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 为了不把这个故事写成侦破小说,我尽量回避描写警方那根线。现在,我简单 讲述一下他们那面的情况:他们把玫瑰小区1 号楼的两起特大杀人案并了案。 尽管两起案件的杀人方法不同——米绢是被毒死的,而汪瓜子是被扼住喉咙窒 息而死,凶手又用刀割下了她的脑袋,但两起案件有几点共同之处: 一、两个被害者都是电视主持人。 二、她们都住在同一栋楼里。 三、她们都没有被强奸,她们的现金和首饰也没有丢失。 四、警方在现场没找到凶手留下的脚印和指纹,在死者身上也没找到凶手的一 滴血迹,一根毛发,或者一丝衣服上的纤维。 巧的是,这两起案子相隔正好三百天。 警方成立了并字“三·七”专案组,通过紧锣密鼓地调查和走访,最终排除了 仇杀和情杀的可能,判断为变态杀人。 而很多迹象都表明,这个凶手很可能就是1 号楼里的人。 他们怀疑就是李径文干的,但是,却没有任何证据,最后,只好把他放了。 李径文回来之后,闵四杰的心就提起来了,像一只气球,按也按不下去。 闵四杰开始反复做一个噩梦,梦见他走在一片黑糊糊的荒野里,李径文紧紧跟 在他背后。 李径文的脸黑糊糊的,看不清表情。 闵四杰走,他也走;闵四杰停,他也停。 这天半夜,闵四杰又做那个梦了。他从梦中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他睁 开眼睛,越想越害怕。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在老婆和儿子的呼吸声中,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好像来 自门口,很轻微,可他还是听到了。 那好像是鞋底蹭了一下地面,好像是衣角刮了一下墙壁…… 他警惕地下了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想朝外看一下。 他趴在门上看,猫眼里黑糊糊的。 楼道里是声音感应灯,现在夜深人静,外面应该黑着,如果那灯亮了反而不正 常,那就证明楼道里有人存在。 可是,闵四杰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头,因为猫眼只是中间黑着,四周一圈却有点 亮。 这是怎么回事? 闵四杰想了想,脑袋一下就炸了——外面有个人一直趴在猫眼上!闵四杰差点 瘫软,反身轻轻靠在门旁的墙上喘息,为了不发出声音,他的嘴巴张得很大,能塞 进一个完整的馒头。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深更半夜一直趴在别人家的猫眼上。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天天夜里都站在门外。 刚才,门外的人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声音,震亮了楼道里的灯,而闵四杰也听到 了,这才发现了这个恐怖的秘密…… 过了好长时间,他轻轻转过身,发现猫眼里彻底黑了。 但是,他断定门外的人没有离开,因为他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他应该还趴在 猫眼上。 现在,灯灭了。 闵四杰和这个人面对面地站着,他和他只隔一层门。 闵四杰现在猛地拉开门,就会看到这个人的脸,但是他不敢。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他趴在猫眼上,突然用手猛敲两下门。敲门声会让楼道的 灯亮起来,而门外这个人受了惊,转身就会走开。他一离开猫眼,闵四杰就能看清 他是谁了。 可是,闵四杰同样不敢。 最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回了卧室,躺在了床上。 他怀疑这个人就是李径文。 因此,报警是没有用的,因为李径文就住在对门,警察上楼的时候,他一闪身 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子去。 闵四杰再也睡不着了。门外站着一个人,而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能 睡得着? 他始终没有弄出一点声响,门外也始终没有一点声响。 就这样,他一直熬到天亮。 他再次爬起来,轻轻来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楼道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闵四杰没有对老婆说起这件事,半夜时,他也没敢再走近过那个猫眼。不过, 他坚信那个人夜夜都站在门外。 每天晚上,他都要反复检查一下门锁。 他变得缄默起来。 他猜测,下一个掉脑袋的人就是他。 这天,他突然破釜沉舟地想,应该走进李径文的家,跟他谈一谈。 下班之后,闵四杰来到李径文的门前,把脑袋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一点 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敲响了门。 门开了,李径文看见了闵四杰,立即欠了欠身子,谦虚地叫了声:“闵老师。” 闵四杰一边走进屋一边说:“你干什么呢?” “没事儿。” 闵四杰在沙发上坐下来。 李径文端来一杯水,轻轻放在他面前,也坐下来。 闵四杰看见茶几上有个刚刚捏成的泥人,有鼻子有眼有嘴,而且脑袋上还有头 发,跟真人一模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闵四杰感到这个泥人有些吓人。 “闵老师,您有事吗?” “没有,我来随便坐坐。你们最近忙吧?” “不忙。” “我们也不忙。不过,最近我老失眠,一夜一夜睡不着。” “是吗?我也失眠。” “实在睡不着,我就看书,这几天把约翰·格里森姆的几本悬念小说都看完了 ——你睡不着干什么?” “我……捏泥人。” “这泥人是你捏的?” “是啊。” “你跟谁学的?” “没有人教我,自己捏着玩儿的。” “你以前捏过吗?” “我从小就捏。” 闵四杰小心地拿起那个泥人,说:“捏的真不错……咦,这个泥人好像有点眼 熟。” “是吗?” “我想想它像谁……” 闵四杰拿着那个泥人反复端详,怎么都想不起它到底像谁。 李径文笑了出来。 闵四杰看了看他,问:“你笑什么?” “您不觉得它像您吗?” 闵四杰的脑袋轰一下就大了——这个泥人还真的很像他! 他放下泥人,干笑了一下,说:“有点像,确实有点像……” “不管是画画的,还是搞雕塑的,他们创作人物的时候,经常把身边的人作为 模特儿,我也一样,捏这个泥人的时候,大脑里就浮现出您的影子了。”李径文说 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泥人。 “你是不是把很多熟人都当过模特儿?” 李径文抬起眼,看着闵四杰,静静地答道:“是。比如,米绢,汪瓜子,我都 捏过。” 闵四杰的双腿不停地抖起来。 李径文似乎没有发现这个细节,他又一次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可惜, 她们都死了……” 闵四杰本来是想来说一说他上次打李径文的事,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现在, 他却不敢说了。 “好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他不自然地说。 “坐一会儿吧,反正我们都失眠,睡也睡不着。” “不了,太晚了。”说完,闵四杰站起身,朝外走。 李径文也站起来,一边送他一边说:“那您慢走。” 闵四杰对身后保持着警惕,他感觉李径文离他很近。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噩梦。 他绷着全身的神经,走到门口,冷不丁回过身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李 径文那张苍白的脸几乎贴着他。 闵四杰伸手拉开门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个比较硬实的武器:“前些天的夜里, 你听没听见那个闹鬼的声音?” 李径文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听见了。” “看来这栋楼还得出事儿。” “是啊,还得出事儿。” 次日,闵四杰很晚才回家。 他一眼就看见,李径文的门上贴上了一张画:《钟馗捉鬼图》。穿着蓝衫的钟 馗,龇牙咧嘴,双目圆睁,揪断了一个恶鬼的脑袋。那个恶鬼虽然一分为二了,嘴 里依然啃着一只白净的人手,血淋淋的。 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这张古怪的画令人毛骨悚然。 他进了屋,老婆就说:“你看到对门贴什么了吗?” “看到了。” “明天,你也去买一张。那汪瓜子进不了他家,就会进咱们家!” “哪儿有卖的?” “仿古一条街。” 第二天,闵四杰就跑到了仿古一条街,买回了一张钟馗像,贴在了门上,把那 个猫眼挡住了。 他买的是《钟馗镇妖图》:钟馗头上戴着乌纱帽,身上穿着肥大的红衣,腰间 束着玉带,耸眉驼背,面染朱砂,是模仿戏台上那位鬼殿神君钟馗的造型。 第三天上午,一层周角的门上也多了一张画:《钟馗冲冠图》。画上的钟馗胡 子飞扬,暴跳如雷,显得更加丑陋。 同一天晚上,一层衣小天的门上也贴上了一张《钟馗迎福图》。画上的钟馗高 举着宝剑,斜上方飞来一只蝙蝠,意思是驱逐邪气,迎来福气…… 一张画肯定挡不住冥冥中的灾祸。 这些三流画师粗制滥造的钟馗画像,暴露了几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恐惧更多是源于一种愧疚。 不管怎么说,一层二层都是男人,汪瓜子被害的时候,除了衣小天不在场,所 有的男人都当了缩头乌龟。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