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烧完了照片,李庸坐在了床上,又一次和那个黑糊糊的洞口对视。 是蒋柒吗? 不是。他这样想。 这个憨直的人回想着蒋柒的眼神和举动,终于察觉到了一种挑逗。 黄太死的那天,她在胡同里和李庸相遇,一定是想和他多聊一会天。她说: “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刚才,她说:“既然你不怕我,就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她和丈夫常年分居,肯定寂寞。 意识到了这一点,李庸的心情产生了一些变化,恐怖的黑白生出了爱情的五颜 六色……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培植这些美好的胚芽了。 死亡已经逼近。 如果是蒋柒干的,那不过是人为的谋杀。 如果不是蒋柒干的,那一定就是地下坟墓里的人所为了。谁都救不了他。 他静静地等待着。 除了等待,他无事可做。 那个洞口静悄悄,还不见猫的踪影。 四周静极了,只有钟在滴答滴答地响。 李庸忽然意识到,应该想一想还有什么身后事需要处理。 对了,还欠单位三千元钱。 没关系,抽屉里有定期存折,三千五百元。 他死了后,大家整理遗物的时候,会发现它。他没什么嫡亲,这存折正好充公。 还剩一点,就当殡葬费吧。 还有,交给那个阴阳先生的三千元钱似乎应该索要回来。算了,人都没了,要 那钱还有什么用? 还有什么事呢?好像没有了…… 不,还应该找蒋柒谈一谈。 李庸在家里端坐了一夜。 天亮后,他给蒋柒打了个电话。 蒋柒的发廊收工晚,此时,她应该在睡觉。 “蒋柒,我是李庸。你起床了吗?” “起床了。” “你能不能来一下?” “怎么了?” “我还想跟你谈一谈。” “你最近怎么总是神叨叨的?什么事?”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蒋柒似乎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严重性,想了想说:“好吧,你等着。” 十多分钟之后,蒋柒来了。她穿得整整齐齐。 李庸坐着说:“你坐下。” 蒋柒就坐下了。 “我活不久了。” “是不是谁要害你?” “是。” “谁?” “我说不清。” “你还是想问我那件事,对不对?” “要不然我死了心里都有疙瘩。” 蒋柒低头想了半天,终于说:“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得 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生我气。” “我不会。” “你知道周大壮这个人吗?” “不知道。” “朱环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被人强奸过?” “……她说过。” “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叫什么?” “没有,我也没有问。” “那个人就叫周大壮。” 周大壮。这个陌生的名字第一次进入李庸的耳朵,他马上感觉到所有的事都恶 狠狠地转了个弯。 “其实,周大壮和朱环的关系并不是强奸。”蒋柒定定地说。 李庸一下就蒙了。 蒋柒认识周大壮的母亲,她就住在蒋柒的发廊后面,经常到蒋柒的发廊剪头。 周大壮以前没什么劣迹。 他在一个工厂当钳工,长得很健壮,很帅气。 公审他那天,他的脖子上挂着大牌子游街,很多女孩都在议论他,感到很惋惜。 实际上,他跟朱环早就发生过几次肉体关系。 欧利不在家的时候,周大壮还曾经在朱环家过过夜。 这件事欧利一直蒙在鼓里。 朱环告周大壮强奸她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相好一年多了。 周大壮是个情种。 情种分两类。 一类是只爱一个人,至死不渝。 这类情种就像一颗忠厚的种子,倾注全部汁液,一生只开一次花。这种花当然 是奇光异彩,令人赞叹。 还有一类情种,像雨滴,漫天飘洒。 和这个异性在一起,他是一滴痴泪;和那个异性在一起,他还是一滴痴泪。 左难割舍,右难分离…… 周大壮属于后者。 他虽然很黏糊,但是,本性却是善良的。 他和朱环的关系,很多邻居都知道。 周大壮虽然比朱环大,却没有结婚,是个小伙子。而朱环是个有夫之妇。在邻 居们眼里,是朱环勾引了周大壮。 蒋柒也知道这件事。 有一天半夜,蒋柒从发廊回来,还在朱环家门口撞见了周大壮。 朱环却以为大家都不知道。 但是,蒋柒不知道朱环为什么突然把周大壮告上了法庭。 朱环对警察讲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她丈夫欧利不在家。 朱环在睡梦中被一个声音惊醒了。 她睁眼看去,发现一个黑影从窗子钻进来。 她知道来歹徒了,转身就跳下地,朝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那个歹徒猛地扑上来,把她摁倒在地…… 那天晚上有月亮。 在歹徒对她实施强奸的过程中,她认出他来——她以前认识他。 朱环说,他一定是从哪个邻居的口中知道了她老公出差了,就动了邪念。 被警察抓走之后,周大壮不承认他强奸了朱环。 他说,他爱朱环。他和她同居过几次了。 警察:“你什么时候和被害人发生过性关系?” 周:“从去年开始,时间我记不清了。” 警察:“谁能作证?” 周:“朱环。” 警察:“她是告你的人!” 周大壮缄默了。 周大壮和朱环之间到底是不是强奸? 有一个细节最重要,那就是有没有人听到朱环喊救命。 警察走访了朱环的两家邻居。 西面是蒋柒。 蒋柒说她没有听见半夜有人喊救命。 东面是黄太家。 黄太说:“我听见了,喊了三四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当时我没听出是朱环。 我还出去看了看,又没有动静了,我就回来睡觉了。” 而那天晚上,风从西朝东刮。 也就是说,如果朱环家传出呼救声,蒋柒家不容易听见,而黄太家却容易听见。 警察:“你是几点钟听见有人喊救命的?” “大约十一点左右。我没看表。” 于是,周大壮的罪名成立了。 警察再一次提审周大壮。 才几天时间,周大壮就瘦得不像样子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承认了。 他的神情变得麻木。 警察摆出了黄太的证词,然后问:“你还想抵赖吗?” 周:“不想了。” 警察:“你是怎么产生这个犯罪动机的?” 周:“因为她长得胖。” 警察:“你怎么知道她老公不在家?” 周:“我听人说的。” 警察:“听谁说的?” 周:“听她的两个邻居说的。” 警察:“你是从哪里进入受害人家里的?” 周:“门。” 警察:“胡说,门锁着!你到底是从哪里进去的?” 周:“我把门撬开了。” 警察喝道:“门根本没有破损的痕迹!” 周:“是窗子。” 警察:“讲述你犯罪的详细过程。” 周:“我从窗子钻进去,看见她躺在床上睡觉,就扑了上去,把她强奸了。” 警察:“别浮皮潦草,要详细。” 周:“我扑上去,撕掉她的内衣,又脱掉自己的裤子……就把她强奸了。” 警察:“她没反抗?” 周:“她反抗了,我用身体压着她。” 警察:“她喊没喊?” 周:“喊了。” 警察:“喊什么?” 周:“……强奸了。” 警察:“不许胡说!” 周:“是救命。” 警察:“喊了几声?” 周:“两声。” 警察:“再想想。” 周:“四声。” 警察:“你是不是要我们给你清醒清醒?”一边说一边晃动手里的警棍。 周大壮乖乖地说:“是三声。” 到了法庭上,周大壮一言不发,只是唏里哗啦地流泪。 讲到这里,蒋柒突然问李庸:“周大壮有女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谁?” “就是老米家的那个女儿,米香晴。” “那个疯子?” “就是她。” “我好像听谁说过,她男人进了监狱。” “那个人就是周大壮。” “我一直没想到,这些事跟我家有关系。我在这里住五年了,怎么一点都不知 道呢?” “这件事牵扯到朱环的贞洁和人格,而你是她丈夫,任何人都不会对你讲。” “米香晴和周大壮还有七天就结婚了,男朋友却突然成了强奸犯,被抓走了, 判了刑……米香晴的神经受了刺激,两年后终于疯了。” “我说呢,这么多年来,她母亲见了我眼神总是怪怪的。” “周大壮和米香晴已经谈了三四年了。他对米香晴特别好,经常到她家来。那 期间,米香晴的母亲总生病,朱环经常去帮她打针,就这样,她和周大壮认识了。” 周大壮是第二天下午被抓走的。 他的胆子很小,听到了风声,从居民楼四层上跳了下来。 经过抢救,他竟然活了过来。 更奇的是,他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什么损伤。 他已经和米香晴领了结婚证。 从法律角度讲,米香晴已经成了周大壮的妻子。两个人还没有洞房花烛,周大 壮就被关进了大牢。 在不知道真相的人眼里,周大壮是个衣冠禽兽。 在知道真相的人眼里,周大壮也是个花心男人。 不管他是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米香晴都应该立即和他提出离婚。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 她一直独守空房。 她母亲为此骂了她多少回,她却铁了心。 一直过了将近两年,米香晴郁郁寡欢,终于在三年前的秋天,疯了。 那个秋天特别冷。 讲到这里,蒋柒的口气里透着一种悲戚。 “米香晴疯的那些日子,邻居都很难过,觉得朱环把好好的一对年轻人给害了。” 李庸的心情极其复杂。 他怎么都想不到,和他过了五年的女人,竟然有这样丑陋的经历。 在李庸心目中,她心直口快,乐于助人,是个很善良的女人。 比如她对那只鹦鹉的态度。 她从不把它锁住,她说:“那样,它多痛苦啊。” 那次,鹦鹉好像病了,不吃不喝,她竟心疼得哭了…… 忽然,朱环的另一副面孔又浮现在李庸的眼前: 她恶狠狠地走向了家里的那只黑猫。 她的神态歇斯底里。 那只黑猫懒洋洋地蜷在床上,乖顺地看着朱环。它以为女主人又过来抚摩它了。 朱环一下就把它抓起来,可能用力太大,猫尖叫了一声。 然后,她用胳膊紧紧夹着猫,走向了锅。 锅里的水上下翻滚,还“吱吱啦啦”地响着。 也许是那扑面的热气引起了猫的警觉,它一下就变得惊恐起来,一边“喵喵” 地叫,一边抓挠女主人的胳膊,想跳下地。 她死死抓住猫,猛地把它扔进那口锅中…… 还有那一次,李庸把猫装进布袋子里,想把它扔掉。 朱环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狰狞:“还不如用棍子把它打死。” 然后,她快步走出去,到院子里抄起一根沉甸甸的桦树棒,走到了那个布袋子 前,猛地举起那根棒子…… 那一刻,她像个疯子一样一下下砸下去。 她已经失去理智,手上没有了准头,有时砸在布袋子上,有时砸在地面上。 那只猫像小孩一样在布袋子里凄惨地叫起来。 她砸了十几下,那个小孩还没有死,还在叫着。她继续砸…… “我从开始就怀疑朱环的死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人害的。”蒋柒说:“因此, 你不要怀疑欧利,他确实已经死了。” “那是……” “周大壮。” “他现在出狱了?” “算起来,他的刑期还没满,还有半年。” “难道他越狱了?” “我想是。” “可是,他为什么害黄太呢?” “因为黄太作了伪证。” “黄太为什么作伪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这谜中有谜。” “好了,我知道的都对你说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谢谢你,蒋柒。” 蒋柒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看李庸,说:“我担心他已经疯狂,弄不好会 害你。你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 蒋柒走了后,李庸陷入了另一种恐惧中。 这是现实的恐惧。 他不认识谁是周大壮。 也许,周大壮真的越狱了。他一直在李庸家附近转悠,甚至还曾经几次和李庸 擦肩而过。 他当然知道李庸是谁。 他在暗处,李庸在明处。 也许,曾经和他在小旅馆同一个房间住过三夜的那个旅客就是他。他长得很健 壮,很帅气…… 也许,那个石先生就是他!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