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夫 四师傅因为是我们这里唯一的一个女同志,自然我们俩之间的话就多起来了。 我年龄大了,却谈了一个女朋友又一个,就是结不了婚。四师傅也替我着急,总是 劝导我说,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情,美丽的女人不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知道 四师傅的意思,四师傅并不漂亮,可是却能贤惠持家。 至于四师傅的丈夫,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俩的感情处在分裂的危险期, 他自然是不来看望她的,而四师傅却表现出少有的女人的坚强,从来不落泪,至多, 我只见过她的眼圈红过,泪水却没有掉出来! 我不知道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说,四师傅的闺女很可爱,但四师傅只是笑笑, 也从来没有把闺女带到超市来过。我很想见见这个坚强的母亲后面可爱的女儿是什 么模样! 我见到四师傅露出笑容的时候,还是在四个月前,所以我推断,他们的感情危 机应该出现在四个月前后。 “我最近老是失眠,睡得很晚,但是起得很早,你没有见咱们部门每天都是我 第一个到的吗?”说完,她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儿。 “失眠可不是个好玩意儿,折磨人不行不行的!”我昨天晚上刚看了一部关于 小鬼子的电影,里面的角色说“我佩服得你不行不行的。” 没有想到我这句话把四师傅给逗乐了! “假洋鬼子!”四师傅“扑哧”笑出声来。她就属于这样的女人,笑则是很豪 放的,犹如一个男人…… “哈哈,你终于笑了,好象古代的褒姒!” “饱死?告诉你,我哪一天也撑不死!” “不是,四师傅,你听错了,是褒姒!古代周王的一个妃子,周王为了逗她一 乐,就让守卫烽火台的将领们把狼烟点燃了,周围的诸侯以为周王出了事情,纷纷 来救,那周王和褒姒在城门上看得他们慌乱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了!看来博得你 一笑也是不容易的啊!”我快言快语地解释着。 “什么妃子,我哪里能跟人家比啊!”四师傅终止了笑,又变得严肃起来。我 知道我的解释是徒劳的。 “你头疼,倒不如试着吃些安眠药之类的药物。”我说。 “我还年轻呢,我可不想沾染上药,终生离不开了!”四师傅说。 我望着这个受婚姻折磨的女人,还是那么年轻,可是她的心却变老了,她才三 十啊!女人啊,到底是心先变老的,还是年龄先变老的,我想,是心先变老的吧! 年轻?那她那股热切的劲儿到哪里去了?难道随着角色的转变而在潜移默化中渐渐 的衰老了吗? “昨天晚上,我梦到大师傅了,他说他没有钱花了,向我要钱!” “大师傅?”我原来没有想到四师傅会提到大师傅,其实大师傅已经离开我们 快半年时间了!这半年里,我也时常受着这样那样的煎熬,我努力地忘记他,给自 己一点快乐。 “要不,你请一次假,好好休息一下?”我赶紧转移了话题。 “不用了,孩子每天都要花钱的。”说着,她看了我一眼,“将来你会知道带 孩子的难处的。大人再受难,也不能让孩子受难。”说着,她的眼圈红了,但是却 没有泪掉下来。 中午下班的时候,四师傅还愉快地跟我们打了招呼,下午竟然没有再来!我打 了电话过去,才知道,她父亲竟然卧轨自杀了! 她父亲早年的时候练法轮功,后来,法轮功被取缔了,他还是坚持宣传,走到 哪里就宣传到哪里。自从练习了法轮功,精神状态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整日要吵闹着升天!终于,这次是因为跟家里人赌气,都是因为盖房子的事情, 不合他的心意,于是,他中午也没有吃饭便出去了。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有人发现 了他,可惜已经被火车轧死了,整个人被残忍地肢解为两截! 父亲信奉法轮功,她是知道的。这是导致他神经错乱的主要原因。可是,就在 他死的那天中午,当四师傅回到家,刚进门的时候,四师傅的父亲突然指着她喊 “猪!猪!”,这倒令她感到奇怪极了!为什么父亲平时没有事儿,出事的当天竟 然把自己看做了猪? 从此之后,四师傅更加沉默寡言了。经常是半天不说一句话,总是红着个眼睛。 况且她跟丈夫的感情正出现了危机。这种双重的打击,使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处 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四师傅干活不再那么的利索了,她精神恍惚,甚至有几次,我都看见她拿反了 刀,她的手没有抓住刀柄,而是直接抓住了刀刃!正值大师傅和二师傅去世的时候, 我不愿意看到四师傅再出什么事情了。 我原本不知道四师傅竟然还有“夜游症”的。 后来我回忆起来了,四师傅是从来不上夜班的,即使有时候偶然上,也是大伙 儿轮流地逗她玩,似乎害怕她走思,害怕她睡着了。 因为夜游症,四师傅有天晚上差点把她丈夫给剁了!她突然梦到了西瓜,就手 里拿着个菜刀,摸了起来,可是她却摸到了她丈夫的头!摸了好半天,也觉得不象 :西瓜上怎么还长着毛呢? 然而,这次,她丈夫却没有幸免。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迷糊地起来,摸到了家里的菜刀,梦想着剔肉的情景,然 后就把丈夫的头给割了下来,割了耳朵,鼻子,床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接着是胸 部,内脏挖了出来,流了一地,心、肝、腰子,都一一的给剔了,大腿是大腿,头 是头,胳膊是胳膊,内脏是内脏,排骨是排骨,摆放了一床! “卖了!卖了!”她兴奋地喊着,“刚剔的猪肉,卖了!卖了!快来买啊!便 宜了!” 头滚到了门口,血顺着门缝流了出去!粘粘的!早晨上早班的邻居起开开门的 时候,发现了血,尖叫着,报了警! 等警察感到的时候,她依旧没有醒里,还在梦游着,骑在那些散落的器官上, 而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拿着已经剥离好的丈夫的皮! “不许动,放下武器!”一个警察朝她端着枪,警察端着枪,眼睛却看着被血 沾染了的地上,内脏也流了一地,让人看着就恶心、恐惧! 可是她依旧剔着,似乎没有醒过来,嘴里喊着,“大师傅,我剔好了,我剔好 了,看,骨头上没有带多少肉,很干净,保证赔不了!” 她回头对警察笑了,手却没有停下来。硕大的腔骨被扔到了床头,一张完美的 人皮铺在了床上!我见过四师傅给顾客去肉皮,很干净,肉是肉,皮是皮!没有想 到四师傅今天把自己的丈夫剔得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是否是大师傅的灵魂附体。不过,我很清楚,大师傅的死,带给我们 太多的心里压力。 四师傅没有来得及换上干净的衣服就被警察带走了。她的蓬乱的头发上沾满了 丈夫的血!手铐上也沾染着血。而她的脸上,除了能看到她闪动的眼睛外,再也看 不到她其他的表情。 “你这个死女人!你害死了我儿子,害了我孙女!”四师傅的婆婆抱着她的孩 子,在警察的拦截下,她拼命地冲着四师傅远去的背影喊着。 四师傅没有回头看一眼女儿,虽然她能听到女儿凄惨的要妈妈的声音…… 又一个! 我还来不及为她送行,她就离我而去! 我突然想起那天四师傅磨刀的样子来:磨磨刀,要杀人!我不知道四师傅是否 真的因为痛恨自己的无情的丈夫,借机会杀了他呢?这一直是个迷,我也不敢问。 或者,是猪妖的诱惑…… 大师傅?不知道怎么了,我又想到了大师傅。难道是大师傅的召唤?幸运的时 候,法医的鉴定很快就下来了,四师傅的精神确实不正常,杀丈夫的事,也是因为 她有夜游症的原因。她很快就被送到了当地的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四师傅就这样走了?我还能和她畅快地谈论人生吗?我还能再见到她吗?我的 泪水流了下来…… 我突然感觉到,这不是一次偶然,那个所谓的死神正在向我们几个索命,步步 紧逼着,越来越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虽然我现在非常怕她,可是,我却坚信,她不会伤害我。 我下班后没有告诉三师傅,就匆忙地买了些水果,到精神病医院看她。那里有 两个警察在看着她。看来她并没有被彻底的放开。因为我听说,警察怀疑她是因为 跟丈夫不和而杀害了他! 我站在大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才决定进去。我走过去,向警察说明来来意。 他们一摆手,我就过去了。 四师傅坐在走廊里,埋头摸着自己的手,那手上,赫然带着结婚戒指! “四……四师傅,你……还认识我吗?”我小心地问。 没有回音,她也没有抬头。 我就这样站着,我害怕坐下去,尤其在精神病医院这样恐怖的地方里跟这些病 人相处。 “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你来!”她终于说话了,而且竟然是以这样的话开头的! 我本来就害怕,一听她这样的话,吓得赶紧往后躲闪。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了。可是,那笑容并不可怕,脸上和眼睛里,我分 明看得出带着和善的成分! “四……四师傅。”我又试探着喊了一声。 “把你吓着了?” “没……没有,嘿嘿!”我勉强地笑了,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你们过得还好吗?” “好,好!就是部门少了你,多少显得有些忙乱!” 四师傅听着,叹了口气。我不敢问她的事,害怕刺激着她了。 “你们都放心吧,我没有事。他死了,我反倒轻松多了!他在的时候,我心里 总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拿也拿不掉!真是为难!”她思路清晰,一点都没有精神不 正常的痕迹。 “四师傅,你……没事吧?” 四师傅笑了,“你没有看得出来我说话清楚吗?” “看到了,看到了!” “我也奇怪,我总是梦到大师傅!” “又缺钱了?”我问。 四师傅点了点头。 “那,嫂子没有去给他烧纸吗?” 四师傅突然不说话了,我看到,她的眼睛又红了:“嫂子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 迫不得已,嫁给了一个补鞋匠!” “补鞋匠?” “对,就是那个离我们超市不远的那个。”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别人喊他”小四川“的那个男人?长得很矮的,可没 有大师傅高大!”不知道怎么了,我越是想忘记大师傅,越是往他身上扯。 “对,就是他!” “谁牵的线?” “不知道,也许是嫂子自己吧!一个女人家,真的不容易啊,逼上梁山啊!” 四师傅看了远处的那两个警察,低声说。 我注意到了四师傅的眼神儿。 “他们还不放你?”我问。 “不知道,大概不放心我,害怕我是装的。” “可是法医都说是真的了!” “不知道。反正都这样了,死了又能怎么样?” “你可不能死,你那孩子还等着你呢!”我脱口而出。 “孩子?”四师傅想到了孩子,就不出声了。 “那我走了!呆的时间长了对你也不好。”我说了一声,站起来,顺手把买的 水果放在了走廊的凳子上。 “你拿走吧,我不需要!” 我推了一把,就匆忙地往外走。 “等等!”四师傅在后面喊。 我站住了,回头看了四师傅一眼,又折回来。 “记住给大师傅烧些纸钱!”四师傅眼圈红红的,她是从来不落泪的。 我点了点头。其实,在大师傅死了以后,接着是二师傅出事,如果按照这样的 “规律”下去的话,接下来就会是三师傅了!可是,死神偏偏选择了四师傅下手。 这是否意味着三师傅逃离了死神的手掌呢?我不知道。 …… “给大师傅烧些纸钱?”这倒有点为难!在这个混乱的城市里,都是活人跟活 人斗争,哪里有死人的份儿?就譬如我们这超市吧,硬是托门子把死人的地盘给占 领了!成了领航东南商业圈儿的企业航母! 这个城市里,贩卖假人民币的不少,但是要真正给死人烧的纸钱,那可得费好 大的劲儿了!这纸钱到哪里去找啊?我挺犯难。突然我想起来了,每次我骑着车子 出胡同的时候,不就有一个胖胖的,头发花白的大妈推着三轮车卖纸钱的吗?这大 妈的生意,可算是独门生意了,常年干这个! “阿姨,纸钱怎么卖?” “要一百万的,还是要大的?” “要大的,大的面值多大?”我一边翻弄着她车上的纸钱,一边问。这纸钱, 我在小的时候,常见母亲给姥姥和姥爷用剪刀剪“元宝”烧! “十亿!”老太太骄傲地说。 “十亿?那他以后就是亿万富翁了!”我觉得有趣。 我匆忙地买下来,骑上车子就走。因为我已经注意到周围人的异样的眼光了! 可是,到哪里烧呢?我又犯难了。这是城市,到处都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的, 哪里有什么鬼神的说法?记得去年清明的时候,我曾见到有老太太在这个城市的人 造河边烧。难道这河边有幽魂出现?但愿大师傅的鬼魂也出现在那里,好带走我给 他的钱! …… 小四川这个人,如果不是四师傅特意提起的话,我倒没有十分的注意到。 单从我个人来看,这修鞋的生意或许就该早就灭绝了!城市里的鞋,如果特意 买便宜的话,也不贵的。我就是这样的人,穿破了,也不却修理,直接扔到房东的 垃圾车上,然后由房东推着,把它倒到垃圾站去。 小四川不高,个子大约只有一米六左右,根据我依稀的记忆,他在这里营生, 应该也有几年了吧!额头油亮油亮的,有些黑。但是干活却是个极其快的人,这是 我有一次偶然瞥到的结果。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个活脑筋的人! 不管他以前怎么样,他现在娶了我嫂子,就是跟我有联系的人。可是我不愿意 说破。就回家里来,找了半天,才从我弟弟寄托在我这里的一个皮包里翻出一双破 鞋来,我飞快地送到他那里,让他补。 补好了,我给他一百,他就低头找钱。我说不用找了。他有些不明白怎么回事 儿。我又不愿意说破。就这样僵持了一刻,我没有说一句话,起身就走。在我的身 后,只有他呼喊的声音,我的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