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目击 保姆是一个读过高中的女孩。 她睡觉很轻,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她刚刚走进这个雇主家,就觉得有几分不对头———第一天她就敏感地发现, 这一对男女并不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洪原喝醉了。临睡前,保姆听到梁三丽在卧室里尖叫了一声,她 吓坏了。 后来,卧室里就没有动静了。 可是,她一直睡不着,琢磨着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女人 刚才为什么尖叫。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静。 她刚刚有点迷糊的时候,听到那个卧室里传出说话声。 她竖起猫一样灵敏的耳朵仔细听了半天,只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却一直听不 到那男人的声音。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卧室里并不是两个人在对话,而是那个女人一个人在说 话! 这深更半夜的,她一个人在说什么? 说梦话? 不是。 她的语速很慢很慢,好像在叫魂儿,好像在叨念什么巫术咒语,好像在练什 么邪功……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那个男人两声惊怵的叫喊,好像在一个遥远、幽邃的 地方呼救。 保姆害怕极了,紧紧抓住被子,一动不敢动。 后来,那怪兮兮的低语声终于一点点消失了…… 女主人过生日的那一天,又出了一件怪事:蛋糕里冒出了一张照片。而那个 男人的神态显得极其不正常。 三天后的半夜,保姆听见有个人蹑手蹑脚地从那个卧室里走出来。 她趴在门缝往外看,只见那个女主人轻轻抱着小梯子,朝卧室走去。 她壮着胆把门拉开,小声问:“阿姨,你要干什么?” 女主人猛地回过头,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你睡你的觉。” 她把门关上,又从窗缝往外看。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那个女主人又把那个小梯子轻轻搬出来。她的脚下没有 一点声音,保姆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幻影儿…… 她躺下来。 就在她要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他们的卧室里传出了那个女人的恐怖低语声。 她下了床,轻轻打开她那个房间的门,使劲听,隐约听到女主人好像一个人 在慢慢地讲故事,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她在给谁讲故事? 保姆横下一条心,拉开门,轻轻轻轻走出去,来到了女主人的卧室前,趴在 门板上听。 这回,那声音清晰了一些。 她果然在讲故事! 不过,她用的是第二人称———“你”,听起来怪怪的。 她好像用语言支配着一具具行尸走肉,或者引导着一缕缕阴魂,上演一场恐 怖剧…… “窗外又传来了咕咕唧唧的水声,你听见了吗?……是那些鲨鱼,它们摇头 摆尾地游来了,游来了,游来了……现在,它们聚集到了你的窗外……窗外特别 黑,特别黑,特别黑……” 保姆的耳朵不知不觉挨在了门板上,那门竟然虚掩着,它裂开了一条缝儿。 保姆朝里看去,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她看见那个女人穿着雪白的睡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个 男人的头顶上方,她的头发垂下来,蒙在脸上,像个鬼。 她的双手插在那个男人茂密的头发里,好像一条条毒虫咬定了荒草中的一堆 腐肉,它们以奇特的排列方式死死叮在那上面,无声地吸着血。 它们纹丝不动,牢不可分…… 她吓得一步步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锁死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回 到床上,躺下来。 她隐约听到,那个女主人又嘟嘟囔囔说了好长时间,终于停止了。那个卧室 像棺材一样死寂…… 第二天晚上,她又听到他们的卧室传出那个女人的窃窃低语声。 她又轻轻走出去,趴在那个卧室的门外偷听。 “那些鲨鱼纷纷往外吐着东西……那是一块块血淋淋的人肉……那是血淋淋 的眼珠,鼻子,耳朵,嘴巴,牙齿,舌头,气管……那是血淋淋的头发,骨头, 指甲……它们一点点聚拢,聚拢,聚拢,速度很慢,很慢,很慢,终于合成了一 个人……她是冯君,那个死去的冯君……她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直挺挺地从窗 子飘进来,飘进来,飘进来……” 保姆的心越跳越狂烈。 “她站在了你的床前……你看了看她的左胳膊,那上面没有手,乌黑的血滴 答滴答往下淌……” 保姆不敢再听下去,退回房间,在床上抖成了一团。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女主人有梦游症! 早晨,她爬起来做早餐的时候,那个男人像瞎子一样闭着双眼把她叫过来, 让她看看房子里有没有陌生人的照片。 她感到这一切都十分古怪。 最后,她走进他们的卧室,竟然看到床头有一摊血! 白天,女主人出去了,那个男人在沙发上枯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好像要 死了。 这天夜里,保姆仍然没有睡。 她静静地聆听那个卧室的动静。 可是,她一直等到后半夜,那个卧室都死寂无声。 她悄悄走出去,来到那个卧室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 突然有个好奇的声音贴在她的另一个耳朵上,悄悄地问:“圆圆,你在看什 么呢?” 她头皮一炸,猛地转过头来,差点撞到一张阴森的脸上。 是女主人。 “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女主人直起身,小声说:“睡吧,没什么好看的,真的。” 保姆赶紧低下头,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又难堪又恐惧。摸了摸脑门,一层冷冷的汗。 次日,她醒来之后,那个男人已经走了。 房子里只剩下了她和女主人。 吃早餐时,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女主人的眼睛。 吃完早餐,她开始收拾房间。女主人一直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她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就不停地干活,擦地板,擦家具,擦玻璃…… 有几次,她鼓足勇气停下来,想对她说,自己不想做这份工作了,现在就走, 回到劳务市场去,哪怕不要这几天的工资了…… 可是,她一看到女主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害怕她。 “阿姨,我想出去买点菜……”她想逃了。 女主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用,还有那么多呢,够吃几天 的了。” 她的心一下就凉了。 吃完晚饭,天就黑下来。 那个男人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今夜不会回来了…… 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忐忑不安地想着,假如今夜那个男人真的不回来,她怎 么和这个可怕的女人在同一个房子里度过这慢慢长夜…… 女主人慢慢走了过来。 她站在了保姆的背后,却不说话。 保姆正在擦油烟机,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睡吧。”女主人说。 保姆低声说:“我把它擦完……” “太晚了,不用擦了,睡觉。”女主人又说,她的语调已经不容再拒绝。 保姆只好放下抹布,转过身,低着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灯,脱了衣服躺下来。 女主人也慢慢走回了她的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非常安静。 那个男人到底没有回来。 保姆不敢睡觉,她拼命地瞪着眼睛,捕捉着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声音。 那个卧室一直没有动静,就像一只张大的耳朵。 保姆一直熬到后半夜,实在太困了,就一点点迷糊了。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一下又瞪大了眼。其实,在这么黑的 夜里,睁眼和闭眼几乎是一样的。 她听得出,女主人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肯定没有穿鞋,那是光着脚踩 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走到了保姆的门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圆圆……” 保姆紧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女主人轻轻拉开门,闪身溜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软软的雪白睡衣。 保姆赶紧闭上了眼睛。 女主人把脸凑近她的脸,一动不动。保姆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使呼吸均匀, 装成睡熟的样子。 女主人盯了她很久很久。 保姆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她的床,坐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停了一会儿,她把 双手轻轻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保姆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保姆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 软的虫子,保姆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她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 点用了力。保姆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 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 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 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 诡异的黄貔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 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貔子的声 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 保姆想打个喷嚏,她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貔 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 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 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貔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 病!”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貔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 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保姆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她一阵子,终于无 声地走了出去…… 保姆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 天刚麻麻亮,她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 么动物的。她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保姆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 保姆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 女主人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 保姆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 保姆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