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失约 九月十六日,星期日,上午十点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起床时,外面正下着毛毛雨。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寒意— —冬天离我们一步步近了。八点半,我们在万斯的书房吃了早饭;九点钟,万斯的 车——前一晚交代好的——准时来接我们。我们沿着第五大道行驶着,我们的车几 乎是笼罩在一片黄蒙蒙的薄雾里,然后我们来到西十二街马克汉的家接他。当时他 正站在门口等我们,他几乎没和我们打什么招呼就径自上了车。透过他那焦急严肃 的表情,我知道他一定期待着知道史比的说法。 当车子转进高架铁路下方的西百老汇大道前,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后来马克 汉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中透露着一种疑虑。 “我怀疑那个史比真的会向我们提供一些重要的消息,因为他昨天的那通电话 有些古怪,然而他又说得很自信;不仅没有拐弯抹角,而且也没有要求免刑,只是 开门见山地说自己知道凶手是谁,并坚持要过来说明一切。”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杀害金丝雀。”万斯说,“你知道,我一直猜 测案发时,躲在衣橱里的人就是他,而且我现在还相信,他就是那个目睹全部过程 的秘密证人——因为衣橱的钥匙孔刚好和她陈尸的沙发形成一条直线。如果凶手正 巧在他躲到衣橱里的时候杀害了欧黛儿,那么说他是从钥匙孔窥视的推论便非常合 理了,是不是? 还记得吗,我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是排斥这个问题的? ” “可是,如果这些话——” “我知道,各式各样的反驳会接踵而至的——为什么他不事先示警? 为什么他 不早告诉我们? 为什么这样? 又为什么那样? ……我又不是什么神仙,不会掐指一 算就什么都知道,我甚至没有刻意为我的想法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只是像平时一 样将我的想法说出来。但我相信,这个家伙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是谁将公寓搜刮 一空的。” “但是,那晚可能进入欧黛儿公寓的三个人当中——曼尼斯、卡兰佛以及斯科 特——史比只认识曼尼斯啊。” “是的,而且曼尼斯好像也只认识史比。这就有意思了。” 希兹和我们在刑事法庭大楼的法兰克林街的入口处相遇。他也表现得非常心急, 只是匆忙地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平日的热情少了许多。 “我派史尼金负责操作电梯,”希兹说,“厄布里和波克在楼上大厅招待,并 等候指示到史怀克的办公室去。” 我们的脚步声打破了大楼的寂静。很开我们就来到了四楼。马克汉拿出钥匙打 开了他的办公室,我们随即走进去。 “跟踪史比的高佛尔,”我们刚坐下,希兹便开口说,“只要史比一离开家, 他就会向刑事组报告。” 现在是九点四十分。大约过了五分钟,史怀克带着他的速记本来了,坐在马克 汉办公室的旋转门后,在那里他不仅可以听见大伙的谈话,而且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马克汉坐在那点了一根雪茄,希兹也跟着点了一根。而万斯的烟已经抽了一半了, 他舒服地靠在一张大皮椅上,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满不在乎似的。但是从他小心翼 翼地弹烟灰的样子看,我可以感觉到他也并不轻松。 大约沉寂了五六分钟,希兹警官焦躁地说:“不,长官,”他似乎在说马克汉 刚才没有说出来的问题,“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些珠宝被包得好好的……这个家 伙又要表示全盘托出当时的情形……这实在说不通啊。” “我也感觉很奇怪,警官,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万斯懒洋洋 地看着天花板说,“搜刮这些珠宝的家伙其实并不需要它们,而且他不愿意把这些 东西留在自己身边。事实上,这些珠宝真的令他感到恐惧。” 对于希兹来说,这一点好像有些复杂并难以理解,因为前一天的发展已经将他 的所有观点都粉碎了,这一次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十点整,希兹实在没有耐性了,他站起来走到大厅门口向外张望。回来后,他 把手表和办公室的钟对了一下,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马克汉原打算整理一 下桌子上的报告,后来也不耐烦地把它们胡乱推到一旁。 “时间到了,他应该来了。”马克汉不耐烦地说。 “他必须来,”希兹有点愤怒地说,“否则我会用八人大轿把他抬来。” 说完他又开始踱步。 几分钟过去了,希兹突然转身走向大厅。我们听到他冲着站在电梯旁的史尼金 大叫,但是当他再次回到办公室时,他的表情告诉我们,史比还没有出现。 “我要给警局打个电话,”他坚决地说,“看看高佛尔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 至少我们可以知道史比什么时候出来。” 可是高佛尔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真他妈的奇怪! ”希兹气氛地挂了电话。 已经十点二十分了,史比仍然没有来,马克汉开始烦躁起来。以前这起凶杀案 因为迟迟找不到破案线索而使他感到沮丧不已,此刻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史比 身上,希望他今天能够解开谜团,或者可以提供一些让他能展开行动的消息。可现 在,随着史比迟迟未曾露面,屋子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了。 马克汉焦急地把椅子推了回去,然后起身向窗边走去。当他转回到桌子前时, 依然面无表情。 “我只等到十点半,”马克汉冷冷地说,“如果到时候他还没来,警官,你可 以通知当地分局,让他们用警车专程把他接过来。” 说完,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万斯眼睛微闭地靠在椅子上,但我注意到,他的 手上虽然拿着烟,但是他一口都没有抽。他的眉头紧皱,整个人都十分的安静。我 知道他此时正在思考一个非比寻常的问题。他的安静正表示他的专心、精神集中。 正当我看着他时,他猛地把身子坐直了,睁着眼睛。通过他将已经熄掉的烟丢 进烟灰缸的动作,我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有多么激动。 “哎呀! ’他叫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万斯的脸一沉,“该死,是这 样! 我真是一个超级大笨蛋,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 万斯一跃而起,站在椅子前看着地板,好像被自己想到的事情吓到了。 “马克汉,我真不喜欢这样——一丁点都不喜欢,”万斯的样子真的像是受到 了惊吓,“我告诉你,现在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而且还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 事。我现在已经被这件事吓得毛骨悚然了。我想我老了,不然不会这么多愁善感。” 万斯故作轻松地说,可是他的眼神却与他的声调不符,“为什么我昨天就没想到这 件事呢? ……哎! 我竟然让它就这么发生了……” 我们惊讶地看着万斯,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平时他总是愤世嫉俗, 对外界事物无动于衷,从而使他的言行过于咄咄逼人,让人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过了一会儿,万斯好像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了似的,轻轻抖了下身体,然后走到 马克汉桌前,双手撑在桌边,说:“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他问,“史比不会来了。 我们不用等了——等也没用。我们现在必须去他那儿,因为他正在那等着我们呢。 快! 带上你的帽子。” 马克汉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万斯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臂,说:“不要和我辩解, 你早晚都要去他那里的。所以你现在去就很合适。 哎! 真想不到会这样! ” 万斯一只手拉着糊涂且有些不情愿的马克汉,另一只手则召唤希兹。 “希兹警官,你也一块来。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这都是我的错。我早应该猜 到的。都怪我昨天下午一直想着莫奈的画。你知道史比的地址吗? ” 希兹迟钝地点点头,他已经被万斯奇怪的要求弄得不知所措了。 “不要等了,警官。你最好把波克或史尼金一道带去,这里不需要留人。” 希兹有些为难地看着马克汉,等着他的指示。马克汉则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赞 成万斯的意见。于是大家二话不说穿上了雨衣。几分钟后,我们四个人加上史尼金 一起坐上了万斯的车,向上城开去。史怀克回家前将办公室的门锁上了,波克和厄 布里则回到了刑事组,等候下一步的指示。 史比住在离东河很近的第三十五街上的一栋公寓里,这个公寓里曾住着社会的 古老家族。但是现在,这所公寓的四周透着荒废颓败的气息,街道上的垃圾随处可 见,一楼的窗户上贴着一张偌大的出租告示。 司机把车子停在这栋公寓的前面,希兹先跳下车,四处留意张望了一阵。然后 他向站在对面杂货店门口的男子招了招手,只见这个邋遢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了过 来。 “高佛尔,你现在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希兹对他说,“我们亲自来找这个家 伙。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什么情况需要报告吗? ” 高佛尔惊讶地看着他。 “我得到的指示是在他离开后给局里打电话报告,长官,但是他一直没有出来。 莫勒里昨天晚上十点左右跟踪他回家,而我是今天早上九点接他的班。这个家伙现 在还在里面。” “他当然还在里面,亲爱的警官。”万斯不耐烦地说。 “他的房问是哪一个? ”希兹问道。 “二楼,后面的那个。” “好,我们现在进去,你在这待命。” “小心点,”高佛尔警告他们说,“这个家伙有枪。” 希兹率先走上了通往门厅的破损阶梯。来到他的门前,希兹并没有按门铃,而 是直接转动门把。门没有锁,于是他走进了矮得令人压抑的门厅。 一名穿着宽大破烂衣服、浑身脏兮兮的中年妇人,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后门,步 伐不稳地向我们走过来。她的目光除了有些迟钝外,还带着一种恶意和不满。 “喂! ”这名40多岁的妇女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你们擅自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说完她又乱骂了一气。 当时希兹距离她最近,他把大手放在妇人的脸上,轻轻地向后一推:“没你什 么事,太太! ”然后他便向楼上走去。 二楼的走廊上点着一盏小煤气灯,光线有些昏暗,不过我们在后方还是可以分 辨出墙上有一扇门。 “我想那就是史比住的地方了。”希兹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那扇门走去,一只手还放在外套右边的口袋,另一只手握住 门把,可是门是锁着的;随后希兹用力敲门,并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而 史尼金正站在他的后方,一只手也同样放在口袋里。 我们则站在他们俩身后不远处。 就在希兹第二次敲门的时候,万斯突然说:“我说,希兹警官,你这是浪费时 间。” “我想你说得对。”希兹的回答从让人透不过气的沉寂中进了出来。 希兹弯下身看了看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工具插进了钥匙孔。 “你是对的,”他重复道,“怎么打不开? ” 希兹向后退了几步,双脚摆出一副准备起跑的样子,然后用肩膀猛地向门撞去。 可是门还是没开。 “来吧,史尼金,帮把手。”他命令着。 两名警探开始向门撞去。就在他们第三次撞击时,门板被撞裂了,门闩也被撞 裂了,整个门摇摇欲坠地向里倾斜着。 屋子里黑漆漆的。我们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史尼金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窗, 窗户上的折页嘎嘎作响。街道上的灯光微微渗透进来,使我们看清了屋子里的摆设。 墙上投影着一张老式大床的影子。 “你们看啊! ”史尼金指着什么大叫着,他的声音让你不寒而栗。 我们向前走了几步。就在朝门方向的床脚边,我们看到史比的尸体扭曲着躺在 那里。尸体的形态与金丝雀死的时候一样,显然是被人勒死的。史比的头向后垂挂 在床脚边,他的脸则扭曲得令人不忍卒睹,他的两臂已经僵直,一只脚靠在床垫边 缘,垂到地板上。 “一定是谋杀! ”万斯喃喃地说,“这简直太诡异了! ” 希兹盯着尸体,耸了一下肩,脸上的红润消失了,看上去他好像被谁催眠了。 “我的上帝!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马克汉也被这种场景吓到了,他的下巴变得僵硬。 “你是对的,万斯。”马克汉的声音不仅紧张而且十分不自然。“这里真的发 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城市中出现了恶魔。” “我可不这么想,老伙计,”万斯看着史比的死尸说,“不,不是恶魔,只是 一个狗急跳墙的极端分子——但是这个人相当理智且拥有清晰的思路——不,应该 说他的思路非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