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沈建国一早就出了家门,他感到心里很慌,总是觉得胸口里空落落的,像是 缺少了什么东西。 是的,他缺少了一个女人,是突然缺少的。 欧阳梅,一个对他无限崇拜的女人,即使只是在表面上看去是对他无限崇拜 的女人,就这么消失了。看了晨报上的新闻,他不由得感觉心跳加速,眼前一片 漆黑。所以他连何姐做的极品煎蛋都没吃,就急匆匆地蹿进电梯直下地下二层取 车去公司。 一路上,他两眼直视前方,手掌机械地操纵着方向盘。两只眼睛像是要冒出 火来一般,上下牙齿紧紧咬合,脸上的肌肉僵硬地隆起,像是枯死的树根一样盘 踞在面庞上。 昨天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心里老是想着欧阳梅。那个无限温软如玉的身躯, 曾经无数次在自己的身体下疯狂地扭动,像是水蛇一般。可现在却变成一具冷冰 冰的尸体,躺在太平间里那同样冷冰冰的白铁柜中。他无法想象那具已经冷却了 的身体竟然再也没有了知觉,不知不觉中,他竟觉得自己的眼睛开始生生地发涩。 沈建国在方向盘下的小抽屉里翻出了一支眼药水,一边开车一边给自己滴上 了一滴。还好现在是在一条笔直的公路上,前后也没有什么车。 昨天一晚,沈建国也一直在做噩梦。 他不停梦见了欧阳梅,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但梦中的欧阳梅,忽然推开了 沈建国,转身向远方走了,身影渐渐模糊,她要离他远去。沈建国高声呼喊着欧 阳梅的名字,欧阳梅缓缓回过了头,又重新走了回来。 当欧阳梅走到沈建国面前,她的脸蓦地变了颜色,变成了尸体般的死灰色, 没有一点光泽。脸颊上的一块块肉扑簌簌地向下掉,露出了皮肤下鲜血淋漓的肌 肉,还有森白的骨骼。她张开了嘴,一股腐尸与白铁混合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向 沈建国扑面而来,令他禁不住想要呕吐。即使是在梦中,沈建国也无法抑制自己 的这种感觉。 他禁不住将头缩回了几公分,更清楚地看见了欧阳梅充满诱惑的身体,却有 个形如骷髅的头颅。他无法确认自己是身处梦中,或是在现实之中。 欧阳梅脸上的肉还在继续掉落着,就像干透了的面粉。转瞬之间,欧阳梅的 头颅已经变成了一颗滚圆、骨质暗灰的骷髅。 沈建国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管变得狭窄无比,气流冲出时,只能发出 嘶嘶的声音,却语不成声。这是梦魇吧?沈建国对自己说。可这腐尸与白铁的气 味就近在眼前,直冲鼻孔,却又如此真实,不像是梦境。 沈建国使劲摇了摇头,拼命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可那股腐烂尸体与白铁混 合的气味却愈发炽盛。他想叫出声来,梦魇的感觉却又来了。他感觉到自己快要 窒息。 这是无法呼吸的感觉。 一整夜,沈建国辗转反侧。在梦中,欧阳梅不停从美丽的女子变成灰色的骷 髅,又从骷髅变成温软如玉的娇躯。两个形象在沈建国的眼前不停变换,相互交 织,令他不知道是在梦中,抑或是在现实中,让他无所适从。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沈建国刷的一声猛然坐起,浑身被冷汗浸湿。 他身体不住地战栗,看了看身边躺着的谢依雪,还是依然熟睡。 沈建国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他披上一件衬衣,走到阳台上吸起了烟。在黑 暗中,烟头像是一个妖冶的红点,熠熠发光。 沈建国使劲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他正开着银灰色的帕萨特向 公司驶去。他看了看路边,行道树越来越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怎么了,他竟在恍 惚之间,将车开到了郊区。这条路一直这么开下去,会开到邻省去的。 他连忙调转了车头,向市区疾驶而去。 自己的国风医药公司办公室设在了市区中心,那是在一幢四十层豪华写字楼 的三十三楼,租了整整半层,装修时连通到了一起,完全欧陆风格,一看就给人 一种有实力的感觉。 这家医药公司是自己和战友吴庆生一起开办的。 吴庆生和沈建国有着过命的交情。那是在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们还在 内蒙古的大草原当兵。他们两人同岁,那时都是二十三岁。 那是一个飞雪连天的夜晚,凌晨三点的时候,是内蒙古最冷的时候。那时突 然响起了紧急起床的号声,营部发了命令,急行军五十公里。沈建国那个晚上本 来就睡得很晚,大概是一点的时候才睡的。 这么晚睡的原因,是因为沈建国去搞了点夜宵。他把附近老乡的一只狗弄来 做了叫花狗,和几个朋友一直吃到了半夜,肚子撑得够戗。 急行军才慢跑几公里的时候,沈建国就落在了最后。与他跑在一起的就是吴 庆生,吴庆生是广东人,体格瘦小,体力在整个班里也是最差的,所以跑在了最 后。沈建国突然觉得肚子很难受,一阵阵的疼痛,仿若刀绞一般。他的脸上渗出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脸上的肌肉凌乱地挤在了一起。 吴庆生一看,就怀疑沈建国可能是得了急性阑尾炎。他马上背着沈建国折回 了营部,然后求来了营部的吉普车送他去了邻近的城市。还好,送得及时,当时 的医生说,如果送晚了一个小时,脓就穿孔了,到时候就只有收尸了。 这事被上级知道了后,查出了沈建国偷打老乡的狗,还私自开火,于是给了 他关禁闭的处分。可这事却让沈建国与吴庆生成了最好的朋友。 后来复员,沈建国进了一家工厂在保卫科里做了保安。接着是结婚,生女, 丧妻。改变来自于十年前,当时沈建国很意外地接到了一笔来自海外的遗产,有 了资金,想做点什么。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联系吴庆生。 那个时候,吴庆生正在广东的一家药厂做业务代表,接到沈建国的召唤后, 立刻赶到江都市。他建议沈建国拿这笔钱开个医药公司,沈建国听从了他的建议。 那个时候是药品生意最好做的一九九五年。 正在沈建国回想当年事的时候,忽然听到车后有喇叭在使劲地叫着。他瞄了 一眼后视镜,后面有辆挂着邻省牌照的小轿车正不耐烦地叫着,他这才想起,自 己的车速实在是开得太慢。 沈建国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能开车太快,于是扭了一下方向盘,将车慢慢 移向路边,他将左手伸出窗外做了个请超车的手势。 后面的小轿车猛一加速,就超过了沈建国的银灰色帕萨特。就在这时,公路 前方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与急刹声。沈建国一抬头,看见一辆空载的公共汽车正 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冲了过来。 在沈建国的尖叫声中,那辆超车的邻省小轿车迎头撞向了急驶过来的公共汽 车…… 沈建国使劲踩着刹车,终于没让自己的银灰色帕萨特撞过去。但是,那辆邻 省的小轿车在巨大的冲撞下,被挤到了路边的悬崖下,发出了轰然一声巨响。而 那辆空载的公共汽车,在刹车与冲撞的作用下,在原地打了个急转后,撞在了路 边的一棵巨大的黄桷树上,挡风玻璃被击得粉碎。 沈建国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嘴里喘着粗气,喉咙管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感觉到窒息。 如果他不让后面这辆外地牌照的轿车超过去,那么现在被公共汽车一头撞上 的,就是他自己的车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建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口不停起伏着。他感到了一 阵阵的后怕。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