所知,北城外十里苕溪石牛渡有一 酒店,酒家姓郭名卜清,明做些生意买卖,实为金夹岭曹虎查探传送消息。其手 下四五个当撑的酒保,亦是贼人。你二人可如此这般。”李龙、赵虎领命而去。 且说李龙、赵虎二人乔装出了城门,北行十里,到得石牛渡,果见一家酒店, 店前一面幌子,随风飘荡,其上一斗大的“酒”字。看里面,柜身后十余坛泥封 美酒,却见一人正手把酒壶,自斟字饮,悠闲自得。李龙、赵虎入得店来,寻了 座头坐了。一酒保急忙过来,道:“二位客爷吃些甚么?”李龙道:“且先打四 角酒来,切二斤熟肉。”酒保去不多时,便将酒肉端上来。二人客套一番,饮酒 吃肉,暗中却将酒店情形窥视仔细。 待熟肉吃完,赵虎唤来酒保,问道:“可有鲜活鱼?”酒保道:“后院缸中 有活鱼十余尾,大者十余斤,小者亦有五六斤。乃是今日自苕溪中网得。”赵虎 笑道:“如此甚好。且引我去看,捉一尾大鱼煮来吃。”酒保忙引赵虎往后院看 鱼。赵虎留心左右厢房,入得后院,却见三个酒保,正在院中饮酒闲话。先前酒 保见状,骂道:“你等酒鬼,兀自在此吃酒。”近得缸前,比画道:“客爷且看, 此中有青、草、桂、鲤等,却不知看中哪尾?”赵虎指一尾桂鱼道:“便是此尾, 如何?”酒保笑道:“此尾桂鱼不下三四斤。待小的且先剖了,而后慢慢炖煮, 如此方才尝得其中美味。客爷且先耐心等候。”赵虎道:“我却不急。”酒保笑 道:“不知客爷自何处来、往何处去?”赵虎道:“人生来来往往,来即是去, 去即是来,你道我来还是去?”酒保笑道:“客官话语端的有趣。”自捉了桂鱼, 交与厨子。 赵虎回得前来,却见一人入得店来,望见柜后饮酒之人,上前笑道:“郭爷, 可有桂鱼?”那饮酒之人正是掌柜郭卜清,见得来人,笑道:“我道是谁,却是 小三,老爷可好?今日倒有几条桂鱼,且随我来。”自引那人往后院去了。 回坐桌旁,赵虎暗自诧异,那小三竟似曾识得!一时却思索不出这厮是谁。 把眼来望李龙,李龙会意。不多时,酒保端来桂鱼,二人匆匆吃些,而后清了酒 钱,出得店来,远远候着。不多时,却见那小三出来,提一尾五六斤桂鱼,沿湖 州道而去。李龙、赵虎远远相随,不紧不离。 那小三不曾觉察,只顾埋头行路,行得十里,竟入了湖州城。李龙、赵虎益 发好奇:这厮怎的赶十里外买一尾桂鱼,其中必有玄机? 李龙、赵虎随那小三走街穿巷,后入得一巷,甚是眼熟,不觉大为惊诧,前 些时日,米蜀、申魏不正死于此巷中?赵虎猛然一惊,道:“我思索出来了,这 厮不正是那棺木行伙计?”李龙恍然大悟,道:“正是,正是。那日我等前往棺 木行,寻那钟吾仁、钟吾义兄弟,盘问的正是此厮。”赵虎道:“如此言来,那 棺木行果真是龌龊之所。”言语间,只见那小三行不多远,入了棺木行内。李龙、 赵虎守候良久,不见其出来,恐久见疑,遂回府衙来报。 苏公闻得前后,思忖道:“莫非那米蜀、申魏之死,其因在此?”李龙、赵 虎道:“我等亦如此以为。”苏公笑道:“不想此案竟又折回原处。区区一个棺 木行,竟然是诸多案子之关节。”遂令李龙、赵虎引人日夜监视其动静。 李龙、赵虎引几名得力兄弟,来得棺木行,蛰伏在前门后院。时天已大黑, 众木匠早已归家,店门紧闭,唯窗前微微寒光。赵虎伏于后院墙角,暗自思忖: 这厮早已熟睡,怎的不灭灯火?想必趁主家不在,燃些灯油,亦不妨事。李龙、 赵虎等人苦苦守候一夜,未见丝毫动静。次日,余下二人窥视,李龙、赵虎等寻 了近处一宅,且好生歇息。睡不多时,一人急来将众人唤醒,只道:“出事矣。” 李龙、赵虎大惊,道:“甚事?”急忙出宅来看,却见那棺木行前早有多人,个 个惊诧。上前询问,原来众木匠一早前来做活,却不见门开,上前敲门,呼唤多 时,亦未有动静,甚是诧异。一木匠翻墙入后院,开了院门,再来房内,却见房 内地上倒着三人,口鼻流血,早已气绝身亡。 李龙、赵虎闻听,大惊失色,急忙入院进房来看,果见三人倒毙在地,房中 尚有一桌未用尽的酒肉,桌上一盏油灯,其焰尚亮。赵虎暗道:“中计也。”急 退出房来,询问知情人,方知死者乃是店中两伙计与一木匠。 李龙早令人去报苏公。苏公正与湖州团练尉迟罗衣商讨剿贼良策,闻得命案, 大惊,急忙引人前来。尉迟罗衣亦与之同行。李龙、赵虎将苏公、尉迟罗衣等迎 进院来,引至房前。苏公立在门旁,环顾四壁,窗格并无异样。只见房中一桌, 当中摆放五只大碗,尚余大半碗肉、鱼等,又有碗箸杯壶等。三人各倒一方,皆 七窍出血,死状惨不忍睹。其座椅亦倒下,地上且有破碎瓷片,似是酒杯掉地之 故。苏公细细察看罢,方令仵作勘验尸首。仵作验罢尸首,而后勘验余酒剩菜, 查明酒中下有剧毒。 赵虎一旁言道:“昨夜我等奉大人之命,前来守候监视。那凶犯早将他等加 害,只燃此油灯,迷惑我等。实不曾料想他等竟下毒手。”苏公道:“凶手与死 者三人同桌共饮,可见其与三人熟识。酒酣之时,那厮趁三人不备,下毒于酒中, 毒死三人。杀人者,必有非常之事。”尉迟罗衣道:“依大人之见,是甚非常之 事?”苏公道:“非为他事,乃金夹岭强人之事也。”尉迟罗衣惊道:“莫非大 人以为他等与金夹岭草寇勾结?”苏公道:“正是。”李龙惊道:“我二人甚是 小心谨慎,怎的被他等发现?或是那凶犯因故杀人,时机甚巧罢了。”苏公道: “想必你等行径过于大意,早已被他窥见,故而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赵虎道:“如此言来,莫非我等一出府衙便被其尾随?”苏公捻须道:“此 伙强人,神出鬼没,在城中多有耳目。今欲剿之,其必有细作,日夜潜伏,探听 虚实。依此案推测,你等行径,无有隐蔽。”李龙惊道:“如此言来,那苕溪石 牛渡酒家亦或遭害也?”赵虎闻听,惊呼道:“是矣,是矣。”苏公道:“不无 其理,当速往一看。”遂引李龙、赵虎、苏仁前往。尉迟罗衣意欲前往,道: “金夹岭剿贼一战,单破虏将军并十余名军兵丧生岭下,乃我官军奇耻大辱也。 若不报此仇,怎生问对亡灵?今那店家郭卜清与草寇勾结,暗通往来,传送消息, 便是害我军兵之人,在下欲亲随大人追查此事,而后再行剿贼大计。”苏公笑道 :“如此甚好。”说话间,五人出得北城门,往苕溪石牛渡而去。 近一个时辰,苏公五人来得苕溪石牛渡,却见不远处一家酒店,招幌飘动, 只是店门紧闭,不曾开启。赵虎眼尖,诧异道:“怎的不开门招客?”李龙道: “莫非他等闻得讯儿,逃之夭夭矣?”苏公道:“且上前看个究竟。”众人来至 门前,赵虎上前叩门,不见响应。苏仁笑道:“莫非如那棺木行一般,早被杀死 在内。”尉迟罗衣道:“不如寻个趁手之处,入院一看便知。”众人然之。李龙 寻得一处,入得院中,开得大门,将众人引入。赵虎识得路径,直奔后院而去。 院中无人,推开一房门,却见地上一具男子尸首,流得一滩污血,又见床上一女 人,早被砍死。李龙、赵虎一眼便瞧出,那男子正是店家郭卜清。那女人想必是 其浑家。二人嗟叹不已,道:“果如苏仁所言。”苏公查勘室内,却见桌案之上 有一方石砚,旁有一笔,蘸有墨汁,除此无有可疑痕迹。苏公疑心,且去看郭卜 清右手,指节间果有墨污。 众人出得房,入得另一厢房,乃是伙计睡房,开门便见得四名伙计躺在床上, 身首异处,满地鲜血,一颗头颅滚落在地,甚是可憎。李龙、赵虎暗自吃惊。尉 迟罗衣叹道:“这厮好生狠毒。一夜间竟连杀六人。”苏公叹道:“数日之内, 已十一条人命矣。若算上金夹岭阵亡军兵,近三十人也。此案若不勘破,苏某怎 生面对湖州百姓?” 语音未落,却见苏仁忽的箭步上前,护住苏公,厉声喝道:“还不出来束手 就擒?”李龙、赵虎闻听,大惊,急忙抽出腰间佩刀,护在左右。苏公、尉迟罗 衣甚是惊诧,探头望去,房中只几具尸首,别无他人。李龙、赵虎亦疑惑不已, 把眼来望苏仁,只道他故弄玄虚、杯弓蛇影。苏仁拿过李龙手中钢刀,飞起一脚, 踢中地上头颅。那头颅滚入一床下。顿时闻得床下有人惊恐之声。苏公等方才明 白,原来床下有人。赵虎挥舞钢刀,高声吆喝。那人怎敢出来,任凭李龙、赵虎 叫唤。二人恐那人突出毒手,不敢近前。 苏公闻得床下惊恐之声,似夹杂些抽泣,不觉一愣,莫非床下之人并非凶手, 而是侥幸逃脱者?便与赵虎言语。赵虎俯身看去,隐间床下一人,缩作一团,并 无甚凶器。把眼示意李龙,李龙会意。二人左右冲将上去,早将那床抬起,掀至 一旁。众人方才见得,依墙一人,抱膝畏缩,满目惊恐,浑身发颤。赵虎不觉一 愣,此人非是他人,正是昨日那酒保。那酒保见床掀开,唬得半死,哪里还辨得 出赵虎来,只将头磕地,连声求饶。赵虎道:“小二,我等乃是湖州府衙公差, 并非歹人。且抬起头来一看,可记得我否?”那酒保闻得,止住哭泣,抬头来看, 辨出赵虎正是昨日食鱼的客人,急忙道:“大爷救我,大爷救我。”赵虎、李龙 上前搀扶,那酒保双腿早已麻木,怎听他使唤?赵虎忽闻得一股臭气,细细寻察, 方知那酒保早吓得将屎尿屙在裤中。 李龙、赵虎将酒保拖将出房,寻来衣裳,与他换了。苏公于一旁好生安慰。 那酒保惊魂未定,兀自哆嗦不止。苏公询问道:“小二,你可曾见得那凶手?” 酒保连连点头,道:“……见……见得……黑……黑衣人……黑衣人……”苏公 闻听一愣,疑惑道:“黑衣人?”苏仁问道:“可曾见得凶手面目?”酒保摇头, 道:“不……不曾见得……小人……小人……只……只是……”赵虎急道:“只 是甚么?快快道来。”酒保道:“小人……只是闻得那人言语。”赵虎道:“甚 么言语?”酒保吱唔道:“那厮一剑一个,害了大伙性命。小人命大,躲得一条 性命。那厮只道杀尽我等,便言道:端的一柄好软剑。”赵虎甚是不解,道: “此言何意?”苏仁道:“只看众死者头颈便知。” 苏公问道:“小二,你可省得何故招惹杀甚身之祸?”酒保吱唔道:“小人 ……不知。”苏公道:“莫非此祸乃是自天而降?非也。我且问你,你家掌柜郭 卜清可曾与金夹岭贼人暗中勾结往来?”酒保惊恐,良久不语。苏公叹道:“此 便是灾祸之根源也。”酒保不解,疑道:“二爷与我家掌柜爷相交甚好,怎会害 他?”赵虎道:“二爷何许人也?”酒保吱唔道:“便是金夹岭大王二郎真君。” 苏公道:“贼寇杀人,灭口也。你侥幸逃脱一命,实属万幸。若知你尚活,必遣 杀手前来。”酒保惊恐,道:“如此怎生是好?”苏公道:“且随我等回城,本 府将你藏匿,遣人日夜守护,待剿灭贼寇,方可出来。”酒保急忙拜谢。李龙早 奉苏公之命告知地保,令其料理后事。 苏公等自沿原路回城。却见那苕溪上下,数扁渔舟,青山绿水,风景秀丽, 甚是迷人。又见水旁两人,抛钩垂钓,别有情趣。苏公笑道:“尉迟大人,可曾 来此垂钓过否?”尉迟罗衣道:“不曾来过。”苏公笑道:“可曾来此酒家对酒 当歌否?”尉迟罗衣笑道:“亦不曾来过。”苏公叹道:“可惜可惜。可惜枉费 如此一番美景。” 待苏公六人远去,却见那苕溪水旁垂钓二人,合于一处,低声嘀咕,却不知 是鱼将上钩,还是其他甚事。 苏公等人一路之上询问酒保,酒保将所知所闻一一道出。原来,那郭卜清本 是金夹岭贼人,后在苕溪旁开得一家酒店。开此酒店,一者为查探过往客商底细, 如客商人手、客货多少、物品贵贱等;二者为山上贼寇通风报信,如剿贼官军将 领何人、人马多少、出兵时日等。其上线便是湖州城棺木行掌柜钟吾仁,一有消 息,钟吾仁便遣伙计送信与郭卜清,郭卜清得信,便派小二前往金夹岭,告知二 郎真君。 苏公问道:“那棺木行掌柜钟吾仁、钟吾义兄弟可曾路过酒店,逃上金夹岭?” 酒保道:“小人未曾见得。”赵虎道:“那棺木行钟吾仁又如何获知消息?”酒 保道:“其中详情,小人亦不知晓。不过小人曾闻得掌柜言及一人,此人为金夹 岭提供消息,分得许多财宝。”苏公道:“此是何人?”酒保道:“道是官府中 人。”苏公等人大惊。尉迟罗衣闻听,早气得咬牙切齿,手握刀柄,怒道:“此 人姓甚名何?竟害我十余名军兵性命!恁的可恨。”酒保摇首,道:“小人只是 耳闻听说,不知此人名姓。”苏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尉迟罗衣恨恨道:“若 知此人,定将其千刀万剐。”苏公道:“你且细细回想。若有想起,再告知我等。” 酒保唯喏。一行人回得城来,苏公令李龙、赵虎寻觅酒保安身之处,细细叮嘱, 此事当小心隐秘,万不可走漏风声。李龙、赵虎领命,自引酒保去了。尉迟罗衣 亦告辞回营。 苏公回得府衙后院,入得房来。夫人王氏见之,急忙上前来迎,为苏公脱了 外袍,又沏得一碗香茗。苏公谢过夫人。夫人怨道:“相公,屋外北风呼啸、寒 气袭人。若再出去,当加重衣裳。”苏公笑道:“夫人放心。久行寒风之中,则 不觉其冷。入得室来,反觉身暖心热。我却忧心夫人,日日抱炉房中,虽不觉寒 意。若离了火炉,出了房门,顿觉身寒心冷。久则身弱体虚,难以御寒。惧冷者, 愈向火,愈寒冷。若与之斗,则周身火热,寒冷不可侵。正所谓与天斗,其乐无 穷。”夫人笑道:“我却不与你辩。他日请小妹来,再与你论。此有一信,送信 之人只道要呈与你亲启。” 苏公接信在手,拆开来看,不觉拍腿大喜,道:“好好好,真天助我也。” 夫人唬了一跳,道:“怎的如此高声?”苏公道:“速去唤苏仁前来。”夫人忙 令丫鬟去了。不多时,苏仁入得房来,且先见过夫人。苏公正含笑抚须,见苏仁 来得,忙道:“且来看此信。”苏仁道:“何事令老爷如此高兴?”苏公道: “看罢便知。”苏仁接信来看,不觉一愣,笑道:“那二郎真君死了。” 苏公笑道:“正是。被人所杀。”苏仁道:“如此则大快人心。那金夹岭群 贼无首,若举兵攻之,可破之。”苏公笑道:“我亦是此意。只是……”苏仁道 :“只是甚么?莫非老爷疑心其中有诈?”苏公不语。苏仁道:“敢问老爷,此 信何来?”苏公道:“乃是严微亲笔手书。”苏仁道:“飞天侠耳目众多,此事 绝非空穴来风。他既书信告知老爷,必有其可信之处,绝不会道听途说、妄自猜 测。”苏公道:“若如此,那二郎真君被何人所杀?为何事所杀?信中并不曾言 及。”苏人思忖道:“老爷之言不无其理。那二郎真君,为人凶狠狡诈,隐身高 山险峰,身旁又有众多贼人,何人近得其身杀之?杀人者,必是其亲近之人。” 苏公思道:“二郎真君唯恐官军再次清剿,便施此诡计,欲诈死埋名、金蝉脱壳。” 苏仁道:“若其欲诈死埋名,必有意将丧命之事散布四方,令湖州百姓知之。今 却不曾闻得。可见其欲遮掩此事。如此言来,二郎真君丧命之事当是真的。”苏 公道:“本当遮掩之事,应作遮掩之状。若大张旗鼓告知天下,反令人疑心。想 必卢大人、尉迟大人派遣细作之事,二郎真君已悉数知之,便施此计,欲将计就 计。严微乃江湖中人,消息灵通,故先知之。待雷千、贺万回来,听其音讯便知。” 苏仁然之。 天色渐暗,晚膳之后,苏公濯足罢,自在书房看书。苏仁一旁伺候。家人来 报,只道雷千、贺万求见。苏公闻听,忙令家人引来。不多时,雷千、贺万入得 书房,拜见苏公。苏公令苏仁沏来热茶,问道:“此行如何?”雷千喜道:“回 大人,属下两个探得,那二郎真君已被人杀死,无端丢了性命。”苏公笑而不语。 苏仁问道:“可探得仔细?”贺万道:“想必是真的。我等亦是听村夫传言,不 曾见得其尸首。”苏公道:“村夫怎言?”雷千、贺万便将前后娓娓道来。 原来,金夹岭下有一庄,名为夹浦庄,庄中有一二十户人家。这一夜,金夹 岭三名贼人摸入庄中,掠走两名村姑。三贼正待离去,恰有巡庄庄客见得,甚为 疑心,上前询问。贼人待庄客近得前来,忽抽刀便砍。一名庄客躲闪不及,被贼 砍倒。另一庄客急忙来救,亦被贼砍伤。待庄中人闻讯赶来,贼人早将村姑掠去, 两名庄客受伤倒地,痛苦呻咛。庄中人分作数路,追赶贼人。那金夹岭方圆百余 里,哪里寻得着?庄人嗟叹不已,只道两名村姑已遭毒手。 那三名贼人逃离夹浦庄,至一僻静山林中,方才止足,放下两名村姑。村姑 早已唬得魂飞魄散,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一贼人淫笑道:“你等休要啼哭。说 来亦是你二人有造化,今日若依从我家大王,往后便可穿金戴银,享受荣华富贵。” 那大王哈哈笑道:“你等可知我二郎真君名头?若不依从,先奸后杀。且先与大 王我销魂一番。”两名村姑闻得“二郎真君”,唬得半死,竟不敢高声哭泣。一 贼人嘻嘻笑道:“不知大哥相中哪个?”二郎真君抓住一女,道:“我却先与他 来。”另外两贼闻听,急忙按住另一村姑,欲行禽兽之事。三贼淫心大发之时, 不想自身后闪出两条黑影,手起刀落,二贼无有防备,正中要害,当即倒地身亡。 那二郎真君闻得声响,知晓不妙,急忙抽得腰剑,弃了村姑,挥剑来迎。一黑影 身法甚快,刀法犀利,大出二郎真君意料,惊慌失措间,竟被削中数处。二郎真 君胆战心惊,渐渐不支,暗自思量逃脱之策,退步之时,不想脚步一滑,仰天跌 倒。那黑影一刀劈来,二郎真君不及躲闪,只闻得一声惨叫,顿时毙命。二女得 救,急忙过来拜谢救命恩人。那黑影人道:“此处非久留之地,且速回家去吧。” 二女辨清方向,不顾夜黑风高、荒山野岭,仓惶逃回庄中。 苏仁听罢,道:“如此言来,这二郎真君果真死了。”苏公道:“却不知此 二郎真君是真是假?凡事不可一言蔽之。雷爷、贺爷,烦劳二位明日再打探一番, 查个究竟。”雷千、贺万唯诺,而后起身告退。待二公差离去,苏仁忽道:“老 爷,莫非你果真疑心他?”苏公不语,似有所思。苏仁道:“不知老爷何故疑心 他?”苏公叹息一声,道:“我虽疑心,却无实据。”苏仁叹道:“如此言来, 果真是他了。今日若无防备,险遭毒手。”苏公道:“若要证实此事亦不难。我 等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苏仁道:“原来老爷早已思索如何行事。”苏公道 出心中妙计,苏仁然之。 正言语间,门外忽有人道:“苏大人果非寻常人也。” 苏公、苏仁闻得人声,大惊失色。苏仁身法甚快,护住苏公,厉声喝道: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府衙?”门外人道:“属下有要事禀告大人。” 苏公细听其声,惊道:“莫非你是……”门外人道:“正是不才。”苏公大喜, 忙道:“快快进来。”苏仁不解,心存戒备,却见房门开启,一人入得书房来。 见得此人,苏仁大惊,道:“怎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