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幅房屋被烧黑的暗淡照片,对火情的描述,以及对纵火犯的搜寻,都令亚当 又一次想起在方迪格摩度过的最后一夜。他记得,他曾经又是希望,又是害怕自己 的房子会着火。住在伦敦东部带露台的房屋里的是一个印度人和他的妻子。他们全 都死了,男人临死时还试图救出太太,而他的妻子在救护车到达医院一两个小时后 死去了。火灾一定是种族主义者蓄意所为,一名警察在电视上说。亚当没有听到那 对夫妻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刻意到报纸上去查找。 亚当恍惚觉得,他在先天夜里到了消防车的警笛声。但,这类车辆能在那个钟 点拉响警笛吗? 他不知道。或许那只是他的幻觉,就像十年前最后一晚想象着脚步 声围绕他的房屋一样。也许那只是他做的梦而已。 有时候,亚当认为,从那时开始,他就再也不能安安稳稳睡觉了。从那以后, 睡眠变得很轻,睡不踏实。脚步声从窗下传来,继续往前走动,停下来,然后又继 续走到房子拐角。半人马室就在那里,鲁弗斯睡在里面。然后,脚步声又走到了马 厩。天空已经发白,黎明已经到来。但,太阳还没有升起。鸟儿呜叫着,叫声不似 歌声动听。 那时他怕什么呢? 他们会到这里来抓捕他们吗? 如果这样,他所做的简直就是 莽撞到了极点。他当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完全被自我保护本能控制。他跑下楼 悌,闯进储枪窜,从墙上摘下希尔伯特的猎枪。然后,他给枪上好子弹,迈步走进 餐厅,靠近窗户,藏在窗帘那里空无一人。他走进大厅,侧耳倾听。鸟儿开始齐声 高唱,是秋天的啁啾,而不是春天的欢鸣。再没有别的声响了。他打开前门,走了 出去,扣上了扳机。他一定是疯了。要是真有警察在外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除 了警察,还有谁会来搜寻凯瑟琳.赖马克呢? 灰蒙蒙的晨曦中,方迪格孽也是灰蒙 蒙的,一片凄凉景象。天很冷,空气中透着寒意,湿漉漉的。他还闻到一股烧木头 的陈腐炯味一他拿着那把枪,走到着火的地方。火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片灰烬, 婴儿车的金属框架被熏得黑黑的,支在没有烧完的半截树枝上。他感到一阵可怕的 寂静,那乡村黎明时分的寂静,即便是鸟叫声也无法打破,似乎鸟儿发出的并不是 声音,而需要另外的器官来感知。 那脚步声是不是他的梦呢? 有这个可能。他不想回到床上接着睡觉,而是走进 了储枪室,蜷缩着坐在那把温莎式椅子上,枪放在身边。他一定是打起了瞌睡,因 为他醒来的时候觉得很冷,尽管他已经把胳膊仲到了希尔伯特的旧射击服的袖子中 去。他从厨房里听到维维恩在四处走动,还在哼着歌。或许她每天早晨起床都会哼 唱一番,只不过他以前离得太远,没有听到。她唱的是“我们要战胜一切”,那是 首反战歌曲。歌曲里的情绪使他疯狂,令他感动的还有歌曲的简洁与丰富的暗示。 他走上楼梯。佐茜终于醒了,一看到他,就发出一种无法听懂的哭叫声,泪水 流了出来。她抱住了他,伏在他肩头哭泣起来。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情既奇怪, 又可怕= 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只是一夜的工夫,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曾经以 为,他的感情会持续下去,是刻骨铭心的,是他生存下去的理由,就像所有真正的 爱人一样,他们是一个人,是一个整体的两个部分,是对方的全部,在他们身外, 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二十四个小时以前,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和她一起住在方 迪格孽,其他人全都离开,只有他们两个独享快乐。在他看来,她是最有女人味的, 可同时她义是他的高尚女神。他现在十分清楚,他怀里抱着的是个吓坏了的女孩, 是一个幼稚的东西,并不聪明,甚至算不上漂亮。 “别哭了! ”他说, “求求你了,振作起来吧。” 她呜咽着,身子直抖, “凯瑟琳在哪儿? ” “在咱们房间里,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她要留在那里! 你要把她留在那儿,佐 茜。我们今天必须把她弄走,找个地方藏起来。哎,别哭了,求你了……”这时, 佐茜开始哭叫着抗议。 “佐茜,孩子死了。你知道她死了。她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已经不在了。那不 是我们的错。我们现在必须照顾好自己。你不想被抓到监狱里去吧? 你不想我们大 家都进监狱吧? ” 他想说,他们会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然后,大家就要忘记这段往事。再回 到这里,就他们两个,开始遗忘。但,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他的希望了。他不想和她单独留在这里,也不想和她单独去 任何地方。至于他们两个共同生活在一起,生下他们自己的孩子…… 她的脸肿起来了,脸上挂满了泪水,看起来怪难看的。她身上散发着汗水的味 道。亚当恨不得摇晃她的身子,一直摇到她牙齿发出磕碰在一起的声音为止。这是 你的错,他想对她说,你把这些灾祸都带来了,都是因为你,还有你对孩子的疯狂 的渴望、你的偷窃癖、你的谎言。但他并没有这样做,只是让她坐在床上,扶正她 身子,用床单一角给她擦了擦脸,把衣服一件一件递给她,帮她穿好。 “我不打算再要孩子了,亚当。为什么我的孩子全都离我而去? ” 他对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你跟那东西毫无关系。” “那孩子。是那孩子。她是人。”她用灰色的毛衣蒙在头上,用手指挠着那纤 细的灰色的毛。 “她的东西在哪儿? 她的衣服呢? ” “我都烧了。我点了把火,把一切都烧掉了。” 他又看了看那幅照片。照片上的房屋只剩下一副骨架,房梁变成了一副黑色的 胸腔。他似乎听到了佐茜的哭声,恸哭的声音,紧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那个婴儿 车的框架和被烧毁的房屋的骨架有一些相似,都架在一堆闷烧的灰烬上。,后面还 有一堵被烟熏黑的墙壁。 维维恩穿着乳白色长裙,正在厨房用棕色大茶壶沏茶。亚当记得,他的姑妈莉 莲曾经用过这把茶壶。席瓦和鲁弗斯坐在餐桌两端。 鲁弗斯把维维恩一个光滑的、圆圆的、加了罂粟种子的黑面包切成薄片。这种 情景和每天早晨一样,只不过比平常要早得多。外面.一阵阵狂风吹着小雨,拍打 在玻璃窗上。他让佐茜在桌边坐下,把食物放到她的面前,是一杯茶.一块黄油加 蜜的面包。她开始把蓝色小罂粟种子拣下来,放在舌头上。她疯了,他想,她精神 不正常了。 屋子里面,不知从哪儿传来了钟鸣声= 钟在敲着。亚当吃了一惊,颤抖起来。 他们来到这里后,希尔伯特的表从没走过。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 “我把落地大座钟给上了弦了。”鲁弗斯说, “只是一时冲动。” “去你的! ”亚当颤抖着说道. “你干嘛要多管闲事? ” 钟敲了十下。上周,他几乎不知道还有上午十点这个时间= 维维恩把一杯茶推 到他面前。 “喝一杯吧,亚当。这样,你会感觉好些的。” 佐茜看起来就像一只差点被淹死的小猫,一只被救起的动物,却又没有什么希 望。她把食指放在嘴里,把嘴角朝下扯去。 维维恩说。 “你们谁能开车送我到村里去? 我要给塔蒂亚恩先生打个电话。” 席瓦看起来发火了, “你还想这么干吗? 你难道不知道那样会使那个可怜的 人更失望吗? 他还指望你去做他孩子的保姆呢。他会怎么办? 你想过没有? ” “不可能。”维维恩说道, “我不能到他家去。无论如何,没有比我到那里 去更糟糕的事情了。” “那我就一个人离开这里。即使你们不考虑自己的未来,我还要为以后做打算 呢。” 亚当能够看出,维维恩在等着自己让她留下来,等着自己说欢迎她留下。但, 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他们吃的面包都是她做的 因为有她,屋里才干干净净,一切 井然有序。多亏她的操持和管理,他才没有把家具卖光。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让 她留下一自从因为闹钟争吵后,鲁弗斯就没有再看亚当一眼,但现在,他又在看着 亚当。亚当心想,他的眼神可以被赋予多种含义,尤其是鲁弗斯对维维恩说话的时 候。 “如果你愿意,我会带你回伦敦的。如果你想回到你原来居住的空房子,我 不会介意送你去汉姆斯密斯。” 但凯瑟琳赖马克呢? 鲁弗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把孩子带走,还是让留下 的亚当把它藏起来? 鲁弗斯说。 “你现在就想到那个村庄去吗? ” “越快越好。”维维恩看起来有些慌乱。她正在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亚 当看得出来。她这样做,就像她为了一个抽象原则而做了那么多事情一样。 “我 要上楼去拿披肩。”她说, “天不算太冷。 我们都忘了天会变冷的。但,天却真的在变冷。” 正在这时,那个女邮递员来了。席瓦是第一个听到她声音的。他在餐桌旁静静 坐着,歪过头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亚当问。 他们都以为警察来了,就连鲁弗斯也是这么想的。他站起身来,走到距窗户一 两码的地方。前门上的邮箱发出两声敲击声。那时候,亚当已经到储枪室拿来了希 尔伯特的猎枪。 席瓦跳了起来,“天啊! ” 红色的自行车从窗前掠过,只是一道红色和银白色,就像一只小鸟从窗前飞过, 或者旗子被风吹开一样。鲁弗斯从大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 “是邮件。”他说, “一张账单。你疯了吗? ” “天啊! ”亚当说, “我还以为是警察呢。” “我们全都以为是警察。要是警察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杀死他们吗? ” “我不知道。他们看见你了吗? ” “还是那个女孩。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 ”鲁弗斯看了看那把枪。亚当 正拿着它,指向桌子。佐茜浑身瘫软,面色苍白,双目圆睁,茫然盯着枪口。 “把那玩意儿放下。天啊,我还是早点离开这个疯人院的好” 从楼上远处,传来了维维恩奇怪的、拖着长音的叫喊。那不是尖叫,也不是嚎 叫,而是嘴巴张得圆圆的拖长音,一种惋惜的叫声。 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她去找她的披肩。亚当想起来披肩 在什么地方了,可太迟了。那披肩给高脚橱抽屉里面的孩子盖在身上了。因为没有 在自己房间找到披肩,维维恩就去别处寻找,想起自己曾经把它借给佐茜了。 他们几个人聚拢在一起,在餐桌的两边形成了一个统一阵线。佐茜站起身来, 抓住亚当= 厨房里一片安静,只有席瓦清了清嗓子.发出一种摹}的、紧张的声音。 亚当想到了那个女邮递员。她还没有走远。毫无疑问,她必须把自行车推卜坡道… … 维维恩的脚步声传来= 她在奔跑,沿着走廊,跑下了后楼梯。佐茜开始呜咽起 来。 “住嘴! ”亚当说道, “住嘴! 要不我就杀了你。” 维维恩打开门,走了进来。她棕色的脸孔好像得了黄疸一样,变得苍白。她眼 睛睁大了,盯着大家。眼球虹膜四周的眼白都能看到。 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她觉得脖子后面的毛发都立 起来了。 维维恩问道。 “你们拿枪干什么? ”语气与这里的气氛显得极不和谐,然后 又说, “难道你们坏事还没做够吗? ” “这是婴儿猝死综合症,维维恩。”鲁弗斯向她迈了一步。但,维维恩却在后 退。 “这事儿谁也怪不着。这种事情经常会发生。就算孩子待在自己家里,也可 能会发生? ” “我不信。” “我干嘛要骗你呢? 我们全都与此有关,没有必要推卸责任。” “你对我撒过一次谎= 你说你会把孩子送回去的。” 这话问得他张口结舌。 “好吧,”亚当说, “我们曾经对你撒过谎= 但, 现在我们没有= ”他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平静一些.希望能够控制自己口腔和喉咙 的肌肉= 鲁弗斯能够做到, “你觉得佐茜会伤害这个孩子吗? 她爱这孩子.这你 是知道的。” 他提起这一点,真是个错误。佐茜发出一声痛哭,跑到后门,开始用拳头猛击 后门。如果人们可以拥有枪支,那么,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在任何危险的情况下, 都会使用的。亚当读过这个,却从没试验过= 他发现自己把枪端了起来,对着佐茜。 “放下! ”鲁弗斯说。 亚当让他少管闲事的话竟然没有把他吓倒,他可真是够勇敢的了。他伸出手去, 抓住枪,放在桌子上。维维恩走到佐茜身旁,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过来,搂住她。 她们一起走到桌边。维维恩让佐茜坐在她的身边。亚当听到自己发出重重的一声叹 息,排出积压已久的呼吸。 “你必须勇敢起来,佐茜! ”维维恩说, “我们要到警察局去,把这件事告 诉他们。我想你能明白,对吗? 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清楚, 绝不隐瞒,告诉他们你把孩子弄来,是因为自己感觉不好,因为自己失去了孩子。 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也会跟你去。我们都去。我们会告诉警察,你对孩子有 多好,你是如何看护她的,可她还是死了。鲁弗斯会告诉他们,那孩子是死于婴儿 猝死综合症。他们会相信他的,因为他是学医的。” “你一定在开玩笑。”鲁弗斯说。 维维恩正从一个小瓶里量出几滴药给佐茜。那是巴哈急救花药。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做的了,鲁弗斯! ”她非常轻柔地说, “我们必须 这么做。必须现在就到村里去,给警察局打电话。要是能开车到城镇去就更好了。 对了,那样做最好不过了。”佐茜恐惧地看着她。维维恩对佐茜笑了笑,把那杯无 色的液体端给她。那是任何紧急情况下都可以令人康复的万能药。 “不会对我们 不利的,顶多也就是判我们缓刑,佐茜必须接受治疗。他们只能这样做。你知道, 我们不是有意要伤害谁的,大家都不想伤害别人。最糟糕的是,你们三个对佐茜收 留孩子这件事都持积极态度,仪此而已。” 鲁弗斯看着维维恩把急救花药倒在杯里,目光中带着不屑。 “他们会把我从医学校开除的,仅此而已。那我就得对一切前途都说再见了。” 席瓦摇着头,吞咽着,似乎讲不出话来。可他还是说了.抬起手,以一种奇怪 的方式放在脖子上,似乎在用手托着头,好让它稳固地长在肩膀上。 “那我呢? 我的父亲呢? 我还要到教学医院去呢。” “你真的认为,那些事情比这里发生的事情更重要吗? 这是别人的孩子,一个 宝贵的孩子! 可她死了。” “他们会认为是我们把她弄死的= 我们会坐一辈子牢的。”亚当平淡地说。 鲁弗斯耸了耸肩。 “得了。现住情况和半小时之前没什么不同,只小过维维 恩知道这件事罢了。我们还是按计划行事吧。第一件事就是,让席瓦和维维恩做好 准备,然后我开车送他们到柯彻斯特火车站去。这样行吗? ” 维维恩不同意,态度十分坚决。 “不,这样不行。我不能与这件事有任何牵 扯,鲁弗斯= 我不能和你们搅在一起。如果你们都不和我一起去,那我就要一个人 走了。辛顿就有一个警察局。” “没人给你开车,维维恩。”鲁弗斯说。他走到她身旁,抓住她的胳膊。鲁弗 斯又高又壮,是维维恩体重的两倍。 她挣脱了他,“我会走。” “恐怕你走不了。我们跟你是四比一。我们会没法让你留在这里,哪怕对你不 客气。” 可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维维恩不再说去警察局,不再说把这里发乍的事情告诉 别人。她宣布r 自己的打算,但鲁弗斯说要对她不客气之后,她就不再重复了。或 许她已经改变了主意,不会再走了。亚当禁不住会这么想,即使现在也是如此.那 时候,要是说他考虑问题比较周到的话,那就是他想到,绝对不能让维维恩离开那 里。但,他也觉得,她不太可能到警察局去。尽管她不喜欢他们的所作所为,或者 说她认为他们做的事不妥.但她决不会出卖他们的,仍然会对他们忠诚一她一个人, 是不会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的。 另一方面,她电没有拿书包= 当她离开房间时,并没有打算逃到伦敦去。她的 长裙和毛毡手提包还在偻上.那一箱花药还放在桌子上。但,她掰开了佐芮准备去 抓住她裙子的手,把鲁弗斯推到一旁。 她的眼睛在席瓦身上停留片刻.而无表情地看着他。这茫然的眼神令他退缩。 她扬起手,扯下了墙上的“完形的涛文” 她手里抓着那张纸,打开后门,一句话 也没说。这时,她还没有说要去警察局。 不知怎的,席瓦站到了她和鲁弗斯中间。鲁弗斯要想抓住维维恩,就得先把席 瓦推到一边= 因此,他没能抓住她,根本没有靠近她= 一股冷气扑进厨房,维维恩 跑到了外面,穿过石板路…… 有关威维斯别墅的新闻一下子消失了. 自从星期天以来,一直没有任何报道。 亚当想,他曾在谋杀案的调查过程中观察过这种情形( 或者说大家都知道的过程) , 天天都会有小段文字或者一两行文字出现在报纸上,然后就是漫长的沉寂,似乎这 是一个不祥之兆。一周以后,与案件无关的读者可能会把这起案件彻底遗忘。然后, 突然,报纸上又会刊登一则短消息,说有人帮助警察进行调查。第二天,就会宣布 罪犯已被逮捕,即将举行法庭审讯。 鲁弗斯打来电话,告诉亚当说,警察没来,也没和他联系。听说他去了纽恩斯, 亚当大吃一惊。他觉得,他是绝对不敢再靠近那里一步,或者说一堵无形的墙把那 里围了起来,自己被拦在墙外。警察是不会去寻求什么证据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 有相信他的故事。他们感兴趣的是那个捕捉河狸鼠的人。他想象着,温德尔、斯特 雷顿,或者他们两个一连几个小时,在小屋罩和捕捉河狸鼠的人、女邮递员、农夫, 还有鲁弗斯的出租汽车司机密谈。这些人告诉他们,有一群人住在威维斯别墅,包 括两个女孩;还有猎枪开火的声音、孩子哭叫的声音;花匠被野蛮轰走;还有酒瓶, 几十只酒瓶,每周都跟垃圾堆在一起;还有,他们匆忙离去;松树林空地上新出现 的草皮…… 星期四的报纸上什么也没提。那天是安妮牛日,他们要到外面去吃饭。安妮让 父母来照看孩子,因为她找不到别人,她说。但亚当却因此大为恼火。他不想去外 面,他害怕回家时,警察已在家里恭候多时了。 刘易斯说。 “有意思,成维斯别墅那件事好像死掉了一样。”他听起来有些 失望. “就像坟墓里的人一样. ”他的妻子说。 “绝对是这样= 你说的没错 我想,我们还没有听到这件事的结局呢一”他让 亚当给他倒了一小杯雪利酒,最好是干雪利酒,不过阿蒙蒂拉多葡萄酒也行。雪利 酒杯的杯口并没有希腊钥匙图案,可刘易斯还在问,这“是不是就是我那位老叔叔 的酒杯。” 亚当没有回答。 “那真是糟糕得很,整个事情都糟透了。我想,那个墓地是不会恢复成原来的 样子了。那只小狗布雷兹,你知道那是条西高地猎犬,安妮一一我们给它举办了隆 重的葬礼,你还记得吗,贝里尔? 我还清楚地记得,你当时也在场。亚当,你那时 还是抱在怀里的孩子呢。 你莉莲婶婶读了一段诗,是惠特曼的诗,意思是想和动物生活在一起。我们把 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埋到了地下。你莉莲婶婶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你为什么说她是我的婶婶? 要是我婶婶的话,也是你的婶婶。” 刘易斯继续说着, “在那样感伤而又迷人的时刻,谁会想到,这块墓地竟然 会被这样使用? ” 亚当不假思索地说。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在后楼梯上看到了那条狗的幽灵。” 安妮厌烦地看了他一眼。这次刘易斯却回答了, “纯粹是胡说八道。全是蠢 话。哪个女孩? ” “快点吧。”亚当对安妮说, “咱们该走了。” 安妮在汽车里对他说。 “你是神经不正常了,还是另有企图? ” 他肩膀动了一下,算是回答。 “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一起出去? 真是荒唐。” “我们这不是要留在家里,而是到饭馆去大吵一番,庆祝你的生日。” “我讨厌你。”安妮说。 这话佐茜也对他说过。他已经忘了,或者说自以为忘了。但这话却像一把钥匙, 一旦触碰到了.就会打开最后那个文件。 “我讨厌你,我讨恢你……”她要抓住他的衣服,抓住他。当他把她推到一旁 时,她跌倒在地上。 他把车汀C,熄灭了引擎。然后,他趴在方向盘上,闭上了眼睛。他做出了很 大努力,不想再回忆起这一切。他想要退到空屏。安妮从车里出来,猛地关上车门 =亚当下了车,抬起脸,面对冷冷的空气,还有细细的雨丝。 他害怕的是那个女邮递员,害怕她并没有走;或者走得不远;或者干脆在那里 等待。警察会利用她的好心,借来她的自行车。她也同意作证…… 但那里空无一人。他谁也没有看到。坡道上空空荡荡,风在吹着,灰蒙蒙的天 空中乌云滚滚。那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身穿浅色棉布长裙的身影,正在穿过石板 路。人们的喊叫声小了,佐茜的声音变成了微弱的恸哭声? 跟着安妮穿过人行道, 走向饭馆门口时,他发现退出键失灵了,过去已经无法逃避了,而现在却迷失了。 那时,他把枪搭在肩头,预备产生后坐力时顶住。然后,他就开了火。她一声尖叫, 然后他又开了一枪。这次,她转过身来,身上被射中了无数的箭矢,鲜血像泉水一 样涌出,从她那小小的身体中爆炸出来,一片殷红溅落在乳白色棉布上。 现在,像当时一样,他险些跌倒,幸亏及时抓住门梁。在黑暗的门口,他晃晃 身子,睁大眼睛,使劲咧起嘴巴,做出微笑的样子。然后,第三声枪响后,他倒下 了,伸开手脚躺在石头上,大叫着。 “站住! 站住! 站住! 站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