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阁楼 “田间决水鸣幽幽,插秧未遍麦已秋。相携烧笋苦竹寺,却下踏藕莲花洲。 船头斫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临风饱食得甘寝,肯使细故胸中留。君不见, 壮士憔悴时,饥谋食,渴谋饮,功名有时无罢休。”这首诗乃是苏轼《游西湖三 首》之一。大宋神宗熙宁年间,苏东坡曾任杭州知府,其间有不少佳作传世,其 中相关西湖者,约莫十余篇,凡如《夜泛西湖五绝》、《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 《去杭州十五年复游西湖用欧阳察判韵》、《西湖戏作》、《次韵仲殊雪中游西 湖二首》、《次韵曹子方运判雪中同游西湖》、《西湖绝句》等等。 那杭州位处钱塘江下游、大运河之南,五代吴越曾建都于此。西湖在杭州之 西,又名钱塘湖、上湖、西子湖,一泓碧水、三面青山,风景秀丽。又有名刹灵 隐寺、飞来峰、六合塔、虎跑山等等名胜古迹,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 留下几多绝妙佳作。苏轼初游西湖曾吟一句: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就此一 句,杭州城妇孺皆知,书生雅士无不附和。 且言大宋神宗元丰二年,大地回春、阳光明媚,湖州知府苏轼因法施政,大 行便民举措。这一日,苏公召集湖州府并诸县织造官吏商议蚕桑大计。初始,众 官吏皆相视无语,苏公道出己见,又道:“集思,方可广益,但有言语,无论高 低,只管道来,切勿顾忌。”众官吏闻听,你一言,我一语,各有理论。苏公择 其善者,合而为一,细细告知众官吏,令他等依此而行,切不可延误、阻碍蚕桑 农事。众官吏唯喏。待众官吏告退离去,苏公方觉喉干舌噪,急忙端得茶水,一 饮而尽。正欲退堂回宅,却见门吏匆忙来报,只道杭州信使在门外求见。苏公令 门吏引入,不多时,门吏引信使入得堂来。那信使见得苏公,急忙施礼,道: “小人特奉杭州知府王敦王大人之命,前来送呈信笺。请苏大人亲览。”苏仁接 过信笺,转交苏公。苏公拆开细阅,原来是一请柬,王敦欲邀苏公往杭州一游, 一来为酬谢苏公破查奇案,追回明珠;二来应杭州乡绅百姓之托,请苏公重回杭 州一游。 苏公见那信使,笑道:“多谢王大人美意,苏某定然欣然前往。你长途劳累, 且好好歇息一日,明日可先行回杭州告知王大人。苏某不日便到。”苏公令人引 信使前去歇息。苏仁道:“老爷果欲去杭州?”苏公幽然道:“杭州一别,不觉 数年,梦中尤见西子之美,曲涧之幽。今若不去,恐日后难往也。若如此,岂非 遗憾终生?”苏仁极力劝阻,苏公弗听。苏仁无奈,寻得时机告知夫人。夫人王 氏道:“老爷若去,你便随往,衣食住行,细细照料,外出时不可离了半步。” 苏仁唯喏,不复多言。 苏公将公务托与府衙官吏,再三嘱咐,待众府吏明了,方才放心。第四日一 早,苏公、苏仁别了夫人、家眷,出城往杭州而去。行得十余里,远远见得一家 酒店,道旁一树,拴着两匹骏马,一黑一白,全身不曾见得一根杂色。苏仁惊叹 :端的两匹好马,却不知是甚主人?苏公道:“此马可谓百里挑一,其主必非寻 常之辈。”苏仁笑道:“老爷之言,亦非确切。岂不闻‘巧妇常伴拙夫眠’吗?” 苏公闻得,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古往今来,英雄落难,美人 沉沦、明珠暗投、宝驹伏犁,何其之多?” 二人扬鞭策马,飞疾而过。前行不多远,苏仁闻得身后有马追来,回首看去, 正是那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马上一人高声呼喊:“苏大人且住。”苏仁惊诧,急 忙告知苏公。二人勒住缰绳,细细看去,来者一男一女,那男子非是他人,正是 飞天侠严微。那女子眉清目秀、绛唇俏鼻,一身素白衣裳,随风飘逸,腰间一枝 长笛,制作甚为精良。苏公笑道:“果然是英雄美女配骏马。”严微拱手道: “苏大人行色匆匆,不知何往?”苏公便将杭州知府王敦所邀之事相告。严微笑 道:“如此言来,我等竟是同路人。”苏仁问道:“严爷亦往杭州?”严微点头。 苏公笑道:“如此甚好。”严微道:“且与大人引见,此乃严某好友东方清琪。” 苏公笑道:“陆龟蒙有诗云:因知昭明前,剖石呈清琪。又嗟昭明后,败叶埋芳 蕤。纵有月旦评,未能天下知。”东方清琪嫣然一笑。 苏公笑道:“东方小姐可是芳龄十九,生辰五月二十五日?”东方清琪惊诧 道:“大人怎知?”严微奇道:“莫非大人早先识得东方?”苏公笑道:“今日 方才谋面,怎的识得?”东方清琪疑惑道:“大人莫非有未卜先知之术?”苏公 笑道:“非也。小姐长笛上有‘戊午年五月二十五日赠清琪二九’字样,故知之。” 严微大悟,道:“今乃己未年,大人故知东方十九岁矣。”苏公笑而不语。东方 清琪恍然大悟,道:“大人果真好眼力。”四人结伴而行,有说有笑,一路无限 春光,甚是怡人。 且说这一日,苏公、苏仁、严微、东方清琪临近杭州,苏公策马扬鞭,意气 奋发,长笑道:“苏某今日又回杭州了。”严微追将上来,道:“杭州百姓皆念 怀大人功绩,此番来杭,必满城惊动、夹道相迎。”苏公一愣,思忖道:“苏某 离别杭州数载,今重游旧地,感慨万千。人生短暂,有如白驹过隙,苏某所作所 为,不过出乎本职本心,何劳念怀?”严微道:“苏大人修道筑堤之事,世人皆 知,杭州百姓唤之为苏公堤。”苏公感叹,道:“修道筑堤者,实杭州百姓也。 苏某不过其中一人,怎可以苏某之名名之?羞愧子瞻也。”严微道:“若非大人, 西湖定然逊色几分。大人之功,岂可湮没?”东方清琪不晓缘由,追问严微。 原来,那西湖之中,有一孤山,山青树茂,风景迷人,人迹罕至,有一林和 靖先生游览至此,流连忘返,以为胜境,遂隐居于此。因出进不便,林和靖雇请 山民开山筑道,此道东接段桥,西连栖霞岭,唤作孤山道;至得唐时,又有杭州 刺史白居易,筑得一条道,此道南起翠屏山,北至栖霞岭,杭州百姓唤作白公堤。 不想年久失修,两道被山水冲坏,不堪行走。待到宋神宗熙宁年间,苏轼出任杭 州知府,游览西湖,见得此两道毁坏,遂着人修复堤道,又在两旁栽种桃柳,一 者加固道基,二者增添景色。待桃柳长成,但凡至春时,桃开柳绿,碧波荡漾, 微风拂面,景色融和,游人蜂拥而至,竟成西湖一景。 东方清琪闻听,十分神往,欲往苏公堤一游,严微笑道:“若与苏大人同游 苏公堤,则不虚此行也。”苏仁道:“我等何不绕道而行,前往西湖游玩一番。 如此,则可避开杭州官吏百姓,省却繁多礼数。”苏公笑道:“苏仁之言甚是。” 严微笑道:“实不相瞒,严某在西湖之畔有小筑一处,大人若肯屈尊前往,不妨 一观。”苏公叹道:“严爷可谓神仙人也。苏某早有陶令之心,惜不得机缘。” 严微笑道:“但凡一府一州,遇庸官易,逢好官难,遇贪官易中易,逢清官难上 难。我大宋如大人一般清官者,屈指可数。若大人如陶潜一般,岂非置千万百姓 于不顾?此为小利而舍大义也。”苏公惊叹,道:“严爷真侠义之士也。” 四人遂绕道而行,一路闲话。时近黄昏,到得黄龙洞处。苏公道:“天色将 晚,不如寻个歇宿处暂住一宿,如何?”严微道:“严某小筑便在断桥不远处。” 苏公道:“如此甚好。”苏仁笑道:“小筑之内,可储有美酒?”严微笑而不语, 引三人前行,来得一处庄院前,翻身下马,上前扣门,不多时那院门开得,一人 探头来望,道:“何人?”严微笑道:“小三哥,我来也。”原来此人唤作严小 三,乃是严微家人,见着严微,喜出望外,急忙出得门来,道:“哥哥已有四五 月不曾来,小弟在此甚是无趣。”严微道:“弟嫂并小侄可在?”严小三道: “昨日回得娘家去了。”遂引众人入得院来。 苏公入得院来,却见满院桃花,甚是艳丽。东方清琪不由兴起,穿梭于桃花 下,手舞足蹈,欣喜不已。苏公笑道:“净眼见桃花,纷纷堕红雨。萧然振衣眩 ξ噬⒒ㄅ!碧沂骶⊥罚闶窍岱浚渲幸淮Γ幸回叶睿嫌小疤一ㄕ 比帧H氲锰一ㄕ患夷谑倬硎椋怀静蝗荆瞬⑽匏铩K展 静灰选Q衔⒁谌巳氲媚谑遥醇缴弦恢嶙志恚耸钦偶蹋ㄜ菜铮┲斗闱乓 共础贰F涫疲涸侣湮谔渌欤阌婊鸲猿蠲摺9 盟粘峭夂剿拢拱胫由 娇痛K展媚亲种幔痪跻汇叮们叭ィ赶复Γ溃骸按耸饩秤 瞥ぃ晌骄钪痢V皇谴颂址ň楣忠欤蒲д懦な分菔椤!毖衔⑿Φ溃 骸耙源笕酥司碇峥伤愕萌肓髦鳎俊彼展茨蔷碇崽饪睿恕敖?汀 彼椋尖獍肷危溃骸罢懦な分榈溃窆砟猓夤羌姹福阎恋欠逶旒 L埔岳畎字枋⑴釙F 之剑舞、张旭之草书,并称三绝,韩退之先生曾言:往 日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 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 星、风雷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皆寓于书。粗 观此卷轴,其结体、画形虽有低昂回翔、顺逆顿挫之感,却远不及长史,貌合而 神离,乃仿摹之作也。” 严微闻听,叹息道:“某初观此卷,惊其诡妙,只道是上乘佳作,故高价买 下,悬于斋室之中,孤芳自赏。今被大人窥破,令严某无地自容也。”东方清琪 嘻嘻笑道:“你本非书生,却也来学书生斯文,端的高雅之至。”严微叹道: “斯文扫地也,斯文扫地也。”众人皆大笑。苏公疑道:“却不知这江湖海客是 何许人也?”严微愠声道:“市井闲人,不学无术之徒。严某若知此人何处,定 将他擒来,打他个醍醐灌顶。”苏公笑道:“休道是你,苏某初见时,亦惊讶不 已。此帖虽未得张长史之神韵,却也有独到之处。你等且看,此帖字形怪异,大 出人之意料,或繁或简,或省或化,处之适当,别具风格。古往今来,诸多书家, 无有此者,此可谓第一人也。苏某非惊其书,而惊奇其字也。”严微诧异,道: “依大人学识,竟唤他作第一人,足见此帖难能可贵。”苏公感叹道:“书道之 巅峰,非学名家之字,亦非得其神,独到创新,方才是真我。此帖另辟方式,竟 有新成,亦是难得之佳作也。”严微闻听,欢喜不已。 原来,此卷《枫桥夜泊》并非严微所买,乃是他自一商贾家盗得,苏公问其 来源,不便道明,只得说是高价买得,至于所谓“江湖海客”,严微确不知其人。 且说众人歇息片刻,严微道:“一路奔波劳顿,不曾畅饮,今夜严某为北道 主人,且往断桥西子阁如何?”苏公笑道:“客随主便。”东方清琪道:“却不 知那西子阁有甚佳肴馔珍?”苏公笑道:“西湖便是绝世美味。”东方清琪道: “西湖怎可作馔食?大人你且吃与我看。”苏公笑道:“小姐可知‘秀色可餐’ 否?秀色者,即秀丽景色也。西湖夜景,岂非是秀丽景色?可餐可餐。”严微闻 听,哈哈大笑。 四人出得桃花斋,前行不远,便见西湖,茫茫夜空,波光粼粼,哪望得见边 际。湖面远处隐见渔舟身影,渔光点点,随波而动。近处又有画船花舫,灯火通 明,丝竹簧箫,妓优歌舞,好不热闹。又见那断桥处游人三三两两,或好友同伴, 或携妓随行。不时闻得书生文人吟诗作赋,或赞西湖之美,或取悦娼妓;又不时 闻得男女肆意笑声。 东方清琪闻听,不免疑惑,道:“怎的皆是些淫词滥调?”严微笑道:“小 姐有所不知,这西湖虽美,却只是在达官显贵、文人骚客眼中,那贫苦百姓每日 为生计劳累奔波,即便身在西湖之中,亦不曾觉得西湖之美。且看那湖中萤光点 点,便知养家辛劳。”苏公叹道:“苏某游西湖不下百余次,竟不曾悟出严爷一 般心思。细细思来,确如你言。”严微笑道:“大人何必自谦。杭州城中,何人 不言大人体恤民情、知民疾苦。”苏公感慨万千。 说话间,却见得前方一楼阁,高约四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东方清琪正 欲询问,严微先道:“此便是西子阁。”苏公惊叹,道:“好一座西子阁。苏某 在时,却不曾有此阁,想必落成未久。此阁建于断桥处,眺望西湖,万千风光, 尽收眼底,端的是好去处。”严微冷笑道:“你道此阁是何人所建?”苏公怎知, 追问道:“甚人?”严微低声道:“非是他人,正是杭州知府王敦王大人。”苏 公大惊,道:“他乃朝廷命官,怎的在此做起买卖?”严微笑道:“严某曾言, 世间如大人一般官员者,屈指可数矣。今天下官吏,无不谋官牟利,高官牟大利, 小吏牟小利。牟利之法,或贪污、或索贿、或经商。官吏经商,即谓官商,其中 便利,不言而喻。大人少见多怪也。”苏公痛惜不已,叹道:“既如此,我等且 回桃花斋。若上得阁去,无意逢着王大人,岂不尴尬?”严微笑道:“我笑大人 迂腐当不为过。那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杭州父母官,此处何须劳动他大驾前来? 自有下人张罗。实不相瞒,那王大人在杭州城并余杭诸县有数处酒楼、妓院,此 外另有绸庄、茶庄、银庄等。” 苏公听得,连连顿足,叹道:“荆公误也,荆公误也。”严微笑道:“怎的 误了?今朝廷用的便是这般官吏。诸如苏大人、张睢大人一般官员,皆不可用也。” 苏公叹道:“常言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苏某虽读得万卷诗书,却也学 不得严爷言语。”严微笑道:“还有一事不曾告知大人。”苏公道:“何事?” 严微道:“大人勘破明珠奇案,寻回夜明珠,而后完璧归赵,送回王敦之手。实 不知,那王敦并不在乎此夜明珠。”苏公诧异不解。严微道:“王敦巴结朝中权 贵,非止王荆公一人。其运送京城之财宝,何其之多?岂只这一小小夜明珠?所 谓遣人护送夜明珠进京,不过是其一诡计也。”苏公大悟,道:“他早料到沿途 必有事端,故此以明珠投石问路,引出劫贼。”严微笑道:“正是。” 正言语间,黑暗中二人迎面冲将过来,险些撞倒苏公,幸亏严微、苏仁眼急 手快,拉过苏公,避开来人。那二人冲将过去,丝毫不理会苏公等。接面之时, 苏仁瞅见得二人面目,鼠目獐眼,神色甚是惊慌,一眼便知此二人非为善辈。严 微、苏仁恼怒,飞身追将上去。那二人如兔子一般跑得飞快,严微、苏仁追出数 十丈远,忽的不见二人踪影。正东张西望时,忽闻得后面有叫喊之声,严微、苏 仁急忙回头来看,却见得七八人追将过来。苏仁暗道:“却不知那二人干得甚勾 当?”严微恼道:“恁的腿快,若被我捉得,定叫他下辈子不敢走夜路。” 严微、苏仁正欲返身,却不曾料那七八人追将上来,竟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怒指苏仁,喝道:“你这两个腌脏泼才,兀自胆大包天,竟敢打劫魏爷, 恁的不知死活。快快交将出来,饶你不死。”苏仁辩道:“那二人已逃走,非我 二人。”那人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且将你等拿去见魏爷。”严微忽冷 笑道:“却不知这魏爷是甚物什?”那人闻听,勃然大怒,挥拳便打。严微身法 甚快,躲过来拳,飞起一脚,正踢中那人胸口。那人怎受得严微一脚,后退数步, 仰天倒地。众人见状,纷纷扑将上来。严微、苏仁毫无惧色,一顿拳打脚踢,打 他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七八人东倒西歪,连连求饶。正在此刻,又见二人追将过来,那为首之人急 忙爬将起来,道:“魏爷,他二人好生厉害。”来者姓魏,名之郎,乃是一大商 贾,做些茶叶、丝绸买卖,往来于杭州、大名府间。魏之郎大惊,急忙上前细看, 方知错了,连连赔礼。严微见其礼数周到,笑道:“今日若非看在魏爷面上,定 打得你等不知爹娘姓甚。”自与苏仁去了。魏之郎即令众人追寻那二人,不题。 苏公、东方清琪见严微、苏仁久未回来,心中疑惑,正欲去寻,却见他二人 回来,询问缘故。严微便将前后说与他二人听。东方清琪笑道:“你二人本欲擒 贼,却不想贼未擒着,反成贼了。”苏仁道:“亏得我二人省得武艺,若是寻常 百姓,岂不被他等拿了。”严微道:“亏得那魏之郎会言语,饶他等则个。”苏 公道:“却不知那二人偷窃得甚么?”严微道:“想必是银两。此等商贾,家财 万贯,挥金如土,不去偷他又偷何人?休要再言。我等且上西子阁。” 那西子阁临坡而建,楼阁前有垂柳数十余株,相传乃白居易亲手栽种,其下 便是西湖水。主楼阁共四层,楼分贵贱,阁有雅俗,其价亦有高低不同。连着西 子阁又有三园三院,名为红院、香院、温柔院,共有厢房三十六间。苏公见得西 子阁旁又有一厅,厅前摆放十余挺轿子,厅内十余张桌椅竟无虚位,喝酒猜拳, 你吆我喝。苏公、苏仁、东方清琪甚是不解。严微笑道:“他等皆是轿夫,老爷 大人等自去西子阁上逍遥,他等便在此歇脚。”苏公惊道:“我见其中多为官轿, 莫非……”严微笑道:“大人切勿出言。若言,又恐是少见多怪矣。” 苏公苦笑道:“罢罢罢,今日只当初来西湖,还望严爷一一指点。”严微笑 道:“此西子阁虽有上等佳肴、陈年佳酿、绝妙好茶,可最最令人趋之若鹜、流 连忘返、乐不思蜀、如痴如醉的却非这些,而是阁楼后的三园三院,即所谓红院、 香院、温柔院。红院实是赌坊,香院实是妓院,温柔院实是客栈。”苏公惊叹道 :“原来如此。吃、喝、玩、乐、财、色、酒、气,皆在此也。”严微笑道: “此正是风流销魂地、温柔富贵乡。”东方清琪冷笑道:“却不知严爷在此销魂 几夜、温柔几人?”严微笑而不言,苏公、苏仁大笑不已。 苏公近得西子阁下,却见数盏大红灯笼一字悬挂,阁正中有一匾额,其上有 “西子阁”三字。不看则已,此一看竟惊住苏公,原来那三字竟是苏轼手迹。苏 公愣道:“却不曾记起何时书得此匾额。”严微笑道:“大人且细看则个。”苏 公细细看去,恍然大悟。原来,“西子阁”三字虽是苏公手迹,却非一气呵成, 乃是摘剪而成。严微笑道:“大人墨宝竟成帮凶也。”苏公叹息道:“苏某之名 尽毁于此匾矣。如此还有甚脸面见杭州百姓?”严微笑道:“大人休要忧心。杭 州百姓心如明灯,此番伎俩怎可蒙骗千万人众?”苏公闻听,方才安心。 严微引三人径直入得西子阁,早有酒保过来,严微昂首挺胸,道:“可有上 等雅阁儿?”酒保唱个喏,满面堆笑,引四人上得三楼,寻得楼角一阁里坐下。 苏公坐了主位,严微、东方清琪、苏仁依下首坐了。严微道:“但有时鲜果蔬、 上好馔点,只管将来。又要美酒西湖春一坛。”酒保下去,不多时便来铺下果蔬、 馔点、美酒,随即又端上清蒸鱼鸡等,摆满一桌。四人饮得数杯,说些闲话。譬 如杭州民风民俗、古迹寺庙、险峰幽涧、山泉飞瀑等等。 说的兴致盎然,忽闻得隔壁雅阁内大笑声,其中杂有一女子娇滴滴笑语,甚 为妖媚。东方清琪怒道:“这女子怎的如此放荡?”严微微微一笑,道:“勾栏 粉头,以此为生,何足为奇?”东方清琪道:“此处甚为龌龊,不如另寻清静处。” 苏公笑道:“清静便在心头,任他笑去,我等且饮。”严微道:“自古姬妓中亦 不乏奇女子,或才艺双全、或重情重义,切不可蔑视。”东方清琪笑道:“原来 严爷竟是如此这般多情公子。”苏公道:“严爷之言,令苏某思起一人。非是他 人,乃是二十余年前故去的屯田员外郎柳耆卿。”严微道:“莫非人称柳三变者?” 苏公道:“正是。此人乃是个有名才子,景佑进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尤长于填词作赋。京城姬妓,无不敬慕。那柳屯田为人孤傲,功名利禄全不在眼 中,故此得罪权贵,罢了官职。后贫困而死,只留得《乐章集》数卷存世,除此 别无一物。京城众妓家无不叹息,纷纷捐出财帛,为其制买衣衾棺椁。出殡之日, 满城妓家,无一未至。后每至清明前后,众妓家皆往柳耆卿坟上拜吊,竟成风俗, 唤作' 上风流冢' ,直至今日依然。呜呼,妓家尚且如此重才重义,我等世人岂 不自惭形秽。”众人叹息不已。 正言语间,酒保却在阁楼门口道:“诸位客爷,可有吩咐?”严微道:“若 有时,自会唤你。”酒保唯喏,正待离去。苏公忽招手道:“小二哥且进来说话。” 酒保入得阁来,道:“客爷有何吩咐?”苏公笑道:“我等久闻西子阁乃杭州第 一阁,今慕名而来,果名不虚传。只是这隔壁阁间稍稍喧嚣些,却不知是些甚人?” 酒保笑道:“诸位客爷且担待些个,隔壁非是外人,乃杭州府衙王大人、宋大人。” 苏公闻听,不觉一惊,道:“莫非是王敦王大人?”酒保道:“非是知府大人, 乃同知王兴王大人。”严微道:“另一人可是通判宋盛宋大人?”酒保点头笑道 :“正是。另有一女子,你等且猜他是何人?”苏公暗笑。严微有意问道:“却 不知是哪家闺秀?”东方清琪扑哧一笑。苏仁道:“当是千金小姐。”酒保笑道 :“你等皆猜错了。此人便是杭州行首,田真真姐儿。”严微惊道:“莫非便是 天姿国色、千娇百媚的田真真?”酒保笑道:“正是正是。这秦楼楚馆、花街柳 巷中,若言及田真真,无人不知,哪个不晓。这雌儿长得……”那酒保嘻嘻笑着, 似觉不该多言,故言一半竟又止住,随即告退出去。 苏公笑道:“严爷亦识得此行首?”严微道:“严某确曾会过此人,端的天 生尤物。杭州城中众多名妓,少有他这般美色者,即便有他姿色,却无他五分妖 媚。其来杭州不足一年,多少公子王孙、商贾绅缙情迷意荡?或一掷千金、或亡 命相搏,有倾家荡产者,有命丧黄泉者。杭州南门有梅、杜二员外,乃是故交, 虽年过五十,却也是风花雪月,闻得田真真名声,结伴来会。却不知那田真真施 得甚法,竟使二人如仇人般死命搏斗,事罢,一伤一残。自此好友竟成死敌。古 人所谓红颜祸水者,便是他也。”东方清琪笑道:“却不知严兄一掷几金、博斗 几人?”严微笑道:“严某虽如登徒子,却也学得柳下惠。”东方清琪笑道: “若那猫不吃腥鱼、狗不吃臭屎,我便信你言。”苏公、苏仁皆笑。严微道: “那田真真非比寻常勾栏粉头,却只与那达官贵人、富商豪贾厮混,怎理会我等 布衣百姓。”苏公笑道:“若得时机,苏某意欲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