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幻景 且言苏公独坐半山亭,山风袭来,不觉有丝寒意。苍茫大地,漆黑一片,遥 望夜空,数点星辰若隐若现,苏公心如穹苍,忽感悟起人生百年,不由长叹一声。 叹息罢,又不免诧异,往日每每夜登高山,却无这般惆怅,今日怎的如此沮丧? 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正思索间,忽见得远 处半空之中一团白光,甚是醒目,苏公不免惊诧万分,只当是幻景,揉眼再看, 那团光亮徐徐上升,待追出亭外,但见那团光亮愈升愈小,不多时便消失于茫茫 夜空中,直惊得苏公目瞪口呆! 苏公怎敢相信,右手狠扯胡须,隐隐作痛,并非梦境之中。世间怎有这等诡 异古怪之事?莫非这世间果真有神鬼仙道?若非神鬼,又是甚么?若说与诸友听, 谁人肯信,必笑是梦癫之言。若苏仁在此,则可为证见。苏公百思不得其解,转 念一想,不如攀上山顶,耐心守候,待那光重现,且看个仔细。遂摸黑往山顶爬 去,行至一叉道口,苏公忽闻得前方有声响,唬得一惊,莫非这山林之中有猛虎 大虫?急忙隐身一大树后,平心静气,暗自窥望。隐约见得前方有一条黑影,苏 公心惊胆战,莫非是甚妖精鬼魅?那黑影依山道而行,由远及近,径直冲着苏公 而来! 苏公隐于暗处,唬得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那黑影近得树旁,赫然闻得喘 气之声,却原来是人。两者相距不过七八步,苏公心如擂鼓,几将迸出。那黑影 怎生料到树后有人,舍了山道,径直往林中而去。苏公甚是诧异,暗道:“莫非 是贼人不成?”遂远远跟随。入得一竹林中,那黑影止步于一巨石旁,俯身查找 甚么。苏公远远窥望,哪里看得清楚?隐约见得那黑影左右移动,稍未留神,那 黑影竟不见了。苏公一愣,轻揉眼睛,极力张望,果真不见了那厮。苏公惊诧: 莫非果真是鬼魅不成?胡思乱想间,益发恐惧,苏公不由浑身哆嗦,欲回身逃离, 又不免咬牙紧拳,鼓气壮胆,颤步向前,待近得巨石旁,隐约见得地上一黑窟窿, 原来那黑影入得地洞窟窿中去了! 苏公不敢轻举妄动,退身隐于竹林暗处,耐心守候。心神稍定,又不免思索 起来,那白光非灯非火,翔于夜空,究竟是何物?端的匪夷所思。此黑影行径如 此鬼祟,却不知这地洞之中有甚诡秘之事?苏公缩身一团,前思后想,不知时辰, 忽闻得异样声响,不觉浑身一震,探头窥视。隐约闻得地洞内有人言语,除了那 黑影,地洞内还有他人!苏公不免暗笑:兀自疑神疑鬼,几将自己唬成鬼了。 但见自地洞透出一丝光亮,猛然冒出一颗人头来,而后又出得身子,那黑影 出了洞口,冲着洞内道:“万事小心,不可妄为,切不可招惹那苏轼。谨记谨记。” 此言一出,唬得苏公半死,其心“砰砰”乱撞。苏公甚是惊诧:这厮怎的无端言 出“苏轼”二字出来?此人怎的知晓我等行踪?莫非他识得苏某?疑惑间,那黑 影已覆盖洞口,匆匆离去。苏公欲起身跟随,却不料蹲立过久,双腿血脉不通, 麻木不知,一时竟站立不起。待双腿舒展,那黑影早已不见了踪影,近得地洞旁, 满地皆是枯叶,苏公四下摸索,找寻地洞玄机。果不出所料,竹叶堆中有一铁环, 苏公抓住铁环,用力提将起来,其下露出黑黝黝一个洞口来。苏公伏在地上,侧 耳细听,那洞内毫无动静。 苏公摸得一块石头,抛入洞内,但闻石头滚落之声,似有数级石阶,待石头 静止,并无有其他声响。苏公思忖:此非洞穴,乃是一条密道,莫不是通云亘寺 内?苏公伸脚试探,果是石阶,斗胆下得身去,那密道内漆黑一片,甚是阴森。 苏公复出洞口,寻得一根枯枝,返入密道,以枯枝开道,摸索前行。密道乃是青 石所垒,甚是平整。苏公思忖:修此密道,花却不少工夫。遮莫百余步,逢着一 右弯,顺弯前行百余步,又一左弯,又行百余步,又一右弯,又行五六十步,竟 觉丝丝光亮,愈往前行,愈发明亮。又一左弯,但见前方壁上一盏油灯,灯光微 弱,苏公不觉一愣,前方赫然一道石门。苏公近得石门前,但见那石门乃是巨石 磨成,甚是平整,唯中央嵌有一兽头铁环,环视四壁,并无异样之处。苏公思忖 :遮莫此兽头铁环便是开启石门之机簧。伸手触得铁环,苏公转念一想:若是机 关消息,如之奈何?苏公又细细察看四壁,又以枯枝推挤石块,意图有所发现。 苏公思忖:若机簧在石壁中,必定留下滑动痕迹。左右石壁一一察看、试推,并 无异常。 苏公甚是诧异,心中笑道:“莫非又是我多心?那环就是机簧无疑。”复伸 手抓住铁环,又不免犹豫,思忖道:“若此密道无意间被人发觉,岂非直捣密室? 他等积心处虑营造此密道,费得多少人力物力,岂非无防范之处?此环或是有意 为之,意图引误入者上当。”苏公思索再三,脱下外袍,撕扯成布条,又将其一 一打结连接,依密道扯直,约莫数丈长,将一端系紧铁环,退身数丈外,伏于密 道壁角,小心拉扯布条,待布条绷紧,苏公一用力,果将那铁环拉扯出许多,忽 闻响动之声,未待看清,但闻“啪啪啪”响声不断。苏公早唬得松手撒了布条, 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待声响渐息,苏公抬起头来,远远察看,模模糊糊,似无 异样,心中好奇,爬将起来,哆哆嗦嗦,一步一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待近 得前来,苏公唬出一身冷汗,但见石门前十余支弩箭。原来那铁环果然是机关机 簧,待其触动,左右两壁暗弩开启,对射弩箭,若人站石门前,左右夹击,倾刻 间便成刺猬。苏公心惊胆战,倒退数步,心中甚是庆幸,又不免疑惑,思忖道: 机关触动,难免惊动贼人,若落于他等手中,性命难保矣。遂返身出了密道。 苏公覆盖地洞口,辨明方向,出了山林,依山道而下,寻得那茅草亭,寒风 飕飕,哪里有苏仁身影,联想起密道魅影、机关,不免担忧苏仁安危。又不时安 慰自己,只道是苏仁武艺高强、久经风浪,当平安无恙。胡思乱想一番,苏公躲 入一草堆内避风,环视四下,又不免思索那团古怪白光来,非是山火,莫非是鬼 火不成?迷糊间,不觉睡去。 不知何时,忽然一阵嘈杂喧哗之声,猛然惊醒苏公,睁眼看去,大地茫茫, 东方微白,但见那山道下拥上数十人来,争先恐后,口中吆喝怪叫。苏公不知何 故,猜疑他等是因已而来,如不知是凶是吉?那伙人叫嚷着,径直往山上奔去。 苏公甚是疑惑,出了茅草堆,近得亭前一看,隐约见得山道上遮莫百余人,蜿蜒 而上,有如长蛇一般。苏公甚是诧异,上前拦得一乡人,询问其故。乡人手指山 顶,甚是兴奋,道:“智弘活佛显圣了!智弘活佛显圣了!”苏公回身仰望山顶, 赫然见得山巅之上一团白光!苏公唬得一惊,那团白光正是昨夜所见之怪异光团, 只是方位不同罢了。 苏公未作细想,拔腿便向山上奔去,几将那乡人撞倒。待爬上山顶,早已气 喘吁吁,双腿发软,苏公眼望那团白光,形如球状,悬于半空之中。山顶之上, 矗立着一座祭坛,祭坛之下却是一间佛堂,供奉的菩萨宛如那智弘模样。又有两 个守坛和尚出得佛堂,兀自睡眼蒙胧,不解何故。众乡人接连爬上山顶,纷纷跪 倒于祭坛下,虔诚膜拜,口中念念有词。苏公呆若木鸡,忽闻有人唤“老爷”, 其声甚是熟悉,急忙回头望去,却见苏仁、严微上得山顶来。苏仁、严微见着苏 公,甚是意外,近得前来,望着空中白光,甚是惊诧。苏仁道:“老爷,此为何 物?莫非果真是神仙显灵?”苏公摇头不语。但见那白光一闪,刹那间竟不见了。 众人惊呼,皆磕头拜送。有人高歌道:“恭送无尘大仙飞升。”严微满面惊诧, 心中思忖:蒋府那家奴言张福瑞老太公白日飞升,莫非确有其事?不由低声问苏 公道:“大人博学多见,此般情形当如何解释?”苏公疑道:“世间万物,乃天 地造化,其中不乏奇观异景,我曾观登州海市,甚是奇妙,不知者以为神仙境地, 实乃幻景也。”严微疑道:“大人之意,此乃蜃景?”苏公道:“非也。但凡蜃 景,多现于海面、沙漠,且借助于烈日。此番景象是何缘故,我百思不得其解。 试想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我等不解,亦不足为奇。但或百年千年后,此中蹊跷 自会破解。”苏公口中如是言,心中不免思虑重重。 众乡人磕头作揖,又有不少人焚香烧纸,虔诚祷告。苏公、苏仁、严微上得 祭坛,遥望东方,天色渐亮,红日欲出。苏仁早将云亘寺内情形道出。闻得智弘 谋害郎中、奸淫民妇等恶行,苏公甚是愤怒。后闻得听雨居士、蒙面人神秘行径, 又不免惊诧。而后,苏公将夜间所见黑影之诡秘行径、潜入密道险遭暗算之事道 出,苏仁不由唬出一身冷汗。严微惊诧不已,疑道:“那黑影竟言出大人名讳, 似是那听雨居士?我当他自禅房暗门出入,却不想竟有第三条密道!” 三人正言语间,忽闻有人道:“你等三人,恁的胆大,还不快快下来。”苏 公一愣,寻声望去,却见祭坛下几个信徒怒气冲冲,指责叫嚷。有人高声怒道: “若玷污活佛法坛,定教你等万劫不复。”一个和尚冲将上来,怒道:“你等撮 鸟,兀自不知死活,还不快快滚将下来。”苏公正欲上前言语,严微一把扯住苏 公衣裳,闪身上前,仰天大笑,其声甚大,宛如虎啸,唬得那和尚后退数步,众 信徒皆惊诧不已。严微高声道:“汝等肉眼凡胎,今南无无量寿佛真身在此,岂 容汝等放肆。”众信徒闻听,惊恐不已。严微又高声道:“智弘尘缘已尽,今脱 去肉胎,元神归位。汝等休要膜拜,且各自下山回家,修身养性,行善积德,待 仙缘一到,定成正果。”众信徒闻听,人人欢喜,纷纷跪地拜谢。 两个和尚将信将疑,忽闻人高声道:“你等是何方妖人,敢假冒活佛之名在 此放肆?”但见石阶处上来四个和尚,为首和尚獐头鼠目,叫嚷着冲上祭坛,其 后三个僧人五大三粗、凶神恶煞。两名守坛和尚见了自家人,急忙上前,道: “此伙撮鸟,兀自敢称活佛,恁的猖狂。”严微厉声呵斥:“见着佛祖,兀自咆 哮,今若不教训你等,不知天高地厚。”那为首和尚冷笑一声,挥袖道:“给我 拿下。”一名恶僧早冲上前来,挥拳便打。严微眼急手快,飞起一脚,正踹在那 恶僧腹部,那恶僧“哎呀”一声,后退两步,立身未稳之际,又被严微一反腿踢 中颈部。但见那恶僧骨碌碌滚下祭坛去。苏仁见严微身法利索,忍不住大声叫好。 另两个恶僧见状,勃然大怒,左右夹击,扑打上来。严微一闪身,躲过左边恶僧 拳头,右手扣住恶僧手腕,左手抓住其手肘,顺其势往前一推,那恶僧站立不稳, 向前扑去,正撞着右边恶僧。严微见状,飞身扑在那恶僧背上。那恶僧怎受得住 这般力,抱住同伙欲求不倒,那同伙始料未及,两个和尚跌做一团。那为首和尚 见三僧如此轻易便被击倒,惊恐不已,急欲退身。严微一个箭步,抓住其衣襟, 用力一带,那为首和尚滚翻在地。三个恶僧爬将起来,复又冲将过来。严微一脚 踩着那为首和尚后背,抽出一柄利刃,架于为首和尚后脖颈,喝道:“爷爷送你 上西天见佛祖,如何?”那为首和尚唬得半死,哀求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三个恶僧见首僧被擒,哪敢轻举妄动。 严微比划着利刃,笑道:“敢问高僧,如何称谓?”那为首和尚颤栗道: “贫僧乃云亘寺主持慧悟。”严微笑道:“原来是云亘寺主持,却不知慧悟大师 奸淫了多少良家女子?”那慧悟急道:“贫僧乃出家之人,怎会做出此等禽兽之 事?”严微冷笑一声,正待驳斥,忽闻得有人高声道:“何方凶徒敢在此撒野? 还不快快放下刀来!”众人诧异,寻声望去,却见数名公差上得山顶来,当先一 班头,肠肥脑满,喘着粗气,气势汹汹,此人乃是安吉县衙班头陈节。众信徒分 作两边,散出一条道来。那陈班头近得祭坛下,抽出腰间朴刀,喝道:“你这泼 皮,目无王法,竟敢在此行凶杀人!”那慧悟在严微脚下,瞅见公差,急忙叫喊 道:“陈爷救我!”严微闻听,料想他等相识,猛的蹬了慧悟一脚,痛得慧悟哇 哇大叫。那陈班头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这厮好不识趣,敬酒不吃吃罚酒。诸 位兄弟,且与我拿下这厮。”左右公差纷纷抽刀,冲上祭坛来。但见一名公差扯 住那陈班头,耳语一番,那陈班头甚是诧异,急忙自怀中摸出一卷文书来,展开 一看,却原来是海捕告示,其上画有一男子面貌,宛如严微面目。那陈班头看罢 告示,又瞧严微,连连点头,大声道:“诸位兄弟,此人便是杀死蒋虎的凶身, 正是县衙通缉的要犯。擒得此犯,端是大功一桩。”众公差闻听,个个欢喜,挥 刀围住严微。 苏仁甚是诧异,上前道:“官府何故通缉于他?”那陈班头打量苏仁,询问 身旁和尚道:“他等可是同党?”那恶和尚连声附和。那陈班头道:“既是同党, 一并拿下。”苏公愠怒道:“你等怎可凭他人一面之词,任意抓人?”那陈班头 冷笑道:“你这杀人凶犯,死到临头,兀自狡赖。”言罢,挺刀来抓苏公。苏仁 早抽出分水娥眉刺,截住陈班头。那陈班头见状,道:“你等身藏凶器,分明就 是杀人凶犯……”话音未落,手中钢刀脱手而出,陈班头大惊失色,回身欲走, 不料左足被苏仁一勾,当即扑倒在地。众公差见状,皆仗刀来救。那厢严微弃了 慧悟,来截公差,一名黑脸公差仗刀相迎,两刃相撞,黑脸公差唬得一惊,原来 那朴刀已断成两截!急忙抛了刀柄,急急后退。又两名公差回身来战严微,那黑 脸公差远远叫道:“小心那厮的刀。”两名公差稍有迟疑,手中朴刀早被严微削 断,二人唬得半死,亦跳出圈外。众信徒见势不妙,唯恐殃及自身,或惊恐下山、 或远远观望,哪个敢上前来。便是那些和尚,亦避之甚远。 不待陈班头爬将起来,早被苏仁踩在脚下,分水娥眉刺抵其后脑,哪敢乱动? 苏仁笑道:“公差大人,方才闻听你言,某是杀人凶犯?”陈班头脸色苍白,惊 恐万分,哆嗦道:“爷爷饶命,方才小的认错了人,有眼不识泰山,掌嘴掌嘴。” 苏仁见得地上缉人告示,喝道:“此人是谁?”陈班头道:“乃是杀害张公镇蒋 虎的凶手?”苏仁手指严微,道:“可是此人?”陈班头吱唔道:“是,是……” 苏仁猛踹其一脚,痛得陈班头哇哇大叫,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小的眼花, 又看错了。”苏公近得前来,拾起告示,展开一看,又看严微,笑道:“此人正 是通缉捉拿之人。公差大人怎言不是?”那陈班头哭笑不得,不敢吱声。严微笑 道;“此画像分明是我,”陈班头急道:“爷爷不过貌似此人罢了,适才小的一 时走眼,错认了好人,冒犯爷爷虎威。”严微笑道:“那蒋虎被杀之时,某确在 现场,只是某非凶手,那真凶乃是蒙面歹徒,案发之时,无一人见得其真面目。 却不知为何,某竟成了那杀人凶手,可笑可笑。我且问你,是何人首告?”那陈 班头道:“乃是思善堂主人文思文老爷。”严微问道:“他可曾言及那蒙面人?” 陈班头道:“不曾言及甚么蒙面人。”严微淡然一笑,暗道:那文思果然难脱干 系。又问道:“我且问你,你等来云亘寺做甚?”陈班头吱唔道:“我等本是奉 命缉拿杀人凶手,路过此处,闻得无尘大师白日飞升,甚是好奇,故此上得山来。 不想误会了诸位爷爷。” 苏公似有所思,道:“某闻四乡八镇多有良家女子无端失踪,可有此事?” 陈班头吱唔道:“确有其事,我等亦曾四处打探查寻,无有音讯。”苏公疑道: “此等事起,已有多时,前后数十余桩,你等竟未查得丝毫线索?”陈班头道: “那伙贼人甚是狡诈,但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苏公冷笑一声,道:“安 吉知县胡天南怎未将此事上禀州府?”陈班头一愣,道:“你是甚人?敢呼胡大 人名讳?”苏公令苏仁撤了兵刃,放了陈班头,那陈班头狼狈而起,退后数步, 上下打量苏公,疑道:“你究竟何人?”苏公笑道:“胡天南驽马铅刀、饱食终 日,乃衣架饭囊也。” 那陈班头正狐疑间,忽闻一阵喧哗,但见两个和尚引得八九名公差冲上山顶 来,众公差手持刀棒拥至祭坛下,其后闪出一人,约莫三十五六,着一身青袍, 鹰扬虎视。陈班头等公差见得,喜出望外,急急奔下祭坛,正待诉苦。那人却不 理会,三步并作两步上得祭坛,跪倒在地,道:“卑职胡天南叩见大人。适才属 下无知,冒犯大人,卑职愿受大人处治。”陈班头等公差并云亘寺诸和尚见得, 惊恐不已,慌忙跪倒在地,寒蝉僵鸟,哪敢出声。 苏公淡然道:“不知者不怪,胡大人且起。”胡天南惶恐而起,道:“大人 到我安吉,卑职未曾相迎,甚是愧疚。”苏公笑道:“苏某本欲往安吉县城,途 中闻人言,云亘寺智弘大师登坛讲法,不免好奇,故而来此。方才峰顶半空突现 幻景,甚是惊诧,故而上峰观望。不知胡大人何故至此?”胡天南道:“卑职与 大人一般心思,本欲来听智弘大师讲法,不想昨日缠身张公镇,今日一早方到, 便闻仙人飞升之事,便巴巴劫劫登上峰顶,不合遇着大人。”苏公笑道:“原来 如此。这白日飞升之事,胡大人信否?”胡天南道:“卑职深信之。”苏公笑道 :“胡大人可识得那智弘大师?”胡天南道:“卑职与大师见过数面。”苏公道 :“苏某闻人言,那智弘大师生于大唐广明年间,乃南无无量寿佛转世肉身,胡 大人信否?”胡天南面有难色,吱唔道:“卑职不敢妄加言论。”苏公叹息道: “可惜我等俗人,难得仙缘,只得临山兴叹。”胡天南满面堆笑道:“大人乃大 智慧者,参悟佛老之理、超然物外,分明是有缘之人。” 严微立于一侧,闻听胡天南阿谀之言,不免心生憎恶。今之官吏,多志大才 疏,顾盼自雄,见着布衣百姓,高视阔步,目指气使;见着腰金上司,吮痈舐痔、 偷合苟容,无不是趋炎附势之徒。严微冷眼旁观,暗自冷笑。苏公昂首道:“方 才那团怪异白光,旷世罕见,令人匪夷所思。”那胡天南抬手指点方位,道: “可是此向?”苏公然之。严微瞥眼望那胡天南,不觉一震,原来那胡天南抬举 左手时,面似有苦楚之情。严微暗自惊诧:莫非其左手有伤?那蒋虎临死之时所 言“虎”字,莫非是“胡”字?如此细想,莫非胡天南便是那蒙面凶手?严微愈 想愈疑。 胡天南道;“大人所见,非是甚怪异光团,实乃仙佛之光也。这山为何唤作 仙人峰?原来此山本是神仙福地,山民百姓多有见仙人者,后智弘大师隐居于此, 又曾渡得数人飞升,益发不为奇矣。”苏公叹道:“陶令诗云:采菊东篱下,悠 然见南山。莫非那南山便如这仙人峰一般?”胡天南附和道:“陶元亮焉可与大 人相提并论。大人乃诗、文、词、赋、书、画集大成者,天下何人能及?”苏公 淡然一笑,道:“胡大人有这般口才,他日定在荆公之上。天下又何人能及?” 胡天南听得苏公讥讽,甚是尴尬,干笑两声。 但见一僧人急急上得峰顶,见着慧悟,低声言语。慧悟听罢,大惊失色,急 忙上得坛来,合手施礼,垂首道:“吾师智弘大师圆寂矣。”胡天南闻听,惊讶 万分。众信徒闻得,皆放声痛哭。苏公连连叹息道:“可惜,可惜。”严微暗自 冷笑,察看胡天南言行举止表情,但见其惊讶之中又有几分怪异,心头疑云大起, 莫非……? 众信徒纷纷奔下山去,胡天南邀苏公同下山入云亘寺探忧。苏公早知智弘被 杀,不便道破,遂与胡天南下得祭坛。严微示意苏仁,紧跟苏公。一行人下得峰 来,至寺门前,但见数百信徒焚纸烧香,痛哭流涕。入得寺来,只见那大雄宝殿 阶下两侧各立四僧,但闻殿内法器敲打声、念佛诵经声,响作一团。慧悟、胡天 南、苏公入得大殿,苏仁使个眼色与严微,严微紧随苏公入得大殿,余下苏仁立 于殿廊外,借机察看那法坛细节。一干差人闲而无事,自去厢房歇足。入得大殿, 但见殿中设五彩灵台,其上卧一僧人,身着刺绣销金袈裟,正是智弘。慧悟近得 前去,神情凄然。苏公假作嗟叹,自取过一束细香,插入香炉鼎中,又假意念叨 一番。胡天南亦上前焚香烧纸,不题。 慧悟令弟子请苏公、胡天南厢房歇息。苏公借机游览寺院。原来这云亘寺始 建于唐开成元年,三年乃成,渐而昌盛,毁于会昌五年,唐大中九年重建,历经 二百余年,后多有修建。苏公一行至塔林,但见林中有石塔十余座,皆是云亘寺 历代高僧舍利塔。胡天南叹道:“智弘大师将长眠于此矣。”苏公淡然一笑,道 :“智弘大师已成正果,怎生长眠于此?”胡天南道:“卑职所言乃是大师肉身。” 苏公笑道:“佛家道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肉身者,不过一副臭皮囊,大师尚且 不顾,胡大人又何必如此挂念?”胡天南干笑两身,连声道:“大人所言极是, 卑职替古人担忧也。”至僻静无人处,苏公道:“安吉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 全仗胡大人治理有方。”胡天南惶恐不已,道:“卑职何德何能,此皆苏大人之 力也。”苏公冷笑一声,道:“苏某闻得传言,安吉多有年轻女子无端失踪,可 有其事?”胡天南不觉一愣,环视四下,无有他人,低声道:“卑职正因此而来。” 苏公道:“可有端倪?” 胡天南低声道:“那智弘大师与卑职有过谋面,此番前来,名为听其讲法, 实则探查云亘寺底细。”苏公有意试他,故作不解,道:“莫非胡大人疑心智弘 大师?”胡天南道:“近年余,安吉诸庄镇时有女子失踪,卑职亦曾着手下班头 捕快查办,数月无有消息。卑职只当是被人贩拐他乡。不想近三月来,接连十余 名女子失踪,卑职不敢怠慢,着派手下暗中查探,好一番周折,前几日方探得音 讯,只道是这云亘寺甚是可疑。”苏公暗自感叹,原来这胡天南看似庸碌,实则 精干。那胡天南叹道:“只是这云亘寺庙大院多,不知那淫窝隐在何处?若过于 张扬,又恐其疑心,一时难以侦查。”苏公笑道:“云亘寺乃佛门清净之地,智 弘大师乃得道高僧,怎会做出此种事端?胡大人多心矣。”胡天南迟疑道:“卑 职手下查探多时,想必不会出错。至于智弘大师是否相干,尚不得而知。”苏公 道:“寺中僧多耳众,若果真掳来女子,岂会无人碰见,又怎生遮掩得住?” 胡天南思忖道:“大人之言不无其理,卑职亦曾细细思索,此事甚是隐秘, 知情者必在少数,若在隐蔽之处行事,众僧亦难知晓。”苏公闻听,颇为赞赏。 二人言语间,闻得寺钟响起,有僧人来唤用斋饭。苏公、胡天南遂出了塔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