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上午,陈海柳接到了张奕飞的电话。 “陈记者。按照你的想法,我昨天和警方进行了联系。”张奕飞开门见山地直 入主题,“不过结果可能会让你有些失望。” “嗯,什么情况?” “第一,罗警官并不在龙州,他在外省跟一桩案子,还要过一阵才能回来,所 以他无法对你给予私人性的帮助;第二,警方不会再抽调警力,对这件案子继续进 行公开的调查了。” 陈海柳在电话中叹了口气:“罗警官不在龙州,那就麻烦了,毕竟孟建云已经 被判了死刑,事件迫在眉睫。至于第二点,是因为我们找到的那些疑点还不具备说 服力吗?” “这是一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孟建云已经明确表示认罪伏法,不再 进行上诉。这使得后续的调查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什么?他不上诉了?这怎么行!”陈海柳的心一沉。如果这样的话,只要上 诉期一过,那就意味着孟建云自己放弃了翻案的机会,其他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 从法律程序上改变最终的结果。 “好了,你也不用太泄气。”张奕飞听出了陈海柳话语中的沮丧情绪,宽慰对 方道,“还是另有一些好消息的。” “什么?” “我和罗警官通了电话,他对你的分析很感兴趣,支持你继续调查下去,而且 他还让我转达一些建议。” “是吗?”陈海柳的情绪立刻高涨了很多,“你快说说,都是什么建议?” “他建议你和孟建云接触一下,从他那里了解更多的第一手的情况;然后,有 必要的话,他还建议你去案发地点实地的考察一下。” “好,好!这正和我原先的想法不谋而合。嗯,目前孟建云的态度是最关键的, 我们首先应该找到他,说服他提起上诉。”陈海柳受到鼓舞,果断的作风立刻又发 挥了出来,“我现在就要出发,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了。我已经和监狱方面联系好了。不过我没有说是去调查案件的,我们 就以记者身份前去,只是对一个死囚进行正常的采访。” “非常好。”陈海柳微笑着赞道,“张先生,和你合作同样也是一件令人愉快 的事情。” 孟建云今年二十八岁,中等个头,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国字脸带有明显的孟家 标记。由于曾长期在农村过着艰苦的生活,他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手脸上的皮肤 也留下了风吹雨打后的粗糙痕迹。 死刑似乎已经开始在这个男人身上展现其狰狞的威力。当他被押进探访室的时 候,步履缓慢,神情呆滞,本该属于一个小伙子的生命活力已荡然无存。他像一只 提线木偶似的,听着狱警的口令一步步来到会客桌前,然后漠然地坐在了陈海柳和 张奕飞的对面。 “你好……你就是孟建云吧?”看到对方这样的精神状态,陈海柳对接下来的 沟通过程平添了几分忧虑,不过她还是用一种亲和的语调率先打了招呼。 孟建云抬起头,目光空洞洞地看着陈海柳,一言不发。后者连忙展现出温暖的 笑意,自我介绍说:“我叫陈海柳,是报社的记者。”见对方毫无反应,她略有些 尴尬,于是指了指身旁的男子说道:“这位是张大伟先生的侄子,张奕飞,你们以 前认识吗?” 孟建云盯着张奕飞看了片刻,终于开了口:“张奕飞?我从没见过你。”他的 语调含糊低沉,又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听起来非常费力。 “哦,因为孟家接连出事,所以我叔叔才把我叫过来帮忙的。”张奕飞解释说, “以前你父亲和你哥哥在的时候,这里并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所以我们说起来还 真是第一次见面呢。” “我父亲……我哥哥……”孟建云的身体微微一颤,两颗浊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喃喃说道:“他们……他们都死了。” “对于那些发生过的意外,我们也非常难过……不过,对于你哥哥的死,你还 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呢?”陈海柳看着孟建云的眼睛,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诱导意味。 “说?你们还要我说什么?”孟建云痛苦地摇着头,“是我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 对方的这个态度无疑是令陈海柳失望的,她皱了皱眉头:“可是你自己说过, 并不记得杀死孟少强的过程……” “记不记得又怎么样?是我杀死了他!不管怎么样,那个人都是我的亲哥哥, 我是个禽兽不如的凶手!”孟建云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 们走!我不想见到你们!” 陈海柳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求助似地看了身旁的张奕飞一眼。 张奕飞点点头,示意对方不要着急,然后他对孟建云真诚地说道:“我们是来 帮你的。你即使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我的叔叔——张大伟先生。在你来到孟家的 这两年里,他一直都很照顾你,对不对?” 这番话显然起了效果,孟建云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帮我……你们怎么帮 我?”他略带嘶哑地说道。 “目前只是一审判了你死刑,你为什么不上诉?”陈海柳立刻抓住机会把这个 最关键的问题抛了出来。 “我已经犯了死罪,上诉有什么用?”孟建云苦笑了一下,又凄然说道:“反 正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呢,还不如早点到那边去,我们一家人也能团聚… …” “不,你的案子是有疑点的,现在说死罪还为时过早!我们正在外面帮你,你 明白吗?关键是你自己的态度不能这么消极。你亲眼见到自己杀死孟少强了吗?没 有!所以这些可能都是假的,是别人设计好的阴谋。如果你死了,那么这个阴谋就 得逞了!你愿意让这样的事发生?即使你不在乎,你死去的家人也死不瞑目啊,你 好好想想,是不是这样?”陈海柳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态度急切而诚恳。 在这个过程中,孟建云一直在和陈海柳对视着,终于,他有些被打动了,目光 中多了几分信任的感觉。 “如果我真是被冤枉的,你们能帮我洗清罪名吗?”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脸上的神情已明显重现出对生存的渴望。 “我们会尽力的。不过你必须提起上诉,否则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没有任何意义 了。” “怎么上诉?我不会……以前的那个律师,我……我已经把他回绝了。”孟建 云低着头,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不敢去看陈海柳。 陈海柳释然一笑:“这些我们都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上诉书写好,你 只要在上面签个字就可以了。” 孟建云思考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好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见一个人,只有她把上诉书拿到我面前,我才会签字。” “谁?” 孟建云长时间地沉默着,似乎在心中积攒着勇气,最后,他终于红着脸吐出两 个字来:“于婷。” “张先生,我这么猜测也许有些冒昧。但是现在发生的情况又使我不得不这么 想——孟建云和于婷,这两人之间,是否存在着一些特殊的关系?” 回到孟氏别墅之后,陈海柳对张大伟提出了心中的这个疑问。 张大伟沉着脸不动声色:“对不起,你说的特殊的关系是指什么?” 陈海柳直言道:“就是暧昧关系。否则于婷为什么宁可放弃巨额遗产,也要为 孟建云翻案,而且她一定要和孟建云单独见面;至于后者,他不仅也提出了和对方 见面的要求,而且他当时的神情——我想谁都可以看出,那绝对是一个男子提到心 上人时才会有的窘迫和羞涩。” 张奕飞在一旁点点头,对陈海柳最后的推测表示认同。 片刻的沉默之后,张大伟叹了一口气:“唉,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我也没必 要隐瞒。孟建云确实在暗恋于婷。我倒觉得这也是很正常的。你们都见过于婷了, 很难有哪个男子见到这样的女人会不动心。在涉世不深的孟建云眼中,于婷更是像 仙女一样令他仰慕。孟少强离开之后,他的这种感情更加强烈了,这是藏不住的, 我和孟国富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不点破?”陈海柳费解地说道,“孤男寡女的,都在同一片屋檐下, 这样时间一长,难免会闹出丑闻来。” “不,绝不会有丑闻。”张大伟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你肯定误解我的意思了。 我只是说孟建云暗恋于婷,而于婷对孟建云却不可能产生任何感情。昨天我就说过, 于婷的心中只有孟少强,而不管在哪个方面,孟建云和他的哥哥都是无法相比的。 你们自己也可以想想,于婷怎么会看上孟建云呢?” 陈海柳和张奕飞互视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是认同了张大伟的说法。 的确,要将风姿绰越的于婷和监狱中那个木讷猥琐的孟建云联系在一起,那真是太 不协调了。 “这样的话,于婷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就是单纯的怜悯心吗?”陈海柳自 言自语地猜测着。 “单纯的怜悯心?”张大伟极不以为然地“嘿”了一声,“陈小姐,我建议你 放弃这样的想法。你要相信我,这个于婷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和厉害得多。在这个 家族中,也许只有孟少强能够镇得住她。如果你用刚才的态度去看待这个女人,我 很担心你会在和她的较量中处于下风。” 陈海柳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女人天生的妒忌心开始暗暗涌动。 我怎么会输给她呢?她只是长得比我漂亮罢了。即使她耍什么花招,我也一定 能揭穿她的。哼!你们等着看吧。陈海柳撇了撇嘴,在心中这么想着。 张大伟看出了对方的情绪,正想说些什么挽回气氛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你去看看,是谁来了。”张大伟吩咐一旁的侄子,算是顺势下了个台阶。 张奕飞离开客厅而去,当他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叔叔,这是兴业银行的刘经理,他有事情要找您。” “哦?你好。”张大伟起身相迎,脸上的神色略带迷惑。据他所知,兴业银行 是龙州市的一家私营金融机构,而孟氏家族从未与这样的银行有过业务往来。 刘经理跨步上前,与张大伟殷勤地握了手,然后说道:“张大伟先生,请问你 现在是否正在处理孟国富先生留下的遗产,而这笔遗产有一部分本来应该是属于孟 少强先生的。” “不错。”张大伟上下打量着对方,不明白这件事和他会有什么关系。 刘经理微微一笑:“那就对了。鄙行在去年年底受到孟少强先生的委托,保管 着一样东西。根据我们的协议,鄙行必须在此时将这件东西转交到张大伟先生的手 中。” 在场三人的思维全都立刻紧张了起来,张大伟更是蹙起眉头亟问:“是什么东 西?” 刘经理彬彬有理地答道:“东西一直锁在鄙行的保险柜中,没有客户的允许, 我们是不能私自查看的。因为孟少强先生反复强调过,东西必须由张先生本人亲自 来取。所以我没有把东西带来,还要劳请张先生到鄙行走一趟。” 张大伟意识到这件东西一定非同寻常,毫不犹豫地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同时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张奕飞和陈海柳:“你们俩也和我一块去。” 兴业银行位于龙州市中心的人民广场附近。半个小时之后,张大伟三人已跟着 刘经理来到了银行的保险库中。刘经理将一把锃亮的钥匙交到张大伟手中,然后指 了指前方说道:“四百二十四号保险柜,请您自己去把东西取出来吧。” 张大伟拿着钥匙向着那个保险柜走去。根据刘经理的要求,张奕飞和陈海柳退 在一旁,在不远处等待着。 在众人的注视中,张大伟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保存在里面的东西,原来却是 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函。张大伟将那封信函打开,站在原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片刻之后,他向着陈海柳等人走来,脸上的神色非常凝重。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你们看看这个吧。”张大伟将信函交给了张奕飞。 陈海柳此时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却见那信函上写着: 〖继承权指定文书 本人孟少强,现指定韩国籍公民金明伊为本人的合法继承人。即本人死后,名 下的所有财产将由金明伊获得。金明伊将在恰当的时候抵达中国龙州,凭本人亲笔 书写的继承权指定文书副本来领取本人遗产。 本文书一式两份,正本交张大伟先生,副本在韩国籍公民金明伊手中。在正副 本文书核对无误的情况下,本文书即刻生效,请财产保管者按照此文书处理本人所 遗的全部财产。 本人签字:孟少强 2005年12月20日〗 “韩国籍公民金明伊?这个人是谁?”陈海柳愕然张大了嘴巴,被这个突如其 来的变化搞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张大伟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两个疙瘩,“这个 孟少强,他到底搞得什么鬼名堂?” “那……有没有办法查到这个人?”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海柳自己都感觉 有些底气不足。 张奕飞苦笑了一下:“人在韩国呢,怎么查?这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案子, 还要动用到国际刑警。” “这就是孟少强的目的。”张大伟冷冷地说道,“一个无法调查的韩国人。不 管我们在怀疑什么,线索到了这里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陈海柳又盯着那张文书看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们能够肯定这是孟少强的笔 迹吗?” 张大伟非常确信地点了点头:“这绝对不会错的,对他的笔迹我太熟悉了。” 陈海柳看看张大伟,又看看张奕飞,然后认真地说道:“看来我们必须要重新 考证一下孟少强生死的问题了。” 从兴业银行回孟家别墅的路上,陈海柳一直在低头沉思着。等回到别墅客厅中, 三人重新坐定之后,陈海柳已经大致有了一套思路,稍作整理之后,她开始阐述自 己的想法:“好了,如果孟少强没有死的话,那一切都可以说得通,而且会非常完 美。” 张氏叔侄二人没有插话,只是用目光传递着自己的关注。 陈海柳受到一些鼓舞,继续说道:“现在让我们假定这一切都是孟少强的阴谋。 他设计了陷害孟建云的陷阱,使孟建云失去了财产的继承权,而他则通过假死的方 式在某个地方藏匿了起来。此时虽然所有的遗产都归到了他的名下,但他因为已经 是个‘死人’,所以是无法出面领取这些遗产的。于是他不得不给自己指定一个继 承人,以代替自己获得这笔遗产。很显然,他和这个被指定者之间会达成某种协议。 为了防止有人顺着被指定者这条线索揭穿自己的阴谋,所有孟少强挖空心思选择了 一个韩国人来担当这个角色,其目的正如张大伟先说所说,就是要阻止怀疑者对这 件事情的追查。孟少强应该是有充分把握控制这个韩国人的,据我猜测,指定文书 的副本此刻根本就不在韩国人的手中,孟少强应该就是通过控制这份文书来控制这 个韩国人吧。” “其实还要更简单一些,我指的是孟少强对那个所谓韩国人的控制。”张奕飞 插话道,“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去调查这个韩国人,所以这个人的姓名、身份等等其 实都是无意义的。孟少强可以随意找个的韩国人,伪造一套身份证明,然后拿着文 书副本来领取财产就可以了。” 张大伟想了片刻,却摇了摇头:“如果这个人在领取财产之后把孟少强撇开, 那他该怎么办?” 张奕飞微微一笑:“办法是很多的。比如孟少强可以保留韩国人伪造身份的证 据,如果对方爽约,他抛出证据后,韩国人便会一无所获;再极端一点,孟少强甚 至可以自己搞来一个韩国国籍,成为另外一个人,亲自将那些财产领走。相对于他 的智力和财力来说,这些都不算难事。” “亲自来领?这不可能的吧?难道我会认不出他?” 这次不待张奕飞开口,陈海柳已抢着答道:“我明白你侄子的想法,孟少强可 以通过整容的方法,变成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 张奕飞点点头:“不错,韩国的整容技术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在这样一个变 幻莫测的社会中,唯一能够标识财产继承者身份的就是那张文书副本,毕竟笔迹再 怎么模仿,也能够鉴出真伪,而这副本孟少强随时都可以写出来,所以一切都在他 的控制之中。” “控制一切?这只是他自己认为而已。”陈海柳忽然哼了一声,“正是因为他 太想控制一切了,所以他的计划中反而出现了一个漏洞,正是这个漏洞给我们带来 了机会。” 张奕飞看着陈海柳:“你的意思是……于婷?” “不错。照刚才的思路顺下来,于婷给我写匿名信、包括要和孟建云单独见面 的动机就都非常清楚了。首先,于婷对孟少强的阴谋肯定是知情的,但她没想到孟 少强并不信任自己,居然会剥夺了她获得全部遗产的权力。这使得于婷非常伤心, 一旦孟少强拿到遗产之后销声匿迹,她很有可能便是个两手空空的下场。所以她才 有了说出真相,帮助孟建云翻案的想法。于婷知道孟建云仰慕自己,当孟建云获得 所有遗产之后,她或许有能力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她如果真的要走这一步棋, 那是有些冒险的。所以于婷现在迫切想和孟建云见面,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从而 判断自己是否值得这样去做。” “好了,你们说了这么多,一直都是建立在孟少强没有死这个假设上的。”张 大伟用凝重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可是,你们现在谁能够告诉我, 孟少强怎么会没有死呢?” 陈海柳歪着脑袋琢磨了片刻,忽然一拍手,若有所得地轻呼了一声:“案发现 场,罗警官的建议,我现在该去案发现场看一看了。” 在前往案发现场的路上,陈海柳得到了一些与案件相关的资料。 首先是一叠照片,在这些照片中,“受害人”孟少强的生前留影首先引起了陈 海柳的注目。 这是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子,皮肤白皙,虽然也是国子脸,但却毫不土气,反而 透出一种威严和强势的感觉。即使只能看到静止的影像,陈海柳还是能从对方的目 光中体会到那种超乎常人的精明与敏锐。现在她开始相信张大伟的判断了。 “我对孟少强太了解了,十个孟建云也杀不了他。” “于婷的心中只有孟少强,于婷怎么会看上孟建云呢?” 的确,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兄弟二人间都有着天壤般的差别。 另外一些照片则是罗飞委托张奕飞转交给陈海柳的,那是法医在案发现场拍摄 的第一手存照。陈海柳一张一张地仔细研究着,很快她有了一些发现。 某张照片显示:在现场血迹汪汪的地板上,有一只遗落的墨镜。 “现场有墨镜?是谁戴的呢?” 张大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立刻给出了答案:“是孟少强。” 陈海柳略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始翻阅案发当天度假村那幢三层小楼的入住记录。 在这份记录上,也有一些情况引起了陈海柳的关注。 “二楼的这些房间,从202 到207 ,为什么都没有入住者的姓名,而只有一个 ‘团’字?” “这个……我拿到的资料就是这样的。”张大伟瞥眼扫了一下那张记录,“具 体的情况,你还是等会去问当时的值班经理吧。” 案发那天小楼的值班经理姓黄,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他在三楼的办公室里回 答了陈海柳的这个疑问。 “二楼的这些入住者是来参加一个网友聚会的。住在201 房间的女人,就是记 录上的韩芸,她是这次聚会的组织的。202 到207 房间也是她订下来的,因为是网 友,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客人的真是姓名,在登记的时候只能用一个‘团’字代替, 表示这是团体订房。你们知道,度假村的生意并不好做,我们在制度上只能松一些, 这样才能留住客人。” “哦?”陈海柳黑亮亮的大眼睛微微一转,“也就是说,这些聚会者彼此之间 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那当然,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千奇百怪的想法真多,但也确实很有意思。” 说到那天聚会者的情形,黄经理倒来了兴趣,侃侃谈了起来,“他们彼此之间非常 强调一种神秘感,在分派房间的时候,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呢。据说是要在晚上篝火 晚会的时候,才会一一摘下面具,报出网名,同时展示自己的真容。” “有意思,确实很有意思……如果在此之前有人被调了包,其他人是不会知道 的。”陈海柳喃喃自语着,同时回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奕飞,张奕飞点了点头,显 得心有灵犀,然后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好了,黄经理,你也知道我们的来意, 是为了那天发生在103 房间的凶杀案。我想请你陪着一块去那个房间看一下,好吗?” “你是谁?”黄经理看着张奕飞,有些不满地问道。陈海柳一来便递了名片, 可这个青年男子却一直没做过自我介绍,而且他还带着一副大大的墨镜,显得极不 礼貌。 张奕飞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连忙摘掉墨镜,谦和地一笑:“我叫张奕飞,是 张大伟先生的侄子。” 看来是张大伟的名号起了作用,黄经理的脸色立刻改变了许多,他站起身来: “哦,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不不不。”张奕飞却伸手拦住了他,“不用这么急,我们自己先过去看看, 你过十多分钟,到四点的时候再下来,我们会在房间里等你,好吗?” 真是奇怪的要求!黄经理在心中嘀咕着,同时又抬头看了对方几眼,张奕飞微 笑着,神情中似乎有种魔力,令人无法拒绝。 “好吧。”黄经理嘟噜了一声,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张奕飞和陈海柳二人很有礼貌地道了谢,然后便先行离去。黄经理则按照约定, 等到两点之后,这才下楼,一路来到了103 房间前。 房门从里面关上了,黄经理敲了敲门,张奕飞的声音立刻在屋内响了起来: “是黄经理吗?请稍等。” 过了不多会,房门打开了,开门的却是陈海柳,她将黄经理让进屋内,指着正 对着门的窗户说道:“快进来吧,张奕飞先生正在那里等你呢。” 果然,张奕飞正端坐在西边窗下的沙发上,他身后的窗帘完全打开,西沉的太 阳此刻恰好出现在窗外,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给张奕飞的身形打上了一圈绚丽 的光影。他把整个身体都沉在沙发中,带着那副硕大的墨镜,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 “张先生?”黄经理向前走了两步,见对方毫无反应,他又加重语气呼唤了一 声:“张先生!?” “你好,黄经理!”张奕飞的声音终于响起了,可这声音出现的地点却在黄经 理的身后,后者惊讶地转过身,只见张奕飞正从屋门附近的衣柜中钻出来,一脸的 笑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黄经理看看张奕飞,又看看窗下的那个人影,困惑不 已。 此时窗下人也站起了身,他摘下墨镜,从阳光的照射中走出,沉着声音说道: “对不起,我们并不是故意要耍弄你,我们只是再做一个试验。” “你是……张大伟先生?”黄经理看清来者的面容后,越发的一头雾水,“试 验,什么试验?” “我们出去说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张大伟拍了拍黄经理的肩膀, 同时转身对张奕飞和陈海柳说道:“好了,你们可以商量下一步的计划了。” 张大伟刚刚把黄经理带出屋子,陈海柳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侃侃而言: “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在这样的光照条件下,容貌对于一个人的标识是非常有限 的!张大伟和你并不十分相像,当他换上你的衣服,带着墨镜之后,黄经理便把他 当成了你。所以在案发当天,如果这里坐着的是一个整容之后的孟少强,来到屋子 里的人根本不会发现其中的玄妙。他们靠声音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但他们不会想到, 此时孟少强已经面目全非了。” 张奕飞点点头:“所以孟少强虽然没有死,但他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座 小楼里,甚至出现在警察或者张大伟等人的眼皮底下。” “孟少强选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来作案,一定有着周密的策划。”陈海柳继续 分析道,“他知道这次网友聚会,并且早已瞄上了一个网友作为自己的死亡替身。 此人应该是个单身者,而且和他身形相仿。在孟建云等人到来前,他多半便已经把 这个男子骗到了103 房间,击晕后藏匿起来。在孟建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他 将该男子打死,并且互相换了衣服。然后他设计好陷害孟建云的现场,自己则来到 二楼,代替死者成了一名‘网友’。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诸位网友的真实身份,所 以他完全可以用伪造的证件应付警方的盘问和检查。” 张奕飞轻叹一声:“这确实是个大胆、冒险但又绝妙的计划。” “当时警方为什么不做个DNA 检测呢?”陈海柳颇为遗憾地摇着头,“只要发 现死者和孟建云没有血缘关系,这个计划就会出现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呢。” 张奕飞苦笑了一下:“你以为做个DNA 检测是很简单的事情?只有省公安厅的 技术部门才有这个能力,而各地送检的样本常常会排到一两个礼拜之后。案发时, 根本没有人对死者的身份产生质疑。孟建云承认是自己杀死了哥哥,于婷也催促着 尽快将丈夫的遗体火化,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有这个必要去做DNA 检测吗?” “唉。”陈海柳理解地叹了口气,“确实是这样,也不能责怪警方。我们也是 在于婷倒戈,然后又发现孟少强设计好的文书之后,这才认定孟少强没有死,从而 才有了这些推测呢。” “推测……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张奕飞此时挠了挠脑门,“刚才我们的这番 分析,虽然非常合理,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可是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 说,凭这些,更本救不了孟建云。除非我们能找到证据,孟少强仍然活着的证据。” “这个证据该怎样去找?”张大伟此时推门进来,正好接上了两人间的交谈, “如果真如你们推想的那样,孟少强已经做了整容,并且有了新的身份,我们即使 找到他,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们可以证明他和孟建云之间有血缘关系,通过DNA 检测。”陈海柳回答道, “如果孟国富没有别的子女,那便可以认为此人便是孟少强!” “这个方法从理论上倒是可行……”张大伟停下来默默地想了片刻,却又摇了 摇头,“可是实现的希望太渺茫了。如果我是孟少强,现在一定躲在一个谁也找不 到的地方。等孟建云被枪决火化之后,我才会出来。到那个时候,DNA 检测已无法 进行,即便所有的人都怀疑我,从法律上也无法判定我有罪。” “那样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领走所有的遗产了。”张奕飞沉着声音补充 了一句。 “不行,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陈海柳发狠似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一定要找到他,在孟建云的上诉期限到来之前!” 张奕飞看着陈海柳:“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了。怎么去找?” “于婷,只有通过于婷。”陈海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