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埋 王涓买回了一套婴儿服。 一件小衣服,一条小裤子,裤脚连着两只软绵绵的小布鞋,都是相同的花色— —绿底红花。 王涓给雨生穿上了这套新衣服。 这套新衣服成了他的寿衣。 张清兆抱着这个死婴走出家门的时候,王涓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扑 上来抓住张清兆的胳膊,趴在死婴的身上嚎啕。 她的指甲几乎抠进了张清兆的肉里。 她哭了好半天,母亲才把她拉开,张清兆赶紧出了门。 没想到,下楼时,他偏偏遇到了一个邻居上楼。 这是一个很热情的胖女人,大家都叫她李姐。她看见张清兆抱着孩子下楼,就 大着嗓门说:“天这么冷,你们上哪儿去呀?” 张清兆支支吾吾地说:“有点事……” “别把孩子冻着啊!”李姐关切地说。 张清兆不再说话,急匆匆地走下楼梯。 上了车,他把死婴放在了后座上,然后对母亲说:“妈,你坐在前面吧。” 母亲说:“不,我要跟他坐在一起。” 张清兆就不再坚持,由她去了。 夏利车在雨中开出了安居小区,驶上了马路。 路上的人很少,都打着伞。 走着走着,张清兆突然看见一个警察出现在路旁,朝他摆手。 他的身子一抖,脑袋“轰”地就大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值勤的警察,他只是要坐车而已。 他赶忙竖起了停运的牌子,然后从那个警察面前紧张地开了过去。 刚刚开过去,他就从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警察的脑袋跟着张清兆的车转 过来,一直朝他望着。 张清兆转了个弯,那个警察的眼睛终于不见了。 路不好走,五十里路他开了近一个小时。 他抱着死婴走进家门时,父亲正坐在炕上看书。他抬起头,看见儿子和孙子进 了门,就把书放下了,大声说:“这下雨天你们回来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接孙子。 母亲泪汪汪地对他喊道:“孩子死了!” “孩子怎么了?”父亲大声问,同时侧过耳朵来。 母亲对着他的耳朵又喊了一声:“孩子死了!” 张清兆胆战心惊地对母亲说:“你别喊了!” 母亲皱着眉,不耐烦地对父亲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张清兆怀里的死婴。 父亲歪头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天黑之后,雨不下了。 张清兆抱着死婴,和父母一起出了门。 让他一个人去埋这个死婴,他无论如何是不敢的。 他家在屯子最西头,出了门朝西一拐,就是旷野了。 本来,他不想让母亲出来,但是母亲说,这孩子埋在哪儿,得由她来决定。还 有,她要烧点纸,送孩子走。 她拿了一支手电筒,还有一沓画了“币值”的黄表纸,大约有三亿元。 母亲走在最前面。 张清兆抱着死婴走在中间。 父亲走在最后,扛着两把铁锹。 张清兆怀中的死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一点点变硬了。 母亲领着他们走出了很远,一直走进一片杂树林。 她在一棵很高的杨树下停下来,选中了一处向阳的斜坡,说:“就这儿吧。” 张清兆放下那个死婴,和父亲一起挖坑。 坑很快就挖好了。 张清兆把死婴小心地放进去,正要埋土,突然好像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窃笑声。 他抖了一下,直起身来,惊恐地四下张望。 母亲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你看什么?” 张清兆小声说:“妈,你听没听见有人在笑?” “没有哇。” 张清兆低下头,看坑里的死婴。 母亲的手电筒也照过来。 在苍白的光束下,他看到了这个死婴最后的样子: 他穿着绿底红花的新衣服,似乎有点不像他了。他脸色青紫,双眼微睁,不知 道在看什么。小嘴张着,舌尖吐出来…… 张清兆不敢再看,手忙脚乱地开始填土了。 母亲把手电筒移开,嘤嘤地哭起来。 父亲跟张清兆一起埋,一个坟包很快就鼓了起来。 他们住了手。 母亲走过来,蹲在坟包前,开始烧纸。 火着起来了,纸灰飘向了空中。 火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她哭得更厉害了,惨痛的哭声 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很远。 张清兆小声说:“妈,走吧!” 母亲不理他,还在哭。 张清兆不安地四下看了看,总觉得附近藏着人。 “求求你,别哭了!现在都不让土葬,要是被人听见,我们就麻烦了!” 说完,张清兆走上前,几乎是强行搀起了母亲。 这时候,父亲已经步履沉重地朝回走了。 张清兆扶着母亲走出了一段路,不放心地回过头,想再看那个坟包一眼,可是, 他只看到一片漆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