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死了 是的,李庸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只猫。 那么远的路,它是怎么找回来的啊! 也许有人打开了那个口袋,它一下就跳出来,朝远处逃跑了;也许,它自己咬 破了那个口袋,跑了出来…… 然后,它一路闻着气味,或者看着天象,再或者变成一个残疾老头,朝路人打 听着方向,终于找了回来…… 不过,李庸平静了一下,等朱环爬起来后,他又改了口。 “可能是我眼睛花了。” 晚上,他还得去打更,如果他咬定他看见那只猫了,朱环肯定不敢一个人在家。 他不可能不上班。 家里本来就不宽裕,万一他下了岗,那就麻烦了。 天黑之后,李庸孤零零地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心一直提挂着。 他担心那只猫再一次出现在家里,那样的话会把朱环吓出病来。 又刮风了。 突然,他听见外面好像有动静。 他警觉地拿起手电筒,打开门,照出去。 外面没有人影。 他朝那一个个粮囤照过去。 那些粮囤静静地站立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直觉告诉他,粮囤后面有一张脸。这张脸隐藏得更深,连头发都不露。 他没敢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了一阵子,又关上门,缩了回来。 刚刚躺在床上,他就听见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来。那声音好像在说 :“李庸,你给我点豆油……” 总共说了三遍。 李庸听到第三遍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他听错了,这声音还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声 音,他(她)说的是:“老公,你给我梳梳头……” “谁?”李庸大喊了一声。 那个声音并没有逃遁,仍然哭哭咧咧地说:“你出来,给我梳梳头啊……” 李庸吓得紧紧靠在墙上。 天亮之后,李庸走出值班室,到外面转了一圈。 他呆住了。 一个粮囤被挖开,半囤的麦子不见了。 假设是三个人干的,那么他们至少要搬运半宿。 深更半夜偷粮食,一定会撒得到处都是。可是,从粮囤到围墙之间,却不见一 个麦粒。 事情是藏不住的,他立即给书记打了电话。 很快,脸色阴沉的书记就赶来了。 不一会儿,公安局的人也来了…… 折腾了一早上,李庸终于离开了单位。 本来,他想从单位弄点水泥回家,再一次把那个莫名其妙的洞堵上。 那是他家的一个漏洞。 可是,出了事,他就悄悄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那些粮食哪去了。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因为太离谱,所以他没敢对书记说——他怀疑那些粮食 被一个巨大的鬼怪之物吞掉了。 这个鬼怪之物曾经站在值班室的窗外,叫他出去梳头…… 他走进自家院门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 家里一片寂静。 朱环上班去了,家里没有人,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声音。可是,他却忽然感到了 某种不祥。 他望了望家里的窗子,想: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噢,也许是因为院子里太安静了…… 他四下搜寻了一下,突然看见了一具尸体。它躺在当院的地上,眼睛半睁半闭, 好像怔怔地看着什么。 是一只死鸟。 他放下心来,走上前去,拎起那只死鸟僵硬的爪子,看了看。 这只鸟很小巧,也很漂亮。它通体是灰色,只是额头有一点艳艳的红。 李庸皱起了眉头:它怎么偏偏死在了自己家的院子里呢? 他拎着它快步走到胡同口,把它扔进了垃圾池。 这只漂亮的鸟躺在臭烘烘的垃圾间,很不和谐。大大小小的苍蝇们立即兴奋起 来,围着它上下飞舞。 李庸走回家去。 进了院子,他又感觉到了尸体的存在。 难道还有死鸟? 他四下找了找,没有。他就不再找,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一股强烈的煤气味扑鼻而来。 他呆愣了一下,捂住鼻子,几步就扑进厨房,把煤气罐和煤气灶的阀门都紧了 紧,转身跑进了卧室。 他呆如木桩。 朱环平平地躺在床上,被子被蹬开了,她只穿着一条短裤,露出大面积的肉。 她的肉都是铁青色。 那枚已经扔掉的戒指,端端正正地套在她的中指上。 朱环死了,死于煤气中毒。 邻居们都赶来了。 李庸呆呆地坐在朱环的床前,欲哭无泪。 出租车司机王老四摇了摇李庸的肩膀,说:“给朱环的娘家打个电话吧!” 李庸艰难地站起来,走到电话前,拿起电话,拨号。 他的手抖抖的,终于拨通了。 “110吗?我家有人被害了。”他的声音都不像是他的声音了。 大家都愣住了。 王老四本来站在朱环的床前,他受了惊一样朝后退了一步。接着,他朝其他人 挥了挥手:“出去,都出去,保护现场!” 邻居们纷纷退出去。王老四也退了出去。 “北城路石头胡同4号……啊,不是,是3号。” 4号是黄太家。 报了警之后,李庸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朱环,眼泪流下来。 朱环的身体显得很长,好像脱了节。她的五官也好像变了样,头发几乎成了一 团乱麻…… 李庸忽然感到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很陌生。他甚至怀疑她并不是跟他同床共枕 五个春秋的那个女人。 可是,她不是朱环是谁呢? 他盯着朱环乱蓬蓬的头发,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声音:“老公,你给我梳梳 头……” 他一惊。 他虽然对朱环好,但是,他从没有为她梳过头。朱环也不用他,嫌他的手太粗 壮,太笨拙。 他盯着朱环紧闭的双眼,在心中问:“是你吗?昨夜是你吗?” 朱环缄口不语。 李庸顺着朱环的身子朝下看,看到了她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 五年了,他没有为朱环买过任何贵重的首饰。前些天,他还答应朱环,年末给 她买一枚戒指,可是,她没等到那一天就走了。 现在,她成了一个只占有空间不拥有时间的人。 现在,她终于戴上了这枚令她魂牵梦绕的戒指…… 不管怎么说,这戒指留下了一个铁证。 它证明,有人来过李庸家,接近过朱环的尸体。 这个人就是害死朱环的人。 他(她)害死朱环之后,为什么把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这说明,谋杀肯定与这枚戒指有关。 这个举动是骂人。 是污辱。 是报复。 警笛由远而近,停在李庸家门口。 三个警察走了进来。一个很高大,一个很瘦小,一个中不溜。 大警察向李庸询问了一些情况,接着他们开始查看现场。 十分钟之后,大警察和小警察把李庸叫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你为什么说你媳妇是被害死的?”大警察问。小警察在一旁做笔录。 “我有一种直觉。” 李庸说话时,微微地抖着,就像一茎风中的草。他的声音也变得嘶哑。 “我们警察不相信感觉,只相信证据。” “我知道。” “你有什么证据?” “那枚戒指就是证据。” “哪枚戒指?” “就是戴在我媳妇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你说说。” 做笔录的小警察神情变得专注了。 “在一月三号那一天,这枚戒指丢了。可是,二十天后,它又莫名其妙被送回 来了。昨天夜里,我和我媳妇都觉得这枚戒指不吉利,商量了一下,就把它扔了, 扔到了胡同口的那个垃圾池里。你们看,现在它又戴在了我媳妇的手上!” “你怎么能肯定,这枚戒指是她死了后被人戴到手指上的呢?有可能是你媳妇 后悔了,又把它从垃圾池里拾了回来。” 李庸不说话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死亡的?”大警察又问。 “半个小时前。” “你是干什么的?” “粮库的更夫。” 大警察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突然问:“你几点钟下班?” “八点。” “你从单位到家需要多长时间?” “步行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前是十一点半,这中间你干什么去了?” “昨夜,我看管的粮囤丢了粮食,所以我回来晚了些。” “有人为你作证吗?” “当然有,我们的书记。” 李庸哪有心情回答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但是,大警察的口气十分威严, 李庸明白,他对这个警察提出的所有问题都得如实做出回答。 “你进了屋之后做了什么?” “我闻到煤气味,就跑进厨房,扭了扭煤气阀门。” 任何一个人闻到家里有煤气味,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紧煤气阀门,然后把中毒的 家人背出房子,再然后进屋打开所有的门窗…… 大警察看了看小警察,说:“你家的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就是说没有 人半夜溜进你的家。你媳妇昨晚上肯定没有关紧煤气阀门,才导致了煤气中毒。” 呆呆愣愣的李庸突然喊叫起来:“黄太刚刚死于煤气中毒,我媳妇又死于煤气 中毒,这难道是巧合吗?” 大警察想了想,问:“最近,你和你媳妇有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口角,或者打 斗?” 李庸摇摇头。 “那有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数额比较大的经济往来?” 李庸又摇了摇头。 大警察变得耐心起来:“那你再想想——假如你媳妇真是被人害死的,你认为 最可疑的人是谁?为什么?” 李庸还是摇头。 大警察对小警察使了个眼色。小警察就收起了本子,站了起来。 大警察走过李庸身旁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一句:“别太难过。处理后 事吧。” 李庸一言不发,就在那里傻坐着。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冲出去拦住那个大警察,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大警察停下来:“谁?” “苦猫。” “谁是苦猫?你说大名!” “我家养的那只猫,叫苦猫。” 大警察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才说:“你好好休息一下。” 警察走了后,李庸忽然想起了朱环生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这枚戒指是她从一 个煤气中毒的死人手指上撸下来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