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张清兆回到家的时候,母亲、老婆还有那个婴儿都睡了——鬼知道他有没有睡。 张清兆进了家门,就感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他打开卧室的门,轻轻叫了声:“王涓——” 王涓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说:“你才回来呀!” 张清兆说:“孩子没什么事吧?” “没事,刚刚拉了一次屎,睡了。你也睡吧。” “……王涓,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 “我跟你说点事。” 王涓磨蹭了半天,才披着衣服走出来。 张清兆把她领到厨房,关上门,然后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对她说了。 他讲到了那个道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提防小人。” 他讲到了这个婴儿出生时,飘进产房的那个穿雨衣的身影。 他讲到了血型的异常。 他讲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出生照片…… 听得王涓身子不停地打寒战。 “不会吧?”她颤颤地说。 “千真万确,就是这样!本来,你正坐月子,我不想对你说这些,但是我们家 现在很危险……” “你想怎么样?” “把他扔了!” “扔了?”王涓一下尖叫起来。 “他就是小人啊!”张清兆低声说。 “我不信!”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王涓猛地转过身去。 张清兆想了想,说:“至少有一点谁都解释不了——他为什么是AB型血?” 王涓不说话了。 “还有,做B 超时,医生本来告诉我们是个女孩,可是生下来……” 王涓转过身,打断了丈夫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 “那你就等着他害死你吧!”张清兆低声吼起来。 “我愿意!” “你怎么……这么固执!” 王涓的身子不停地抖动着,抽抽搭搭哭起来:“我怀这个孩子遭了多少罪!他 没在你肚子里,你当然不知道!” 张清兆不说什么了,烦躁地来回走动。 这时候,厨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 王涓没有察觉,还在哭。张清兆看到了,紧张地盯着门口。 是母亲。 她闪出一张脸,小声说:“深更半夜,你俩吵什么?” “没事儿,妈,你睡吧。”张清兆说。他清楚,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他想丢掉 这个婴儿,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王涓刚给你生完孩子,你就惹她生气,你还是不是人?” “我们没吵架!”张清兆不耐烦了。 王涓擦了擦眼泪,说:“妈,真的没事儿。” 母亲在黑暗中看着儿子,又说:“王涓要是气坏了身子,落下什么病根,我找 你算账!王涓,走,别理他,跟妈睡觉去!” 王涓就出去了。 张清兆也走出了厨房,摸黑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房子里很静,远处的路上有车声轰隆隆传来。 张清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些夜行的车辆里,有一部分是出租车…… 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出租车司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一个人孤寂地驾着车,行 驶在马路上…… 他们一边听着午夜电台节目一边四下张望,盼望有人伸手拦车…… 今夜,他们会遇到什么事? 会不会有人因为疲劳过度,把一个横穿马路的人撞飞,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人 的脸?会不会有人因为喝多了酒,翻下松花江大桥,转眼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会不会又有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收音机里播过,全国一年有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那么,这个世上有多少个婴 儿前世是死在车轮下的冤鬼? 张清兆对这个婴儿一直很冷漠,他极少到襁褓前看他一眼。 王涓的奶水本来很好,自从那天夜里张清兆和她为扔不扔掉这个婴儿吵了一架 之后,她的奶水突然干涸了。 于是,只有给婴儿冲奶粉喝。 这些事都是母亲做的,每天夜里她都要爬起来两次。 而张清兆没有给这个婴儿洗过一次尿片子。 一次,母亲愤愤地对儿子说:“你对雨生一点都不亲!” 接着她就唠叨起来:“你小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对你的?那是顶在头上怕摔 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张清兆从不辩解。每次母亲一唠叨,他就立即出门。 他无法对这个婴儿亲近起来。他知道,他就是那个姓冷的教师。 这个为数极少的体内流淌着AB型血的人!这个性格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人! 王涓和张清兆的感情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她很少跟张清兆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照顾着那个丑巴巴的婴儿。 一天,张清兆不小心把暖水瓶踢碎了。要是换了过去,王涓肯定要大声叫嚷一 通,这次,她却没说什么,走过来弯腰收拾起碎片,然后淡淡地说:“晚上你回来 再买一个。” 由于天天夜里都要冲奶粉,所以暖水瓶必不可少。 那天,张清兆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晚上,他回到家,王涓看了看他的双手,问:“暖瓶呢?” “我忘了。” 王涓的脾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张清兆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再出去一趟买回来不就完了!” 王涓的嗓门更大了:“不买了!把这个孩子饿死算了!” 张清兆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那个婴儿躺在卧室里,静静的,好像聆听着什么。 母亲走过来,小声说:“清兆,瞧你这记性……” 王涓一边摔东西一边又叫道:“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讨厌这个孩子,也讨厌我!” 母亲打圆场说:“得了,王涓,你别生气了,我去买。” 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王涓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扔掉他?你是怀疑我!你一直都在对我编故 事!告诉你,我没做过亏心事,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 她一边说一边“噔噔噔”地冲进卧室,粗暴地把那个婴儿抱出来,送到张清兆 面前:“你把他扔了吧,我不拦你!扔啊!” 说完,她把婴儿“啪”地放在了沙发上。 张清兆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看看张清兆,又看看王涓,好像受到了 巨大的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清兆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一种伪装——这是一个大人的哭声! 他霍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你回来!”王涓喊道。 他不理她。 “你要是走,就永远也别回来!” 张清兆“啪”地摔上了门。 他离开家,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前,给孟常打传呼。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常回了电话。 “什么事儿?” “孟常,我问你,O 型血的人跟什么血型的人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孟常想了想,坚定地说:“跟什么血型的人都不能。” “真的吗?” “废话,这是科学定论!” 张清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宁愿这个小孩是王涓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了,却不是这样,孟常告诉 他——O 型血的人跟任何血型的人都生不出一个AB型血的人! 可是,这个婴儿却千真万确是王涓生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趁母亲下楼买菜,张清兆把王涓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 她说:“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相信我!” 王涓表情淡漠,根本不想听。 “你和什么血型的人都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 王涓冷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别人生的?” “反正他肯定有问题。” 王涓逼视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想扔掉他?” “不扔掉的话,咱家肯定得出大事!” 说到这里,张清兆轻轻搂住了王涓,小声说:“咱们偷偷把他放到医院里,他 死不了,很快就会有人把他抱走的,说不定,抱走他的人还是个大老板呢。” 王涓站起身,说:“你不要再这样神神叨叨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 他,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是我的孩子!” 说完,她走进卧室,“砰”地反锁了门。 这个家变得沉闷起来。 母亲隐约察觉到了儿子和儿媳之间矛盾的症结,她再也不当着王涓的面说张清 兆对孩子不好了。 她怕两口子吵架,争抢着干活,尽量不让王涓动手,偶尔说点什么,一听就是 在调节气氛。 一家人都不再提孩子的话题了。 一家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天夜里,张清兆又迷迷糊糊地开着他的夏利车走在路上了,四周像阴曹地府 一样黑暗无边。 他好像要把雨生送回医院去。 雨生坐在后座上,悄无声息。 张清兆一直感到脊梁骨凉森森的,但是他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路两旁是树林,深深的,那些树很繁茂,挡住了楼房,或者后面根本就没有楼 房。他偶尔发现,树林里好像有一些影子,不知是人是物,影影绰绰,木木地直立 着。 他眯起眼睛,使劲看。 当他终于看清楚之后,头一下就大了——树林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的面 部惨白,都是石膏做的脸! 十万人? 一百万人? 他惊恐地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前面的王家十字。 他去医院本来不路过这里的,不知怎么就跑来了。 他猛轰油门,发疯地冲过去。 刚刚开过十字路口,他就听见那个婴儿在后座上尖厉地叫了一声:“你开过了! ——” 他一下醒过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