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方芬芬哄着老太太," 那是幻觉,您不要想那么多,睡觉前喝一杯牛奶就睡 得很香。" 费青龙从厨房里探出头," 芬芬在干吗呢,我妈精力不好,不能多说话,过 来厨房做菜。" " 哦。" 方芬芬站起来。 费从善见没他的事,赶紧道:" 那我隔壁屋看电视去了,吃饭叫我。" 他睡 在隔壁屋,自从杨桂花病了以后一直毫无怨言地伺候着,但已经不同床睡,牌照 打,电视照看。 杨桂花怕吵闹,所以也乐得清净。晚上如果疼了,大声嚷嚷两声,费从善就 会过来帮忙。 方芬芬做菜做习惯了的,除了那碗红烧猪蹄非得让费从善亲自动手,先用柴 火炖,咕嘟咕嘟,不放味精,炖到七八分的时候,费从善抓了盐、少量酱油、白 酒(倒白酒的时候先倒了一点在自己嘴里)、胡椒粉少许,加了点糖,再放点开 水,往猪蹄里徐徐地淋下去,继续炖,直到满屋的香气和窗外满天的星星。 其他的菜都在桌上等猪蹄。酒已经倒满,有个杯子还有缺口,但是很圆润的 缺口,不碍事。杨桂花坐在床头吃,一个小桌子架在床上,她碗里有豆腐和煮软 的萝卜丝,那是方芬芬的拿手好菜。桌上摆着莴笋丝炒肉、炒菜花、黄花菜鸡蛋 汤。 最好的总是最后才出来。 方芬芬觉得那是碗普通的猪蹄,竟然要等那么长时间,很是纳闷,于是不经 意地夹了一筷子,嘴里升起奇妙的感觉。怎么这么柔软?什么滋味,无法用语言 形容的好吃,咸掩盖了猪蹄的腥,淡淡的蜜汁混合着微微辛辣的胡椒清香,没嚼 几下,溶化了,顺着喉咙滑入食道,舌尖却还留着肉香的余味。 等方芬芬反应过来,那碗猪蹄已经所剩无几,费青龙笑着说道:" 知道什么 叫好菜了吧?" 原来,做任何事情都有学问,无论卑贱高贵。 从杨桂花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来,方芬芬轻松过关,那豆腐味道很好,她很 少多吃一碗饭的。但后果是方芬芬睡在她旁边的时候总是被她的呻吟吵醒," 肚 子胀啊,肚子胀啊……要死了啊,胀啊……" 开灯,方芬芬扶着她下床,杨桂花从床底下拿出盛了三分之一清水的木头马 桶,安闲地坐在上面和方芬芬聊天,伴随着不太浓郁的臭味,那是因为她不爱吃 肉的缘故。 旁边的费青龙和费从善睡在床上,睡得很香,谁也不知道老太太和她说了些 什么,尤其是最后一句。 其实,费青龙亲生妈妈并不是杨桂花,而是个诗人,和另一个疯狂的诗人跑 了。诗人总是浪漫的,浪漫有时候是疯狂的。跑了,费青龙当时很小,哇哇地哭, 杨桂花是他的远方亲戚,于是收养了他,当时已经生了个女儿,只想要个男孩, 但怕罚钱。 费青龙原来的爸爸是个暴力狂,后来打人的时候被人打死了。费青龙没有哭, 他也挨过他爸爸的打,很痛,头肿起来很多天,被同学笑话。 费从善很好,每周星期五无论风雨步行五公里到教室外面等费青龙下课,然 后会带一大包东西给他吃,包括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瓶,里面装满了小块小块的红 焖猪蹄,打开瓶盖,一股香气,当零食吃就很让人馋嘴,更何况中午吃饭的时候 拿到食堂让师傅一烧,那气势,给谁一块那是看得起谁。 现在,费从善就睡在旁边,呼吸均匀,与世无争的安静。费青龙也睡得很香, 梦见回到小时候,杨桂花的手,帮自己洗头,肥皂沫流到眼睛里,然后用毛巾温 柔地擦,再睁开眼睛,那张脸温柔慈祥。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芬芬,想到这里,费青龙舒服地转了身。 杨桂花已经不能说话,眼睛凸出来很高,呼吸微弱,目光浑浊,满脸眼泪, 第二天早上,方芬芬的尖叫把所有的人都吸引到床前。杨桂花被送到医院。 " 不行了。" 医生摇头。 高血压的人是不能激动的,幸福来得太快,总要付出代价。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杨桂花的一只手拉着费从善,另一只手拉着费青龙,在 松开的一瞬间,病房外,一阵鞭炮声响起,庆祝一个新生婴儿的出生;病房内, 哭声喧闹,因为我们所爱的人已经失去,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再见面。 你的影子在田野上四散流淌 一如五十五年前 我站在地头顶着月亮 帮你眺望远方 那时候我们所熟悉的人都已经被岁月收藏了 在夏天牵我的手 在冬天牵我的手 现在请你抱着我吧 我已经长成了一个炉火纯青的宿命论者 恰似地图上一只笨拙的甲虫 今夜狂风大作 心底酸楚地拿出命运的轨迹 眼泪却四下在梦里滴落 热闹中的寂静,在返程的火车上,费青龙躺在方芬芬的腿上睡了,是晚上, 微弱的灯光照着他瘦了一圈的脸,仿佛他像个无辜的儿童,方芬芬忍不住帮他把 头发拢了拢,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慢慢地唱歌,火车" 哐当哐当" 撞击着铁轨, 累了,困了,爱了,不爱了,离开了,忘记了,存在过,消失了,心痛了,于是 千山万水地找寻幸福,在不可知的未来摸索,本以为是天使的翅膀,握在手中的 是死神的拐杖,让我变成魔鬼,魔鬼好吗? 杨桂花最后的一句话是," 你不会嫁给我儿子,他没那福气。" 方芬芬反复回味这句话,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费青龙这几天很虚弱,不肯吃 饭,这让人心疼。" 你为谁不吃饭心疼了,你就爱谁,对吧?" 方芬芬问着自己。 " 是的,我是爱他的。" 工地上找了个男的做饭的,东北人,以前当过厨师,因为用潲水油做菜被工 商局搞行动的时候当场抓获,当时傻了眼,小饭店门一关,出来打工,方芬芬告 假,他就来,但他每次做的菜总是乱七八糟,江希文也就回家。 白洁高兴,看他狼吞虎咽地吃饭,问道:" 怎么,那里的饭菜不合适?" " 最近的不怎么合胃口,我在家休息几天。" 江希文喝了一口水。 江鼎盛问着工地的情况,顺便说了句," 希凡也要回来了,一年多没见他了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