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感动 两年前,蒋中天突然消失之后,文馨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出逃的第一天晚上,她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他一直关机。 第二天上午,她又给《美人志》杂志社打电话。 一个员工告诉她,蒋主编没有来上班,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还是没回来。文馨更着急了,次日一大早就给正在北京出 差的洪原打电话,询问蒋中天的去向。 洪原说:“我也不知道。” 文馨更担心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原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吧?能出什么事呢?” 放下电话后,文馨心里的阴影更重了。 她没想到,洪原当天下午就从北京飞回来了。 晚上,他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文馨,我对你说件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文馨一惊。 “蒋中天跑了。” “跑了?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们公司的钱都提走了。” 文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会不会是个误会?” 洪原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哪一天,他肯定会给你打来电话,麻烦你转告 他,我希望他回来,那些钱一半归我,一半归他。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把这 些钱放在一起,继续做事业。” 文馨呆了。 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木木地放下了电话。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 她怎么都想不到,蒋中天竟然干出了这种事! 在她心中,蒋中天善良,敏感,甚至有些软弱。 平时,他上街的时候,口袋里总是揣一些零钱,见了乞丐,他总要给一点, 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有一次,文馨跟他一起过天桥时,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得破破烂烂, 伸手要钱。蒋中天掏遍了所有的口袋,竟然都是大票。他竟然很抱歉地对那个花 子说:“今天我没有带零钱,对不起……” 那个花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下次注意啊!” 文馨不反对一个男人狡诈甚至狠毒,在如今的社会里,一个男人不狡诈不狠 毒似乎很难立足,很难成大业———她甚至能够接受这样的男人做老公,只要他 对自己的女人好就行了。 她从一些女友的婚姻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外面充满杀气的男人往往对自 己的太太极其温柔;而那些在外面很窝囊的男人,回到家往往最蛮横…… 可是,那狡诈应该是某种高超的计谋,那狠毒应该是某种政治的手段。蒋中 天这算什么呢? 硬摘瓜! 他坑害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在学校时,洪原就为他两肋插刀。这次合作,又白白送给他百分之三十的股 份,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机会! 还有信任。洪原把全部资金都交给他调配,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却把这份 金子一样贵重的信任扔进了粪坑。 她回想起她和他共同生活的一幕幕,闻到了一股恶臭的气味。 这个伪君子逃跑之前,竟然没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撒个谎。他把一个和他 同床共枕的女人活生生地扔下不管了! 越想越气。 她天天等他打来电话。可是,这家伙金蝉脱壳,一去不返,一个电话都没有 打过来。 她心中的怨恨一天天地膨胀着。她盼望公安局把他抓获,关进大狱,在高墙 里过一辈子! 那时候,她一定要去看看他,隔着铁栏杆,认真看一看他的眼睛。 令她感动的是,洪原一次都没有找过她的麻烦,甚至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 话。 一般说来,蒋中天潜逃之后,在异乡安顿下来,过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动静, 一定会偷偷给文馨打电话的。 可是,洪原一次都没有问过她。 后来,文馨通过另外的人了解到,洪原的公司早已经解散了。 洪原没有离开七河台,他不再当老板,到一家宾馆去工作了,担任副总经理 之类的职务。 他开始给人家打工。 文馨一直没有遇到过他。她想不出,要是撞上他,她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天晚上,文馨和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那个同事是个女摄像。她 们正谈着工作,文馨的眼睛突然定格了。 她看见了洪原。 洪原带着一个人走进了酒吧,正在寻找合适的位子。 他没胖,也没瘦,还和过去一个样。不过,他的衣着变了,换成了讲究的西 装,皮鞋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显得很严谨。 他没看到文馨,和那个人走过来。 文馨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子,用手挡住了面颊,马上她又不自然地把手放下 了,把头转了过来。 这时洪原还是没看到她,他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文馨终于扬起手,朝他摆了摆:“洪原!” 洪原循声望过来,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立即笑了笑:“你也在这儿啊。” 他身边那个人不解地看了看洪原,笑着说:“她叫你什么?” 洪原淡淡地说:“啊,我过去的名字。” 接着,他指了指文馨,说:“这是我的老同学,电视台的主持人,文馨。” 那个人伸过手来和文馨拉了拉,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洪原说:“他是被服厂的厂长,黄山,我们一起来谈个事。再见啊。” “再见。” 洪原和那个人走过去了,他们上了二楼。 文馨坐不住了,她对那个女摄像说:“我们走吧?” “我们刚来怎么就走呢?”那个女摄像不解地问。 这时候,服务生走过来,送上了她们要的两瓶啤酒,一口袋爆米花。 文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坐下去,话语却少多了。 旁边那个桌坐着三个男人,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玩色子游戏,吵吵闹闹,很喧 嚣。 其中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偶尔看到了文馨,醉醺醺地叫起来:“哎,你不是那 个电视主持人吗?” 文馨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所被人认出来。朋友们说,她在电视中和生活中判 若两人,一点都不像。另外,她主持的那个节目是房产家居广告,时间段不好, 收视率很低。 她抬头朝那个桌友好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男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另外两个男人都笑着看。 他来到文馨这个桌前,嬉皮笑脸地说:“咱俩玩色子吧。要是,要是我输了, 你就亲我一下。” 文馨的那个同事年纪大一些,她说:“先生,你喝多了。” 那个男人打个嗝,喷出一股啤酒味,骂道:“滚犊子,没你的事儿!” 接着,他果然从手里抛出一个色子,闭着眼睛说:“七,七个点。”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坏笑起来:“真倒霉,我输了。”一边说一边俯下身 来,真的要亲文馨。 文馨一把推开他,叫起来:“无赖!” 他定定地看了文馨一会儿,淫亵地说:“你在电视上的时候,我们想亲你只 能亲荧光屏。现在你下来了,就满足观众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和他同桌的两个男人走过来,往回拉他:“四哥,别整事儿。” “四哥”使劲一甩,把那两个男人甩开了,他回身指着他们,狂叫道:“谁 再拉我,我废了谁!” 那两个男人愣愣地望着他,都不敢吱声了。 这时候,文馨和那个同事已经站起来,想偷偷地躲开。 “四哥”转过身,一步就挡在文馨的前面。 她的同事掏出电话,转过身拨号。“四哥”一扬手,把她的电话打掉在地, 滚到了桌子下。他叫嚣着:“警察来了也不好使!” 然后,他揪住了文馨的衣服,把脸凑近她,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亲我 一下,我把你的衣服扒光,你信不信?” 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文馨脸色发白,抖成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二楼的人也听到了一楼的吵闹声,有几个人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看热闹。 洪原“噔噔噔”地跑下来。 文馨背对着楼梯,并没有看见。 他站在“四哥”的面前,低低地说:“放开她!不然,我把你的衣服扒光。” “四哥”的两个同伴马上走过来,摆出要打架的姿态。 洪原动手了。 他像闪电一样伸出手,准确地揪住了那两个帮凶的衣领,用力一抡,两个人 都摔在了地上,撞翻了一个桌子,瓶子碎了满地。 周围的人惊叫着散开了。 “四哥”松开了文馨,双眼血红地盯着洪原的脸,问:“你是干什么的?” 洪原用大手抱住文馨的肩膀,说:“这是我妹子。” “四哥”朝前迈了一步,逼视着洪原,脸上弥漫着一股杀气:“你要跟我玩?” “对,我跟你玩色子。” “怎么玩?” 洪原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说:“谁输了,谁就在自己的脸上划一下。” “好主意。” 洪原看了看文馨,说:“你回家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文馨看了看他,没有动。 洪原笑了,轻声说:“听话。” 她的那个同事这才弯腰从桌子下捡起她的手机,然后拽着文馨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两个人走到马路对面,文馨停下来,回头朝着酒吧不安地观望。 那个同事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用力拉了她一把,说:“你看什么呀?快走!” 文馨回到住所,一直牵挂着洪原。 洪原曾经为了保护她受了满脑袋的伤,没想到,十多年之后,他又一次为了 她挺身而出…… 她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洪原,你在哪儿?” “我在宾馆。” “刚才那个人……” “没事儿,一转眼我们又成朋友了。” “谢谢你啊,洪原。” “说远了。” 停了停,洪原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回家了。” “那你休息吧。以后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文馨放下电话之后,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过了一个月左右,文馨忍不住又给洪原打了个电话,她约他见个面。 这一天,文馨特意打扮了一番,十分漂亮。 他们是在上次那个酒吧见的面。 她打车来到约定的酒吧,从窗子望进去,洪原已经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靠窗 的位置,正在给谁打电话。 不知为什么,文馨的心竟然“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她走进酒吧,洪原就放下了电话,站了起来。 “你比上学时更漂亮了。”他大大方方地说。 文馨笑了笑,说:“都老了。” 坐下后,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文馨终于开始了正题。她端起酒杯,在 手里捏弄着,低声说:“洪原,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洪原一下就打断了她:“那件事跟你没关系。现在,我和你相处,并没有把 你当成他的女朋友,而是当成我的老同学。” “女朋友?他跑了半年多,始终杳无音信,早不知道跟谁鬼混到一起了!” “咱们不说他,好吗?”洪原淡淡地说。 文馨乖顺地点点头,说:“好。” 停了停,她问:“你改名了?” 洪原愣了一下,说:“是。” “什么时候改的?” “公司解散之后。” “为什么?” “重新开始。” “现在你叫什么?” “洪宝金。” 她望着他的脸,半天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微微有点黑,但是一点不粗糙。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 以看出来,那胡子茂密而坚硬。他五官端正,棱角分明。 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愿望: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酒吧打烊。 她和他在一起,感到踏实而安全。 “你总看我干什么?” “那天,你怕不怕?” “不怕。” “你和上学时一样强横。” “不,我是有依仗。” “依仗?” 洪原笑了笑,说:“你还记得那个被服厂厂长黄山吗?他可是个人物,黑道 都怕他。” “那天,我离开之后一直不放心,害怕你真的毁了容。”说到这里,文馨有 些动情:“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我想,假如你真的变成了卡西莫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洪原把她的话截断了:“傻瓜才用玻璃划自己的脸呢。” 文馨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快午夜了,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洪原说:“文馨,咱们走吧?” 文馨说:“不喝了?” 洪原说:“我得开车。” 文馨不好再坚持,就说:“好吧。” 洪原开车把文馨送到她的楼下,文馨说:“进屋坐一会儿吧?” 洪原说:“改天吧,我回宾馆还有事。” “……那好,再见。”文馨说。 “再见。” 她下了车,望着洪原开车离去,心中感到一阵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