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海柳从出租车上下来后,没有立刻迈步前行。她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那幢高 大豪华的私人别墅,心中颇多感怀。 正是隆冬时分,别墅前的花园中枝叶凋零,枯木残败,恰如别墅主人此刻的境 地一般:孟氏家族,曾经是龙州市最为富贵显赫的名号之一,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 间内,父子三人中已有两人命归黄泉,剩下的一人身处大狱,正在绝望中等待死刑 日的到来。 关于孟氏家族兴衰成亡的故事在龙州市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陈海柳作为一名 记者,自然也听说过不少: 孟国富祖籍苏北,是贫苦的农民出身。在他刚刚三十来岁的时候,他的老婆受 不了家里的苦日子,和同村一个家境殷实的鳏夫好上了。孟国富把打落的牙齿咽回 肚子里,和老婆办了离婚。当时他们已有两个儿子,老大孟少强,五岁,判给了父 亲;老二孟建云,三岁,判给了母亲。 孟国富留下所有的家当,带着大儿子孟少强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家乡。深深的耻 辱感在他身上化为了无尽的动力。他走南闯北,一边独力承担抚育幼子的重任,一 边开拓着自己的崭新的人生。人们无法想象他究竟经历过多少的苦难磨砺,总之, 他最终一步步地走出了困境,拥有了自己的事业。 大约十年前,孟国富父子来到龙州,开始从事进出口贸易活动。此时的孟少强 已年过二十,成了父亲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涉足房 地产、股票证券等领域,成为了龙州一带首屈一指的富豪。 孟国富的小儿子孟建云则一直留在了苏北农村,和母亲及继父生活在一起,对 于他们的情况众人知之甚少。两年前,孟建云的母亲和继父先后病亡,根据母亲临 终前的遗示,二十六岁的孟建云生平第一次离开家乡,历尽辗转来到龙州,找到了 自己的生身父亲孟国富。 见到了久别的幼子,孟国富感慨万千。父爱的天性使他毫不犹豫地接纳孟建云 成了自己新建家族中的一员。然而孟少强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弟弟却并不友好,在得 知当初家庭分裂的缘由后,孟少强更是将自己对母亲的怨恨全都转移到了孟建云的 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能享受到父亲的关爱,但孟建云在家族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时常受到孟少强的打压,甚至是欺凌。而他自幼在农村长大,生性憨厚,只是默 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可兄弟俩的矛盾却终于在去年激化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地步。 年初的时候,孟国富在一次身体检查中被确诊患了绝症,寿命已经不长。自哀 之余,老人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身后事的安排。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两个儿子的爱 是同等的,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一死,孟建云在家族中的地位便会毫无保障。虽 然从法律上来说,两个儿子都能获得自己的遗产,但孟少强自幼跟着父亲在外面摸 爬滚打,不仅阅历丰富,而且手腕狠毒,他要想玩弄孟建云于股掌,简直是不费吹 灰之力的事情。 鉴于这种情况,孟国富于去年1 月23日,在正式公证的情况下,立下了一个遗 嘱。他相信这个遗嘱可以保证孟建云获得自己一半的遗产。在遗嘱的限制条件下, 不管孟少强使用什么手段,即使他能够在遗产分配前致孟建云于死地,也不可能独 占所有的遗产。 孟少强对这个遗嘱极为愤怒,在他看来,家族的产业本来就是自己和父亲两人 共同开创的,现在却要和一个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弟弟”来分享,天下简直没 有比此更荒谬的事情了。一气之下,他竟将家族的所有生意置之不理,一个人出国 游玩去了。 孟少强一去便杳无音讯,孟国富又急又恼。虽然享受着最精端的医疗,但他的 病情还是迅速恶化,在苦撑了大半年之后,终于在十二月初离开了人世。孟少强得 到消息后,立刻赶回龙州,与孟建云展开了对家族遗产的争夺。 孟少强约孟建云在郊区的一个度假村中见面,俩人进行了私密的交谈。而这次 交谈的结果无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兄弟俩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和打斗,孟少强竟被 孟建云当场打死。 孟建云随即被逮捕,在随后的审判中,他的故意杀人罪被确认,一审法庭做出 相应的判决:死刑,立即执行。 一个曾经令人艳慕的富贵豪门就这样肢离崩塌了。这聚聚散散的一家人,经过 多年的风雨春秋,最终却仍难逃脱一个令人嗟叹的悲剧结局。 寒风吹来,陈海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从心底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凉意。她 裹紧身上的大衣,快步穿过凋败的花园,来到了别墅的门口。 “我这样来访,多少有些冒昧吧?”虽然在心里这么想着,陈海柳还是很快按 响了门铃。片刻后,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这男子高个方脸,剑眉鹰鼻,天生一副威严庄重的面容。他的穿着亦是如此, 西服领带整整齐齐,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 “您就是张大伟先生吧?”陈海柳抢在对方之前开了口,对于这个张大伟,她 是早有了解的:此人是孟国富起家时候的伙伴,曾在一起经历过最初的患难年代。 后来孟国富事业做大了,便把他叫过来帮忙,他也一直兢兢业业,既是孟家最得力 的助手,也是孟国富最贴心的朋友。孟国富临终前便是托付他作为公证人,监督那 份遗嘱的执行。 张大伟“嗯”了一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靓丽的女子,一时摸 不出对方是个什么来头。 陈海柳递过一张名片:“你好,我是《龙州周末报》的记者。” “记者?”张大伟立刻变了脸色,冷冷说道,“对不起,我认为你现在来到这 里,是非常不合适的。” 见对方明显露出了要逐客的意思,陈海柳连忙解释:“不,你误会了,我不是 来采访的。我到这里,是因为今天上午,我收到了这封信。” 陈海柳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手包里翻出一张折叠的信笺,随着先前的名片 一起再次向张大伟递了过去。后者略犹豫了片刻,伸手将两样东西接过,然后打开 信笺,阅读起来。 信笺上的内容很简单:“请你帮帮孟建云,他是被冤枉的。务必要相信我!你 可以去找孟国富生前的至交张大伟先生,他会验证我的话。张大伟这几天都在孟家 别墅里处理孟国富的身后事宜。” 张大伟蓦地蹙起了眉头,警惕地瞪着陈海柳:“这信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陈海柳摊了摊手,她并不回避对方的目光,坦然解释说,“信 上没有落款,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呢。” 张大伟思考着,似乎一时难有个主意,片刻后,他微微摇了摇头:“请你稍等 一会。”然后他关上铁门,向别墅内部走去。 陈海柳无奈地站在门外,二月初的龙州实在是很冷,她往冰凉的手上呵着热气, 使劲地搓了两把。对于此行的种种不顺,陈海柳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要知 道,她想要介入的案子可不是一桩普通的凶杀,在其背后牵涉到亿万财产的归属, 在这样一个数额面前,相信很多人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如果事实真如信中所说,孟建云是含冤入狱,那毫无疑问,这里面一定隐藏这 一个可怕的阴谋。陈海柳自然明白要揭开这个阴谋可能面临的危险,但她还是毫不 犹豫地来了。 也许是天性吧,她对所有的秘密都有着强烈的窥伺欲望,这也是她选择成为一 名记者的原因。 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陈海柳已经写出了很多篇出色的纪实报道。匿名暗访是 她惯用的手法之一,在这些过程中,她曾屡屡历险,有些事情回想起来也是让她非 常后怕的。 鉴于这一次的特殊情况,匿名显然是不行的,她只能公开地以记者身份进行介 入,在前方又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在等着她呢? 就在陈海柳思绪纷杂的时候,铁门又一次被打开了,这次站在门前的却是一名 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他手中拿着那张名片,目光在对面女孩的身上轻轻扫过,然 后彬彬有礼地问道:“你是陈海柳小姐?” “是的。”陈海柳露出一个非常职业的笑容。 “你好。”男子主动伸出手来,两人握了一下,“我读过你以前的报道,非常 精彩。” “是吗?”陈海柳这下真心地笑了起来,神情自然了许多,“不知道你看的是 哪一篇?” “很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对龙州市地下赌场的系列暗访。好了,请进屋吧, 我叔叔在客厅等着呢,他要和你好好地谈一谈。”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了礼让 的姿势。 陈海柳跟着那男子走进屋内,同时略显得有些茫然:“你叔叔?” “你刚刚还见过他的。”男子笑了起来,“怎么,那个给你写信的人,他没有 提到张大伟先生找来了自己的侄子作为助手吗?” “那你也姓张了?” 男子点了点头:“我叫张奕飞。”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客厅中。也许是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尽管别墅内部的 空间高大宽敞,但却显得阴沉沉的,带着几分肃穆的气氛。 张大伟已端坐在客厅正中的一张真皮沙发中,此时他微微欠了欠身,指着对面 的客座,招呼道:“陈小姐,请坐在这里。” 宾主落座,张奕飞陪在一边。张大伟没有过多的寒暄,直入主题问道:“陈小 姐,你怎会相信这样一封既没有落款,又语焉不详的信件?我的意思是,这桩案子 法院已经作了判决,而且孟建云本人也承认是自己杀了孟少强,你凭这封信就想给 孟建云翻案吗?” “不,我并没有相信这封信。”陈海柳迎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正色说道, “不错这封信的出现,至少说明了这件事情仍然存在着一些值得关注的东西。如果 信中的内容是假的,那么写信人的动机就值得怀疑。这么短的内容,写信人却使用 了电脑打印稿,显然实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笔迹。所以我推断,这个人应该就在你们 身边。张先生,孟家现在已经是一片混乱了,你不希望把这个人找出来吗?” 张大伟的目光先是缓和,随即又变得有些惊讶。然后他转过头,和不远处的侄 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奕飞微笑着说:“叔叔,现在您该相信了吧?这位陈海柳小姐可不是普通的 小报记者。” “很好。”张大伟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他又看着陈海柳说道,“不管是谁 把你找来的,但你确实就是我们此刻需要找的人。事实上,对于这个案子,的确存 在着一些疑点。” 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这多少有些出乎陈海柳的预料,她略微一愣,直 言道:“既然真的存在疑点,那你们现在该找的人也许并不是我,而是警察。” “警察必须按制度办事。中国现行的法律,讲究谁主张,谁举证。警方是认为 孟建云有罪的,而且他们举出了充分的证据。我们所掌握的疑点远远不足以推翻这 些证据,所以,要想给孟建云翻案,必须从这些疑点入手,找到切实的反证。” 张奕飞此时接过叔叔的话头,继续说道:“坦白说吧,我们所说的疑点力量有 限,尚不足以令警方就一个已经定性的案子再次启动侦查程序。而在龙州城里,除 了警方之外,最具侦查本领,有能力去揭开那些隐秘事实的人,恐怕就要数你—— 大名鼎鼎的陈海柳记者了。” 任何人听到恭维的话都会感到舒服的,尤其是这些话恰好又说中了你真正的优 点。陈海柳此刻便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她笑了笑:“好吧,那现在就让我听听你们 发现的那些疑点是什么?” “第一个疑点,也是最明显的一个——”张奕飞忽然话题一转,“陈小姐,你 应该也听过庭审。” 陈海柳点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个疑点是什么?”张奕飞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考较意味。 “你是指行凶的过程?在孟建云的供述中,他对行凶过程的描述并不圆满,他 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用棒球棍击打了孟少强的头部几下。” “很难得你看出了这一点。”张奕飞赞许地看了陈海柳一眼,“要知道,公开 庭审的时候,这个疑点已经被最大限度的掩盖了。而根据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孟建 云并非忘记了击打几次这么简单,事实上,他对整个行凶的过程都一无所知。” “怎么可能?”陈海柳露出惊讶的表情,“如果是这样,警方是怎么定的案子?” “这就要将事发当天的整个经过从头说起了,叔叔,您是现场的当事人之一, 就请您向陈小姐再次讲述一次吧。” 陈海柳从包里拿出纸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唉。”张大伟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他蹙起眉头,带着一种悲伤和无奈 的语气,开始回忆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悲剧。 “我一生的好朋友——孟国富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八日去世的。在此之前他已经 预感到自己死后,两个儿子会因为财产分配的问题而产生纠纷,所以他预先立下了 一份遗嘱,想要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这份遗嘱的内容,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陈海柳点点头:“遗嘱最核心的内容有四条,这四条遗嘱使得兄弟二人任何一 方想要加害另一方时,都无法获得实际上的利益。因为即便是其中一人死了,他名 下的那份财产也不会被剩下的那人获得。而且行凶者还会面临失去所有财产的危险。” “是的,这份遗嘱从内容上来说应该是完美的。但即使如此,却仍然无法阻止 最终兄弟相残的结局。”张大伟痛惜地摇着头,“当时我们都认为,在孟家日后可 能发生的内斗中,孟少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所以这份遗嘱其实就是为了限制他的 行为。孟少强在看到遗嘱后,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了。不仅对家族所有的事务不 管不问,甚至连新婚不久的老婆都没有带上。我们想和他联系,可谁也没法联系上。 直到孟国富死后,我们才终于有了他的消息。” “他回来了?” “不,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约孟建云在南城外龙腾山庄 的度假屋中见面。” “约定的时间就是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吧?案发的那一天。” “不错。那天下午两点,我们按照约定来到了龙腾山庄。当时同去的除了我和 孟建云之外,还有孟少强的妻子于婷,以及孟家公司中的几个重要成员。要知道, 孟少强可是家族中的核心人物,对他的回归,关注的人可不在少数。我们在山庄中 找到了孟少强所在的屋子,而他果然在屋子等着我们呢。不过他却命令我们都出去, 只允许孟建云一个人留下来,他说兄弟俩之间有一些重要的问题需要商议,于是我 们只好退到屋外等待。可没想到这样仍然不行,因为孟少强随即又在屋子里大吼了 一声:”你们谁也别在屋外偷听,都给我滚到大门外面去!‘“ “大门外面?这是什么意思?”陈海柳遇到有不解的地方,便立刻提了出来。 “哦,这是我刚才没讲清楚。”张大伟补充解释说,“孟少强约我们见面的地 方并不是一间独立的屋子,而是一幢三层小楼中的一间。这间屋子位于一层,与楼 梯口相邻,他让我们到大门外面,指的就是到楼外的意思。” “那你们呢?出去了吗?” “当然。孟少强向来处事强硬,对手下人,包括他的老婆,都是说一不二的。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近一年的时间,但对大家的震慑感却一点也没有减少。他那么一 吼,我们只好退到了大门外,在楼前等待着。这一等就是个把小时,就在大家有些 不耐烦的时候,只见孟建云一个人走出了楼门,当时他神情恍惚,手里提着一根棒 球棍,棍子前段沾满了血迹。见到我们之后,他绝望地摇着头,口里语无伦次地说 着一些令人惊讶万分的话语。” “他说的什么?”陈海柳听到关键处,格外地凝起了精神。 “他就这样叫喊着,带着哭腔。”张大伟添了添舌头,然后开始模仿孟建云当 时的声音,“我做了什么?!……天哪,我杀了他,我杀了自己的亲哥哥!” “那他是第一时间就承认了自己的凶杀行为?” 张大伟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至少当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陈海柳不解地挑了挑眉头,这显然与众人先前的怀疑有些背道而驰了。 却听张大伟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全都惊呆了。很快有人报警,有人负责照看 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孟建云,我和于婷则赶紧冲进了那间屋子里,见到屋内的情形, 于婷一下子便瘫倒在地上了,而我的心则是‘咯噔’一声,猛地沉了下去。屋里的 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从身形衣着看出,死者正是刚刚回到龙州的孟少强。” “等等。”陈海柳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玄机,“为什么说‘从身形衣 着看出’?” “因为尸体倒下的时候,头部正好栽进了屋子里的壁炉中。当时正是隆冬,炉 火烧得很旺,当我们赶到的时候,死者的脸部已经被完全烧焦,难以辨认了。” 陈海柳皱起眉头,在记录本上相应的位置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她暂且没 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问道:“在度假村这样的地方,警察应该很快就到 来了吧?” “是的,非常快,大概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时间。” “那警察有什么发现呢?” “警察来了之后,对我们分别进行了询问,然后便把孟建云当作重大嫌疑人带 走了。后来与警方沟通的工作,都是由我的侄子去做的。”张大伟指了指身旁的青 年人,“具体的情况就让他直接告诉你吧。” 陈海柳把目光转向张奕飞,示意对方开始,后者随即说道:“警方在现场勘查 的情况对孟建云非常不利。死者刚刚死亡不久,尸体尚未完全僵硬,其致命伤在头 部——被钝器多次击打,造成了颅脑的开放性骨折。凶器正是孟建云手中握着的那 根棒球棍。在屋子里,还有两件东西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其一是一张继承人指定文 书,其二则是一块手帕。” “请你详细的讲一讲,关于这两样东西。” “嗯。继承人指定文书是由孟少强写的,这一点经过笔迹比对,已经得到确认。 不过文书的内容却是用孟建云的口吻说出,核心的意思便是:孟建云将指定孟少强 作为他的财产继承人。” “啊!”陈海柳立刻意识到这张文书的意义,“如果孟建云在文书落款上签了 字,那么根据孟国富的遗嘱,只要孟建云死了,孟少强将获得父亲所有的遗产!” 张奕飞点点头,同时对女记者反应之快表现出了明显的赞许。 陈海柳紧接着又问:“那手帕呢?有什么特别的?” “手帕上含有大量的精神类药品三唑仑。” “三唑仑?”陈海柳抬头看着对方,“这是什么东西?” “俗称迷魂药,从口鼻吸入后,会令人神智模糊,失去自控能力,而且这种药 有过性遗忘的特点,即服用者醒来之后会忘记药效期间发生的事情。” “迷魂药,迷魂药……”陈海柳低头沉吟了一会,霍然开朗,“是孟少强!他 想用迷魂药控制孟建云,从而让对方在那张继承人指定文书上签字!”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孟建云的后来的供述也证实了这件事情。据他说, 孟少强在把众人赶到楼外之后,便拿出了那张文书,逼他在文书上签字。他当然拒 绝了对方的要求,于是孟少强先是拿起了一根棒球棍,对他进行威胁。对了,那棒 球棍是挂在屋内墙壁上作装饰用的。孟建云仍然没有妥协,见武力威胁无效,孟少 强突然掏出一块手帕,捂在了对方的口鼻上。孟建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并且立 刻失去了神智。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孟少强已经倒毙在墙边,而自己手 中则握着那根行凶用的棒球棍。” “难道说孟建云失去神智之后,不但没有在文书上签字,反而夺过了棒球棍, 把孟少强给打死了?”虽然早已知道事情的结局,但中间过程如此变化,还是让陈 海柳有些出乎意料。 “从理论上来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所谓迷魂药,它的功效并非能让使用者 操纵对方的行为,事实上,迷魂药只是让受害者失去了自身的判断和控制能力。比 如说以前经常发生的迷魂药诈骗事件,由于受害者本身存有贪念,当他被迷晕后, 这种贪念就会被放大,而正常的思考能力又降到了零,所以才会听从骗子的吩咐, 将钱财交给对方。” “也就是说,如果孟建云根本不愿意在文书上签字,那么即使他被迷晕,也是 没有用的?” “不错。”张奕飞接着往下分析,“现在我们可以假定,孟少强对迷魂药的机 理了解得并不透彻,他相信了那些传言,以为可以通过迷魂药完全操纵对方的行为。 可事情的发展却和他的设想大相径庭了。” “孟建云杀死了孟少强……那就是说,孟建云本身也有这样的念头?” 张大伟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此时他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是的,孟建云自 己也承认了……这样后来给他定故意杀人罪的时候,就具备了最重要的依据:杀人 动机。” 陈海柳点点头,的确,面对哥哥如此欺辱逼迫,即便孟建云再老实,也难免会 产生愤恨之心,在失去自控能力的情况下,将对方打死,这是说得通的。不过她很 快有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孟建云是失控情况下做的案,那应该是可以减刑 或者免刑的啊。” 张奕飞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如果能证明他的精神当时的确失控的话,是可以 的。可惜我们无法证明。没有人看到孟少强对孟建云使用了迷魂药,也没有人知道 那些迷魂药到底能对一个人成年男子产生多大的效果,所谓完全失忆,只是孟建云 的一面之辞。也许我们可以相信,但在法庭上,却无法作为证据使用。” “是这样……”陈海柳开始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自己的笔记本,案发前后的情况 她都已经了解,现在她需要一些分析和思考的时间。 大约三四分钟后,她把笔记本合上:“好了,我说说我的想法吧。” 张大伟叔侄俩很认真地准备洗耳恭听。 “首先,最大的疑点,就是那具尸体。由于死者脸部被毁容,而唯一的在场者 孟建云又失去了神智,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死者并不是孟少强本人。这有可 能是一桩栽赃陷害的阴谋。说到这里,我有一点不解:面对这样一具尸体,警方没 有做科学的身份鉴定吗?” 张奕飞摇摇头:“确实没有做,因外这个疑点虽然明显,但也很容易被推翻。” “怎么推翻?”陈海柳睁大眼睛看着对方。 “因为孟少强消失了。如果他不是死者,那他去了哪里了?那幢小楼的四周全 都有监控设备,而且张先生……对不起,就是我叔叔,他们当时都守在楼门口,所 以即使孟少强找到一个死人替身,他也出不了这幢楼。而警察到来后,对小楼的每 间屋子都进行了搜查和寻访,孟少强也绝没有躲藏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必 要怀疑死者是其他人吗?” 陈海柳愣了片刻,然后她苦笑了一下:“如果确实是这样,那毫无疑问,那具 尸体应该就是孟少强了。这桩案子虽然有一些疑点,但却可以一一推翻,孟建云的 获罪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无可辩驳的。” “不!”张大伟忽然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正是这个疑点让我 深信,这件事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疑点?”陈海柳看着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禁有些困惑,难道真 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自己疏漏了吗? “孟建云杀死了孟少强,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张大伟略顿了片刻,然后郑重 其事地解释说,“我对孟少强太了解了,十个孟建云也杀不了他,不管在什么样的 情况下!这俩人虽然是同胞兄弟,但是性格、心机、阅历实在相差得太多。孟少强 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这是绝不可能的。” 陈海柳没有说话,她看看张大伟,又看看张奕飞,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我明白你的感觉,这个疑点从法律角度来说,的确是太牵强了,但是——” 张奕飞迎着陈海柳的目光,很认真地说道,“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相信一个长者 看人的直觉。” “等等等等……”陈海柳的眼睛忽然一亮,“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忽然有了一 个新的想法:孟少强确实是死了,但是杀死他的人却并不是孟建云。” 张奕飞眯起眼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是这个意思?” “不错!从现在的情况看,孟氏兄弟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所以我们完全可 以怀疑,另有第三人策划并实施了这起阴谋,并达到了一箭双雕的效果。” “那你认为这个人可能是谁?”张奕飞对陈海柳的推测似乎越来越感兴趣了。 “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孟少强的新婚妻子。”陈海柳翻看笔记本,很快找到 了那个名字:“于婷。” 张大伟的目光蓦地扫了过来:“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她是既得利益者。根据遗嘱第二条,因为孟建云伤害了孟少强, 所以前者失去了遗产继承权,所有的遗产将由孟少强获得;然而孟少强在这次事件 中又死去了,根据遗嘱第三条,则所有的遗产将由孟少强的继承人获得,这个人正 是于婷。” 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三个人似乎都在沿着陈海柳给出的思路往下思考。 片刻之后,张大伟首先摇了摇头,反驳道:“我无法接受这个猜测。于婷和孟少强 的感情非常好,她对于孟少强,不仅仅是爱慕,还夹杂着迷恋、崇拜甚至是畏惧的 情绪,无法想象,她会对孟少强下毒手;更何况事情发生时,于婷一直和我们在门 外等待,也不具备作案的条件。”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面临巨额财产的诱惑。”陈海柳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至于作案条件,我的想法恰好和你想反:我觉得想要策划类似的阴谋,没有人比 于婷更有条件了。” 张奕飞挑了挑眉头:“怎么讲?” “首先我认为,在孟少强离开家族近一年的时间内,虽然你们无法和他联系, 但他在家族中一定是有眼线的,他能够及时得到孟国富死亡的消息已经印证了这一 点。而这个眼线十有八九就是于婷,我想这也是他没有把新婚妻子一同带走的原因 吧?所以于婷是知道孟少强所有的行踪和计划的,她完全有能力根据丈夫的计划, 制定出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阴谋。她有时间进行充分的准备,而具体到 实施的时候,只需要在楼内事先安排好一个同谋者就可以了。” “从逻辑上来说,可以讲得通。”张奕飞对陈海柳的这番分析表示了谨慎的赞 同。 “那我们就不该轻易放弃这条思路。这个于婷现在在哪里?我很想见见她。” “嗯。”张大伟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好吧,你可以顺着这条路去查一 查。自从出事之后,于婷就搬出去住了。对于一个新婚丧偶的女子来说,这样的逃 避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把地址给你。” “叔叔。”张奕飞插话,“就让我陪陈小姐一块去吧。” 张大伟点点头:“也好。” 陈海柳冲张奕飞笑了笑,以示谢意,然后她又对张大伟说道:“张先生,还有 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完成。” “你说吧。” “我需要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案发当天,曾在度假村那幢小楼中入住过 的所有客人的名单和详细资料。” 张大伟“嗯”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会派人找到这些资料, 并且帮你分析好,如果这里面的人可能和于婷有联系的,我们一定不会漏过去。” “这样最好了。”陈海柳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招呼张奕飞,“事不宜迟,我 们现在就出发吧。” 张奕飞笑着应到:“陈小姐不但思维清晰敏锐,而且雷厉风行,跟你一起合作, 确实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说话间,两人向张大伟道了别,然后快步走出别墅,钻入了屋外凛冽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