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面目 从深城监狱到石头胡同,中间是一条破旧的柏油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 两旁长着一人高的蒿草,它们在积雪中干枯着。 路上没有行人,偶尔经过一辆轰隆隆的长途货车,或者农民的四轮拖拉机。 李庸走得很慢。 此时,他最不理解的是,黄太为什么帮助朱环作伪证。 他甚至怀疑朱环和黄太之间也有一腿。 黄太死了,朱环也死了,这件事永远没有结果了。 回到石头胡同,李庸经过米家大门口时,他站住了。 他想向米香晴的母亲了解点内情,于是,他走了进去。 透过窗子,他看见米母好像正在为女儿梳头。 李庸在这一片居住了五年,只见过米香晴两三次。 她的脸色很白,那是经常不见太阳的结果。她见了人总是很惊恐的样子。 她害怕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李庸想得出来,她没疯之前,一定是个好姑娘。 这是李庸第一次登米家的门。 他敲了敲门。 米母打开门,见是他,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事吗?” “我想……跟你说点事。” 米母闪开身,说:“你进来吧。” 李庸就进了屋。 米香晴好像见到了歹徒一样,瞪大了眼,朝母亲身后躲。 米母回头对她说:“香晴,你到你的房间去。” 米香晴只是愣愣地看李庸,并不动。 米母一下就生气了,用力拽着她,大声说:“你给我到西屋去!听见没有?” 米香晴的嘴里“呜呜”地叫起来,想挣脱母亲的手。 米母的力气很大,她拦腰把米香晴抱起来,几步就走出东屋门。 她抱着女儿快步走到西屋前,用脚踢开门,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啪”地把门 拉上,锁了。 过了一会儿,米母走回来,竟然毫不气喘,好像刚才抱的是一只小鸡。 她坐在李庸对面,面无表情地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庸讪讪地说:“阿姨,那个周大壮可能是……被冤枉的。”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想再提了。” “当年,黄太很可能是作了伪证,要不然……” “都不是好人。”米母冷冷地打断了李庸。 李庸知道米母的话里也包括着朱环。 “唉,不管怎样,现在他已经死了……” “那个王八蛋,活着是祸害,死了活该。” “他是不是和你家有什么仇?” “我们从来没有惹过他,是他一直在骚扰我们母女——欺负我们家没有男人!” “为什么?”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 “他想娶香晴?” “开始来软的,后来就来硬的……那手段别提多无赖了。直到香晴得病,他才 死了心。” 开始的时候,黄太对米母很恭敬,很殷勤。 过去,米家有什么重活,都是周大壮干。周大壮被抓走后,就是黄太帮着干了。 米母以为黄太是出于邻里之间的好心,可是,她渐渐发觉,每次黄太来,女儿 都不太搭理他。最后,他再来,香晴干脆就躲出去了。 米母拉扯着一个女儿,守寡多年,变得很敏感,她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头。 黄太再来她家干什么,她总是客气地谢绝。 一天黄昏,黄太酒气熏天地来了。 他用身子撞开了门,趔趔趄趄地走进来。 “阿姨,我我我今天喝醉了……” 米母说:“我送你回家睡觉去吧。” “不!”他费力地摇着手,“我要和香晴谈一谈。” 香晴厌恶地躲进了西屋。 “谈什么?” “你你你不了解……”说完,他摇摇晃晃地朝西屋走去。 米母一下就拦住了他:“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 黄太用力推开米母,大声说:“你走开。这是我跟你女儿之间的事!” 米母又一次拦住他,恳求说:“黄太,你喝醉了,有话明天再说,好吗?” “不行!”然后,他对着西屋的门大叫起来:“米香晴,你为为为什么不搭理 我?我哪哪哪里不好?你想甩开我,没门!” 米母一边和他撕扯一边说:“黄太,你再闹,我告诉你妈去了!” 黄太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毫不在乎地看了看米母,说:“我告诉你,我谁都不 怕,别说我妈,你把警察找来,我都不怕!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的事要是说出来, 吓吓吓死你……” 接着,他转向西屋的门,又说:“香晴,我想娶娶娶你是瞧得起你,你别以为 你有什么了不起,你现在是个寡妇!” 米香晴几步冲过来,气得面红耳赤:“你给我滚出去!” 黄太一下就嚎啕大哭起来:“香晴,我对你家付出了多少?你算得过来吗?我 亏啊,我亏啊!” 米香晴剧烈地抖动着,说不出话。 黄太一口呕吐出来。 那肚子里的秽物像喷泉一样射出来,在地板上画了一条河。 一股怪味一下充满了屋子。 黄太吐了后,就像山一样轰然倒在那条河上,呼噜呼噜睡过去了。 米母的眼泪流出来…… 把黄太送回家后,米母对黄母说了这件事。 黄母不停地叹气,反复赔不是…… 两天后,黄太又来了。 米香晴又躲进了西屋。 他对米母谦卑地笑着,说:“阿姨,前天我喝醉了,实在对不起……” “没事,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他走到厨房,拎了拎煤气罐,说:“阿姨,煤气快用完了,我去换一罐吧。” 米母快步走过去,挡住他:“不用了。” “没关系,我反正也没事。” 米母坚定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不用了。你回去吧。” 黄太讪讪地松开了煤气罐,看了看西屋的门板,说:“那我……就走了。” 过两天,天快黑的时候,黄太又来了。 他没有进屋,在外面拿起扫帚扫院子。 米母走出去,抓住扫帚,说:“黄太,我家的活不用你干。” “阿姨,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没事的话,你就走吧。” 又过了两天,黄太又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的钱,买了一袋水果。 米母把他堵在了门口,说:“黄太,你这是给谁拿的水果?” “给你和香晴啊。” “你拿回去,我们不要。” “你看,我都买了……” “买不买是你的事,反正我们不会要。” 黄太突然眯起眼睛,盯着米母,慢吞吞地说:“这里面有毒?” “我们想吃自己会买。” 黄太慢慢把那袋水果放在地上,站在门口,掏出一包烟,说:“我可以在这里 抽支烟吗?” 米母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黄太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我抽一支烟就走。” 米母还不说话。 黄太就把烟点着了,他看着米母,一口一口地吸。 米母把头转向别处,依然堵着门口。 黄太的烟只剩下了烟蒂。 他吸进最后一口烟,长长地吐向了空中,然后,优雅地把烟头朝手腕上戳去。 米母愣愣地看着他,张大了嘴。 黄太手腕上的肉发出了“嘶嘶”的响声,冒出一两丝青烟,米母闻到一股焦煳 味。 黄太静静看着手腕,好像烧的是一根木头。 终于,他把那个揿灭的烟头装进了水果袋里,拎起来,转身走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黄太又拎着一袋水果来了——还是前两天的那袋水果。 米母从窗子看见了他,急忙叫女儿躲起来,同时跳下地,想把门锁上。 这时候,黄太已经推开了门。 米母挡在门口,说:“黄太,你不要再纠缠我们娘俩了!” 黄太说:“我就站在这里抽支烟,不行吗?” “你在我家门口抽什么烟啊?你可以回家去抽。” “不,我只想在这里抽。” 说完,他又点上了一支烟,抽起来。 他手腕上那圆形的烧伤已经发黑。 他抽完之后,又把烟头戳在手腕上,烧起来…… 烧完,他把烟头装进水果袋里,又拎走了。 次日早上,米母一直躲在大门口,观察黄家的动静。 终于,她看见黄太离开了家。 她一直看着他走远了,才顺墙根溜进了黄家,对黄母讲了这件事,让她管一管 黄太。 讲着讲着,米母哭了。 “咱们老邻旧居这么多年,你了解我家的情况。我和香晴不容易……” 黄母的眼睛也湿了。 “我呀,实在管不了他。他要是再到你家去闹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们能怎么办呀?” “找公安局呀。政府能管得了他!” 从黄家出来,米母彻底绝望了。 他甚至想,干脆把女儿给他。可是,又觉得那是把女儿推进了火坑…… 一天,天快黑的时候,黄太又拎着那袋水果来了。 米母把他堵在门口,话语软下来,恳求说:“黄太,求求你,别再吓我们娘俩 了,我们从没有得罪过你啊!” 黄太的眼里露出了凶光,低低地说:“你想阻止我抽烟?”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可是……” 黄太不再听米母说什么,又点着了一支烟…… 这一次黄太离开之后,米母领着女儿躲到了妹妹家。 她们在那里待了半个月。 但是,她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妹妹家啊。 半个月后的一天,米母领着女儿偷偷回了家。 傍晚,米母早早就把院子的大门锁上了。回到屋内,又把屋门锁上了。 而且,她们没有开灯。 突然,胆战心惊的娘俩听见院子里有动静,抬头看去,黄太竟然出现在了院子 里,他的手里还拎着那袋水果。 娘俩抱在一起,瑟瑟地抖。 黄太在敲门,敲得很慢:“当,当,当……” 娘俩吓得都不敢说话。 “当,当,当……” 黄太一直敲了半个钟头。娘俩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终于,敲门声停了。 过了很长时间,娘俩还不敢动,一直在听。 窗外没有一点动静。 他走了。 娘俩互相看了一眼。米母发现女儿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像个纸人。 她从小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 米母放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朝外窥视…… 她“妈呀”叫了一声! 黄太端端正正地站在屋门外,手里还拎着那袋水果。 那水果已经腐烂了。 他一步跨进来,把门关上了。 他看着米母,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说:“我可以在这里抽支烟吗?” 这时候,米香晴突然像暴怒的狮子一样,猛地冲上来,双手揪住黄太的衣服, 狂叫起来:“王八蛋!我跟你走!我跟你一起下地狱!” 黄太好像很镇定,冷冷地看着米香晴,任她把自己推来推去。 米母大叫着想拉开女儿,可是,她根本拉不开。 米香晴好像歇斯底里了一样,疯狂地撕扯黄太的衣服…… 黄太终于受不了了,他狠狠地摔倒米香晴,骂了一句:“疯子!”然后,扔下 那袋腐烂的水果,转身跑了。 米香晴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门外,大口喘着气。 米母瘫软在地,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听见女儿好像在吃什么。 她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女儿正拿着黄太扔下的腐烂水果在吃。 米母呆住了:“香晴,你在干什么?” 米香晴看了看母亲:“怎么了?” “那苹果都烂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还吃呢?” 米香晴低头看了看,轻飘飘地说:“噢,真的烂了……” 李庸似乎明白了,黄太一直在打米香晴的主意,才作了伪证。 只有周大壮进了监狱,他才好下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