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这天晚上,大雨如泼。 在满世界的雨声中,张清兆开始烦躁不安,好像大难即将来临。 他翻来覆去,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那个男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极其微弱。 难道他有了什么预感? 王涓醒了,用胳膊肘碰了碰张清兆,说:“去给孩子煮瓶奶。” 他爬起来,去了厨房。 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煮奶了…… 平时,这个男婴哭的时候,只要用奶瓶堵住他的嘴他就不哭了,今天却不一样, 王涓举着奶瓶喂他,他扭动着脑袋,一口都不吃,还哭。 王涓打开灯,抱起他摇晃。 母亲也起来了。 她披着衣服走进卧室,担心地说:“这孩子怎么了?” 王涓说:“我也不知道。”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脸憋得通红,左眼上那块胎记不怎么明显 了。 母亲接过他,一边颠晃一边走来走去。 他一直哭,哭得一家人很丧气。 王涓瞪了张清兆一眼,气呼呼地说:“你一天就知道傻站着,想点办法啊!” 张清兆平静地说:“他很快就会不哭了。” 母亲走过来,不安地说:“清兆,我想起了一件事。” 张清兆把头转向她。 “你还记得那个穿雨衣的人吗?” 母亲也想到了这个人!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次你没有念叨口诀……” 张清兆深深低下头去。 假如,那次他埋铜钱的时候把口诀念三遍,也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 个男婴正是那次失误的衍生物。 日落西山黑了天,阴曹地府鬼门关。无头无脚朝前走,永生永世不复还…… “要不,咱们烧点纸吧?”母亲又说。 张清兆没有表态。 原来,他一直这样想,但是,现在他认为,即使烧了纸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这 个人已经爬进他的家了! 男婴一直哭到天亮才渐渐停下来。 接着,他睡着了。 外面的雨停了,但是还黑黑地阴着。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电视上说,全市平均降水近140 毫米,与往年同期相比降水量增长了一倍。 全市境内共有大中小型水库一百三十多座,五月初以来连续不断的小雨、中雨、 大雨,使这些水库的水位平均上涨了一米多。 有关部门组织了近二百个抗洪抢险突击队,队员十几万人…… 吃早饭的时候,张清兆对王涓说:“今天你和妈出去转一转吧,我在家看孩子。” 母亲说:“湿淋淋的,我才不出去呢。” 张清兆继续对王涓说:“你出去给妈买件衣服。” 结婚以来,王涓从没给婆婆买过衣服,这件事让她一直很愧疚,叨咕过几次了。 她马上赞同地说:“行,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母亲说:“买什么衣服啊,我有穿的。” 张清兆说:“妈,你不要说了,王涓早就要给你买的。” 接着,他又对王涓说:“你再到婴儿商店给孩子买一套小衣服回来。” 王涓说:“我看看再说吧。” 张清兆说:“挑好的,贵点没关系。” 吃完饭,张清兆主动收拾碗筷,说:“你们带上伞快走吧,一会儿可能得下雨。” 直到出门前,母亲还在嘀咕:“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买什么衣服啊?钱又不 是大风刮来的!” 王涓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张清兆一眼。 张清兆感觉那眼神太复杂了,不由抖了一下——那里面有一丝难过,有一丝不 安,有一丝鼓励,有一丝犹豫…… 他不自然地问:“你怎么了?” 她没说什么,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张清兆不知道自己面对门板呆愣了多久。 终于,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蓦地射向了卧室。 他一步步地走过去。 到了卧室门前,他停下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种过地,做过大酱,开过车…… 但是,它从来没有杀过人。 昨天,120的大夫走了之后,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 —杀死他!杀死这个诡怪的东西。 这个男婴的病让他有了一个借口。 如果王涓和母亲问起来,或者别人问起来,他就说他中风死掉了。 当时,他一下兴奋起来。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不自信了。 他觉得他杀不死这个男婴。 尽管他只有一尺长,可张清兆还是觉得自己不会成功。 他颤颤地推开门,跨了进去。 窗外的天黑得厉害。这个卧室在北面,采光不好,显得更暗淡。 男婴无声无息,好像还在睡着。 张清兆希望是这样,他不想看见他的眼睛。 他一步步走过去,却猛然看见,这个男婴在襁褓里睁着眼睛,好像在等着他一 样! 他打了个冷战,来不及多想,一下就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天上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抖了一下。 他紧紧闭住双眼,使尽了全身的力量! 那个脖子很软很软,像一团泥……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猪肝一样青紫的脸,这张脸完全变形了,就 像中风了一样。 两个眼睛只剩下了眼白,充着血。 小嘴微微地张着,嫩嫩的舌头伸出来,裹着一些白沫…… 张清兆没有放松,继续用力掐。 在他断定这个婴儿确确实实死了之后,才一点点松开了手。 奇怪的是,婴儿的眼皮在慢慢合拢,他的黑眼珠也随着一点点落了下来。 最后,他的眼皮并没有完全合严,还有两条缝,露出那两只死鱼一样微鼓的眼 珠,定定地看着张清兆右边的背后。 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张清兆踉踉跄跄地退出卧室,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心简直要蹦出来。 这一刻,他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跑到卫生间的水龙头前,大口大口地吞水。他感到嘴 里干得要命,心里好像烧起了熊熊大火。 终于,他平静了一些,从卫生间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点着烟,开始思谋对策。 这时候,他心中的恐惧已经转型了。 他仿佛看到很多警察出现了,他们的身子晃动着,渐渐逼近。 他们的大盖帽都压得低低的,看不见眼睛,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些大盖帽下闪动 着彻骨的寒意…… 门响了,张清兆哆嗦了一下。 是母亲的声音。 他镇静了一下自己,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拉开门。 母亲在前,王涓在后,她们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走进来。 张清兆大声说:“完了完了,孩子断气了!” 母亲一下就呆住了:“断气了?” 没等张清兆回答,她已经扔了手里的袋子,直接朝卧室跑过去。 张清兆说:“刚才他又犯病了!我还没来得及打急救电话,他就蹬腿不行了!” 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王涓会发疯,会跟他拼命,没想到,她似乎很麻木。 她避开张清兆的目光,朝卧室走过去。 这时候,母亲已经趴在那个婴儿的身上哭起来。 王涓走进卧室,平静地说:“妈,别哭了,这是他的命。” 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来,妈,你让我看看他。” 母亲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把脸转向窗外,继续哭。 王涓坐在床边,静静地看那个婴儿。 张清兆也进来了,他无言地站在王涓旁边,和她一起看那个婴儿。 婴儿的眼睛依然微睁着,看着半空。 张清兆突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圈紫色的痕迹,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王涓好像没注意到这件事,她慢慢抬起一双泪眼,说:“怎么办?” 张清兆满脸悲苦地说:“送火葬场呗。” 母亲一下就转过脸来,说:“不能烧!我要把他带回巴望村,就埋在屯子旁!” “那怎么行呢?”张清兆说。 “怎么不行?”母亲不哭了,态度变得很强硬:“这孩子连户口都没有,谁查?” 母亲是个守旧的人,她一直强调,她死了之后就把她埋起来,不能烧,要留下 全尸。她说,人死之后要是烧成灰,下辈子就不会托生人了。 王涓看着张清兆说:“那就听妈的,悄悄埋了吧,也省得别人……乱猜疑。” 张清兆愣了一下。 他也马上想到,要是把尸体送到火葬场,就必须有死亡证明什么的,否则,火 葬场不敢随便烧。 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王涓又说:“你现在就跟妈回去吧,拉上他,到巴望村埋了。我就不回去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继续观望那个婴儿。 婴儿的眼睛还在看着半空。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突然想到:他死了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