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为上 春节过后不久就是烟花三月,柳丝换上了浅黄的彩装在和煦的春风里袅袅摇曳, 附近地里的土壤也变得松软起来,刚脱下厚厚冬装的孩子们在地里尽情地戏耍,或 者在青嫩的小草上打个滚,或者牵着风筝线欢畅地疯跑起来。 每年这个时候却是运输专业户王光英最忙的时候,为了开展业务,他要不停地 请一些老客户吃饭疏通感情,照顾一下自己的生意。今天晚上, 王光英开着新买的 “北京”牌2020吉普车, 到县城最豪华的“东方”大酒店宴请客人。由于来得有点 晚,“东方”大酒店门口已停满车,只好把自己的新车停在了酒店西墙外面的一条 土路上。 晚上九点半钟左右,王光英吃完饭出来准备开车送客人时发现,在土路上只留 下几个散乱的脚印,那辆草绿色吉普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王光英急忙跑回酒店 打电话向城关所报警。 城关派出所的值班电话响个不停,范所长接起电话,里面传来王光英焦急的声 音:“我的吉普车在“东方”大酒店被盗了,请你们快来看现场”。范所长放下电 话,一边用对讲机向县局值班室汇报相关案情, 一边立即组织值班民警出警。接到 县局值班室的指令,我带着一个侦查组也迅速赶往现场,和范所长会合。 我和范所长几乎是同时赶到“东方大酒店”门口。俩个受害人见到我们就马上 跑过来,语无伦次地向我们反映发现被盗的经过。我们先请他平静一会,然后安排 民警在酒店内为他记录了文字报案材料。我和范所长、技术员徐政强一起按照王光 英的指认对现场进行了勘察。 “东方”大酒店就处在县城西大街的最西端,西墙外的那条土路中间就是两省 的分界线。按照失主的陈述,他的吉普车就是靠土路西侧停着,也就是说他的车只 有外侧的轮胎跨在我县境内,其余的部分都在山东境内,这样的案子按照两家警方 多年的习惯,由山东警方管辖比较合适——毕竟车辆处在山东境内比较多。可是失 主向我们报的警,如果我们因此回去,再请山东警方的同行从五十公里外赶过来勘 察现场,不仅对破获案件不利,而且会伤害了群众感情。我和范所长简单商量一下, 决定先由我们调查。 我们在警车大灯照耀下对现场进行了勘察:现场留有两道汽车的轮胎印,正好 是被盗车辆一进一出形成的。在轮胎印迹的中间见两行脚印朝向一致,平行地向北 延伸,分析为两个嫌疑人从车前向后推车时所留。轮胎印和脚印延伸到公路上就彻 底消失,我们无法进一步判断犯罪嫌疑人逃窜的方向。 我们重点对脚印进行了研究。经测算:一个嫌疑人为青壮年男子,身高在一米 七左右,体态偏胖,穿自己做的布鞋。另一个嫌疑人也为青壮年男子,身高在一米 六五左右,体态中等,穿军用胶鞋或胶底运动鞋,走路时稍微有点内八字。结合着 当地人的着装情况,分析两个嫌疑人为农民。 在技术员对现场进行勘察的时候,范所长带领侦查员对当时在酒店的所有车辆 和人员进行了逐一定位;经排查,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侦查人员重点对酒店的迎宾 小姐进行了访问。按照酒店的要求,迎宾小姐要一直站在门口招呼前来吃饭的客人, 所以对酒店外发生的情况会有所了解。迎宾小姐是个很细心的姑娘,她反映了一个 重要情况:当晚来酒店吃饭的客人比较多,酒店前的车位很早就停满了。失主来吃 饭的时候已经将近七点,他们的新车就停在了小道上,临进去的时候还特意安排迎 宾小姐帮助照看一下车子。约半个小时以后,又有一辆“北京”212 吉普车从东面 过来,停在了酒店对过;迎宾小姐以为从车上下来三个农民打扮的男子是来消费的 客人,出于职业习惯特地看了看他们的去向。那三个人下车之后一齐去了一家小烟 酒门市,迎宾小姐见他们没有来酒店吃饭的意思就没再注意他们,去招呼其它客人 了。等失主发现车辆被盗时,那三个人已经没了踪迹,只有那辆破212 吉普依旧停 在马路对过。 范所长和我依旧停在路边的212 吉普进行了重点检查:这是一辆很旧的“北京” 212 吉普,油漆已经多处剥落,左前大灯上还有一块大泥巴;车篷已经明显老化, 右后门也锁不上,随便一拉门把就能把门子打开;进去驾驶室,一股子化肥味扑鼻 而来,在驾驶员座椅上搭着一件皮夹克,座椅下面又发现一根扒轮胎的撬杠,副驾 驶的车斗里还有一个小绿皮日记本,上面歪歪斜斜地记着几页来往帐。 这辆车引起了我们的怀疑:从车辆的干净程度和气味上, 我们判断这是一辆常 年在农村地区行驶的车辆,那么车主人很可能不是县城内的居民。如果车主人不在 县城住,那么他们深夜到县城来干什么?为什么不留下一个人看车?本案也是三人 作案,而212 吉普车上下来的也是三人,难道仅仅是巧合吗?不过话有说过来,如 果这辆车是嫌疑人的作案工具,他们为什么不开走呢?留在现场不是自我暴露吗? 难道这里面还有更加特殊的原因? 为了弄清这辆车和盗窃案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决定将警车和其他人员撤离现 场,我带领两个派出所的民警潜伏酒店内,静待车主人前来。过了二十分钟,果然 见一个壮年男子带着一个人步行过来,对四周张望了一圈之后,慌里慌张地朝车上 走去。我们马上围过去对这二人进行盘查。经过盘查,那名自称是车主的人叫王清 臣,是山东省五里铺乡的农民;与他同行的是我县的一名出租车司机,据司机称他 是被王清臣雇来开车的。车主人不会开车,这明显不符合常理。我们随即将王清臣 和那辆212 吉普带回了派出所。 到派出所以后,我们首先对案件情况进行了梳理:目前我们收集到的证据有一 辆破吉普车、一个不知主人的皮夹克、一个蓝皮日记本,上面的内容还和案件毫无 关系,还有两行来不及鉴定的足迹。这些证据中唯一能指明人身的就是现场足迹, 但是根据权限,只有市局的两名工程师才可以出具同一鉴定,而根据以往的经验, 这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最终结果。 王清臣已经被我们控制。根据相关规定,我们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结束讯问。 一旦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突破不了,我们就得无条件放人。就凭眼前的这几样证据, 就想在短短的二十四个小时以内,打开一个重大盗窃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又谈何容易。 审讯是一种面对面的较量,也是我们刑警难度最大的工作之一。人最宝贵的是 什么?不是金钱,是自由!没有了自由,再多的金钱那也只是银行里的一组数字。 犯罪嫌疑人同样渴望自由,所以抗拒审讯、逃避打击是他们的第一需要。 还有一句话在犯罪嫌疑人中间流传得很广:坦白从严,牢底坐穿;抗拒从宽, 回家过年。这个说法对犯罪嫌疑人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很多嫌疑人就算在证据摆 在面前的情况下,依然百般抵赖就是这个原因。可见,要想让嫌疑人彻底交待自己 的犯罪行为比攀登珠穆朗玛峰都难。 千万不要以为我这种说法是夸大之辞,我们再站在侦查员的角度分析一下,大 家就会信服我这个观点。 第一,我们面对的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但是无论审讯中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敢 惩罚他,这样侦查员就违法了,得到的口供也不能被用作证据。一个有严格纪律约 束的选手,要和一个丝毫不讲游戏规则的对手,进行一种没有任何惩罚机制的对抗, 就像把一个拳击手的肘和膝全部约束起来,去和可以咬耳朵的泰森去打比赛,这个 难度能有多大大家可想而知。 第二,面对一个素昧平生的思想扭曲的陌生人,你不知道他的成长经历、性格 特点、思想基础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对案件是什么认识,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仗势 什么,不知道这个人是吃软还是吃硬,抑或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一切你都不 知道,还要把话说到他心坎上、让他听得进去,这是第二难。 第三,如果说审讯是一场面对面的较量,而对阵的双方输掉这场比赛,会付出 什么样的代价是不同的。侦查员输掉的是一起案件,而嫌疑人输掉的是身家性命。 那么他们要殊死抵抗自然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一切对于一个人来讲输不起。要让一 个输不起的对手举手认输,这样的难度不比登山还难?! 同样,王清臣也不会很轻易地举手认输。我和范所长把侦查员全部召集起来, 对如何审讯进行了认真的分析—— 对王清臣不利的情况是他是在丢车现场附近被抓获的,那么他首先要对为什么 会出现在现场附近进行辩解,会对为什么会到现场附近进行编造,这时我们可以通 过外调或者是细节上的矛盾进行反驳,先打断他的退路。 接下来一个问题就是他和谁一起来得,因为他不会开车,一定会有一名司机和 他在一起。估计这一点他不会拒绝回答,多半会说瞎话,这时我们就可以利用皮夹 克和蓝皮账本戳穿他的瞎话,点出我们可以利用这些证据查明他的同伙是谁,进一 步瓦解他的意志。 这时会出现第一次审讯僵局,王清臣会拒不作答。但是这个时候他的思想会斗 争得最激烈,我们就可以施出最后一个“杀手锏”,利用他对我们鉴定程序上的无 知彻底打垮他的心理防线,迫使其交待自己的罪行。 制定完方案以后,我和范所长走进办公室开始审问王清臣。我们问他到“东方 酒店”那里去干什么,王清臣自称他是自己开着车到县城是来买农机配件的,这辆 车老是出毛病,走到“酒店”门口时车又出了故障,他只能回去雇专业司机帮他检 查一下车辆。我和范所长也不急于驳斥他,象这种小伎俩我们见得太多了,一会自 有办法让他原形毕露。 我先打量一下王清臣,只见他约有三十多岁,一头乱蓬蓬的中长发,四方脸, 两支小眼睛不停地滴溜乱转;上身穿一件廉价的蓝色西服,里面又套着一件蓝色的 中山装,中山装的领子一圈脑油,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一次。下身穿一件黑裤子, 脚上蹬一双绿色军用胶鞋。我让王清臣先坐在椅子上,然后让范所长找来一张纸, 让他把要买的农机配件的种类和数量给写下来。王清臣不知我们啥意思,真的趴在 桌子上吭哧着写了起来。等他写完,我突然要求他再补充上价格,他把价格补充完 的时候,我又让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这时王清臣才意识到中了我们的计 :为了说明他要跑到县城来的必要,王清臣故意写了几个乡下小农机门市上没有的 曲柱总成之类的大配件,但是从他身上只掏出几十块钱的零钱,钱数根本不对,这 时王清臣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盗窃一辆价值六万余元的机动车,如果一旦事发,最轻的也要被判处五年以上 有期徒刑。我们知道仅有疑点,不把铁证摆在他们面前嫌疑人不会轻易认罪。我又 拿出车上那件皮夹克,让王清臣穿上。王清臣穿上这件又肥又大的皮衣之后,就像 一个马戏团里穿着大褂的小丑一样,肩膀上耷耷拉拉,袖子又肥又长,浑身不自在。 我就问他:“这件皮夹克是你的吗?” “不是。” “是谁的?” “不知道。可能是俺家里人忘到我车上的。我不知道咋回事。”王清臣开始耍 赖。 “您家有这么胖的人吗?” “没有。可能是邻居王某某的衣服?我记不清。” “你也太聪明了吧,我们找到王某某让人家穿穿不就知道了。把瞎话说得高明 点,行不行?” 王清臣听到之后,说不出话来。 我又拿出那个绿色的塑料皮日记本对他说:“清臣,我看着这个本子也不像你 的?”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说:“是。” “还好,没有再犯低级错误。傻子也看出来不是你的字。知道上面写的啥不?”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上面记得是来往帐。” “哦,那我不知道”。 “这个帐本把你害苦了,知道啥意思不?” 王清臣疑惑地抬起头,摇摇头说:“不懂。” 我提高了声调,厉声说道:“你不懂我懂。”接着我把日记本翻开,指着上面 的账目让王清臣看:“我要是猜不错,这是卖化肥的账本。上面不是记着‘德广两 袋一百二’吗?找着德广问问他从谁家买过化肥,这个本子是谁的不就清楚了?再 拿着皮衣对照一下,今天晚上和你一起来的都有谁不就很清楚了吗?你说说等我们 找到这个人时,能破了这个案件不?你是等我们查清了再讲还是现在交待?” 王清臣被我逼问得哑口无言。低下头,手不停地扣他自己的鞋帮。我们知道, 每当嫌疑人思想高度紧张或者激烈斗争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做些小动作,这时候 再恰如其分地加把“火”就能打破审讯僵局,彻底攻开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我等王 清臣想了两分钟后追问他:“看过破案片没有?” “看过。” “那知道公安局会鉴定足迹吗?” “知道。” “把你的鞋脱了吧。今天送到技术室,明天上午就能知道结果。以后作案后记 着打扫一下现场,不能这么笨!”我故意嘲笑了王清臣一句。 王清臣的侥幸心理被彻底打破。他一边慢腾腾地脱着鞋,一边向范所长问到: “你是领导吧?”他从我和范所长的年龄上判断范所长的官比我大。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就指着范所长说:“这是俺范领导,你有啥要求可以给他 说,要是想说瞎话就给我讲,咱别耽误领导的时间。” “不是。我就是问问现在讲了能不能算立功?” 范所长回答说:“不算立功,但是算主动交待。” “那主动交待咋着处理?” “从轻处理。” “行——也没办法了,只能求个从轻吧。我和清林,还有五子今天弄了辆车。” “哪个清林?五子叫啥讲详细一点!” “就是俺村的王清林,五子是临近村的,叫王五子。大号叫啥,我不知道,但 是到俺乡里一问就知道。派出所一直抓他呢。” 我把名单记下,就和范所长分头行动:由范所长继续讯问王清臣,我带一路人 马,赶往山东境内的五里铺乡抓捕同伙。 我赶到五里铺乡派出所,所里的李所长听了我们的通报之后说:“这个清林好 抓,就在街上卖化肥。这个五子可是个大‘人物’。这个家伙从十七就和咱们打交 道,劳教过,也判过刑,就是不改。最近因为抢劫被批捕在逃,我们抓了多少趟, 就是抓不住他。咱先去清林家吧,他估计好抓。” 我们急忙赶到王清林的化肥门市上,敲开门,就见王清林坐在床上抽烟。我们 把王清林带回派出所,李所长随即问他:“五子呢?” “哪个五子?”王清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五子,你装啥装?”李所长继续追问。 “我装啥。人家咋会往我家里?咱派出所不是抓他嘛,这个家伙又不傻,咱还 会在乡里转悠。”王清林一边说一边径直走到李所长的床上坐下。 我接着说:“我是中原县公安局的。你知道我从中原来找你啥事不?” “不知道。是不是王五子又在您那里犯事了?” “不是,我们就来找你!” “找就找呗,我不是在这里嘛?啥事说吧。” 我看到王清林的气焰嚣张,便把李所长叫到另外一个办公室里,给他合计了一 下,决定给他换个审讯环境将王清林带回中原审问。 我们押解着王清林回到城关派出所已经夜里两点多。我先让民警将王清林带到 值班室看管起来,自己去了范所长办公室去了解对王清臣的审讯结果,熟悉一下案 情,回来再讯问王清林。 看着王清臣的交待材料,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他们三个开着车来到我县, 就顺着大街开始寻找作案目标。后来看到“东方”大酒店停着不少车,就把自己开 的车先停在马路对过,计划得手之后,再把212 吉普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回去。他们 很快锁定那辆停在土路上2020吉普作为目标,就由王五子撬开车门进到驾驶室,王 清臣和王清林在下面推着把车倒上公路,等车朝西调好头以后,二人用力跑起来将 车推着起动。就在这时,一辆车从酒店前的停车位倒出来也朝西开去,这辆车一开 大灯,然后摁了一声长笛。王清臣两个人误以为被人发觉,顾不上回去开212 吉普 急忙跳上偷来的2020吉普往西猛跑。他们三人一口气朝西跑了十几公里,直到后面 那辆车拐到另一条路上,三个人才知道是虚惊一场。这才沿一条小路偷偷溜回县城 准备将212 吉普开回去。 等他们返回县城后,三人先将车停在城东边的野地里,三个人商量了好一会才 决定,派不会开车的王清臣到县城雇个出租车司机,让司机把车开到五里铺街上会 合,这样安全性高一些。 王清臣被迫无奈下了车,走到县城里,在十字路口那里找了个出租司机,给人 家解释半天这名司机才答应下来;王清臣领着出租车司机步行回到212 吉普车旁边, 见左右没人就准备上去开车,没想到被埋伏在那里的民警抓了个正着。 看完材料,我把范所长叫出来,给他汇报王清林在五里铺派出所的表现。范所 长沉思了一会说:“五子和赃车到不了案,王清林的嚣张劲也不好打下去。咱们要 不就先晾晾他,如果逼得太紧,他反而会认为离开他的嘴咱就没办法了,那样情况 就更麻烦”。我觉得范所长的分析非常有道理,也就同意了。范所长转过身要走, 忽然又想起来个办法,对我说:“也别让他干晾着,请他‘参观参观’王清臣”。 我立即明白了范所长是什么意思,马上跑过去安排。 我把王清林带出来,把他反铐在外面警车上,站在这里,正好可以看见范所长 办公室里的一切。这时,范所长给王清臣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我们一面看着王 清臣吃饭,一面和他聊起仓惶逃窜那一幕。范所长很大声地问他:“清臣,您几个 逃跑那一会害怕不?” “害怕!魂都快吓没了!王清林比我还害怕,上车的时候,门子把鞋都给挤掉 了。那一会也顾不上拾,直催着五子开着车快跑。”因为院子里没按灯,光线比较 暗,王清臣也看不见王清林就在不远处反铐着盯着他,就无所顾忌地和我们聊了起 来。 “哈哈哈,你的鞋跑掉了吗?” “没有。五子开着车,见了路上的洼坑也不敢减速,吉普车跟蛤蟆差不多,一 蹦一跳的,块颠死我了。要说平时五子的驾驶技术真不错,那一会就不行了,路上 有个砖头什么的一准压上,好几次差一点就要翻车。以后这事不能再干了,这是要 命的活,吓死了”,说完,王清臣又晃了晃脑袋。 我和范所长想着他们当时的狼狈样,大笑起来。等王清臣吃完面条,我又递给 一根烟,范所长也给他端了一杯水,王清臣抽着烟喝着水和我们聊天。他哪里知道, 就在外面不远处王清林正冻得哆哆嗦嗦地怒视着他。 同伙之间,没被抓时是酒肉朋友,喝麻之后还会说几句肝胆相照的感人话语。 但是一旦被抓,在切身利益面前就变得相互埋怨、猜疑起来:从犯会埋怨主犯把他 引到犯罪的道路上,主犯会猜疑从犯争取立功把他给出卖了。我们在办案中经常巧 妙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各个击破,打开案件缺口。 聊了一会,王清臣提出要解手,我和范所长带着他去厕所,就见王清林对着王 清臣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我见火候已到,就把王清林重新带回值班室。我把王清 林铐在约束椅上,也不问他,自己躺在床上装睡。不大一会,就听见王清林小声骂 到:“谁还不知道,平时不是偷个羊就是弄人家的粮食。现在装的跟个人似的,什 么东西!呸!” 我也不理他,继续装睡。王清林接着又骂:“拉稀时候比兔子还快,狗操的!” 我折身起来,问他:“骂谁呢?” “我没说你。” “我知道你啥意思,你也别只埋怨清臣,这个事你也掂量掂量轻重。干啥事不 能学李逵打仗,只会硬着脑袋往前冲。我帮你分析一下:今天这个局面你很清楚, 清臣被抓了,也供了;他不供我们不会这么快赶到你家抓你,是不是?你的212 吉 普也给扣了,这等于物证也有了,你想想我们还会轻易放你吗?天明以后,我们把 被盗车辆的照片和发动机号码到交警队一发,请他们这几天见类似的没牌照的车就 查,在你判刑之前肯定能把赃车追回来喽。你判了刑,谁高兴?爹娘不会高兴,老 婆孩子也不会高兴,他们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呢!那谁高兴?五子高兴,他卖了车 没人和他分赃了!”我见王清林开始掉泪,就递过去一张纸继续开导他:“你现在 交待,就可以帮我们今天抓到五子,追回车辆,没给失主造成实际损失,在量刑上 也会轻得多,是不是?” 我的一番话起了作用,王清林含着泪问我:“师傅,你说我咋着见家里人啊? 俺爹本来身体不好,我再一判刑,不是就要他的命吗?” “那关键看你判几年了?要是判个三年五年,老人觉得还能等着你回来,也许 还能挺过去;如果判你十年,老人家无论如何也会接受不了。” “我不是不说,主要是顾忌俺爹的身体。师傅,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说你立功,交待清自己的事,然后配合着抓五子。按照法律,立功后可以 减轻或者免于处罚,现在只能这样。” “师傅,你快点叫起来你们的人,今晚如果再不抓住五子,他明天卖了车凑够 钱就往东北打工走了。快点吧!” “五子去哪了?” “他和我分手后就开着车走了。走的时候,他让我明天上午去前湾找他。我知 道他在前湾的住处,那是个空房子,那家人移民了,他都是白天在别处闲逛,晚上 才回那里睡觉”。 我急忙跑出去,叫上范所长押着王清林往山东五里铺乡赶。到了派出所,李所 长闻讯立即组织所里的民警配合我们行动,两辆警车一前一后直奔前湾村而去。 还没到前湾村头,王清林就提示说:“关掉大灯,五子睡觉很警觉,夜里见了 灯光就跑。”司机关掉灯,摘了档,警车无声无息地滑行过去。我们下了车,悄悄 地关上车门然后押着王清林蹑手蹑脚地靠近五子住的院落。 从王清林的嘴里,我们知道五子这个家伙身高有一米八还多,体重有一百八十 多斤,平时睡觉时枕头下总会掖着一把砍刀,是个地地道道的亡命徒。如果强攻, 搞不好就会伤到参战的民警,看来只能智取。 李所长带领我们先勘察了这个小院:院子的大门在东南角,是两扇木门,用手 电照照,里面有一根钢筋横着栓门,想从这里破门而入非常困难。东墙是红砖垒的 两米左右的墙头,上去虽然不是很难,但是会影响到行动的速度。院里有三间堂屋, 估计那就是五子住的屋子,也不知道他会在哪一间住,如果冲进屋分头搜索,也会 分散我们的力量;屋子后面有两个木棂子小窗户,外面用砖头堵上了,从这里也看 不清屋里的情况;只有院子的西墙是一个小土墙,约有一人多高,如果是年轻人, 可以一蹿就上,五子要是往外跑,这里可能是他的第一选择。 看完地形,李所长把范所长和我招集过来,合计了一个抓捕方案:屋子后墙留 一个民警,负责跺墙叫人,李所长自己把着大门,要不停地踹门。再派一个民警跳 上东墙,拿着手电往院子里照。这三处都是虚张声势的疑兵,目的是逼迫五子往西 墙上跑。其余的几个年轻同志就埋伏在西墙跟下面,专等五子跳出墙趁其落地未稳 将其拿下。 分完工,我们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潜伏下来。李所长喊了一声“开始吧”,站 在屋子后墙的同志马上用脚跺屋子后墙,李所长也是一边喊着“五子开门”一边使 劲地晃动着大门,站在东墙上的民警用手电不停地往院子里照来照去。寂静的夜晚, 这么大的动静,立刻招来半个村子狗一起狂叫,在屋里熟睡的王五子很快就被惊醒, 来不及穿好衣服随手拎衣服一溜烟向西墙匆忙跑去,“蹭”的一声蹿上墙头。我们 几个年轻一点的民警一直把脸附在墙上,听到院子里有脚步便循声悄悄摸过去,当 那个黑影刚从墙上探出个脑袋,我和其他一名同志一跃而上,扯着领子把他从墙上 拽下来,摔翻在地铐了起来。 抓获五子以后,我们对他的住处进行了搜查。在他床下,翻出了一把明晃晃的 大砍刀和一根铁棍,我们也不敢设想,如果采取强攻的办法会发生什么后果。 把五子铐上之后,把他带上警车,我对他进行了就地突审。五子毕竟是屡经打 击的惯犯,起初是一问三不知,后来干脆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汤,连话也不说了。 为了给他增加压力,我们打开车灯,把王清林带到车前面让五子看,五子见到王清 林依旧是牙关紧闭。根据经验,被盗的赃物一定藏在附近。但是五子不开口,我们 也不能深夜把群众都叫起来,逐家访问。如何才能找到那辆被盗的车辆呢? 我们在不停地商量审开五子的办法,后来决定与其就这样耗着,不如破釜沉舟、 背水一战!我决定让王清林来劝劝五子,也许他的话是撬开五子嘴巴的唯一办法。 其实,我们这样做很危险,一旦被盗车辆已经出手卖了,那么五子只需要一句话, 就可以让清林跟着一起翻供,前面的工作又要推倒重来。 我们在实际工作经常要面临这样的两难选择:如果是按照四平八稳、不求有功、 但求无过的态度来对待工作,那么很多案子就不能及时破掉。当刑警就是要勇于承 担、甘于奉献,否则永远也成不了优秀的侦查员。 我先把王清林带到旁边对他说:“清林,你现在后悔吗?” “别提了,我现在就是想死。俺爹知道了,还不得大病一场。我对得起谁呀?” “有后悔药吗?” “没有。师傅,你让我死算了。” “你死您父亲还能活吗?你要是真想补救现在是个机会,五子刚被抓,还有侥 幸心理,你去劝劝他,让他把车交出来”。 “行,我这就去劝他去。” “清林,你和五子不一样,他就是指着犯罪活着。你有家有业,有稳定的收入, 本来不该走这条道的,就是五子连累你才有今天,你就求他别再连累你了,把车交 出来,减少损失,争取少判几年。知道了吗?” “师傅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把王清林带到五子坐的那辆车上,让民警全部下来,把警车包围起来,车上 只留他们二人。等过了十分钟,就听见王清林用脚踢车门,我就拉开门,王清林下 来后对我一努嘴:“上去吧,五子说了”。我上车就直接问五子:“车放到哪儿了?” “就在前面场里,我带你们去吧”。 我押在五子走在前头,来到附近的一个打麦场里,五子对着一个形状特别的麦 秸垛说:“就在那底下呢”。李所长过去用一根木棍一捅,那辆被盗的2020吉普就 从麦秸下面显露出来。 回到五里铺派出所,李所长给我们提了一个想法,李所长的意思是王五子已经 因涉嫌抢劫在当地批捕,我们带回去早晚也要移送山东起诉,不如就地把王五子和 王清林留给山东警方处理。我们不敢擅自做主,就向局里作了请示,杨局长同意将 案件移交。李所长很高兴,一直热情挽留我和范所长在他那里吃早饭。可是我和范 所长一夜没睡,实在没什么胃口,就婉言谢绝李所长的好意,起身告辞。 下午,李所长来城关派出所来带王清臣的时候,又给我们带了一条消息:王清 林又检举出五子和其他人做过的几起案件。我衷心希望他能彻底悔改、争取立功, 早日出来回家孝敬父母,共享天伦之乐。 都说我们刑警是冷血动物,其实在我们严峻的外表下是一颗颗滚烫的赤诚之心。 我们不仅关心群众的疾苦、同情受害人的遭遇,而且还对犯罪嫌疑人实行人道主义, 最大可能地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给予教育和挽救,毕竟他们也是社会的一份子,在 他们的身后还有需要赡养的老人和需要照顾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